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chapter 70
约法三章这四个字从左颜嘴里说出口的时候, 游安理竟然有些晃神。
她当然是对这四个字不陌生的,不如说,就连这四个字的用法也是她教给左颜的。
作为面前这个人曾经的“老师”, 她教会了她很多东西,无论是学校里能学到的, 还是学校里学不到的。
在游安理的眼里,这个小姑娘天性使然, 又有后期家庭环境的养成,所以骨子里的不服管教是很难驯化的, 任何一个当老师的人都不会愿意遇到这样的学生,因为太头疼了。
但游安理那时候不是一个有选择权的人, 左增岳给的这份工作胜过她再同时打三份工, 还有足够的时间兼顾自己的学业和事业,实在是再难得的机会不过了。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方向, 工作是要好好完成的, 但管教一个“刺头”是真正的老师和她的家长的责任, 与自己无关。
说到底左增岳也并没有对她的工作寄托多大的期望,大概他自己也很清楚他的女儿有多不学无术, 所以从一开始商谈的重点就是“让她收收心, 在家安心备考”。
这份工作与其说是为了他的女儿, 倒不如说是对游安理、或者说是对游纪的偿还。
游安理心知肚明, 但衡量了利弊之后,还是接受了这份工作, 并且制定出了一个对自己来说两全其美的方向。
——两边都不得罪。
严格来说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从前面几个家教被“赶走”这件事就能看出来,自己的工作随时都可能打水飘。
游安理很不喜欢做无用功,尤其讨厌别人浪费自己的时间, 从她决定接受这份工作开始,就没打算放任这个混世小魔王继续折腾。
这个在外人眼里很复杂的家庭,游安理其实没花多少时间就大概摸清楚了。
看似当家作主的是孟年华,实则很多大事上的话语权还在左增岳手上,但他是个慈父,小姑娘在他面前哭闹几下,多半就会全依她了。
所以游安理的第一步,就是驯化家里的这个小魔王。
她可不想工作做到一半,就被哭鼻子的小讨厌鬼赶出去。
而事实证明,要收服一个小孩子,总是比在身经百战的成年人面前耍花招要简单得多的。
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心思单纯,脑子也一根筋的小呆瓜。
游安理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在想什么,她虽然没经历过,但总能猜到一些。
不服管教是因为跟成年人之间有隔阂,无法互相理解,所以从一开始就被小孩子当作“敌人”,被迫与她站在对立面,这样斗争就不会停止。
游安理放出信号,给了她一种“我们未必是敌人,也可以是同一战线的队友”的错觉,便成功地迈出第一步,瓦解了最迫在眉睫的麻烦。
等到小姑娘不整天想着把自己赶出去了,游安理就有了时间来慢慢驯化她。
但与此同时,在她的父母眼里,游安理也必须是跟他们同一战线的。
他们聘请她来这里做家教,不是为了给调皮捣蛋的孩子再找一个玩伴,而是需要一个能监督她顺便照顾她的“靠得住的小老师”。
所以游安理也给他们展现了自己“靠得住”的种种方面。
她能让混世小魔王整个暑假都再也没折腾出幺蛾子来,也能让不学无术的吊车尾同学在开学考试里顺利低空飞过,甚至她还可以一个人承包家政阿姨的工作,给他们省了不少的心。
试问哪里还会有这么经济实惠又好用的补习老师呢?
