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从未
转嫣柔面上凛若霜雪，冷眼看着他。她或许这辈子也无法，亦不愿意去理解。
这样卑劣的猜忌和扭曲的恨意。
按照林申的说法，自始至终，从未有人看到过周绵绵真的遭遇过过何等经历，纵使确实经历，也都是被逼迫着而已。
可他们如此信誓旦旦，拿那些经历添油加醋的贬低着她。言之凿凿，任由那些足以逼死人的舆论发酵。
在他们话语里，周绵绵是蛊惑人心的妲己，带来不幸的灾星。觊觎她的美貌，又诋毁她的名誉。
两者结合，还能觉得自己没有恶意？毫无负担，哪像是心怀芥蒂、会愧疚忏悔的样子？
甚至林申在她活着时猜忌暗害她。在她死后，又利用她的灵魂、她的皮囊为自己谋利，反反复复，完全榨干她所有价值。
为什么，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毫不在意，像讲述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般……和自己说着这一切呢？
太糟了。
这样的故事里，周绵绵仅仅拥有的善意，似乎便只有那无比孱弱、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母亲。
她收回思绪，冷漠地看着林申，“你还没把御魂针收回呢。做完这个我再送你上路。”
林申看着她那张毫不掩饰厌恶的脸，莫名其妙的笑了笑。
他干脆利落的收回了那根针。御魂针足有女子手掌长度，是林申硬生生从周绵绵后脑勺处，斜向上刺入脑袋里的。
转嫣柔依其所言，拔剑刺入林申胸腔，见他彻底死透，便放火烧尽了一切。连同那法阵一起。
至于那瓶子，她到底是没有销毁。
她明显有些阴郁，声音干涩，看了眼其余二人，“走吧。”
也没有狄江兆什么事了，回到枫池镇和二人道别后，他便离开。
屋内。
除了针，周绵绵很快便苏醒过来。她神智回归，自然不会再做出那种无知幼童的行为。
周绵绵在床边转嫣柔的搀扶下坐起身来，背靠着墙壁，眼里亮晶晶，浅浅笑着，“谢谢啊。两位姐姐。谢谢你们救了我。”
转嫣柔眼神温柔地看着她，“没事了。你可以安息了。”
周绵绵点点头，有些困惑，“姐姐，我很好奇。那些人因为我化成的幻象，而丧失生命，我死后，他们还能活下来吗？”
她抿了抿唇，愁眉不展，“我不想害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死后会拥有那样的能力。”
转嫣柔揉着她的脑袋，也没有隐瞒，“不能啦。不过你不必在意，他们若非自己贪恋欲望，不顾劝阻，就不至于被人轻易蛊惑利用，这是他们自食恶果罢了。”
周绵绵叹了口气。
明明小小年纪，她却经历了太多沧桑，她平静的张口，“我伤害了许多人啊。生前也是，死后也是。”
她闷闷不乐，有些忏悔，“我很后悔。我明明已经尽力照顾到所有人情绪了，忍耐了好多。为什么最后还是事与愿违呢……”
转嫣柔不忍的抱抱她，安抚着，
“从来都没有任何需要你心怀愧疚的事。你的灵魂，是我见过的最最干净纯粹的，哪怕因为旁人利用沾染杂质，可整体仍旧清澈。”
“所以不要为此而伤心。小绵，下辈子，不要再为了旁人而委屈自己了。你该有锋芒些，要更多地反抗不公。”
她用帕子擦着周绵绵流下的泪，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捧起她的脸蛋，温和的看着她。
庄怀辞微微皱眉，但没开口。
周绵绵紧紧抱在转嫣柔的怀中。她一直维系着表面的宽容不染尘绯的模样下，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旁人。
内里的无尽委屈和失落，像是终于寻到了一个落脚点，酸涩情绪在泪水中，不断外放。
过了好久，她才终于慢慢放松下来。瓮里瓮气，脸还埋在转嫣柔怀中，“其实，我真的没有和人上过床。”
