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0
第81章
止疼
待赵姑姑离开东宫以后, 桃夭有些忐忑难安地问谢珩,“母亲怎突然想到叫我来替公主操办及笄礼?”
“母亲应是想给机会叫宁宁立威,”谢珩知晓她担心搞砸, 安抚她, “宫里时常有宴会, 宁宁就当提前学习学习。”再过不久勃海国的人来朝拜,也会举办各种大小宴会。
顿了顿,又道:“往年都有例可循, 宁宁可多问问母亲,或是召内侍监来问一问。就是事务极其繁琐,怕累着宁宁。”
桃夭心中也明白自己身为太子妃,这些事务避无可避, 只是没想到头一次就要操办这样大的宴会,难免有些不放心。
她想了想,道:“那我明日一早先召内侍监问一问, 若是有不懂的,便去问问母亲。”
既然母亲给她这样的机会,那她总归要替公主将及笄礼办得妥妥当当才是。
“宁宁一定能做好的!”谢珩轻轻揉揉她的雪白圆润的耳珠,问:“那今晚可还要去学习击鞠?”
桃夭闻言有些迟疑。
她想要现在就回去瞧一瞧关于及笄礼的流程, 正准备说不去了,眼前一袭马球服, 英武非凡的男人斜睨她一眼, “投降不杀。宁宁如今这样忙, 便是不学也是可以的。”
不待桃夭讲话,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悄声道:“珩哥哥可以在床上教江南的女子学习更好玩的。”
桃夭的脸颊立时滚烫起来, 寻思环顾周遭, 四周围都是宫人, 还有巡逻的护卫。
这个满肚子坏水的男人!
“自然要去!”她瞪他一眼,“待我学会了,好好教一教长安的男儿如何在地板上打地铺!”
谢珩笑,“走罢。”
桃夭本以为是直接去太液池东边的梨园球场去打马球,谁知谢珩却将她带到御马监的马厩。
里头养的全都是专供皇室所用的好马良驹。
御马监的监丞立刻将太子殿下的坐骑给牵了出来。
桃夭一瞧见那通体漆黑,唯有额前一抹雪白的高头大马,不由地想起上次在城郊马球场,他带她在月夜里奔驰,去摘月亮一事。
才不过短短数月,倒恍若隔世。
当时她同他看月亮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日会同太子成婚。
谢珩瞧见她发愣,问:“在想什么?”
桃夭斜睨他一眼,眼波流转,“在想今晚假道学是不是又要带我去摘月亮。”
谢珩见她揶揄自己,颇有些不好意思,瞥了一眼垂手侍立在册的宫人,轻咳一声,“那时我不是故意要欺负宁宁。宁宁总不理我,我心里不舒服。”他一瞧见她同沈二在一处,心里便嫉妒得发狂,什么理智都没了。
桃夭轻声道:“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人得往前看。”
听哥哥说,沈二哥哥上个月成婚了。沈二哥哥那样好的人,自然会同自己的妻子过得很好。
人生在世,个人有个人的缘分。
待到九月初五莲生哥哥忌日时,她要同他好好说一说,她如今过得很好很好的。
谢珩瞧见她神情怅然,以为她对于当时没有同沈二成婚略有遗憾,眼底闪过一抹黯然。
不过他亦知晓当时若不是自己非要强求,恐怕如今与她成婚的便是沈二。
光是想一想她若是同旁人成了婚,也这样亲密过日子,心底便难受万分。
他自己喜欢一个人时毫无保留,便一心一意待那人好,容不得半分的三心二意,自然要求旁人也要待他如此。
可他心中知晓,摆在她心底的,永远不可能只有他一个。
若那人还活着,兴许她这辈子都不会瞧旁的男子一眼。
桃夭瞧见他好端端像是不高兴了,问:“三郎怎么了?”
“无事。”
他道:“打球者需深谙骑术。好马良冀,是赢得赛事的基本。咱们今晚便先学习骑术。”
既是学习骑术,首先便得挑选合适的马匹。
谢珩从马厩里挑选了一匹枣红色的小母马给桃夭。
那马儿不过两岁余,性格温顺,很是适合初学者。
谢珩扶着桃夭上了马,“整个大胤能得孤亲自牵马的也只有宁宁。”
桃夭睨他一眼,“殿下可是不愿?”
他道:“不敢!能为太子妃执辔牵马,是孤的荣幸。”
两人相视而笑。
待选好马匹,两人这才去太液池的梨园处。
桃夭同谢珩到时,整个梨园灯火通明。
竟是点了烛火照明!
桃夭不由地心疼,“怎如此浪费,不过是学骑马,想来暗些也不打紧。”
她一向精打细算,不该花的钱决计舍不得花半分。
谢珩其实最喜欢她这副模样,总觉得同她这样过日子十分具有烟火气息。
他立刻叫人熄了大半数烛火。
好在今晚有月光,银白色的月光洒在梨园广场上,视线倒也没有阻碍。
且少了烛火,夜风一吹,十分凉爽。
桃夭环顾一圈四周围,问道:“咱们如何开始?”
她虽已经学了几次,真正骑马也只有上次月夜奔行。
且他当时坐在她身后,掌控方向的也算是他。
他道:“先从上马开始。”
桃夭不解,“这个我已学会,怎么还要学?”
谢珩斜她一眼,“待会儿宁宁就知晓了。”
谢珩此人,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极致,教起桃夭来也是如此,好不留情。
一刻钟以后,桃夭心里不由地生出一句话:教学之前,夫妻和睦。教学开始,夫妻反目。
她哪里想到平日里温柔体贴的夫君教起人来这般狠心,光是一个上马的动作都教了几十遍,直到她能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他才作罢。
一个上马动作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骑行。
一个时辰下来,待到桃夭独自能够绕着马球场缓慢骑行时,只觉大腿两侧火辣辣疼,下马后更是连站都站不稳,伏在谢珩怀里,眼眶微微泛着红,看着好不可怜。
谢珩心疼不已,“宁宁若是不想学就算了。今日下午咱们不过说笑,便是宁宁不会,我也不会同宁宁生宝宝。”
会不会击鞠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桃夭吸吸鼻子,“做人怎能半途而废。”
生宝宝倒还是其次,最主要长安贵女人人都会打马球,若到时那个勃海国的公主要同她这个太子妃比赛击鞠,偏她这个太子妃不会打,岂不是叫人笑话大胤太子妃如此不中用!
谢珩倒不知晓她的心思,回去后赶紧叫人拿了活血祛瘀的药膏。
衣裳褪去,这才瞧见她大腿内侧柔嫩的雪肌磨得通红,服侍她沐浴过后,跪坐在她腿间替她上药。
药才涂抹上伤处,娇娇柔柔的小女子便疼得直掉眼泪。
愈发心疼的谢珩涂抹药的动作更加轻柔。
那药里加了龙脑香止疼,片刻起了药效,冰冰凉凉地,桃夭倒也舒缓不少。
只是伤得有些不是地方,只觉得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滑过,引起一阵阵颤粟,不由地咬唇,眼眸湿润得厉害。
他亦察觉出她的异样,不由地抬眸看她,眸光幽深起来。
她恼羞自己如今这般不争气,不肯叫他涂药,眼睫轻颤,“咱们歇了吧。”
他望着满头柔顺的青丝披拂在雪白的肩头,眼尾泻处几分媚意的美人,哑声道:“宁宁这样疼今夜恐怕不大好睡,不如为夫帮娘子止止疼。”说着,将那冰冰凉凉的药涂抹进去。
直到搅弄出一汪春水,他咬着她的耳朵问:“疼止住了吗?”
面色潮红,眼神迷离的女子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想要帮帮他,却被他阻止。
他亲亲她的额头,“睡吧。”
桃夭乖巧伏在他怀里,小声道:“其实,我已经不怕了。”虽才成婚两个多月,可他处处护着自己,她觉得做太子妃远没有自己想得那样可怕。
前几日阿耶同哥哥还夸赞她,说她这个太子妃做得极好,许家与有荣焉。
她亦好喜欢同他这样过日子。
再加上她如今搬进他宫殿内居住,母亲已是不满,若是一直没有子嗣,恐怕朝臣们也不愿意。
他闻言楞了一下,随即低低笑出声来。
她羞恼,“笑什么?”
他喉结微微滚动,哑声道:“宁宁是在暗示我吗?”
“没有!”她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把被子拉过头顶不理他。
他从背后抱着她,轻声道:“宁宁莫要因为母亲的话这样委屈求全,宝宝的事情再等等也是一样的。”便是真的圆房,她年纪始终太小,他亦不想她这样早生宝宝,免得伤了身子。
只要她心里有他,其他的事情便不那么重要。
许久,怀中的女子“嗯”了一声,“睡吧,明日还要朝会。”
翌日一早,桃夭醒来时谢珩已经去太极殿朝会,外头的日光透过窗户洒进殿内来。
她才坐起身,两条腿好似不是自己的,疼得直抽气。
听到动静的采薇同白芷忙进来服侍她起床。两人见她走路都打颤,心疼不已。采薇劝道:“小姐还是莫要学了,多受罪。”
桃夭道:“万事开口难,过些日子就好了。”
两人知晓她的脾气,遂不再劝,服侍她盥洗。
待桃夭盥洗完,谢珩也下了朝会,见她腿仍是疼,又帮着上了一次药。
两人用完早饭后,谢珩如往常一般去明德殿处理政务,桃夭差人召了内侍监来,仔细询问往年公主们操办及笄之礼的旧例。
内侍监事无巨细同她说了一遍,又拿了旧年所需银钱的账册给她看。
她看完以后,倒觉得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样难。见时辰尚早,便决定再去问一问谢柔嘉对自己的及笄礼可有什么想法。
未出阁的公主们皆住在凤阳阁内,谢柔嘉则住在凤阳阁内的含香殿内。
桃夭才进宫苑内,远远便瞧见谢柔嘉正躺在榻上玩投壶。
见她来,她站起身,笑,“外头暑热,嫂嫂怎么来了?”
桃夭一瞧见她笑,就不由自主想到上次她取笑自己的事情。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眼前高贵明艳的少女同那个裴侍从一样,长了一双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睛。
她定了定心神,问:“我就是来问问公主对于自己的及笄之礼可有什么要求?”
谢柔嘉楞了一下。
母亲那样挑剔的人竟然叫她来为自己操办及笄礼。
她饶有兴趣低打量着眼前只比自己大一岁多,比之初见时更加明艳端方的女子,见她脸颊微微红,忍不住逗她,“我若是提出来,怕是嫂嫂做不到。”
桃夭问:“可是想要什么稀罕物件?”
谢柔嘉眼眸流转,“我想要阿昭回来陪我过生辰。阿昭走了,我觉得长安无趣得很。”
桃夭一听便犯了难。
凉州距离长安何止千里,回来一趟恐怕至少得二十日,她还有半个月便要过生辰,哪里赶得及。
她道:“不若公主提个别的要求,再算阿昭赶得及,现在在军中,岂是随便能够离开。”
“嫂嫂说得也是,”谢柔嘉瞧见她蹙着眉尖抿着唇,一脸为难的模样倒是十分有意思,眼波流转,“可我就只想要阿昭。”
桃夭这下彻底没了主意,总不好真叫谢珩下个旨意将卫昭召回来。
她憋了好一会儿,憋出一句话,“裴侍从在长安。裴侍从亦是个十分有趣的人,想来公主也不会无聊。”不是说及笄那日圣人要为公主还有裴侍从赐婚吗?
谢柔嘉忍不住笑,“小泽自然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言罢,问桃夭,“在嫂嫂心中,哥哥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吗?”
桃夭闻言一时没有作声,半晌,道:“自然。”
谢柔嘉年纪虽小,可却是个人精,一眼便瞧出她眼底的迟疑。
她平日里与哥哥感情那样好,却并不认为哥哥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不过她并未拆穿,而是道:“我同嫂嫂说笑而已。”
桃夭放下心来,问道:“那公主可有别的要求?”
