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皇权不下乡
才接到锦衣卫鞫问把伯其、王文时间没两天,边境又传来消息。一批达子带着马匹叩边,说是要贡马。
“北虏要来贡马?啧啧啧…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呀?”朱祁钰一大早就开始阴阳怪气说话,可见昨天晚上肯定没睡好。搞不好是欲壑难填造成的,这是病,得治!
“如果说居庸关、紫荆关的动静还不够大,那大宁、哈密两处折腾的劲总该够了。这会说来要贡马,谁信?”这种事情确实不该有人信才对,这种脑子也真是没谁了。
“我觉得这股来‘贡马’的,如果不是自己走投无路了就是觉得我们大明无人了。”朱祁钰继续煽风点火:“众卿都要想想啊,这可不是欺负我这个小皇帝啊,毕竟我那大兄都被他们给掳掠去了,达子们看不起我也是正常。可是这么蠢的计策都敢用,这分明是看不起你们呀!”
朱祁钰话没说完,一众大臣们就知道意思了。众人脸上的表情很快垮了下来,面色由黄转白,再转青,然后都黑了。
什么叫看不起我们?
有这么说话的皇帝吗?
“众卿呀!我都为你们感到不值,也先那货太欺负人了。就这般拙劣的计策,大明朝三岁小孩子都能识破,他也先怎么就敢用在大明朝身上?莫不是欺负大明朝廷没人了?”说完,朱祁钰脸上还充满了恶趣味的表情。
那种表情在胡濙等人看来,就像是一个箭靶子那样,怎么看怎么就是插满了贱。
“陛下,臣以为还是派人去看一下,确认一下是不是有小部族过来贡马。”于谦气定神闲,就当是自己不是被鄙视的人群。
“还用得着派人去看吗?直接派军队接收马匹,抓了达子不就行了?”对此朱祁钰嗤之以鼻:“这会还有小部族敢凑过来?怕不是脑子被驴踢坏了,就是被大兄传染了。”
被驴踢了就被驴踢了,好好的干嘛又拿正统帝说事情?王直冷哼一声不想搭理。
“陛下,臣以为此事可由兵部差人前往处置,若果真是北虏间细,再拿下不迟。”于谦坚持到。
“好,依你依你。派个精明能干的去才好。”既然于谦坚持,朱祁钰也没那么在意。
“如果陛下没有其他考虑,臣以为兵部左侍郎王伟可担此任。”对于举荐人这种事情上,于谦还真是不遗余力。
当年自己被王振弄下狱时,也就是因为自己举荐下属接替自己做巡抚,被王振借口说是结党营私,以公权谋私利而下了狱。想想看,好像没怎么受教训。
“准了准了,随他去吧!”朱祁钰满不在乎:“如果抓到细作,一概都于我留下,朕要留着他们的脑袋办大事的。”
对于贡马之事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这点朱祁钰很清楚。既然可以靠大军抢牛马,干嘛还要接受朝贡贸易用自己家的东西来换呢?
如果怕北方游牧民族因为得不到生活用品就会出兵攻打自己,那就先出兵攻打他们好了。等抢了他们的牛羊马驼,杀掉他们强大的勇士之后再扔几包米、一袋茶、盐就是了。
其实在封建王朝,老百姓的忍耐力是非常强,强到几乎与周星星同学家的小强相等,不论地域、不论朝代、不论民族。中世纪时的欧洲大地上,那些在后世咒骂、嘲笑其他国家、民族是野蛮流氓国家的白皮猪的祖先们,实际上过的日子比茹毛饮血也差不了许多。
说他们是野兽,那就是他老母亲的在侮辱野兽。
“陛下,哈密王又有奏疏至,是否需要召见哈密王?”于谦转移话题奏请处理哈密问题。
哈密自石亨破城后,刘聚又率军增援,进一步加大了明朝对哈密的统治。哈密因为有三大部族,势力交错,几代哈密王死因都非常离奇。对于大明而言,哈密一直是鞭长莫及的鸡肋。
但对于朱祁钰而言,哈密就是连接西方的重要通道,是钳制北虏的夹尖,怎么会肯轻易放过。
“也先没有派兵援哈密,也没有派军马支援兀良哈?”对于也先的动态,朱祁钰一头雾水。
自从在紫荆关挡住了也先,就彻底改变了原有历史轨道中瓦剌这辆重车的行动方向。朱祁钰没有了历史知识打底,现在就像是摸着石头过河一样。
