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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第 19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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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里很暗, 只有胭脂铺门口挂着的灯笼是唯一的光源。

    陈松意从帘子的缝隙里收回了望远镜。

    她把工具还给裴云升,道:“麻烦大了。”

    钱夫人的丫鬟正在胭脂铺里挑胭脂。

    马车上听得到她同老板说话的声音。

    裴云升深谙盯梢之道,马车若只是停在这里, 什么也不做, 才会引来旁人的注意。

    因此,他让钱夫人差遣了丫鬟去胭脂铺, 制造合适的理由。

    对陈松意说的话,裴云升毫不意外。

    而钱夫人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令牌拿不回来了。

    他们全家都要陷入困境当中。

    就在这时, 她听陈松意对自己说道:“从这里开始,你们就不要再插手了, 等夫人的丫鬟把胭脂买回来,就立刻回去。”

    “可是……”

    钱夫人一急,却见到少女在昏暗的光线中拿出了一面金牌。

    她的声音顿时卡在喉咙里,本能地看着她拿出的金牌, 想着这是什么。

    “厉王府?”裴云升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意外, 他的目光比钱夫人锐利,一眼就认出了这块金牌上的字, 他看向陈松意,“你是厉王殿下的人。”

    厉王殿下……

    听到这四个字, 如果不是正坐在马车里,钱夫人感觉自己简直要脚软地滑到地上去了。

    自己只是去相国寺雇人,想找回夫君丢失的令牌, 怎么会牵扯到厉王殿下?

    这个让大齐百姓很有安全感的名字, 放在这里,却是叫她十分的不安。

    她想问陈松意,为什么厉王殿下会知道这件事。

    他们明明谁都没有告诉, 甚至还没能递话进宫中去。

    她还想凑近去看那块来自厉王府的金牌,但是又不敢。

    犹豫当中,陈松意已经将金牌重新收了起来。

    “难怪……”

    裴云升看着陈松意,用一种恍然的语气说道。

    这就可以解释很多事了,比如为什么她一个长居京城的人,身上会有那么重的边关气息。

    又比如为什么她一个平民,对掺和到这么复杂的朝堂事件里来一点都不畏惧。

    少女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也依然是明亮的。

    里面有着让人安心的光芒。

    她安抚钱夫人:“他们设计从钱大人手中偷走那块令牌,目的并不是让你们屈服。总之,这件事我来接手,夫人你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听见她的话,钱夫人下意识地点头。

    陈松意看着她,又道:“我以殿下的名义保证,钱大人不会被降重罪,顶多就是罚俸。”

    “夫人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这几日请守口如瓶。

    “若钱大人要去找钱总管,就让他去,但千万不要瞒着钱总管去求其他人。”

    “好!”

    钱夫人声音发抖,这就是她所求的最好结果了。

    令牌的丢失似乎牵扯到了很复杂的问题。

    现在既已经被厉王殿下的人察觉,又有陈姑娘的保证,夫君顶多算是失职,她就安心了。

    至于其他,她不敢多问,也不会多问。

    她只觉得晴朗了几日的京城,似乎又要变天了。

    丫鬟在店里已经停留得够久了。

    她按照裴云升的吩咐,把能看的都看了,该买的也买完了,付了钱就准备往马车走。

    裴云升一直安静地听着陈松意跟钱夫人的对话。

    等她说完,他才问道:“你打算自己去?”

    那样的酒居,开在这种深巷里,肯定不适合年轻姑娘自己一个人进去。

    她这样别说是潜入,简直是把“打草惊蛇”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陈松意还没回答,丫鬟的声音就从马车外传来。

    “夫人——”她说道,“你要的东西我都买好了,还有什么缺的吗?”