谢柔嘉摇头,“嫂嫂循着旧例办便是,倒也不必铺张浪费。”
她自幼什么都不缺,对于自己的及笄之礼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期待。若是期待,便是父亲为自己赐婚一事。
桃夭“嗯”了一声,询问了她几句喜好,一一记在心里,正要告辞,听她道:“嫂嫂陪我玩一会儿投壶吧。”
桃夭迟疑,“我并不怎么会玩。”
谢柔嘉道:“不过打发时间,又有什么要紧。”
桃夭想着时辰还早,谢珩许是还在明德殿,便答应下来。
谢柔嘉又道:“既是玩,总要有些彩头,这样吧,若是嫂嫂输了,告诉我一个秘密,我若输了,告诉嫂嫂一个秘密,好不好?”
不待桃夭说话,径直取了一支箭羽,投向壶中。
竟然偏了!
桃夭原本见她百发百中,以为自己必输无疑,没想到她竟然偏了,心想若是自己偏了,便也算是个平手,于是也拿了一支去投。
一向十支有九支落空的桃夭竟然投中了!
原本还想套她话的谢柔嘉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不曾想嫂嫂还会扮猪吃老虎。”
桃夭眯着眼睫傻傻笑起来,“运气好。”
“愿赌服输,”谢柔嘉轻叹一声,“我告诉嫂嫂一个关于哥哥的秘密好不好?”
桃夭心想谢珩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难不成同那什么勃海国的公主有关?
谢柔嘉这时冲她勾勾手指。
桃夭立刻走到她跟前去,把耳朵递到她嘴巴旁边。
谢柔嘉低声道:“我哥哥床底下藏了好多秘密。”
桃夭心道是了,他从前在桃源村时就喜欢在床底下藏东西。
谢柔嘉说话这句话,便下了逐客令,“想来哥哥已经回去,嫂嫂也该回去了。”
桃夭向她告辞后便离开。
待回到殿中,谢珩果然已经回到殿中,见她顶着一身暑热回来,迎上前将她牵到榻上坐下,问:“这样大的日头走出去做什么?”言罢又赶紧叫宫人奉了冰镇的酸梅汁给她解暑。
桃夭道:“去了一趟凤阳阁,问问公主可有什么想要的。”
谢珩道:“她自幼什么都不缺。”
桃夭笑,“公主也这样说。不过,她说若是阿昭能回来就好了。”
谢珩闻言楞了一下,道:“阿昭远在凉州,怎能说回来就回来,闹性子罢了。”
桃夭“嗯”了一声,“那晚上咱们去陪母亲用饭时,我再问问她可有什么要注意的,总要叫公主高兴。”
她总是处处为人着想,谢珩心中一动,亲亲她白嫩的脸颊,道:“说起来,宁宁的及笄礼我倒是错过了。”
桃夭闻言没有作声。
其实她过过及笄礼的。
她捡来后什么都不记得,每年的生辰是同莲生哥哥一起过的。
后来莲生哥哥走后,她便再也不过生辰了。
谢珩瞧见她低垂眼睫,心中猜出她想起那人来,一时也沉默下来,望着窗外的绿荫出神。
这时采薇进来,“可要传午膳。”
桃夭“嗯”了一声。
待两人用过午膳后午休了半个时辰,谢珩便去了明德殿,到了快傍晚时才回来。
桃夭见他好似闷闷不乐,问:“三郎怎么了?”
谢珩抱抱她,“没怎么。”
桃夭见他不愿意说,也没再问。
她见时辰不早,便道:“那咱们去陪母亲用晚饭吧。”
他“嗯”了一声。
用晚膳时,桃夭又向皇后仔细询问关于及笄之礼的一些注意事项。皇后见她做事倒是极用心的,且不到一日的功夫,竟然已经将先前公主们的及笄之礼了解得一清二楚,且做事十分有条理,虽面上仍是淡淡的,心中倒是极满意的,教起她来亦是十分用心。
从坤宁宫出来以后,谢珩问:“今晚还要学骑马吗?
一听到要学骑马的桃夭两条腿有些发颤,可一想到那个渤海国马球打得极好的公主,咬咬牙,“学!”
她昨夜回去哭成那样,谢珩本以为她不肯学了,没想到她竟然还要接着学,问:“宁宁这样坚持,究竟是为何?”
她昂起头,一脸骄傲,“我们江南来的女子绝不服输!”
一晚上都闷闷不乐的男人终于被她逗笑。
瞧见他高兴,她不知怎的,心中竟欢喜非常,跟着笑起来。
她想,自己如今是见不得他伤心了。
如此过了半月,待桃夭已经能够在马球场上挥洒自如时,也到了谢柔嘉及笄礼这一日。
一大早桃夭就开始忙活,好在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得很充足,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来参加及笈礼的官员与命妇无不在心中赞美太子妃处事有序,别出心裁,就连一向挑剔的皇后也十分满意。
及笄礼结束以后,皇帝看看谢柔嘉,又瞥了一眼面目端肃的皇后,目光落在左侧群臣里一袭绯袍,面若冠玉的裴季泽,想起一些旧事,微微蹙眉。
直待皇后瞥了他一眼,他才道:“裴尚书何在?”
裴尚书立刻站出来。
皇帝道:“朕欲为安乐公主给裴侍从赐婚,不知卿意下如何?”
不等裴尚书开口,裴季泽却突然站出来告罪,“微臣已心有所属,还请圣人收回成命!”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几乎全长安的都知晓安乐公主谢柔嘉与太子宾客裴季泽自幼青梅竹马,只待及笄这日成就一段佳话,不曾想裴侍从竟然当场拒婚。
帝后面色难堪到极点。
裴尚书呆愣片刻,立刻伏地告罪。
谢珩微眯着眼眸望着裴季泽,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桃夭则下意识望向丹墀之上,头戴花杈,翟衣革带,一袭盛装的天之娇女。
今日天气不大好,乌云盖顶。
高傲尊贵的公主面色犹如天色一样阴沉如水。
她一步步走下丹墀,走到眉眼低垂,犹如谪仙一般的郎君面前,正欲开头,突然听见急促的马蹄声。
宫中不可纵马,何人这样大的胆子!
众人皆寻声望去,远远瞧见一袭玄衣,满头发辫高高束于脑后,形貌昳丽的少年策马扬鞭而来,身后跟着一群欲拦截他的金吾卫。
正是卫昭。
近了,马背上的少年望着谢柔嘉,“妹妹,生辰快乐。”
八千里路云和月。
只为当面同她说一声“生辰快乐”。
谢柔嘉笑,“阿昭等我片刻。”
不待卫昭说话,看向裴季泽:“小泽方才说什么?”
裴季泽低眉敛目,“微臣配不上公主。”
他声音虽不大,可在场的人皆能听见。
一脸阴冷的美少年闻言策马奔到他跟前,高高扬起手中马鞭。
只听“啪”一声响,
本可以避开的裴季泽重重挨了一鞭子,背后当场见了血。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那对多情的眼眸里似结了一层冰霜。
谢柔嘉看也未看他,扯掉头上华丽的发冠,随意丢在红毯上,把手递给卫昭,笑,“走,咱们去玩!”
众目睽睽下,两人策马离去。
皇后同圣人气得险些没有背过气去,见卫昭又闯了大祸的江贵妃直接昏厥过去。
桃夭当机立断,叫宫人们赶紧将皇后贵妃各自扶回坤宁宫内,自己留下来收拾残局。
直到众人散去,她瞥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背后血肉模糊的裴季泽,对阴沉着脸的谢珩小声道:“我先去瞧瞧母亲。”
谢珩“嗯”了一声。
待桃夭离开后,谢珩对裴季泽道:“随孤进殿。”言罢朝太极殿走去。
裴季泽这才站起身来跟着进去。
待两人进殿后,谢珩叫人把殿门关上,冷眼打量着眼前低垂眼睫一眼不发的男子。
他九岁进宫做伴读,如今做了十年。
自己同他的关系,远超过许凤洲。
小时候柔嘉极爱哭,连他这个做哥哥的都不耐烦,可每回都是他耐着性子哄。
这些年来他对柔嘉说是百依百顺都不为过,怎会当场拒婚。
他问道:“为何突然这样?”
裴季泽沉默许久,哑声道:“一个男子变了心,说什么都枉然。”
谢珩闻言,摘了头上的进贤冠,道:“今日咱们不论君臣。”言罢,狠狠一拳头打在他脸上。
坤宁宫内。
桃夭才进寝殿,面色发白的皇后便问:“她回来了吗?”
桃夭知晓她说的是谢柔嘉,“母亲放心,三郎已经派人去找了。”顿了顿,又道今日之事还请母亲恕罪。”
皇后缓缓道,“此事不管太子妃的事,回去吧。”
桃夭向她告退离去。才出坤宁宫大门,迎面便撞上谢珩,忙问:“公主可回来了?”
谢珩摇头,“母亲如何?”
桃夭担忧:“母亲很伤心。”
出了这样的事情母亲恐怕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谢珩道:“咱们先回去吧。”
两人才回到东宫,桃夭便问:“裴侍从可有说为什么?”
谢珩将裴季泽的话原封不动的重复给她听。
桃夭听了唏嘘不已。
谢珩捧着她的脸问:“宁宁有一日会不会变心?”
桃夭忙道:“自然不会。”
他把她紧紧抱进怀里,“我亦是。”
外头这时下起了雨。
夏季的雨下得很急,桃夭看着窗外密集的雨幕,担心,“下这样大的雨也不知公主去哪儿了?”在自己的及笄礼上出了这样的事情,不晓得该有多伤心。
谢珩道:“有阿昭在,她无事的。”
她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齐悦来报:“公主同卫昭出城了。”
“由她去吧。”
谢珩轻轻按压着眉心。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谢珩对桃夭道:“我还有事要忙,先回明德殿了。”
桃夭将他送出殿外,瞧着外头将白昼下成黑夜的雨,有些不放心皇后,便又乘车去了坤宁宫。
皇后每到雨天就头疾发作。
桃夭到时,便瞧见她头上戴着抹额坐在床榻上,望着窗外雨幕发呆。
她一向端庄自持,这样脆弱的模样桃夭还是头一次见,不由地心疼起来。
这时赵姑姑端了药进来要服侍皇后吃药。
皇后别过脸去,“不吃。”
赵姑姑有些为难。
桃夭走上前自她手里接过药碗,勺了一勺药送到皇后嘴边。
皇后皱眉,“都说了不吃!”
桃夭固执举着勺子,清澈如水的眼眸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皇后。
皇后瞪了她好一会儿,败下阵来,只好张开嘴巴。
待吃完药,桃夭又拿了蜜饯递到她嘴边。
皇后含着蜜饯瞪着她。
年纪小小,怎就这样固执!
桃夭不知怎么就不怕她了,问:“母亲总这样瞧儿媳做什么?”
皇后收回视线不搭理她。待口中的苦味散了,才道:“回去吧。”
桃夭望向窗外密集的雨幕,“外头雨大,儿媳还是晚些时候再回去吧。”
赵姑姑知晓太子妃是想陪陪皇后,不由地热了眼眶,背过身去抹眼泪。
皇后瞪她一眼,心道她胆子越来越大了!
假装没有瞧见的桃妖见一旁搁置摆件的檀木架子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陶瓷娃娃,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只觉得其中搁在中间有一个侍女娃娃格外别致,做得极像真人。
仔细一瞧,倒与皇后有几分相似,就是曾经碎过,被人粘合起来,显得有些残缺。
她正看得入神,突然听见皇后道:“好看吗?”
桃夭“嗯”了一声,有些惋惜,“母亲怎不叫人修补?”
皇后道:“破就破了,修它做什么。便是修了,也变不回原来的模样。”
桃夭问:“既是如此,母亲为何还要留着?”