“我没有做过的事还有很多。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那样说我。”
“我也遇到过好人，愿意疼爱我，像亲人般对我好的人。这是我无比幸运的事。只是面对他们的不幸，我却无法帮助他们。”
“我开始的时候也想解释，可解释也没有用，没有人听的。我只能让自己笑着。笑着的话，娘亲说，能挡掉很多厄运呢。”
她思绪跳脱，又断断续续回忆，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们说我这张脸太过于畸形可怖，让人看了就心生寒意，是支配人心、诱导一切的恶魔，”
“当时，我拿着那块碎瓷片，用尽力气狠狠划烂自己的脸。我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所有不公，以后就不会再遭遇那样的骂名。真疼啊，当时。真的很疼。”
她哽咽着，“可根本没用啊。”
转嫣柔感觉到怀中之人在轻轻发颤。好一会儿，她离开了转嫣柔的怀抱，眼圈发红，扬起那张甜甜笑脸，“姐姐，送我去冥界吧。”
转嫣柔点点头。庄怀辞便又一次召出了阴司，带着她离开。
待其他人都离开后，庄怀辞这才靠近转嫣柔。她看了眼她，思索了片刻，还是开口，“你刚才逾越了。”
转嫣柔满是不解。可倏地，她心里萌生出一股压抑的感觉。
她有不好的预感。
她不知自己脸上摆出了什么表情，“怎么了？”
“方才那个周绵绵，不论是否自己主观意愿杀的人，结果，都是她犯下了罪孽。你那样错误的告诉她不必问心有愧，甚至让她变性子。”
“那只会加剧她的因果债，让她在不幸的命运里轮回更久。”
转嫣柔看着眼前的女子，第一次产生了与面前之人无法交涉的隔阂感。
她沉着脸，言辞咄咄反驳，
“所以，我该告诉她下辈子也要乖顺，要任由旁人用流言蜚语污她名誉，面对利用迫害不要反击，当只乖顺的羔羊，好好赎罪？”
“我不理解，完全不理解，那些六界轮回定罪则的标准。”
“明明今生她只是个小孩，因为那张脸而承受着无端迫害，生前，只有最后关头反抗了一次而已。死后，又要她如何阻拦？”
“就这样，她就该无故背负罪孽，承受轮回苦难。这太可笑了。”
“我希望她反抗。反抗的结果，无非就是惩罚时间翻倍。但痛苦不堪、只有随波逐流懵懂承受，只会让自己深陷泥泞的沼泽之中。”
“这样的苦难五世，永远不及自己主宰、忤逆命轮的而有所改变、有所不同的十世要来的畅快。”
“那为什么不告诉她是可以改变的呢”
她坚定地看着庄怀辞，目光灼灼，无比坚定，
“我就是要告诉她，反抗有用！逆来顺受才会把委屈都留给自己。我不想再看到她只知道接受命运，短短一生，只有无尽的不解与磨难。”
“我希望她能快乐。”转嫣柔毫不退让，无比认真的看着庄怀辞。
庄怀辞听完了她的说法。
她抿着唇，犹豫不决许久。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她不以为然，“抱歉，我无法赞同。”她没有看转嫣柔，而是缓缓踱步，一直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
祭典差不多到了尾声，但是没有结束，外面依旧很热闹。
窗边，庄怀辞传来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同样不容置疑，“反抗这话，只是说着好听罢了。很多情况下，前方没有路，你自以为的更好选择只是死路一条。”
“你还太过稚嫩，没有遇到的情况太多，才会有这样的一腔不该存在的热忱之心。不过。我不打算与你争辩。这件事就这样吧。”
她轻轻合上了窗，转身望向转嫣柔。
她眼里萦绕的落寞之意尚未褪去，整个人看起来清冷，像会随时消散在夜空中般不真切，“走吧，别忘了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找娉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