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3.29】
美狄亚怎么会在这里？
奥德修斯皱眉，随后怒上心头。美狄亚还在禁闭，她不该出现在这里。奥德修斯临走前叮嘱阿瑟，让族人们先撤回到海藻森林，美狄亚竟敢公然地违反他的命令。尤其昨夜奥德修斯亲眼看见过魔物，危险就在眼前。他沉下脸，美狄亚已游到他面前，满心雀跃笑容。
“奥斯，你在这里！阿瑟还说你有事离开……”
她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察觉到有哪里不好，奥德修斯紧抿的唇角和眼睛，明显在发怒。她不由后退，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怯弱。阿她又没有做错什么，想要获得奥德修斯的青睐，就永远不能后退。她停住，昂高下巴，脸上还是有甜美笑容的，只是这次掺杂一点紧张的掩饰。
“怎么了奥斯？”
奥德修斯没有跟她废话。“阿瑟应该转达过我的命令。”
“对，不过有意外情况。”美狄亚说：“帕拉斯受伤了，我来给他取药！”
当然她也是来拿胶藻，她看见奥德修斯身边都是胶藻，不由皱眉娇嗔着抱怨。“原来奥斯你先来拿了，我还在想，要游下去好黑，担心找不到地方……”她要游过来取，娇美的发梢和鱼尾都随水灵巧地摇摆着，掠过她心爱男人的身体。“阿瑟那家伙，能跟你联络为什么不说，要我看他就是自作主张，以为自己很厉害，霸占跟你联络的机会不放。他还说可以自己过来，哼！也不想想他游得有多慢……”
美狄亚说着，包裹着胶藻的气泡很顺利地到了她手上，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道水流，绳子将她缠紧。她这才惊恐地挣扎起来：“奥斯！”
她这才看见奥德修斯的眼睛，何等冰冷的怒意。蓝尾的大祭司从来喜怒不形于色，无论有谁犯错他总是微微皱眉，责罚了就过去。奥德修斯永远守护着蓝尾人鱼，他从来不会对他们发怒的！美狄亚先是不信，后是害怕，最后是不甘的怨怼。为什么是对她生气，她应该得到歉意的！“帕拉斯受伤了！我只是想帮助我的族人，像你一样！”她挣扎着，不服气地大喊：“阿瑟游得那么慢，我来帮他拿药才是最快的！我也没有乱游，我很小心，天亮才出发，贴着海底什么也没发现——”
奥德修斯说：“够了。”他失望到无以复加。到这个时候，美狄亚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她还妄想耍小聪明逃脱罪责。她为什么在这里，奥德修斯不用猜都知道。“帕拉斯在陪你禁闭。”他说：“他能做什么活动，让骨头断裂？”他看着美狄亚张口结舌，随后闪烁的眼神，他没有让她说话。水流继续缠绕而上，将她卷紧，“美狄亚，你太令我失望。”
美狄亚呜咽着拼命挣扎，因无法控制身体而向下沉去。奥德修斯跟她下落，他身后随着水流浮现一张没有表情的人脸，透过一层膜张开了没有瞳孔的眼睛，半个身体和伸长的手形成绳索，她越挣扎，它们缠绕越紧。美狄亚放弃挣扎地哭了，心虚变成愤恨，她无法控制地张口大喊：
“阿瑟，每次都是阿瑟！”她喊叫：“你每次都和他私下联络，明明你知道没人会信任他！你永远都喜欢最弱小的孩子！我讨厌你，我讨厌你！讨厌你！……呜！”
最后一道绳索缠绕住她的嘴，封住了声音。美狄亚只能圆瞪双眼，从眼眶中溢出许多不成型的珍珠在海水中漂流。奥德修斯轻轻将手向前送出，水傀儡便将装有气泡的胶藻融入身体里。不管美狄亚信不信，他冷冷地说：“我没有和他私下联络。”
他转头吩咐：“送她回去，贴着海底，避开一切活的东西。”顿了一顿，又看着美狄亚：“回去告诉大家，昨晚这里出现了魔物。”