皇后怔住。
许久,才道:“那待会儿太子妃走时顺手帮本宫丢了吧。”
桃夭应了声“好”。
外头这时有人来报:太子殿下来了。
片刻的功夫,裹着一身水气的谢珩大步走了进来。
不等请安,皇后问:“找到她了吗?”
谢珩道:“出去玩了,过几日便回来了。”
皇后沉默了许久,道:“去玩玩也好。”
桃夭同谢珩陪着皇后又坐了一会儿,直到皇后赶人,她二人才离去。
待回去东宫后,谢珩见桃夭正把玩着那只残缺的娃娃,惊讶,“宁宁怎么把它带回来了?”
桃夭道:“母亲说不要了,叫我替她扔了。我瞧着怪可爱的,没舍得仍。”
顿了顿,又问:“是父亲送的吗?”
谢珩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不是,是母亲的陪嫁,母亲最是爱惜,后来同父亲吵架,被父亲不小心碰掉在地上。”
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
她将娃娃搁到一旁,看向外头仍未停歇的大雨,担忧,“真不用去找公主回来吗?”
谢珩道:“便是找着她也不肯回来的。”
大雨接连下了好几日,谢柔嘉也一直没有回来。
与此同时,安乐公主谢柔嘉及笄大礼上被太子宾客裴季泽大众拒婚的事儿已经传遍真个长安城。
甚至外头谣言四起,说是裴季泽为了梨园唱戏的一名伶人才拒婚,不仅如此,还为了那伶人同家中闹翻。
一时之间,安乐公主沦为全长安的笑柄。
谢珩怕卧床养病的皇后知晓后伤心,封锁了宫中消息。
桃夭见他虽面上不说,可心中极担忧谢柔嘉,好几次夜里醒来,见他一言不发坐在榻上。
她劝不动,只陪着坐。
这日才躺下没多久,桃夭被一阵雷声惊醒,一睁开眼睛,见谢珩又不在身侧。
正欲唤人,谢珩已经进来,大步走到床边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我在这里。”
桃夭把脸颊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安定下来。
两人相拥一会儿,外头有人喊门。
门才打开,多日未见的谢柔嘉正站在外头。
她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浑身上下都在滴水。
不待他二人开口,她道:“我瞧见了。”
两人皆愣住。
她瞧见什么了。
第82章
莲生哥哥的忌日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 漆黑的苍穹似乎被扯开一道口子,不断往外漏水,就连风里都是水汽。
被不晓得在外头淋了多久雨水, 小脸雪白的谢柔嘉吓了一跳的桃夭并没有问她瞧见什么, 只立刻将她牵到后殿, 叫宫人服侍她沐浴。
待到谢柔嘉入了温热的池水,一张雪白的小脸才逐渐恢复血色。
桃夭放下心来,匆匆回到前殿。
沉着脸坐在榻上的谢珩见她出来, 问:“她可还好?”
桃夭颔首,“就是受了些凉,三郎别担心。”言罢赶紧叫宫人取了自己未穿过的衣裳拿进后殿,又叫人煮了姜茶。
谢珩瞧见她为自己的妹妹忙个不停, 将她拥入怀中,“辛苦宁宁了。”
桃夭摸摸他的脸,道:“她既是三郎的妹妹, 便也是我的妹妹,我照顾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谢珩听她如是说,心中十分感动,将她抱得更紧些。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 沐浴完的谢柔嘉才从后殿出来。
桃夭忙牵着她在榻上坐定,把刚刚熬煮好, 闻起来有些辛辣的热姜茶递到手心里, 道:“公主受了凉, 吃些姜茶祛祛寒寒气。里头搁了一些红糖, 吃起来很甜的。”言罢, 不待谢柔嘉说话, 从一旁的婢女手里接过细软的棉布, 温柔细致地帮她擦拭头发。
谢柔嘉抬起眼睫看了一眼桃夭,笑,“怪道哥哥这样喜欢嫂嫂,便是我瞧着也喜欢。”这样温柔小意,又体贴入微的女子最是容易暖一个人的心。
桃夭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眯着眼睫笑笑,“我亦十分喜欢公主的。”
谢柔嘉道:“嫂嫂总这么见外,同哥哥唤我一声柔嘉便好。”
桃夭点头应下来。
谢柔嘉抿了几口姜茶,见坐在另一端的哥哥正神情严肃盯着自己,笑,“哥哥这样瞧我做什么?难不成还担心你妹妹会寻短见不成?”
谢珩自然知晓以她的性格绝不会为一个男子看不开,若不然也不会放任她这些日子在外头。
他问:“这几日去哪里玩了?”
谢柔嘉抿了一口甜辣的姜茶,神色淡淡,“还能去哪里玩,不过是同阿昭去一些常去的一些地方。”
提起卫昭,谢珩的面色又沉了三分,轻轻揉捏着眉心不作声。
阿昭显然待她有了那种心思,若是长此以往下去,不晓得要酿出什么大祸。
半晌,他问:“你打算如何?”
“什么叫打算如何?”谢柔嘉轻轻转动着手中温热的姜茶,“从前如何,今后便如何。”她就不信,全长安的人敢走到她面前笑话自己。
她是大胤帝国的公主,从来只有她欺负旁人的份儿,断然没有旁人欺负她的份!
不待桃夭同谢珩开口,她一脸轻蔑地嗤笑,““我今日去了一次梨园,瞧见她了。不过是个模样性情极为普通的伶人,也配叫他赌上前程。”
本朝律令规定:良贱不婚。
她倒要看看,他如何将她娶回去。
谢珩皱眉,正要劝她几句,却她微眯着眼眸看着窗外的雨,神情有些怅然,“只是怪可惜的,以后这样的下雨天,找不到人一同赏雨了。”言罢,将手里的茶盏搁到矮几上,起身告辞。
桃夭见外头下着雨,追出去问:“我已经叫人收拾好了屋子,妹妹今晚不若就住下。”
谢柔嘉朝她摆摆手,自宫人手中接过伞,头也不回地踏进雨幕里。
直到那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桃夭才进殿,走到谢珩身旁坐下,亲亲他的脸颊,把头枕在他结实的肩膀上。
良久,他缓缓道:“她小时候极爱哭,每回不高兴,必定嚎得阖宫不得安宁。后来慢慢大了,知晓的事情多了,哭的次数倒是极少了,却养成了极其骄纵的性子,四处同阿昭闯祸,我总是骂她。如今想想,我倒宁愿她如同小时候那般娇气爱哭。这样便不像现在这般,明明心里难过,却装作毫不在意。”
桃夭想象了一下他口中所说的小时候极爱哭的谢柔嘉,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
只记得初见时,一袭圆领绯袍,同一群长安男儿在长安城繁华的街道上策马扬鞭而过的情形。
那样明艳张扬的少女,叫人一眼难忘。
明明青梅竹马的感情,怎么到头来说变就变呢。
她有些想不通,裴侍从怎么瞧着也不像是那样坏的人。
不过想不通的事情她从来都不愿意深想,宽慰他,“时间长些,什么都会好的。”
谢珩“嗯”了一声,“夜深了,先去睡吧。”
他这几日都休息不好,桃夭不想他今晚又熬夜,搂着他的脖子,轻轻蹭蹭他的面颊,撒娇,“三郎不在,我睡不着。”
果然,谢珩听了这话心底一软,道:“那我陪宁宁一起睡。”
桃夭“嗯”了一声,同他手牵手回了床榻。
才躺下,他伸手将她卷进自己怀里,紧紧抱着她。
桃夭伏在他胸前,轻轻啃咬着他的喉结,一会儿的功夫,喘息渐重的男人便受不住了,反客为主吻住她的唇,勾着她的舌尖吮吻。
这几日为谢柔嘉的事情提心吊胆,好些日子不曾亲热。
两个各自服侍了对方一回,这才相拥着阖上眼睫。
这几日都未能安眠的谢珩很快便入睡,正睡得模模糊糊之际,听到怀中的女子轻声道:“我明日想要出去燕子巷一趟。”
有些困倦的谢珩想起明日是八月初五,正是“逢”五的日子,“嗯”了一声,将她抱得更紧些。
翌日一早起床,因着不用朝会的缘故,两个皆起得晚了些。
用早膳时,谢珩见昨日还好好的女子早上醒来后心情不大好的模样,问:“宁宁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桃夭摇头,笑,“没有的事儿。”
谢珩见她笑得十分勉强。她心里从不是个能藏事的人,想来晚些时候会同他讲。
待用完早膳后,正准备去明德殿处理政务的谢珩见桃夭换了从前在宫外头穿的衣裳,微微蹙眉,“宁宁要出门去?”
桃夭点头,“昨天夜里不是同三郎说了吗?我要去燕子巷。”
他们“逢五”便会去燕子巷看宋大夫夫妇,可一般都是傍晚才去,次日一早再回宫。
“怎今日去这么早?”谢珩迟疑,“我还有些要紧的政务要处理,不若宁宁等等我?”
已经穿戴整齐的桃夭微笑,“三郎今日不用陪我去。”
谢珩抿着唇没有作声。
他们成婚这些日子,她都很喜欢自己陪着她一起去燕子巷,怎今日好端端叫他不用去?
桃夭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见外头时辰不早,雨也已经停了,道:“三郎放心,我明日一早便回来。”
谢珩喉结微微滚动,“嗯”了一声,叫当值的齐云护送她出宫去。
皇宫距离燕子巷大约需一个时辰,待桃夭赶到时已经快要晌午。
莲生娘见她今日来得那样早,很是意外,又见她今日一个人来,担忧,“你莲生哥哥怎么没来,是不是吵架了?”
“莲生哥哥今日比较忙,”桃夭忙安抚她,看了一眼今日有些失神的宋大夫,“上次阿娘不是说想要去拜佛,我今日刚好得空,带阿娘去慈恩寺去烧香好不好?”
莲生娘不疑有她,立刻应声下来,连忙回去收拾东西。
齐云原本以为桃夭是来瞧宋大夫夫妇,眼下见她竟然要去寺庙,很是诧异。
不过他什么也没问,将她一行人护送到慈恩寺庙去。
到了以后他并未进去,直到一个时辰以后,他们才从里头出来。
齐云见除却莲生娘看起来很是高兴,桃夭同宋大夫的眼眶微微有些红,心中不禁觉得奇怪得很。
回到燕子巷时,已经是傍晚,朝霞满天,把天都烧红了。
三人才推开远门,便瞧见火红朝阳下负手站在院子井沿旁一袭鸦青色圆领袍杉,俊雅如玉的美貌郎君。
桃夭愣了一下,问:“怎么来了?”她不是说叫他今日不用过来吗?
不待谢珩作声,很是高兴的莲生娘忙上前握住他的手,问:“不是说不得空回来吗?”
谢珩瞥了一眼桃夭,见她眼睛微红,像是哭过,道:“忙完了便来了。”
莲生娘连忙将自己求得的平安符拿出来,一脸慈爱地望着他,“这是阿娘特地给你求的平安符,我的莲生一定要长命百岁。”
谢珩闻言楞了一下,去看桃夭,却见她呆呆望着院子角落开辟出的一处花圃,微红的眼眶里滚下泪来,就连一向乐呵呵的宋大夫也是神色哀伤,背过莲生娘拿袖子擦拭眼角。
莲生娘并未察觉到他二人的异样,对谢珩道:“你先坐会儿,阿娘去做晚饭。”言罢,去叫宋大夫,这才发现他眼圈微红,惊讶,“怎么了这日?”
宋大夫连忙道:“方才回来时风沙太大,迷了眼睛。”
莲生娘半信半疑看他一眼,这才去厨房。
待莲生娘同宋大夫走后,谢珩牵着桃夭进了屋子。
才进去,他将她抱进怀里,问:“怎么好端端哭了?”
桃夭把脸埋进他怀里没有作声。
谢珩猜测定是与那人有关,遂不再问,道:“待会儿咱们吃完饭还去看戏?”
