第1章 闹脾气的父亲
办公室内，秦纤看着医生递过来的检查单，心中有些微的紧张，但面上依然保持着镇定，看着整张脸都掩盖在医用口罩下面的医生，轻声道：“于医生，这个，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
“现在还不好确定，我们会诊后得出的结果，是先做手术，取出结节做活检。”
于沉墨推了下鼻梁上的细框眼镜，温声解释道。眼前这个眸子里满是担忧的漂亮女生，并不是唯一一个这般缠着自己问的家属，却是最礼貌的一个。于沉墨耐心地解释着每一种可能，直到对方无话可问后，才拿出需要病人家属签字的那部分文件。
原来极度的紧张下，人真的会有呼吸粗重、双手颤抖的情况，听着医生讲述着手术中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意外情况，秦纤脑子里有些懵，这个时候能想到的，也只是再问一句“那做了手术之后呢？”
手术后，是不是就结束了？
“若是良性的，往后只需按时复诊就行。若是恶性的，那我们再看，找一下有那些药可以用的。”于沉墨不用看都知道身边的人是在紧张。
医生这个特殊的职业，总是能轻易便见到人世间最真实的情感，和最直接的反应。
伸出左手、抓住右手颤抖的手腕，以此来保持平衡，秦纤憋着一口气，终于在每页文件上都签上了自己和父亲的名字。而后拿着签了字的文件，一口气从十五楼跑到八楼，交接了活检保存单，又一口气从八楼爬上十五楼后，才终于喘着气，稳住了心神。
若非如此，秦纤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意。
父亲已然年迈，却还要遭这个罪。便是自己有了足够的钱，却也不能为他买来健康。
很多事，就是这么的无力。便是豪富如某爸爸，怕是也有不为人知的烦恼吧。
亲手送父亲进入手术室后，秦纤看着紧闭的大门，怀中抱着父亲的衣服，静静等待着一个结果。好在上天还算优待，并未对这个操劳半生的男人下狠手，也给了秦纤机会。
秦纤不是看不透生死的人，若真的到了躺在病床上，口不能言食不能咽，只靠着一堆冷冰冰的机器，和各种各样的管子维持生命的时候，她是能理智地做出选择，让家人少受痛苦、体面着离开。
若不能痛快地活，那便痛快地死。
不要用家人的痛苦，给自己换一场有关孝顺的名声，这不值的。
只是，父亲生养自己一场，却极少收到来自女儿的反馈。为人子女该做的事情都还未做，该给他们的温暖和惦念，也都未给，若不能还了父母养育恩情的十之一二，那在往后的日子里，自己定然是会愧疚不安的。
省立医院，极其普通的双人病房内，拎着饭盒进来的秦纤，看着病床上已经恢复生机，此刻正双手抱膝、气呼呼望着窗外的干瘦老人，眼中的宠溺一闪而过，“爸，该吃饭了。”
“不吃。”秦父不甚情愿地回头，又极其不愿地拿眼角余光扫了眼床边的人后，很是傲娇地撇过头、似乎再也不愿看一眼床边脸带笑意的人。
遭了冷眼，秦纤也不恼，脸上的笑容依然慈和，看着病床上的父亲，如同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子，她又拿出一颗又大又红的苹果，笑问道：“那……吃个苹果？”
“不吃。”
“梨？葡萄，西瓜，还是饼干桃酥芝麻饼，或者说，你想吃啥，我都去给你买。”
“只要是你买的，我都不吃。”
“那我找个人帮忙去买，买来你吃。”
“哼……只要是你出的钱，我都不吃。”
“爸……”秦纤也是被磨的没了脾气，看着病床上如同孩子般幼稚、闹脾气的老人，一脸无奈地坐在床边上，笑道：“那你说，你要怎么样，才愿意吃东西？”
病床上跟个顽童般闹了这么久的人，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眼中神色一亮，立刻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女儿，眸中溢满慈爱之情，一点都不见适才故意为难的样子，急切道：“你去找个对象，好好谈恋爱、结婚，我就吃。”
像是早有准备，对父亲的话，秦纤并不诧异，但也只是摇摇头，刚要开口，又被父亲打断了，“别给我说还没遇到合适的、灵魂契合的，你这都二十七了，马上就三十岁了，还没遇到合适的？两口子过日子，差不多就行了，哪有那么多合适的人。”
“那我也不能看着是个男的就嫁啊，你也不愿意我婚后过得不开心是不是？”秦纤将手中刚削完皮的苹果放到床头柜上。
若是以往这个时候，自己定然是要跟父亲再来一次“坐而论道”，深刻地探讨一下有关结婚这个问题的，反正这样的事，这些年来已经做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但是经过这次手术后，再面对已年迈的父亲，秦纤眼中已没了要挣个对错的心思。
自从秦纤过了二十五岁，还没有丝毫找对象的意图后，秦父便着急了，四下替女儿张罗着介绍对象，怎奈何向来听话懂事、不让父母操心的孩子，在结婚这件事儿上，就跟个棒槌似的，三棍子敲下去，都打不出个冷屁来，一直到现在都二十七了，愣是一个对象都没带回来，这让看着别人遛娃带孙子的秦父很是不满。
以前自己说了，人家也不听，但现在，乘自己刚进了趟手术室，正是需要关怀的时候，此时不提这事，更待何时？