他在原地停一会儿，目送水流卷着美狄亚远去。那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一瞬间，奥德修斯觉得有些寂寥。他常常有这种寂寥，而明白这种疲累很快就会褪去，他只需要等待，多等待一会儿。
不过身后有轻轻的倒吸气，他回头看去，幼鱼在山壁上，小心地探出一个头，向他张望。他们的眼睛对上了，奥德修斯看得分明，幼鱼明明是紧张不安的，不过过一会儿，她吸了口气，朝他露出一个信赖的笑。
奥德修斯稍微愣愣，他才刚想起幼鱼在这里。倒不是因为不能被她看见他的族人，不过……他想，她会害怕吧。
他早已习惯了，他只是将心中的情绪全都收好，向上浮去，游到她的身边。幼鱼很熟练地给他在小洞旁边让了一个位置，看那样子还等着他进去似的。奥德修斯没有解释：“你肚子饿吗？”他说：“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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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到不该查看的场面，她刚看见自己平生见过最美丽的美人鱼。和电视里不同，明显是人鱼先生的族人，金色的隔水膜，闪烁莹蓝的鱼尾和纱，洁白泛青的皮肤和丰如海藻的长发。但她仍然是很美丽，非人的美。非人的美人最后哭了，被人鱼先生卷成团送走。
不知道女孩子是不是天生有地方相通，就像你看到一个女生会觉得她是个“婊”。这例子举得不恰当，林可只是觉得美人鱼喜欢人鱼先生，而她闯入了他们之间。她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而且她也最好沉默。她抱着膝盖坐在火边看鱼汤，汤在贝壳里咕嘟嘟滚，旁边是料理完毕的另外九条大鱼，人鱼先生说好给她的，他一路上抓的。
是夕阳了，她看着火。其实人鱼先生真的很好，他把她安顿在岛上，确定她吃东西，才回去第二次取胶藻。林可知道他让她留在这里是保护她。林可就是觉得有点儿酸溜溜的，美人鱼喜欢人鱼先生呢。她抬起头，海风凛冽，吹得火焰像一边歪，人鱼先生上岸来了。
林可立刻露出笑脸：“人鱼先生！”她跑过去：“你有没有遇到红眼睛？有受伤吗？”人鱼先生摇摇头，将气泡递给她。“你很累了，好好休息。”他站得离她远一些，好像在可以保持距离：“我明天再来。”他转身就要离开，林可忙叫住他：“人鱼先生。”
人鱼先生停下来，回头看她。林可用力露出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活泼笑脸：“谢谢你帮我捉鱼，人鱼先生。”她说：“你也很累了，肚子一定很饿，要一起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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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可努力给人鱼先生做菜，她从来没有招待过朋友，以至于这种受宠若惊甚至进化成惶恐。她使尽浑身解数，搬出积攒的椰子酒和鸟蛋，开一顿人鱼先生能吃的大餐。她知道人鱼先生不大吃热食，所以她就努力捣了点鱼滑，还有鱼饼。人鱼先生问要不要帮忙，林可大声说：“不要！”她抱着椰子搅拌鱼肉，大声告诉他：“人鱼先生是我的客人！”
人鱼先生那没有表情的静谧面孔也许是有一些温暖，就当林可看到他脸上有这种温暖。他们都知道彼此没有说出口的话。人鱼先生坐在石头上，映着月光，火苗欢快地跳跃着，烘焙出贝壳和椰子的香气。就连他的侧影也安静得温柔。林可一边搅鱼糊一边说说菜谱，这个怎么做，那个怎么做：“有土豆和小麦面粉更好吃。长什么样？嗯，我想想怎么形容。”再说说天气如何，椰子酒能做出来是有多幸运。毕竟岛上的椰子树就这么多，椰子有限，总不能坐吃山空的。