    钱夫人征询地看向陈松意。

    裴云升轻声道:“让她上来,我们走,等马车去到我说的地方就停下。”

    比起她独自潜入,他显然有更好的计划。

    陈松意思忖之后,点了点头。

    钱夫人立刻道:“没什么要买的了,我们走吧。”

    丫鬟松了一口气,应了一声“是”,拿着买回来的胭脂水粉重新坐回了车辕上。

    忠厚老实的车夫再次驱赶起了马车。

    这一次,从车厢里传出的是夫人的声音:“照我说的走。”

    裴云升通过钱夫人指使着马车离开了胭脂铺,越过了两条巷子,来到了离这里不远的一座民宅的后门,便让马车把他们放下。

    陈松意跟在他身后下了车,钱夫人在车厢里对她谨慎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按她的话做,随后叫丫鬟上了马车,从这里离开。

    裴云升站在这宅子的后门前,等钱家的马车离去之后,才抬手敲了敲门。

    陈松意收回目光,看向四周。

    这一带的宅子都不大,价位也不算太高。

    初到京城,家中人口不多、手中又有余钱的人,都会选择在这里置办宅子。

    现在正是用晚膳的时候,听得到从隔壁院子里传出的声音,闻得到饭菜的香味。

    裴云升敲了门之后就站在门边等着,里面很快传来了脚步声。

    陈松意看着这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露出一张老仆的面孔。

    他的年纪看起来跟纪东流身边的老仆相仿,开门的时候仿佛就知道来的是什么人,眼神中有着期待。

    等一看清裴云升的脸,老仆立刻喜出望外地道:“少爷!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少爷?

    陈松意看着飞快地把门打开、要迎他们进去的老仆,又看向潇洒地跨进门的裴云升。

    后者道:“进来吧,这是我的宅子。”

    听到他的话,那老仆看了自家少爷带回来的客人一眼,见是个姑娘,也高兴地道:“姑娘请。”

    他看起来很久没有见裴云升了,一个人住在这个宅子里,大概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同他说话,于是显得很兴奋。

    陈松意回过神来,跟着跨进了这里。

    然后,她便意识到裴云升这个人,他在京城有宅子,可他不住,偏要住在相国寺。

    回到自己家,裴云升就跟在相国寺的禅房里一样随意。

    陈松意跟进来,见到他的这座宅子比相国寺的禅房大,但同样堆满了他的东西。

    “随便坐。”裴云升道,“我去找两身衣服,你扮我的小厮,我跟你一起去。”

    他说着,开始去堆放衣服的角落翻找。

    显然受人委托去调查这些案子、寻找失物也经常要伪装。

    陈松意看了一圈,他这里的东西比起精通易容的元六来只多不少。

    老仆端上了热茶,然后退了出去。

    陈松意问:“你在京城明明有宅子,为什么还要住在相国寺?”

    “方便。”

    裴云升头也不抬地道。

    很快,他翻出了适合她身量的衣服,朝着她抛来,“还有,我怎么说也是出身世家。虽说我上次考的名次不好,打算重考,但要让家里在京城买个这种大小的宅子,也还是可以的。”

    旁人的科举失利等于没考中,他的科举失利等于名次不好。

    再联想到裴植,他是觉得朝堂不是自己施展的地方,所以拒官去了边关。

    可见裴家人骨子里就有这样的潇洒恣意。

    裴云升还道:“你既然是那位的人,应当见过他的军师吧?我跟他是一家的。”

    陈松意:“见过,知道。”

    她接住了裴云升抛来的衣服,见他直起了身,随手指了一个方向对自己道:“去那个房间换。”

    说完,他自己也拿了一身衣服,显然也准备换。

    陈松意于是照他的话进了那个房间。

    她摘掉了帽子,脱下外衣,将这件小厮的衣服换上,居然挺合身。

    她整理着袖口,想了想自己跟裴云升之间的体型差距。

    如果这衣服不是给他自己准备的,难道是他先前的小厮的?