“你怎么婚后就过的不开心了？以前你说要先赚钱，那现在呢？钱赚到了，就应该找对象结婚了吧？咱家也不要对方有房有车有存款的，只要他对你好就成。”
“那人家凭什么要对我好呢？而且，你能确定结了婚、生了孩子后，对方还能对我好吗？若是对方家里有极品亲戚、不懂事还乱掺和的大姑子小姑子怎么办？要是公婆不讲理、不明事理怎么办？这些都是要考虑的问题，相比较这些不确定的因素来说，显然赚钱更具有稳定性，更能让我开心、高兴啊。”
“那你老了怎么办？老了就抱着一堆钱过吗？”秦父极其不赞同女儿的话，瞪着眼睛梗着脖子，教训道：“怎么就不好了？现在的人家，都不敢对儿媳妇不好的，而且你做好了自己的本分，他们要是还对你不好，我就上门给你做主。”
“你看，完全有这个可能的嘛，若是真的不好，那你上门也不能让事情得到转圜，还有可能激化矛盾，所以，何必呢？现在的生活也很好啊。”
“哪好了？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而且，要是结婚不好，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去结？”秦父看着女儿，不满的瞪着眼。
秦纤看着这样的父亲，还有功夫去想，若是父亲嘴角有胡子的话，那此刻便是真的吹胡子瞪眼了。“我不觉得冷清啊，我很喜欢独处的状态，这能让我更好地思考。”
“哦……思考不结婚的结果？我告诉你，张村那个老刘，年轻时……”
又来了！秦纤无语望天。
知道父亲又要引经据典，从村头张三没老伴儿后的凄惨晚年，一直说到李四家人丁兴旺，老了后儿孙绕膝，形成了级强的对照体。
这些陈年老调，秦纤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了，便是倒着背，也能将时间地点人物，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但即便如此，秦纤还是再一次听父亲讲完了那些有关别人的故事。
有价值的成长，真的是个好东西，曾经触之便发火、多听一遍都嫌烦的话，如今便是再多听几遍，也只会觉得温馨、温暖。
最终还是外科老主任的到来，打断了秦父长篇大论的说教。
“老先生，今天感觉怎么样？”
“哎……有个见天儿地在这里气我的人，你说我能好吗？”
秦父这话倒也不是冲着医生，只是，老人家刚跟自家女儿讨论这个问题，一时间有些没守住脾气。
这位已满头白发、即将退休的老医生，早已从小护士那儿听闻了这位病人和家属之间的事，对此自然也不会在意，况且他们做医生的，什么奇葩病人没见过。
“您女儿很孝顺，也很贴心啊，他们啊，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安心吧。”一旁的护士在两人说话的间隙，手速飞快地替秦父测了血压、体温，而后又换了挂钩上的液体，拿出新的针管准备输液。
孝顺？
秦父瞅了眼身边的人，女儿确实是个孝顺的，那不如……
秦纤看着父亲眼珠子转了两下，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传来，这老头子又要使什么招？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秦父将两只手一齐塞进了被窝里，而后一脸不情愿地看向秦纤，摇了摇头，道：“你要是不找对象，我就不吃药、不接受治疗。”
额……
若不是辈分不合适，秦纤真的很想问一句“您今年贵庚”？
但到底顾忌着父女关系，若是这话问出来，老头子怕是越发地要跟自己闹了。
“爸，你这不是……咱不能不讲武德？”秦纤无奈，只能摊着手，妄图继续跟父亲讲道理。可是，秦父却直接将整个人裹进被窝里，一副我不听我不管、坚决不妥协的样子。
“哼……你当我不知道？你满嘴都是长篇大论的，讲道理我讲不过你，但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秦父转过头，一脸鄙夷地看了眼女儿，“没出息的，连个对象都找不到。”
“我……”秦纤实在是哭笑不得。有没有出息，跟找对象有什么关系啊？而且，这大人闹别扭，怎么比小孩子还难哄？
最近几年，确实有很多人都在催自己结婚，说什么“女孩子年龄大了就不好找了”之类的。
但秦纤从不觉得，在当今社会，女孩子的价值依然要体现在婚姻上，自己是二八了，可那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年里，自己洁身自好坚持运动，努力工作实现财务自由，孝敬父母遵纪守法，立志不给国家和社会添麻烦，时常自省时，觉得已经比那些婚内出轨，还有那些知法犯法的人强了太多，可这在一些人眼里，怎么就……跟犯了多大错似的呢？
而且，这些人里，还有自己的家人。
除父母外，便是姑姑姨妈们也是催的紧，今年以来，秦纤更是连视频都不敢打给她们，一接通，除去最开始的五分钟互相关怀时间，再往后半个小时，就都是有关催婚的事情了。
哎……人生啊，实在是太难了。
病房外，秦纤仰头看向天花板，内心忍不住感叹道。
思索片刻后，秦纤拿出随身带的笔记本，找了个安静处，敲了会儿键盘后，便去了医院门口的打印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