他们第一次在一起吃饭，好像这件事应该更严肃或隆重或欢快一些，不过这么日常也很好。人鱼先生吃得很少，具体来说，只吃了半条鱼，林可欢快地当着他的面展现超大食量，把九条半鱼一扫而空。林可注意到人鱼先生看着她的肚子，不过他始终没问出口。
吃完饭后，林可收拾，将垃圾好拿去扔。人鱼先生礼貌地说谢谢，然后他站起身告别。林可就去睡觉。
半夜时她觉得火有点小了，起来添火，但是没想到在海边看到一个身影。他坐在石头上，背影如松，冰色的蓝发染着月光，如银海飘摇。林可愣了愣，揉了揉脸，走过去。
人鱼先生并没有动弹。林可的脚步顿了顿，不过还是走到他身边。林可说：“……人鱼先生没回去吗？”
人鱼先生说：“不能回去。”
“为什么？”
“魔物在外面。”他说：“我要看守。”
看守为什么不在海里，而在岸上。他是打算一直在岸上吗？都不下水了？林可想了想，也坐下来。人鱼先生低头看着她，蓝眸美丽得像晨曦的海。他只是说：“这件事本来应该早些告诉你。”
于是林可听到一个族群，住在这片海域附近的人鱼先生的家园：蓝尾人鱼族。作为大祭司的人鱼先生守护这个族群，而且自从来到林可这里开始，就没有回去过。他也告诉了林可，贩奴队和魔物的存在，他们都在小岛附近的海域，虎视眈眈。
他今天才将这件事告诉林可。“而且，”人鱼先生说：“和我在一起，你会被连累。”
林可微愣，然后才明白人鱼先生的意思。显然小岛是一个很难忽视的地方，如果被发现，人鱼先生就是将自己当饵，那么在一起的林可当然会被迫随着涉险，就像昨晚那样。
“抱歉，”人鱼先生的神情冷酷：“但我别无选择。”
他低头看着她，等待林可跳起来暴怒，或是歇斯底里。他交代得这么突然这么痛快，林可不知道要怎么说，说不难受是假的，但她也知道自己肯定比不过人鱼先生的族人。这是人之常情啊。
她也抬头看着人鱼先生，他的面孔毫无动摇，仍是那样冷漠，只是林可现在能看出来一点他的心情。他是觉得对她抱歉，对她亏欠。林可这才明白，昨晚人鱼先生的意思。这可能有点犯贱，但是林可的第一感觉是，人鱼先生是个这么负责任的人，要做出牵涉无辜者的决定，他得有多难受啊？
可他永远这样刚硬，好像找不到一点缺口。他的神情永远是冰冷的，好像没有人能够击破他，没有人觉得，他也会难过。哪怕就是林可现在这样看着他，也找不到一点难过。可是林可想起白天的美人鱼，人鱼先生看着她被卷走离开的背影。林可突然明白这种感受，她怎么会忽略呢？二十年来，她就是这样封闭自己地和妖魔林可相处。她告诉过自己无数遍她很坚强，她可以做到，最后她就成了坚强的人，可以自己做到一切事情。
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最后，她就已经忘记，她可以向人寻求帮助和依靠。
林可笑了起来，现在轮到人鱼先生愣住了。“你不生气吗？”
“人鱼先生帮了我很多。”她的答案仿佛根本就合不上问题：“我没有害怕人鱼先生，我很感谢人鱼先生。”她想了想：“但是，鱼是要多的！给人鱼先生盖房子是很繁重的劳动，作为工资，我要再加十条。”
人鱼先生低头看着她一会儿，海风从他们身上一同吹过，他的头发在她手边微微摇摆着，仿佛染了月光的银丝。他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似乎嘴角微微一抿，微不可见的一个笑。
“好。”他的声音也如同月光，穿透了风与海。“我是奥德修斯。”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可再次受宠若惊了：“我叫林可。”
“该说谢谢的是我。”奥德修斯也说：“你给了很多知识。”他说：“蓝尾人鱼对你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