    等换好衣服再出来,陈松意就见到裴云升也已经把他那半旧不新的长袍薄裘换掉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他本就生得出色,换上锦衣之后,就像是个久居京城的世家子弟了。

    他看了陈松意一眼,点了点头:“合适。”

    再看了看她的脸,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带个面若好女的小厮在身边也符合人设。

    他于是说道,“我这里很安全,你的东西就先放在这里,回头再来拿。”

    陈松意道:“好,再等我一等。”

    说完,裴云升便见到她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瓶子,然后将里面的药水往掌心一倒。

    药水上脸涂抹了两下,就让她从肤白如雪的模样变得脸色蜡黄。

    她放下了手,眼中的神光再一敛,看起来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厮了。

    裴云升心道,不愧是厉王麾下的人,能够拿着他的金牌出来,果然有两下子。

    这下伪装没什么缺憾了,他再次把那些随身带的工具塞回了怀中,对陈松意道:“走吧。”

    然后,刚进来没多久的两人便打算离开。

    正在厨房里想要做两道菜的老仆见自家少爷带着客人回来又要走,连忙问道:“少爷!你跟客人回来,不吃个饭再走吗?”

    “不吃了。”

    裴云升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外面吃,今晚不用给我等门。”

    随即,他便像一个潇洒的纨绔子弟一样,带着自家小厮从正门出来,又绕了一个方向,朝着他们刚刚离开的酒居走去。

    开在深巷里的酒居虽然难找,但是往来的客人并不少。

    因为京城的官员不能进出风月场所,所以像这种开在暗处、带有服务性质的酒居就成了他们的首选。

    那些人把陆云带到这里来,也是取了这一重隐蔽。

    哪怕有人在这里看到了他们,也只会以为是几个官员来这里找找乐子。

    跟义子一起来的马元清就是他们唯一的破绽了。

    这个时间正是酒居里热闹的时候,陈松意跟在裴云升身后一进来,目光就盯上了二楼的厢房。

    裴云升换的这一身行头确实不俗,带着陈松意一进来,大堂里迎客的小二便立刻迎了上来,问道:“公子几位?”

    “就我一位。”裴云升一边扫过这酒居里的装潢跟在一楼奏乐的歌伎,还有随处可见的漂亮侍女,然后抛了一锭银子给小二,“其他人还没来。”

    见这是个阔绰的主,小二立刻更加殷勤了。

    看到这个眼生的公子轻车熟路地往里走,眼看着就要上楼,小二连忙拦道:“公子——”

    两人叫他拦下,听他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楼上的雅间今天都让客人定下了。楼下的厢房也不错,而且能更清楚地看舞乐,不如——”

    “楼上都满了?”

    裴云升停下脚步,在楼梯上转头看他,很有些不满的样子。

    小二赔着笑,见这位公子看向他身后跟来的小厮,说道,“大师怎么说的?说我这个月出门必须得坐在高处,否则运势不旺。算了,不吃了,换个地方。”

    他的小厮点了点头。

    于是,裴云升转身下来就要走人。

    眼看这位阔绰的客人就要走,小二心道“别呀”,就听那个看着脸色蜡黄、很不起眼的小厮迟疑地道:“大师好像还说……东南利公子。”

    东南……东南……

    见有转机,小二立刻分辨哪个方向是东南。

    找到以后,他马上堆起了笑脸,指着那个方向道:“巧了,一楼东南方向正有个上好的厢房,我领公子去?”

    裴公子一脸勉为其难。

    他又看了自己的小厮一眼,这才说道:“好吧,带路。”

    “好嘞!”

    小二立刻引着贵客朝那间厢房去。

    等进了厢房,他又殷勤地报上了店里的招牌菜,然后问了这位公子的喜好,问他要怎样的侍女进来陪伴。

    裴公子却是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都不用,不在高处,少爷我没这兴致,快把我点的酒菜都端上来,下去吧。”

    “是是。”

    小二连忙退了出去,不忘把门关上。

    一旁垂着头站立的陈松意这才直起了身,打量了这个厢房一番。

    裴云升同她一样,看着四周,尤其看了看天花板,然后抬手指了指上面:“这里?”