她“嗯”了一声,“要去的。”
两人在屋子里待了约两刻钟,外头莲生娘叫吃饭。
桃夭同谢珩这才出去。
用晚饭时,莲生娘突然搁下手中的筷子,看向宋大夫,“我总觉得今日是极重要的日子,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桃夭同宋大夫对视一眼,垂下眼睫不作声,眼底隐隐有泪意涌出来。
坐在她身旁的谢珩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愈发笃定自己心中的猜测。
宋大夫忙道:“哪有什么重要的日子,定是你记错了。”
“是我记错了吗?”莲生娘又重新拿起筷子,嘴角浮起一抹不好意思的笑,“人年纪大了,忘性越来越大。”
晚饭过后,宋大夫趁着莲生娘拉着谢珩说话的空当,将桃夭叫到院外,问:“如今在宫里可还习惯?”虽然他总是听人夸赞太子妃如何贤德,可贤德同她过得好不好完全是两回事,他亦担心她在宫里头受委屈。
桃夭颔首,笑,“他待我是极好的。”
听她亲口说自己很好的宋大夫放下心来,一时想起自己的儿子,心里难受得不行,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桃夭见到他哭,也跟着掉眼泪。
宋大夫忙劝,“你莫要哭,待会儿被他瞧见,免得两个人不高兴。男人在感情上都小气,你长些心眼,莫要同他讲。”
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真不介意自己的妻子心里还记挂着旁的男人。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又何必叫她同如今的夫君因为此事不痛快。
桃夭“嗯”了一声,可是眼泪仍是止不住。
两人在院中吹了一会儿风,直到莲生娘喊人,才赶紧擦干眼泪,又洗了一把脸,这才进屋子。
好在此刻天已经黑了,灯光昏黄,桃夭又低着头,莲生娘倒也没怎么在意,只拉着桃夭坐在自己的身旁,小声询问:“可有消息了?”
一直低着头的桃夭闻言摇摇头。
“还没有啊,”莲生娘颇有些遗憾,“我昨晚梦见你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生得特别可爱。”
不等桃夭作声,一旁的谢珩握紧桃夭的手,岔开话题,“好不容易得空,我同她去看戏。”
莲生娘忙道:“那你们快去。”言罢起身将他二人送出门去。
直到目送马车远去,莲生娘问宋大夫,“今儿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宋大夫差点没当场哭出来。他连忙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道:“都说没有,你记错了,回去睡吧。”
莲生娘叮嘱,“那待会儿记得给他们留门。”言罢这才离去。
马车里。
谢珩见桃夭自从上了马车便有些魂不守舍。
他将她拉坐在怀里,亲亲她白嫩的脸颊,“怎么了?”
桃夭原本想要同他说今日是莲生哥哥的忌日,可话到嘴边,想起阿耶的叮嘱,知晓他这个人在感情上是极小心眼的,只好又咽了回去,摇摇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心情不大好。”
谢珩亦没有再问。
待到了梨园,在位置上坐定以后,桃夭才发现今日好像换了戏。
她微微蹙着眉尖,“今日不唱《西厢记》吗?”
谢珩道:“我不喜欢听,叫人换了旁的。”
桃夭闻言怔住。
他陪她听了那么多场戏,还是头一次听他说不喜欢听。
自成婚以后,事事乖巧温顺的女子低垂眼睫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三郎若是不喜欢,我自己听也是一样的,不若叫他们换回来吧。”
谢珩闻言喉咙发紧,却什么也没有说,只叫他们换回原来的戏。
若是搁在平常,她晓得他不高兴,总会想尽法子哄他。
可今日她却像瞧不见一般,看都未看他一眼,直勾勾地望着戏台子。
台上的人喜,她跟着喜,台上的人悲,她亦跟着悲。
一个人独自坐在那儿,仿佛已经经历完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直到台上的戏唱罢,她哽咽道:“今天是莲生哥哥的忌日。”
她还是想同他说一说,免得有事瞒着他,叫他心里不舒服。
他楞了一下。
本以为今日是他的生辰,不曾想竟然是忌日。
他不知怎么就想到去年七夕兰夜,他同她起了争执,她独自一人坐在戏园子里一边看戏,一边掉眼泪。
如今想想,她其实当时哭得伤心,也并不是为他。
怪道这么久了,连唱词他都记得,她却永远看不腻。
他走到她身旁坐下,将她拥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咱们回去吧。”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没有关系,他们成婚的日子尚短,天长地久,她总会知晓这世上好听的戏有许多,也并非只有《西厢记》。
莫要同人比,显得他小气。
回到家里时,夜已经很深,两人洗漱后,心情很不好的桃夭背对着谢珩睡下。
成婚那么久以来,两人睡前哪怕什么都不做,都会相拥着聊一会儿天。
这样各睡各的,还是头一回。
谢珩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熄了灯上床。
翌日一早,天不亮两人就起床。
几乎一夜未眠的谢珩瞧着眼睛红肿的女子,知晓她昨夜必定偷偷哭过。不过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道:“宁宁若是想要多留,傍晚时我叫人来接。”
桃夭摇摇头,“还是一同回去,下次再来也是一样。”马上就是中秋节,且渤海国的使臣中秋节便到了,事情多得很。
谢珩“嗯”了一声,同她盥洗过后,向宋大夫夫妇告辞离去。
两人才回到东宫,便瞧见谢柔嘉的贴身宫女云香正守在宫苑外头。
云香一见他二人回来,行过礼后,忙拿出一封书信呈上去,“今儿天不亮公主就出宫了,临走前叫奴婢将这封信给交给殿下。”
谢珩打开信扫了一眼,面色严峻起来。
桃夭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珩皱眉,“她说她亲自送卫昭回凉州。”
桃夭不曾想她竟这样大的胆子,问:“那怎么办?”
谢珩沉思片刻,立刻叫当值的齐悦派人去追。
齐悦正要带护卫去追,又被谢珩叫回来。
他道:“便是追上她也不肯回来,你带人护着她同卫昭去凉州。”
眼下闹成这样,出去散散心也好。
待齐悦离开以后,桃夭安慰他,“公主心里极有主意,会没事的。”
谢珩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想。”
桃夭道:“那母亲那里要说吗?”
谢珩微微蹙眉,“再过些日子吧。”
这些日子下雨,母亲一直卧床养病,若是知晓,恐怕就更不好了。
桃夭心里也这么想。
只是纸终究保不住火,中秋节前夕,皇后仍是知晓了谢柔嘉同卫昭去了凉州之事。
她本就极讨厌江贵妃,连带着也不喜欢一向胡作非为的卫昭,总觉得是他带坏了自己的女儿,再加上谢柔嘉的婚礼上被裴季泽当众拒婚,这段日子心里本就憋闷之极。
她立刻派人谢珩叫到坤宁宫里,压抑着怒气,问:“你这个做哥哥的,便是这样管教自己妹妹的!竟然叫她同那个贱婢的儿子一块去了凉州!”
谢珩沉默了许久,道:“她心情不好,出去玩玩也好。”言罢,不等皇后说话,又道:“儿子叫齐悦跟着她,齐悦一向稳重,必不会叫她吃亏。”
皇后平息了好一会儿,突然就有些颓然。
儿子不听话,女儿也这般不听话,说到底,是她这个当母亲的不称职。
她坐了好一会儿,道:“东宫里头至今未能传出好消息,前朝后宫对此议论纷纷,若是版半年之期到了,她还没有孕,三郎怎么办?”言罢,不等谢珩说话,瞥了一眼矮几上搁着的十几卷画轴,“这些是阿娘挑的一些贵女,三郎先从里面挑一两个备着吧。”
第83章
抢夫婿
谢珩看也未看, 道:“眼下距离半年还有两个多月,且月底勃海国的使者就要来了,儿子事情多得很, 并无心情想这些。”
就算是到了约定时间又如何, 他亦绝不可能选妾室。
皇后如何不知晓他心中所想, 可她是皇后,有些事情面子上该做还得做,免得到时那些臣子们在背后说她这个皇后如今也不懂规矩。
她见谢珩不肯看, 瞥了一眼赵姑姑。
赵姑姑连忙从中抽了一卷画轴,正要打开给谢珩瞧上一眼,谢珩便道:“若是没什么事情儿先回去处理公务。”言罢行礼告退。
皇后瞧见他竟这样走了,心里有些不痛快, 忍不住问:“成婚将近四个月,日日腻味在一处,怎会到如今都未有孕?”
赵姑姑也觉得有些奇怪。
太医院的院首每个月都会为太子妃请平安脉, 太子妃身子康健,且两人感情极好,宫中人时常说光天殿的有时候大白日都紧闭,没有理由怀不上孩子。
她迟疑, “今日刚好是太子妃请平安脉的时间,也替殿下瞧一瞧?”她有个闺中密友, 刚成婚时也是一直怀不上, 不知灌了多少汤药下去都不管用, 后来大夫替她夫君看了一下, 发现是她夫君的问题。果然, 她夫君几副药吃下去, 两人很快便有了好消息。
她话音刚落, 皇后的面色便沉下来。
听到旁人质疑自己的儿子身子不行,当娘的自然会不高兴。
赵姑姑忙告罪,“是奴婢一时情急胡说八道!”
皇后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就照你说的做,不过要好好叮嘱郑院首,叫他管好自己的嘴巴。”若是东宫有疾,恐怕东宫那点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颜面,又要丢个干净。
赵姑姑连忙应下来。
皇后又问:“中秋节宴会准备得如何?”
“已经准备得差不多,想来太子妃待会儿应该会过来亲自同您说。”
不待皇后说话,她又道:“太子妃年纪不大,做事极稳妥,有她在,替您分担不少。”
皇后知晓她很是喜欢桃夭,处处都要替她说好话,斜她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坏婆婆,儿子才成婚没多久就要往儿子房里头塞人?”
赵姑姑道:“祖宗礼法不可废,小姐有小姐的难处。且如今殿下都这般大了,就算是小姐不提,朝臣们也会向殿下施压。”
皇后轻叹,“我没有觉得她不好,可东宫没有子嗣,身为太子妃,这便是最大的错处。”前些日子头疾发作,她每日都来服侍自己吃药,体贴入微,比之儿子女儿强上不少。
赵姑姑如何不明白。
两人正说着,外头有人来报:太子妃来了。
皇后道:“请她进来。”
片刻的功夫,婢女簇拥着一光华灼灼,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进来。
皇后打量着眼前入主东宫不到五个月,愈发尊贵的女子,想起自己刚刚到东宫时的情景,一时晃了神。
直到桃夭上前请安,她才回过神来。
桃夭是来同皇后禀告明晚中秋节晚宴的一些细枝末节。
皇后听完以后,对她的安排很是满意,道:“按照太子妃说得办就是。”
桃夭“嗯”了一声,正要告退,余光瞥了一眼矮几上搁着的卷轴,微微愣了一下。
端坐在榻上的皇后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其实既然她瞧见了,自己这个做婆母的理应要叫她坐在一旁帮着挑选挑选,左右是东宫里头进人,她亲自挑选一个合心意的,总好过自己硬塞进去。
可不知怎的,瞧着她那对清澈入水的漆黑眼眸,皇后这话就说不出口。
罢了,还是再等两个月,到时若是她没有动静,自己再叫她挑,也免得叫她觉得自己这个做婆婆的欺负她。她若是嫌多,只挑一个便是。左右只要东宫有子嗣,也算是有个交代,至于他们往后怎么过日子,她也懒得管。
如此一想,皇后便道:“太子妃无事就先回去吧,本宫要休息了。”
眼下连晌午饭都没有吃,这个借口实在找得不高明。
桃夭乖巧“嗯”了一声,行礼告退。
待出了坤宁宫,采薇觑了一眼桃夭的神色,却见她神色如常,一时也猜测不出她到底是瞧出来那堆画轴的意思来。
眼下东宫里头只有小姐一人,且又没有子嗣,恐怕皇后是在催促太子殿下纳妾,想来那堆画轴便是皇后选的贵女画像。
如此一想,她自个儿心里先难受起来。
殿下同小姐感情这样好,怎么就怀不上孩子呢?