游安理用无言的行动证明了,自己从来都不需要他人的施舍,她只需要抓住每一个机会,来告诉所有人:她的能力配得起任何待遇。
过程中虽然有些小打小闹,但至少大体是按照游安理制定好的方向在往前走的。
她一边在开学后继续找更多的工作赚钱,一边为申请留学做一切能做的准备,等下一个夏天到来之际,如果不出意外,她就能彻彻底底离开这个地方。
这个让她无比厌倦甚至憎恶的地方。
然而墨菲定律在这种时候总是应验得过□□猛。
“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游安理没有质疑过这句话,但也从不对这类玄之又玄的东西深信不疑,毕竟她永远只信任自己。
这份对她来说除了条件优渥以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工作,最后究竟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影响,一开始她是不能预料到的。
而在过程中她也并没有早一点“幡然醒悟”,然后及时抽离。
也许她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自己,哪怕清醒地看着一切发生了,看着自己坠落了,也无动于衷,甚至推波助澜。
游安理在多年以后回想这一段经历时,很难说得出每一个转折点都在哪年哪月哪日哪个地方,也难以追究自己的堕落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只记得自己在工作上的做的抉择与改变。
在大阪的那个清晨,她做的决定或许还能用“人命关天”来稍作遮掩。
但后来的那些一次又一次的改变和妥协,已经让她无法忽视自己究竟处在一个多么危险的境地。
游安理始终记得那个冬天,她在一个最平常不过的工作日上午暂时放置了自己未完成的工作,用前所未有的认真重新做了一份“补习计划”。
这是一份量身打造的针对性辅导计划,目的已经不单单局限于之后的每一场考试。
游安理做完这份计划时,时间还没到中午,她却已经在想待会儿接到电话的时候,如果把这个“晴天霹雳”告诉电话那边的人,会收获什么样的反应。
不管是什么,都应该挺好笑的。
游安理想到这里,也就懒得再去计较自己已经察觉到的那些——跟自己最初的目标背道而驰的东西。
要让一个消极应对学习的人接受全新的、高压力的学习计划,对游安理来说也不是个容易的事。
原本她自私自利的性格从来都是为自己避开这些麻烦,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还有主动找麻烦的一天。
为了能让自己付出时间和精力的计划书顺利进行,游安理不得不重操旧业,再次尝试着走上“驯化之路”。
鸡飞狗跳的过程暂且不提,割地赔款的事情也绝不是仅仅一两次,耐心向来不好的游安理这一次拿出了十足的忍耐力,甚至史无前例地先给出一个诱惑力十足的奖励,用来刺激小姑娘的学习积极性。
效果是显著的,但后遗症也是显而易见的。
等到游安理从那不可言喻的状态里惊醒过来时,才终于意识到她已经放任自己做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像噩梦一样漫长的清晨,却给了她情不自禁往下沉的无上欢愉。
人都有得寸进尺的劣根性,游安理从不低估左颜的得寸进尺,甚至还要加上一个“恃宠而骄”。
但她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引以为傲的自控能力会以一个如此荒诞的方式被踩碎。
甚至在这个碎裂的过程里,另一个自己清醒而有幸灾乐祸地旁观着,对她说:“看吧,你也不过如此。”
游安理感到羞愤,愤怒,甚至是悲怆。
因为她至今为止二十多年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证明她不一样,跟游纪不一样,也跟那些泥潭里挣扎的人不一样。
她是冷静的,自持的,强大的,一往无前的。
而现在碎在地上的东西,还有昏睡在床上的人,都让她彻底看清了自己。
——你也没什么特别的,就跟所有普通人一样。
普通人会失控,会陷入,会迷失方向,会做出一个又一个错误的选择,甚至死性不改。
困扰你的是“普通”吗?
不是,困扰你的是你看不见自己的“普通”。
还以为众人皆醉我独醒。
从这些狼藉之中冷静下来后,游安理捡起了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穿上,遮住了自己。
她有些不敢去看身后不堪入目的床,和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女孩。
厚重的冬装也遮不住她像是被人扒光的彷徨与茫然,似乎只要下一秒,床上的人醒来后,就会有一双直愣愣看进她内里的眼睛问她:“原来你是这样的吗?”
游安理想,她无法回答“是”与“不是”。
因为她也从没有这样清楚地看见过自己。
你眼中的你,不是真正的你。
真正的你落在别人眼里,是你不曾发现的滑稽。
这真是再可怕不过的事情了。
游安理第一次想过“逃离”这两个字眼,但最后她没有,她就像最寻常的状态那样,一面武装好自己,一面静候着审判。
其实结果如何,对她已经没了多大的意义。
反正地上的碎片是无法再捡起来、重新粘上的。
——原本她是这样认为的。
温热的池水包裹着肩头,啃咬的刺痛感随之而来,惊扰了短暂出神的人。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不专心,女孩一口啃在了她的脖子上,留下印记。
游安理圈着她的腰往下,示威般捏住了她的要害,提醒着她这个地方火辣辣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女孩果然不敢再动,只紧紧抱着她,小声呼吸着。
游安理的手指在水中弹了弹,听见她“嘶”了一声,才开口道:“我们约法三章。”
“什、什么?”
左颜还晕乎乎的,轻声问她。
游安理挺直背脊靠在池边,将她从自己身上拉下来,面对着面,看清了彼此的眼睛。
“首先第一条,是不要对我说那种话。”
左颜下意识问:“哪种话?”
“……你要我吧。”
游安理模仿着她的语气,神色却是那样明晃晃的恶劣。
“说这种话可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