    陈松意点了头。

    刚刚一踏进来,她便算了陆大人他们在哪一处,顺便算了那块令牌的下落,都在这个厢房的楼上。

    裴云升看着这个高度,如果房间是在隔壁还好,还可以听到他们在讲什么。

    但是这样上下两层,想要听到他们的交谈就难了。

    不过陈松意显然在意的重点并不是这里。

    她打开了窗,探出了半个身子去,朝着外面看了看。

    陆大人在上面,并不用她去听他们讲了什么。

    她想做的是别的事。

    楼上雅间。

    陆云坐在桌前。

    在初见完自己的上官跟另外几位大员的威严面孔以后,他刚刚消化完这件事六部牵涉之广,坐下来没多久,他就再次被走进来的人震撼了一番。

    作着寻常富家翁打扮的马元清带着他的义子一从外面进来,桌前正在交谈的三位尚书跟刑部侍郎就抬起了头,然后起了身。

    以吏部尚书为首,几人向着进门的马元清拱手行了一礼,笑着同他打招呼:“马公来了。”

    “马公请坐,呵呵。”

    马元清走了进来,对他们点了点头:“诸公来得早。”

    哪怕他没有穿惯穿的官服,身上也带着久居高位的威势。

    陆云看着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如此荒谬。

    马元清竟然跟屋里的这几位当朝大员同席而坐,这颠覆了他的认知。

    宦党跟文官的立场对立,私下里从来没有坐在同一张桌的时候。

    哪怕是士人出身的卫午,又或者名声不错的钱忠,在文官——尤其是世家出身的文官看来,都不是一路人。

    可当陆云看到马元清的时候,又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自己回京之后受到的威胁,还有一家十三口离奇葬身火海的同僚,能把一切做得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也就只有他了。

    他心中荒凉,在马元清入座之后,忍不住嘲讽道:“下官今天真是开了眼了,没想到身为陛下手中的利刃,一直打压文官、打压世家的马大将军,竟然会跟几位大人结盟。”

    他说的话没有让桌旁的人变脸。

    就连马元清的义子都只是立在他义父身后,抱着剑朝他看了一眼。

    陆云目光再次扫过自己的上官礼部尚书,还有工部尚书跟刑部侍郎,再到身为六部之首、地位最高的吏部尚书,只摇了摇头。

    “下官何德何能,能让几位大人如此不计前嫌,就为了下官一人,愿意跟对付过几位的马大将军合作。”

    礼部尚书笑着开口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而且世界上又哪有永远的敌人呢?马公你说对吧?”

    他的前半句是跟陆云说的,后半句却是对马元清说的。

    “不错。”马元清沉声道,“当诸公与我有了共同的利益,自然就可以合作了。”

    礼部尚书点了点头,对着自己的下属道:“你瞧,你现在不也是跟我们坐在一起了吗?”

    陆云像是泄了气,觉得自己的发难没有意义,颓然道:“不错……”

    大齐撤了三省,六部的地位在历朝历代中前所未有的高。

    当六部之中只剩下兵部跟户部没有沦陷,可想而知朝中的黑暗已经到了怎样的地步。

    在场这些人当中,官职与他相同的就只有刑部侍郎。

    陆云也是没有想到,刑部尚书唐大人一生忠君,尽忠职守,快要致仕时选中的继任者,却站在了陛下的对面。

    此刻,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庆幸,三位相爷,自己没有在这里看到哪怕一位。

    而在他们之外,还有付大人,他也是忠君正直的。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诸位花费了那么多的功夫,用了那么大的代价,把修缮皇陵的人都收为己用,又花了那么大价钱收买下官,大费周章把我带到这里——”

    众人看他说着,把袖子里的银票放在了桌上,然后看向他们。

    “——到底要我做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吧。”

    坐在主位的吏部尚书胡须都白透了,他缓缓地道:“陆侍郎不必那么抗拒,也不是要你做什么大事。你也是看着的,你的下属做的不过也就是带些东西进皇陵,你要做的事情也一样。”

    工部尚书接口道:“具体要放什么,陆侍郎不用问,只要在封陵之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人把东西送进去就好了。”

    工部尚书说着,看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银票,向明显还抗拒的陆云笑了笑,说道,“你看,陆侍郎,你为官多年才得了多少俸禄?这次只是答应来就得到了这么多,事成之后,还有更多呢。”

    “没错,我们绝不会亏待你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陆侍郎前途无量。”

    陆云抿了抿唇。

    这些人还是很防着他,不到最后不肯说,自己今日怕是问不出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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