她迟疑了好一会儿,小声道:“不若叫公子从外头找个大夫瞧瞧?”
桃夭不解:“宫里不是有御医吗?好端端找大夫进宫做什么?”说完,才明白过来她是说自己未有孕一事。
她知晓采薇是瞧见那堆画轴担心。只是自己又没有同三郎圆房,怎么能生出孩子?
她道:“再说吧。”
采薇“嗯”了一声。
待回到东宫,桃夭才进寝殿,便瞧见一袭紫红色公服,威仪赫赫的男人正坐在榻上翻阅奏疏,见她回来,朝她伸出手,“方才去哪儿了?”
“去同母亲说明晚中秋晚宴之事。”
桃夭走了过去,挨着他坐下,问:“今日怎回来这么早?”近日事情多,他多是到了饭点才回来。
谢珩将她揽进怀里,“想宁宁了,所以回来看看。”
“真想我?”桃夭自他怀里抬起小脸,亲亲他坚硬的下颌,眨眨眼睫,“最近长安的男儿瞧着不大高兴,怎么了?”
“没有的事情,宁宁别瞎想。”
他勾着她的下巴,低下头亲吻她的唇。
就在她以为他要进一步动作时,他却停下来,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与她轻声说着话。
他近日皆是如此,回回勾得她不上不下,然后便停下来。
桃夭从前在桃源村时,常听人说,成婚久了,过了新鲜劲儿,两人感情就没那么好。
如今他们成婚已经将近四个月,他难道也是如此?
毕竟,才刚刚成婚时,他回回哄着她,恨不得要立刻同她生宝宝。
如此一对比,她心中很是失落,躺在榻上,想起坤宁宫那些画轴,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出神。
他瞧出她的异样,在她身侧躺下,捉着她的手在白嫩的指尖印下一吻,问;“宁宁怎么了?”
桃夭想了想,问:“三郎是不是已经没那么喜欢我了?”还不到一年,他先后悔了?
他惊讶,“宁宁为何会这样想?”他不晓得多喜欢她,她怎么会生出这种想法来?
她收回视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脸埋进他温热的颈窝里,闷闷道:“就是随便问问。”
他轻轻拍拍她的背,轻声道:“是不是最近操办宴会太辛苦了?”
“还好。”她自他颈窝抬起微微有些绯红的面颊,主动去亲吻他的唇,柔弱无骨的手贴着他结实的腰腹,搁着冰凉的衣裳握住手中轻轻揉搓着。
喘息渐重的男人微阖着眼眸,躺在榻上任由小小女子胡作非为。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停下来,躺在他身侧。
心中没着没落的男人喉结滚动,哑声道:“怎么了?”说着,手指按压着她微微红肿的唇,示意继续。
她斜他一眼,“累了,还是算了。”
他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报复他刚才的行为。
这个狡黠的小女子,怎么这么可爱!
他把下巴抵在她颈窝,低低笑出声来。
前些日子积攒的那点子烦闷顿时烟消云散。
他只是不想被人家比下去,好似显得他多急色,成日里想着那种事情。
“笑什么笑!”
她凶巴巴地去推他的头,不肯叫他靠在自己颈窝。
谁叫他这段日子总是这样!
他笑了好一会儿,自她颈窝抬起头来,眸光幽深地望着她。
她被他瞧得不自在,转过脸去,却悄悄红了耳朵。
他低下头,将她绯红的耳珠含在口中吸吮,直到她主动勾下他的腰,他才松开她,在她耳边悄声道:“宁宁是喜欢在榻上,还是在床上,抑或是后殿池子里?”
她不作声。
他接着吻她。
秋日里阳光明媚,暖阳透过窗子洒在窗外榻上。
窗外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直起腰腹,温柔吻去一脸潮红的女子眼角沁出的泪珠,轻声道:“宁宁会喜欢我多久?”
眼神逐渐聚焦的女子望着眼前俊雅如玉的美貌郎君,心中一动,道:“很久很久,一辈子那么久。”
“我也是。”他不顾她的嫌弃,在她嫣红的唇上印下一吻,“会喜欢许筠宁一辈子那么久。”
她伸出细白的手指,轻轻描摹着他如画的眉眼,“老了也喜欢?”
他“嗯”了一声,笑,“老了也喜欢。我比宁宁大那么多,要老也是我先老。”
她笑,“那万一你老了我不喜欢怎么办?”
“敢!”他在她微红的面颊轻咬了一口,“宁宁若是敢不喜欢我,我饶不了你!”
她故作害怕,捂着心口,“殿下想要对妾做什么?”
他愈发爱她这副矫情的模样,向前挺了一下结实的腰腹,“若是敢对孤始乱终弃,孤便把宁宁关进屋子里,绑在榻上,日夜欺负你!”
她在他怀里笑作一团。
两人又在榻上躺了一会儿,这才起来用午膳。
用午膳时,桃夭问:“明日就是中秋节,公主还没回来吗?”
说起这个谢珩不由地眉头紧蹙,“齐悦来信,她将卫昭送到凉州后,又转去其他地方游历去了,短时间恐怕都不回长安。”
桃夭不免有些担心,“她年纪那样小,出门在外,总是有些不安全。且明日就是中秋节,她不在,一家人便不能圆满。”
谢珩心中一动,想起去年中秋节时,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东宫里度过中秋节,今年有她陪着,倒也是圆满。
他道:“她往年在长安时,这一日也不同我们一处,总是出宫去玩。宁宁放心,她那个人绝不会亏待自己。”
桃夭听他如是说,放下心来。
用完午膳后,两人又午休了一个时辰,醒来后外头宫人来报:郑院首来请平安脉。
桃夭整理着装后,立刻叫人请郑院首进来。
她每回请平安脉,谢珩总要听听才放心,今日也一样。
郑院首进来以后,先是向谢珩行了一礼,这才给桃夭诊脉。
她身子康健,没什么问题。
谢珩放下心来,正准备去明德殿,却见郑院首还没走,道:“可是有事?”
郑院首抬起眼眸迅速看了一眼威仪赫赫的太子殿下,道:“皇后殿下叫微臣也帮殿下请平安脉。”
谢珩闻言顿时黑了脸。
郑院首暗道不妙,可既是皇后的旨意,也不敢告退,只站在那里,腰弯得更低。
谢珩沉默片刻,道:“准。”
郑院首这才上前去,替他诊脉。片刻后,松了一口气,道:“殿下身子康健,并无大碍。”
若是东宫真有隐疾,那就麻烦大了。
待郑院首离开后,谢珩掀开帷幄,见到里头的小女子把脸埋进臂弯里,身子微颤。
他还以为她是因为子嗣的事情不高兴,抱抱她,“宁宁别瞎想。”
她这时从臂弯里抬起一张憋笑的脸。
谢珩见她哪里是伤心,分明是在取笑自己,气得在她白嫩的脸颊上咬了一口,这才离去。
待谢珩走后,桃夭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轻轻叹了一口气。
翌日便是中秋节。
这一日皇室举行完“祭月”仪式之后,便在麟德殿宴请群臣。
自从上次帮谢柔嘉操办过及笄典礼以后,桃夭心中不再畏惧这样的宴会。
去年的中秋她才刚刚被哥哥找回去,是在金陵外祖家过的。
今年的中秋,她以太子妃的名义端坐在大殿之上。
大殿之内,杯觥交错,歌舞升平,一派祥和热闹。
桃夭虽还是不习惯子这样的场合,可殿内有她的阿耶,有她的哥哥,还有她喜欢的人,这样的中秋节,也算是圆满,唯一遗憾的是,这样热闹的节日,燕子巷里却住着两个孤独的老人家。
一时走了神,直到采薇悄声提醒她,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去看身旁的谢珩,却见他位置上空着,竟不知何时已经离了席。
采薇小声在她耳边道:“殿下在外头等小姐。”
桃夭看了一眼端坐在左上首,面目端肃的皇后,又看看正在同江贵妃温柔小意说话的圣人,悄悄离了席。
才从后殿出去,便瞧见一袭衮服,光华灼灼不可逼视的东宫储君站正在外头。
外头风大,他宽大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她忙上前,“三郎怎么出来了?”
谢珩道:“想不想去燕子巷?若是想,我现在带宁宁出去。”
桃夭闻言,眼圈蓦地红了。
她自然是想要出宫去陪着阿耶阿娘过中秋节,只是这样的节日她提出来必定会叫他会为难,没想到他已经替她打算好了。
进宫数月,已经快要将礼仪规矩刻在骨子里,时刻都在提醒自己莫要出错的女子再也按捺不住,旁若无人的搂着他的脖子,亲亲他的脸颊,“那咱们去瞧一眼就回来。”
谢珩抱抱她,“好。”
马车他早已叫人准备好,两人顺便在马车内更换了衣裳,桃夭更是拔了头上的花钗首饰。
待赶到燕子巷时,早知晓他们今晚不会回来的宋大夫同莲生娘一开门见到桃夭与谢珩回来皆愣住。
宋大夫看着月光下一袭家常衣衫,犹如一对壁人的男女,嘴巴张了张,红了眼眶。
他们如今什么身份,竟然在这样的日子赶过来瞧他们。尤其是谢先生,能做到这个份上,他心里感动不已。
一旁的莲生娘哽咽,“不是说要在宫中参加宴会不回来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若是忙,不回来也行的。”说着说着,眼泪淌下来。
桃夭忙上前抱抱她,“我偷偷回来看看,待会儿就回去。”
“好好好,”莲生娘连忙牵着她同谢珩进了院子,“那咱们进去院子坐。”
今日是中秋,天上悬着一轮圆月,银白色的月光洒满院子,将里头照得亮如白昼。
桃夭才踏进院子就瞧见院子井沿旁边矮桌上搁着的一盘子月饼,与四只碟子。
其中有两只是空的。
桃夭知晓那两只空碟子定是给她还有谢珩准备的。
如果自己不回来,他们两个就要这样孤独地度过中秋节。
她鼻子酸得很。
莲生娘连忙拉着她同谢珩坐下,宋大夫又去倒了热水来。
四个人围着桌子边吃月饼边说话,原本清冷孤寂的院子里充满欢声笑语。
约坐了半个时辰,桃夭知晓眼下宫里宴会恐怕要散了,自己该回去了。
这时莲生娘也道:“时辰差不读了,你们回去忙你们的,我年纪大了,也有些困了。”
桃夭颔首应下来,道:“中秋节休沐三日,我明日早些回来。”
莲生娘一听很是高兴,“那好。那你们赶紧回去吧,别回去晚了被人责骂。”言罢将她与谢珩送到院门口。
趁着莲生娘同谢珩说话的空当,宋大夫瞧瞧对桃夭道:“都成了婚,这样的日子就莫要往回跑,免得人家家里不高兴。”莫说她只是媳妇儿,便是亲闺女,嫁到别人家里也不是想回来就回来的。
桃夭眼眶微微红,“我晓得,阿耶别担心我,婆母她待我很好的。”
“好就好,”宋大夫催促,“回去吧。”
桃夭这才同谢珩上了马车。马车驶出很远,宋大夫同莲生娘还站在外头。
直至马车驶出巷子再也瞧不见人,桃夭才收回视线,乖巧伏在谢珩怀里不说话。
谢珩晓得她心里头难受,轻抚着她的背,轻轻哼着曲子给她听。
良久,她抬起湿漉漉的漆黑眼眸。
白皙的鼻头哭得微红的女子问:“三郎为何要待我这样好?”