“没有。”于谦老实回复:“大同等地所遗官军与锦衣卫均有回报,潜出哨探未曾打探到达贼大股军马动向。”
也先没有进一步对南方用兵,莫非是在准备五月份加大力度反扑?毕竟前一次南侵时也先本部和知院阿剌都有较大损失。号召其他部族协从也要看实力的,你自己没有足够强大的兵力,该小心被其他部族吞并才对。
“前日提及对达贼用兵事宜,如今兵部可有计议?”经过半年的战火洗礼,加上半个大明国土百姓的工匠支持,用无数钱粮堆积出来了一支全新装备的军队。
各种战车经过几次不大不小规模地战斗,已经对其战术和武器运用进行了检验。大明需要再一次对也先进行一次正面交锋,以彻底打破大明数十年来为鞑靼、瓦剌压制的心里阴影。
无论兀良哈还是哈密,都没有引起也先的关注,这其中难免预示着什么。是一个报信的都没有?朱祁钰可不信。
游牧民族长年处于各方势力相爱相杀中,即便当年成吉思汗铁木真也是经过了长达数十年征战配合天时才统一的蒙古。铁木真去世时四大汗国还相安无事,名义上遵从蒙古人的习俗承认守灶台的拖雷为蒙古的汗。
不过两世,蒙哥折在南宋后四大汗国就开始分边站队,直到整个蒙古也不过是在黄金家族子孙的名义下承认脱脱不花汗。真承认假承认?反正蒙古如今有三大势力,对明战争中三大势力协同一致,一旦与大明处于和平局势时,蒙古三大势力都想把对方置于死地。
在也先眼里,自己才是蒙古大元中兴的希望,脱脱不花汗不过是个傀儡而已。至于阿剌,那个首鼠两端的小人迟早是要灭掉的。
实力稍弱些的阿剌与也先的女婿脱脱不花汗又都想先干掉也先这个想篡权夺政的小人,身为蒙古的贵族却不想着捍卫黄金家族的荣耀,整天拿大汗当牵线木偶一般呼来別去。
恐怕他们在对方眼里,都是狡猾的狐狸与恶毒的野狗所生的没足月的杂种而已。
“回陛下,兵部所议,如今不如就由各军仍旧驻扎京城四周,等待达贼进一步动向,以静制动。”于谦并不主张主动出击,只不过相对于其他朝臣而言会用拖字诀。先应承下来会做计划,然后就一直在计划与论证当中。稍拖一段时间就可以根据新的局势提出对应手段,自然也就避免了主动出击了。
“以静制动,防守反击……”已经是景泰元年闰正月了,冰雪很快就会融化。而且从之前抓获的间谍身上得到的情报,五月份也先就会卷土重来。
“兵部为何不打算一鼓作气,先将各部族逐一击破,使也先无兵可召?”是宜静还是宜动谁都说不清楚,没有进一步的信息所有行动都是根据己方情况作出的。
但是朱祁钰还是想主动出击,毕竟自己主动,爽不爽力度自己好把握。对方主动会是另一种感觉,也许会更爽,也许会一直吊着就差那么点意思上不去。
“启禀陛下,塞北各部族间人心各异,各族并非尽数叛明。如果不论是否曲直一味剿杀,恐彻底失了民心,使牧民再无顾忌,一味与我为敌。”
如果于谦说什么天寒地冻的鬼话,朱祁钰怕是要摔桌子。但是说到人心并不是完全与大明做对,这还真是不好反驳。
封建王朝时期普通老百姓其实那么多国家、民族的意识,更多的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最实在。平日连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谁会关心汉人当皇帝还是契丹人又或者女真人?
有人当皇帝就要有人耕田、放牧,这是底层老百姓最简单地想法。反正是跪下磕头,换个主子而已,有什么不同呢?
既然如此,如果能给牧人一个好地生活环境,牧人们会接受一个汉人皇帝统治自己吧!想到这里,朱祁钰也暗暗点头同意于谦的说法。
“之前于谦准备将三大营重组成十个团营,是叫十团营吧?效果如何?”朱祁钰转而问起军队改组情况。
“回陛下,尚在清退老残军士中。精壮可用之士已经另行编入十团营,只留老弱于三大营等待分批安置。”
军队兵源征召、老弱残兵清退和战死、失踪官军抚恤问题,需要时间一步步解决,但这些政策环环相扣。
死难者抚恤足够好,能够做给活着的人看。如果英雄要流汗流血之后还要使全家、全族一起流泪,谁还愿意冲锋陷阵奋勇杀敌?