谢珩缓缓道:“是我非要宁宁入的宫,自然要负责到底。”她心里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们。他身为她的夫君,须得宽她的心,不能叫她事事退让,委屈求全。
再者,自己也是想去的。
她将他抱得更紧些。
待两人回到宴席上,宴会已经快要接近尾声。
皇后瞥了一眼他二人,心中大约猜出他们去了何处,心底很是失落。
这样团员的日子,儿媳也就罢了,连儿子心里头也惦记着旁人。
她忍不住瞥了一眼一旁的皇帝同江贵妃,却发现他们二人早已经不知何时离了席。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谢珩道:“我先回去了。”言罢,由赵姑姑搀扶着向殿外走去。
桃夭瞧见走路都有些不稳的皇后,瞥了一眼她桌上的酒壶,心道皇后一向最是讲究礼仪规矩,这般失态,心里应是苦到极处。
她望向身旁的谢珩,正要问问他要不要去瞧瞧皇后,方才路上还精神万分的男人眉头紧缩,扶着额头,对殿内的大臣们朗声道:“孤不胜酒力,就先回去。”言罢,也摇摇晃晃地起身。
桃夭见他装得跟真的一样,他这时斜了她一眼,“太子妃不扶孤回去?”
桃夭立刻搀扶住他的胳膊,在臣子们恭送声离去。
出了大殿,原本摇摇晃晃的男人立刻清醒了,笑,“我方才装得像不像?”
桃夭笑,“像极了。”不待他说话,她问:“三郎是想要去瞧瞧母亲吗?”
谢珩“嗯”了一声,“宁宁要去吗?”
桃夭笑,“当然要去,咱们不能厚此薄彼。”
两人到未央宫时,赵姑姑很是意外,连忙将他二人迎进宫苑中。
正一个人坐在宫苑里的石桌旁赏月的皇后见他二人来了,也楞了一下,知晓他二人特别来看自己,心里一暖,口中却道:“全部人都离席,成何体统!”
谢珩牵着桃夭径直坐下,道:“今晚是中秋,偶尔不讲究一次也是可以的。”
皇后见他如今脸皮比之从前确实厚了不少,心道同人家呆在一块久了,性情也很像了。
这时赵姑姑已经替桃夭跟谢珩斟了一杯酒,笑,“一家人团团圆圆才好。”
桃夭笑,“赵姑姑说得极是,方才是大宴会,咱们是小宴会。”言罢,举起酒杯起身,“儿媳敬母亲一杯。”
谢珩也举起手中的酒杯,“儿子也敬母亲一杯酒。”
皇后斜了他俩一眼,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三个人边聊边吃着月饼。
大多数都是谢珩同皇后在说话,桃夭在一旁静静听着,陪着他们一块吃酒。
不知不觉几杯酒下肚,桃夭看人都有些重影。
谢珩见她都醉了,道:“那儿子先回去了。”言罢要带她走。
桃夭道:“我没醉。三郎再陪母亲坐一会儿也是一样的。”言罢托腮笑眯眯地望着皇后。
皇后被桃夭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蹙眉,“太子妃总这么瞧着本宫,可是对本宫有意见?”
“自然没有,”
桃夭笑,“我只是在想,母亲若是能常笑笑就好了,母亲生得这样美,笑起来一定很很好看。”
皇后愣了一下,心道她吃多了几杯酒,胆子大到竟然连自己的婆母都敢言语调戏了!又见自己的儿子同婢女正偷偷笑,恼羞,“她醉成这样,还不赶紧带她回去!”
谢珩应了声“是”,扶起站都有些站不稳的桃夭出了坤宁宫。
待他二人离开后,皇后也回寝殿。
趁着赵姑姑替她拆解发髻之际,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会笑了。
看在眼里的赵姑姑心里难受,“其实小姐从前笑起来很好看的。”
半晌,皇后轻叹一声,“总觉得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命好,遇见了自己的儿子。
但愿她一辈子都能保持这样一颗赤诚的心肠。
吃醉酒的桃夭清醒些时,人已经回到寝殿的榻上,身旁坐着已经沐浴过的谢珩。
轻衣薄衫的男人见她醒来,忙将她自榻上扶起来,把醒酒汤递到她嘴边。
桃夭吃了几口便不肯再吃,嚷嚷着要吃水。
谢珩又喂她吃了两杯水,她这才觉得好些,望着服侍自己的美貌郎君,道:“三郎怎生得这样好看?”
谢珩斜她一眼,“难道我除了生得好看,就没有旁的好处了吗?”
她认真想了想,“笑起来也好看,吃饭也好看,睡觉也好看,坐在那儿批阅奏疏也好看,总之,样样都好看。”
谢珩被她逗笑,看着榻上醉意氤氲的女子,问:“那宁宁喜不喜欢我?”
人人不都道酒后吐真言?
她“嗯”了一声,娇声娇气,“好喜欢好喜欢。”
贯会哄人!
桃夭望着透进来的月光,自榻上起身,望着天上那一轮圆月,道:“长安的女子会拜月祈愿吗?”在桃源村时,村里的老人常说,中秋节时对着月神许愿,月神会满足你的愿望。
谢珩也不是很清楚,“想来是拜的吧。”
桃夭闻言心中一动,跪坐在榻上双手合十,在心中祈愿。祈愿完后,又对着月亮拜了三拜,这才躺回榻上。
他陪着她一块躺下,把自己的胳膊垫在她脖颈下面,哄她,“娘子方才许了什么愿,说给夫君听听?”
她笑:“说出来就不灵了。”
谢珩只好作罢,问:“今晚可高兴?”
“高兴。”桃夭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谢谢珩哥哥。”
他嘴角止不住上扬,“高兴就好。”
她最爱看他笑,心中一动,亲吻他冰凉的唇。
喘息渐重的男人想要反客为主,却被她制止。
她伏在他耳边悄声问:“珩哥哥今晚想不想要我?我可以的。”
眸色幽深的男人闻言气息渐重,喉结不断滚动,“宁宁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感动我对你好,抑或是为了子嗣要委曲求全?”
桃夭愣了一下,“有区别吗?”
他道,“自然有区别。”
从前他只想留她在身边。可现在他变得贪心了,他想要她心里真真正正喜欢他。
他想要成为她心里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被取代的人。
不待她回答,他亲亲她因为吃了酒如同匀了胭脂一样的脸颊,柔声道:“宁宁不用因为子嗣委屈求全,宁宁既然嫁了我做妻子,我必不会叫宁宁后悔。咱们来日方长。”
若是因为同他成婚,她事事委曲求全,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桃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脸颊埋进他温热的颈窝里,哽咽,“我晓得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一辈子这么长。珩哥哥,有些话我不晓得如何说,但我这个人做任何事情都不后悔的,尤其是同你成婚,截止到现在,我心底都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谢珩知晓她今日醉酒才会这样,哄道:“我晓得宁宁最好了,睡吧,明日还要去燕子巷。”
她“嗯”了一声。
她想,今年的中秋节,很是圆满。
中秋过去,转眼便到月底。
勃海国的使臣们赶在九月最后一天的晌午到了长安。
这次来的是渤海国的公主与王储,朝廷为了彰显巍巍大国对于外来朝拜的重视,鸿胪寺卿一众官员特地在长安城外列队亲自迎接进城内。
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入了盛大的长安城,引起全长安百姓的围观。
其实长安城内胡人极多,见多识广,优越感极强的长安人对于对这种外国使臣来朝拜,建立邦交的事情早就见怪不怪。
只见金发碧眼,肤白若雪的渤海国公主并未坐进华丽的车驾内,而是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同同样生得极其俊美的王储以及大理寺卿并驾齐驱,谈笑风生。
直到队伍入了鸿胪寺,围观的百姓们这才收回视线,相互暗叹渤海国的公主同王储生得真好看。
朝拜的使臣们到达当晚,先由鸿胪寺进行招待,待到确认好进宫朝拜的时间已经是五日后。
这日一大早,谢珩下了朝会,见桃夭正在宫苑内练习马球,道:“怎么近日练得愈发勤了?”
桃夭道:“多练练,万一用上了呢。”言罢将球杖递给侍立在侧的宫人,叫人传膳。
谢珩想起这段日子她好像总跟马球较劲,笑,“宁宁该不会是想跟勃海国的公主比赛击鞠?”
桃夭斜他一眼,“不行吗?还是说三郎觉得我会输?”
他摇头,“当然不是!”
她眼神亮了亮,“真的吗?三郎真觉得我会赢?怎么说?”
他笑,“因为你夫君是全长安马球打得最好的男子,严师出高徒,宁宁怎么会输?”
桃夭听出来他显然是在变相地夸自己。不过他说的事实。
他在马球场上的英姿无人能及。
她傻呵呵笑,“我也觉得我会赢!”
早膳过后,谢珩道:“今晚宴会可准备妥当?”
桃夭“嗯”了一声,道:“三郎放心,诸事妥当。”
谢珩笑,“宁宁越来越能干了!”
桃夭眯着眼睫笑,“我也这样认为!”
谢珩低头亲亲她的唇,道:“那我先去明德殿了,今日可能会很忙,若是回来晚了,就不必等我用午膳,别饿坏自己。”
桃夭“嗯”了一声,将他亲自送出宫门口,回去忙自己的事情。
待忙到晌午,见谢珩还没回来,知晓他定是忙得忘记时间,便差了小黄门去看看。
片刻的功夫,小黄门回来复命:殿下正在接待渤海国的王储同公主,恐怕一时不得空。
桃夭一时起了好奇心,想着不若过去偷偷过去瞧一眼这个马球打得极好的渤海国公主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可又觉得若是被人瞧见十分失仪,只好作罢。
约等了两刻钟,谢珩才回来。
桃夭连忙迎上去去,问:“我还以为三郎不回来了。”言罢赶紧叫人摆饭。
谢珩牵着她的手坐下,道:“方才接见渤海国的王储同公主,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桃夭道:“公主挑定的驸马可有人选?”
说起这个,谢珩就有些头疼。原本从宗亲里头挑选愿意去渤海国和亲的适婚男子就已经是难事,没想到那个公主还诸多要求。
他道:“那公主说她要在击鞠赛场上挑。”不待桃夭询问,他又将渤海国年年击鞠比赛都输,还非要年年比的事情说给桃夭听,末了,道:“原本还想着今年实在不行让他们一回,谁知她又提出这种要求来,一时不晓得是让好,还是不让好。”
桃夭笑,“那公主想来要挑个胜得过自己的驸马。”
谢珩道:“就怕咱们长安的男儿不想去渤海国,主动投降要输给她。”
桃夭道:“这几日宫里的人都在说那公主生得极美,兴许改了主意也不一定。方才三郎不是见过,觉得如何?”
谢珩斜她一眼,“天下的女子在我眼看都不及江南来的女子美。”
桃夭幽幽道:“长安的男儿知道就好,免得又给人拐了去做赘婿。”言罢,自己先笑了。
待两人用过午膳后,这段日子都会跟着她午休的谢珩道:“我先去明德殿了,恐怕要到晚上才回来。”
待谢珩走后,桃夭问采薇,“你说那渤海国的公主真有传言中生得那样美?”
采薇笑,“小姐晚宴时见到不就知道了。”
桃夭颔首,“说得也是。”
到了晚宴上,作为太子妃要出席晚宴时果然瞧见那渤海国的公主。
她端坐在大殿之上,不动声色打量着殿中的渤海国公主。
果然如传言一般,渤海国公主生得极其貌美,且有着与中原女子不一样的风情。
而她的夫君,大胤皇太子文韬武略,才学涉猎之广,远超出她的想象。
席间,渤海国的公主自己的母语同谢珩说话,有时候不等鸿胪寺的人翻译,谢珩便直接回答她,甚至为表尊重,还用了渤海国语。
一句也不听不懂的桃夭见平日里几乎不曾同女子说过话的谢珩待她也算是极热络,几乎是有问必答。
只是她就是再眼瞎,也瞧得出来,那个渤海国公主待谢珩热情得有些过了头,宗室挑选的驸马人选她一晚上都没看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只觉得那渤海国公主每回同谢珩说话时总像是不经意地望向自己,这让桃夭觉得十分不舒服。
宴席进行到一半,觉得殿中十分闷热的桃夭寻了个借口去了后殿旁边的宫殿透气。
采薇见她面色不大好看,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桃夭摇摇头,“就是有些累了。”
约待了半刻钟,桃夭正准备回去,殿门打开,谢珩竟然来了。
她问:“三郎怎么过来了?”
“来瞧瞧宁宁,”他上前将她拥进怀里,担忧,“可是哪里不适,怎出来这么久?”
桃夭笑,“就是殿里太闷,三郎赶紧回去吧。”
谢珩颔首,同她一前一后回去宴席。
才坐下没多久,渤海国的公主突然站了起来,手搁在胸前向桃夭行了一礼,操着生硬的中原话道:“听说太子妃的马球打得极好,不知谢心可有荣幸同太子妃进行击鞠比赛?”
谢心是谁?
此言一出,宴席上所有人皆愣住。
渤海国公主像是知晓众人的想法,道:“据说中原人出嫁从夫,我来中原挑夫婿,给自己起了一个中原名字,叫谢心。”说这话时,她先是假装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身着衮冕,头戴九珠三梁冠,威仪赫赫的谢珩,然后目光落在坐在对面的宗亲子弟。
桃夭心下一沉。
勃海国的公主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想给自己起什么中文名字,这是想要同她抢夫婿来了。
殿内的大臣们皆默不作声,眸光扫过端坐在上首的太子妃。
所有人都知晓太子妃根本不会打马球,这个公主简直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怎么都像是故意找茬来了。
就连渤海国的王储都没想到自己的妹妹会闹这一出,示意她赶紧坐下。
渤海国公主却视而不见,挑衅的目光直勾勾望着端坐在上首,生得柔柔弱弱的太子妃,“不知太子妃意下如何?”
谢珩微微蹙眉,心底对渤海国公主不喜到了极致,正要说话,一晚上不怎么说过话的桃夭淡淡开了口,“也好。”
人家都上门来抢了,她总不好不应下来。
江南来的女子,就算是马球打的不好,也不是好欺负的!
第84章
纳妾
宴会还在继续。
乐声已经止了。
灯火辉煌的宫殿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端坐在上首,明艳不可方物的太子妃身上。
她缓缓道:“贵国远道而来,有所求, 我们大胤身为礼仪之邦, 断然没有不成全的道理。”
她话音刚落, 许凤洲起身,看着自己的妹妹,一脸骄傲, “太子妃所言甚是,便是输了,我泱泱大国也输得起。”说这话时,斜了一眼渤海国公主。言外之意, 不像他们没脸没皮,输了一次又一次,还非要上赶着丢人, 说好听点就骁勇,说难听点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此言不出,殿内的臣子们无不附和。
尽管心中觉得并不会打马球的太子妃吹牛,能在这种场合敢把牛吹出去, 那也是很了不起,总不能平白无故被人压了一头去。
不亏是他们大胤的太子妃, 就是比什么爪洼小国大气!
一旁的谢珩望向自己心爱的女子, 眉眼温柔, “那就依太子妃所言。”
输赢不重要, 最主要这份气魄叫人不得不佩服。
他的宁宁越来越厉害了!
就连帝后也没想到桃夭竟然有这样的气魄。尤其是皇帝, 瞧着眼前平日里瞧着极乖巧温顺的儿媳妇, 眼神里多了几分赏识, 尽管心有不甘,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儿子确实有眼光,她除却寡妇的身份外,堪称完美。
来长安这几日,已经将太子妃打听得明明白白的渤海国公主没想到生得跟易碎的瓷娃娃一样的太子妃反将了她一军,更加有兴趣,道:“既是要赌,不如赌些彩头。若是太子妃输了,不若就割让一座城池给我们渤海国,如何?”
这话一出,便有些严重了。
殿内所有的臣子们皆都黑了脸,抢地盘抢到家门口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渤海国的公主生得貌美如花,脑子却不大好。
谢珩微微眯着眼眸看着渤海国的王储,冷冷道:“这是贵国的意思,还是公主的意思?”
面色极难堪的王储立刻站了起来,用母语呵斥自己的妹妹,然后操着生硬的汉语向皇帝同谢珩表达歉意,“我妹妹吃醉酒才会胡言乱语,请贵国千万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谢珩面色稍霁,用自己的母语淡淡与他客气几句。
渤海国的使臣们见他态度冷淡至此,知晓是自己的公主闯了大祸,忙转移话题,说起繁花似锦的长安,极尽赞美之词。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是远道而来,向自己纳贡的客人,于是揭过不提。
酒至正酣,渤海国王储轻轻击掌,五六个金发碧眼,肤白若雪的渤海国舞姬鱼贯而入。
王储还极尽谦卑地说,这是渤海国的贡品之一,万望大胤不要嫌弃。
于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火在舞姬扭动的腰身里消失殆尽。
桃夭头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虽面色如常,可背后濡湿一片。国与国之间,短短几句话,已交锋一遍。
她淡淡扫了一眼渤海国公主,只见对方端坐在位置上,脸绷得像是包了一层浆,显然是有些不服气。
桃夭又看看谢珩,他正与渤海王王储说话,尽显皇太子风范。
桃夭收回视线,却发现自己的阿耶同哥哥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冲他们挤出一抹笑意,以示自己无事。
宴会在两国粉饰太平里中结束。
桃夭的厌翟车跟在金辂车后头,与谢珩一前一后回了东宫。
谢珩先桃夭一步下来,走到她跟前将她扶下车。
两人回到殿中去了层层叠叠的礼服,卸了头饰,换上轻薄的绢衣,这才觉得松泛下来。
正在卸妆的桃夭从镜中瞥了一眼躺在榻上的谢珩,见他正阖着眼睫假寐,知晓他今日累极,便先去后殿沐浴。
待出来后,榻上的男人已经坐起身来,正轻轻揉捏着眉心,见她出来,朝她伸出手,“宁宁过来抱抱。”
桃夭走到他跟前抱抱他,“去沐浴吧。”
他“嗯”了一声,“这就去。”言罢亲亲她被后殿的热汤晕染得微微泛着红的脸颊,起身去了后殿。
桃夭坐到妆奁台前,往脸上涂抹了一些护肤的珍珠香膏,采薇帮她梳头,有一搭没一搭同她说着今晚宴会上的那个渤海国公主。
她低声道:“奴婢瞧着那个什么公主今晚故意给小姐难堪。小姐真要同她比赛打马球?”
小姐才学两个月不到,那个渤海国的公主显然是有备而来,若到时输了怎么办。
桃夭自然知晓。
她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打上了门,我若是不应她,显得咱们小家子气,丢的是咱们大胤的脸。”
论起家国荣辱,采薇也有些义愤填膺,“那小姐到时好好收拾收拾她,谁叫她一个番邦小国,跑到咱们国家来耀武扬威!”
桃夭笑。
她心想,耀武扬威还是小事,对方显然是惦记着她的夫君,就是不知道他自己心中知不知晓。
两人正说着,谢珩自后殿出来。
轻衣薄杉的男人裹着皂荚的香气走到妆奁台前,自采薇手里接过梳子。
采薇见状领着一众宫人退出内殿。
谢珩边替桃夭梳头边道:“宁宁今晚好厉害。”
桃夭瞧着镜中俊雅如玉的美貌郎君,笑,“真的?就不怕我给咱们大胤丢了脸?”
“怎么会?”谢珩搁下手中的梳子,替她轻轻揉捏着肩膀,“宁宁应对得很好。他们不过是附属小国,竟然敢当众挑衅我大胤太子妃,不必要给他们面子。”
桃夭问:“那个公主的球技当真厉害?”
谢珩颔首,“确实不错。”
他并不轻易夸人,能得他一句“不错”,已经是极好。
桃夭不免担心,“是不是我答应得太草率,若是输了怎么办?岂不是给咱们大胤丢脸。”方才她虽那样同采薇说,可说到底还是担心,此事事关国体,若是输了,丢得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脸。
“有我在怎么会输?”谢珩很不以为然,“放心,到时候你夫君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她圈住他的脖颈,笑,“好。”
他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唇上,眸色暗了几许,“那咱们歇了罢。”
她“嗯”了一声,任由他抱入床榻。
翌日一早,谢珩无需朝会。
因着头一日宴会,两个人都起得晚了些。用过早膳后,谢珩陪着桃夭在宫苑内练击鞠。
这时外头的小黄门说渤海国的使臣们觐见。
谢珩道:“先请他们去明德殿。”
桃夭道:“三郎有事便先忙去吧。”
谢珩颔首,“那我过去瞧瞧,待会儿将奏疏带回殿中批阅。”
桃夭“嗯”了一声,叫人拿了冠帽过来替他戴上,然后将他送出宫苑,自己则在宫苑里练习。
快到晌午时,明德殿的小黄门来报:殿下今日晌午不回来用午膳,陪着渤海国使臣同鸿胪寺卿一同在明德殿堂食。
桃夭想了想,问:“渤海国公主可在?”
小黄门应了声“在”。
桃夭又问:“宗亲世子们可在?”
小黄门摇摇头,“并无。”
桃夭道:“我知晓了,去同殿下复命吧。”
小黄门走后,采薇担忧,“那个公主不是来挑驸马吗?怎么像是瞧上殿下了?她该不会是想要给殿下做良嫡吧?”
一个藩邦公主给太子做良嫡,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事情。只是这种情况下大多是大国攻打小国,小国为求生存才会做出将自己国家的公主进献给大国做姬妾,求得生路。
听说这个渤海国的公主是渤海国国郡最宠爱的幼女,且兵富力强的渤海国一直同大胤交好,不至于要将自己尊贵的公主千里迢迢送来做妾室。
可若是真的,这种联姻便涉及到两国邦交的问题,若是那渤海国的公主再带上一座城池作为陪嫁,便是身为皇太子的谢珩,首当要以国家利益为准,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桃夭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既是堂食,想来菜式不如咱们的午膳丰富,午膳只留下两样,其余的送去明德殿去。”
采薇知晓她想要去看一眼,忙应下。
桃夭一行人到了明德殿时,谢珩正在同渤海王的使臣以及鸿胪寺的一众官员正在堂下食。
众人远远见太子妃来了,忙搁下手中玉箸起身请安。
昨日是夜宴,桃夭盛装出席端坐在大殿之上,虽明艳不可方物,可终究是少了些鲜活气。
今日她粉黛未施,着了一件绛红色齐胸襦裙,披墨绿色披帛。外头风大,衣袂飘飘,远远看去,乌发雪肤红唇,身形窈窕的女子如同画中仙子一般袅袅而来。
渤海国的王储看得眼睛都直了,直到发觉一向矜持稳重的皇太子正一脸不悦瞪着自己,这才收回视线。
就连昨日气焰十分嚣张,自负美貌的渤海国公主眼下瞧着活色生香的美人,眼底浮现出一抹惊艳与嫉妒之色。随即一想,这样柔弱的女子到了击鞠场,又怎么会是自己的对手。思及此,望向已经起身的谢珩,清澈碧绿的眼眸里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
已经走进大殿,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的桃夭不动声色地问已经走到跟前的谢珩,道:“妾没有打扰殿下吧?”
“自然没有!”
平日里谢珩叫她来明德殿陪自己,她总说不合规矩,算上上次,这是她第二次来此处看自己,心底不晓得多高兴。
他问:“怎这时候过来?”