老了、残了,不能再上战场了,也一定要安抚好,不能一遣了之。补偿牛、马、钱、粮是一方面,愿意讨份差使的只要还真能做,朝廷也要尽可能安排下去。
所以兵部即要清退不能再打仗的军士,还要与吏部甚至户部协商解决各种补偿、安置事宜,一时半会还真没那么快有效果。
“虽是老弱病残,也有很多临战经验值得传授给新人。不妨由吏部安排抽调官员……挑选北直隶所属举人、秀才往军营行抄录事,为清退老军记录征战经验。”老兵更懂得如何在战场上存活下来,这些经验对于新兵而言至关重要。
“之前不是说要给征召军伍的新兵教授文字吗?正好,挑些举人、秀才去军营里给愿意识字的清退官军传文授课。”朱祁钰这一句话无意于点了马蜂窝。
“陛下,哪里有让读书人给这些武夫传业授道的道理。臣不敢苟同。”王直心直口快,第一个跳出来不乐意。
于谦偏头看了看王直,正色道:“启禀陛下,臣以为不妨找些童生,贴补些钱粮,让他们教官军识字便好。”
“怎么,官军不配识字?”
“陛下,是用不着。”
“那就是官军不配让读书人教?”
“陛下,这有辱斯文。”
“没有武夫保卫,读书人哪来的斯文?”
“陛下,断断没有这般道理,还请陛下收回陈命。”
“臣附议。”
“陛下,官军不识字者十之八九,只要能打能跑就行了。这识文断字、读兵法,自然有军中将领的。”
“你们是说武夫不配识字还是不配让读书人教?”
“陛下,这就不讲道理了。如果只要写些书信,看看朝廷告示,有童生来教就足够了。束脩也尽可免了,都由朝廷出资贴补就好。”还是于谦给出的方案让人觉得舒服点。
别说是大明朝,在人类长达数千年历史长河中,真正重视军人福利待遇的年头恐怕不足其千一而已。
“那就童生。”仔细想想,后世的军队识字班里给军人上课的其实学历也不高。在封建王朝,别说举人,就是秀才那也是个正经“老爷”了。
识字率如此之低的大环境中,通过军队征召少年做入伍前教育能够提高军人的素养。而在清退时对军人进行识字培训则能够提高离开军队后的生活质量。
至少,大明朝又多了一些识字的人呗!以后各乡各族的土皇帝至少要多份小心——那个老兵油子识字,他能给朝廷呈折子的。
自朱祁钰理事以来,一直主张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使得很多读书人都纷纷上言,以后除了读书人之外还会有这些识字的武夫可以给朝廷上言了。
“童生就童生,吏部、兵部一起拟个旨意,交内阁商议无误后便传谕天下。自此以后,年三十以下童生必须为官军教习文字。所授官军要经过考核,兵部拟个条呈,只有经过考核的官军人数达到了,童生才能考秀才。”
……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似乎有点狠了。
王直正要上前,被于谦一把拦下安抚后,众人会意,这才表示愿意遵旨。
小动作朱祁钰看在眼里,也不点破。目的达到就行了,大方向没错,具体的细节可以商榷。一年达不到要求没关系,可以三年,可以五年。经过一代人的努力,整个大明可以通过提高军士的素养使整个百姓群体识字率得到一个快速提升。
“这驿站增设和增加驿道的事情,都要考虑进去。多修驿道,就能让更多地方交通便利,能够让更多产出流向四方。驿站要人维护,道路需要人修缮,这都可以从清退的官军中安排人手。”这也就是国家安排工作的意思。
曾几何时,仅仅因为军人退伍包分配工作就使大量农村青年打破头争抢从军名额。因为这可能是唯一逃离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机遇,在当时吃上商品粮比种田是让人觉得高看一等的。
某个年代曾经有一部电视剧的主题歌就唱着:“乡里妹子进城来,光着脚板没穿鞋……”这何偿又不是一个时代的缩写呢!
“识字的,能通过兵部考核的,可以安排到驿站里做驿卒。有功绩的可以做驿丞不是?除此之外,各州、府、县衙执役都应当优先安排清退老军。没病没残的,手上还有些功夫,怎么就要让那些地头蛇世代把持着这些位置呢?”
朱祁钰怎么说,于谦都点头称是,王直气到吹胡子瞪眼又无可奈何。
直到朱祁钰说出了:“都说皇权不下乡,等我把清退的官军都教会读收写字了,看哪里还能有土皇帝欺上瞒下糊弄朝廷。”
这皇帝,所图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