桃夭微笑,“想着三郎在这里宴客,便叫他们送些吃食过来。”言罢看了一眼采薇。
采薇立刻叫膳所的人将拎来的菜式摆上矮几。
在场的人连忙谢恩。
桃夭同他们寒暄几句,对谢珩道:“那妾先回去了。”
谢珩道:“那我就送宁宁出去。”言罢不待桃夭拒绝,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出宫门,道:“待会儿陪他们用完饭我便回去。”
桃夭“嗯”了一声,“三郎回去吧,免得叫人家等。”
直到她走远,谢珩这才回去殿中,才落座,便听到渤海国的使臣们与大理寺等一众官员吃着东宫送来的菜式,对太子妃极尽赞美。
在外人面前一贯矜贵自持的皇太子听到旁人赞美自己的妻子,比夸赞自己更加高兴,嘴角微微上扬,“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渤海国的王储闻言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
她眼底闪过一抹黯淡。
堂食毕。
渤海王的使臣们同谢珩商议完击鞠赛事的具体时间后便起身告辞。
临走前,渤海王公主对谢珩道:“殿下,咱们球场上见。”
因着昨晚她故意刁难桃夭之事,谢珩心中对她有些不喜,可碍于面子,不得不颔首应下,“球场上见。”言罢叫小黄门收拾好案几上的奏疏,坐上金辂车离开。
直到金辂车走远,渤海王王储对鸿胪寺卿感叹,“贵国的皇太子同太子妃感情真好!”
鸿胪寺卿颔首,“确实如此!”如今全长安谁人不晓得皇太子与太子妃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处处效仿,倒是多了许多恩爱夫妻。
渤海国王储看了一眼仍痴痴望着渐渐远去的金辂车的妹妹,便没有再说什么。
谢珩回到光天殿时,见殿中空无一人,问:“太子妃哪儿去了?”
守在一旁的宫人忙道:“太子妃用了午膳后去了含光殿球场练习击鞠。”
谢珩闻言,立刻赶往含光殿球场。
才到,果然瞧见一群身着球服的女子正在球场击鞠,其中一着紫色球服,英姿飒飒,极为俊俏的“小郎君”正是桃夭,其余的则是陪练的宫婢。
她倒是极有韧性的,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已经打得像模像样。
近了,马背上因为运动而面颊潮红的女子朝他挥挥手。
谢珩也朝她挥挥手,叫人牵了马来,进了球场。
平日里谢珩虽教桃夭打球,却并不曾真正同她打过。今日一下场,桃夭才知晓什么叫作击鞠。
仿佛整个球场好似都是他的,其他人连陪衬都算不上。
根本摸不到鞠球的桃夭一脸气馁地看着在球场内驰骋,英姿勃发的俊美男人。
她本以为自己还不错,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
他这时策马上前,道:“赛场上便是如此,宁宁怕吗?”
桃夭摇头。
怕自然不怕,只是这样如何能赢。
他道:“赛事定在半月以后,咱们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准备,且比赛时讲究通力合作,也并非只有宁宁一人。”
桃夭这才放下心来,笑,“那我每日多练练便是。”
谢珩翻身下来,将她接下来,替她擦去额头上渗出的汗水,“现在晌午日头大,晚些时候把全部的人叫来再练也不迟。咱们先回去。”若是往年,输给渤海国一次也不打紧,可这回对方却是冲着他的妻子而来,自然不容有失。
桃夭“嗯”了一声,同他回到东宫。
两人午休了一个时辰,起来后小黄门来报,说是球队已经在含光殿前的马球场等着太子同太子妃。
桃夭一听十分激动,立刻起来换球服。平日里都是宫女们陪着练习,大家各个都让着她,很没有意思。眼下真正比赛,赛场上的人自然不会相让。
谢珩见她一脸兴奋的模样,哑然失笑,换好球服后,才同她一起去含光殿的球场。
还没到球场,桃夭远远便瞧见自己的哥哥与齐云已经侯在那儿。
就连裴季泽竟然也在。
她微微有些惊讶,“裴侍从竟然也来了。”
自从上次裴季泽在谢柔嘉的及笄之礼拒婚以后,已经好久不曾出现在东宫。她还以为是谢珩因为自己的妹妹而迁怒于他,不曾想他竟然也来了。
谢珩颔首,“公是公,私是私。他无过,我便不能随意发落他。”说到底,他还是不相信裴季泽会变心,这当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桃夭觉得他说得对。
近了,她瞧着清减许多,眉眼更加清冷的郎君,想到长安城的那些传言,心里猜测着能叫他拒婚的女子也不晓得生得什么模样。
对方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脸来,向她同谢珩拱手行礼。原本正在说话的许凤洲同齐云也迎上前行礼。
桃夭笑眯眯地看向许凤洲。
自从同谢珩成婚以后,他们两人见面大多不是在宴会,便是匆匆而过,好久不曾这样在一处玩。
许凤洲笑笑,下意识伸手想要摸摸自己妹妹的头,一旁的谢珩幽幽望向他的手。
许凤洲只好强行收了回来,笑道:“昨晚的事情阿宁做得极好。”
昨日还端庄大气的太子妃今日到了自家兄长的夸奖,捂着嘴傻笑,“我也觉得好。”
原本还有些拘谨的其他人立刻跟着笑了,有些紧张的气氛也松懈下来,开始讨论起比赛的事情。
为了磨练桃夭的球技,谢珩并没有同她一队,而是将球技最好的许凤洲,裴季泽以及齐云分给了她,自己则领着其他几个队员。
饶是如此,真正到了赛场上,桃夭被围着一群骑术精湛的男子中间,畏手畏脚,时常就是球杖才擦着鞠球,已经有人先她一步击中鞠球。
而许凤洲又因为她是自己的妹妹,总免不了分心照顾她。齐云同裴季泽亦是因为她是女子,又是太子妃,也都有些放不开手脚。
一场比赛下来,桃夭这队几乎是全军覆没。
桃夭一脸歉意,“我给大家拖后腿了!”
许凤洲道:“宁宁从前没有打过比赛,多练几次就好了。”
齐云同裴季泽倒没说什么,但是心里都想着,今年的赛事恐怕是赢不了了。
一旁的谢珩神色有些凝重,看了一眼天色,“今儿先到这儿吧。”
桃夭知晓他一向严厉,眼下这副神情,显然是不满意,待人散了,她小声问:“咱们是不是输定了?”
他斜睨她一眼,“还没开始比怎么就说这种话,岂不是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桃夭看着眼前眉眼矜贵,一脸倨傲的美貌郎君,很是喜欢,踮起脚尖重重拍拍他结实的肩膀,道:“我就喜欢三郎的这种自信!”
他挑眉:“我觉得宁宁更加自信些。”
桃夭眯着眼睫笑。
他也笑了,帮她把额前的一缕黑发绾到耳后,道:“咱们回去吧。”
待两人回到东宫后,已经差不多到晚膳时间,不知是不是蹭饭蹭出了习惯,还是八月十五那晚,醉酒的桃夭言语“调戏”了皇后,反而已经习惯去皇后处用晚膳。
两人沐浴过后,照例去坤宁宫。
今日去得晚了些,桃夭同谢珩以为皇后已经开始用晚膳,谁知去了以后,皇后仍坐在榻上,见他们来,淡淡道:“来了。”言罢,叫人摆饭。
谢珩道:“儿子还以为母亲已经用饭了。”
不待皇后回答,赵姑姑道:“小姐正在等您同太子妃一起用饭。”
皇后斜了赵姑姑一眼,“我就是不饿,谁等他们了。”
桃夭同谢珩相视一眼,两人皆笑起来。
待三人落座,桃夭扫了一眼桌上的菜,仍是只吃着唯一一条没有放花椒的鱼。
她吃了半碗饭便搁下玉箸,皇后瞥了她一眼,心道练完球也只吃这么一点儿饭,难道迟迟未有消息。郑院首也不知是做什么吃的,太子妃脾胃这样差,也不知晓调理调理。
心中虽这样想,面色却仍是淡淡的,“太子妃不合胃口?”
桃夭愣了一下。同皇后用饭这么久以来,她还是主动在饭桌上同自己说话,忙摇头,“挺好。”
本就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皇后遂不再说话。
饭毕,桃夭同谢珩陪着皇后坐到榻上吃茶。
皇后瞥了一眼若不惊风的桃夭,“练得如何?”
桃夭看向谢珩。
谢珩道:“尚可。”
皇后“嗯”了一声,同谢珩说起渤海国上贡之事。
聊了约有一刻钟,桃夭同谢珩行礼告退。
待她二人离开以后,皇后在榻上坐了片刻,道:“你去将我那杆球杖送去给她。”
赵姑姑楞了好一会儿,才道:“那球杖不是那人送的,小姐……”
皇后打断她的话,“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既是东西,便是拿来用的。她如今代表大胤同人比赛,若是输了,丢得也是咱们的脸。”
赵姑姑颔首应下,立刻亲自去东宫。
才进宫苑内,便瞧见宫婢端着吃完的饭菜自殿中出来。
赵姑姑微微有些惊讶,问:“殿内可是在招待客人?”
宫婢摇头,“是太子妃刚刚用晚饭。”
赵姑姑很是惊讶,瞥了一眼托盘里的饭菜。
极其普通的家常菜,只不过每道菜都是极清淡,里面并没有搁花椒,心里明白了几分。
太子妃根本就不是吃得少,是不吃辣。
而小姐一向无辣不欢,是以她只好陪着吃白米饭。
她心中不禁有些感动,定了定心神,这才向殿内走去。
才刚刚吃完饭,正在殿中消食的桃夭听说她来,立刻叫人请她进来,问道:“母亲可有事?”
赵姑姑连忙将手中的檀木长匣打开,将搁在里头的球杖呈上前,向谢珩还有桃夭转诉了皇后的话。
那球杖较平日里用得球杖轻便些许,且做得极为漂亮。最是爱雕刻工艺品的桃夭一见到就爱不释手,道:“劳烦赵姑姑替我说一声,我明日再去向母亲道谢。”
赵姑姑笑,“小姐说了,眼下太子妃应以比赛为重,其他的事情且先搁到一边去。”言罢,行李告退。
待赵姑姑走后,桃夭叫人拿了击鞠进殿,试着挥动球杖,果然十分顺手。
谢珩瞧见她十分高兴的模样,道:“小时候常听赵姑姑说,母亲从前在闺中时,球技在一众贵女当中无人能及。”
桃夭听他这样说,无论如何同坤宁宫一言一行,皆是立礼法规矩的女子联系不到一块去。
她轻轻抚摸着球杆,发现顶端处刻着两个极小的字。
谢珩道:“是母亲的闺名。”
桃夭想了想,从内殿拿出上次自皇后宫中带回来的瓷娃娃递给谢珩,指着底部的位置,道:“三郎瞧瞧,好像都是一人所刻,想来都是同一人赠与母亲。”
谢珩看了一眼,果然是一样的字迹。
他沉默片刻,道:“小时候记得,这些都是母亲极珍爱的东西。”
桃夭心想这样珍爱她拿来给她,看来母亲待她是极好的。
如此一想,她郑重道:“我明日一定更加努力!”
谢珩笑,“那今晚早些歇息。”
这一晚两人都睡得极早,翌日天不亮桃夭便醒了。
穿好朝服正准备去朝会的谢珩见她要起床,楞了一下,“宁宁起那么早做什么?”
桃夭揉揉眼睛,“去练球啊。”不勤快一点儿怎么行,若是输给那个就连中原名字都起好了的公主怎么办。
谢珩无奈,“外头天还没亮,无需这样着急。”
她已经自床上起身,走到他跟前圈住他结实的腰身,把脸埋进他胸前,撒娇,“现在屋子里玩一会儿,待外头亮些也是一样的。”
谢珩拍拍她的背,轻声道:“输赢是次要,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知道吗?”
桃夭“嗯”了一声,自旁边取了蹀躞玉带替他扣上。
他垂睫看着正认真替自己扣腰带的女子,心中一动,一把将她抱到妆奁台上,低下头吻住她的唇,手掌贴着她的腰身滑了进去。
待到他欲行不轨,脸颊潮红,眼神湿漉漉的女子一把摁住他的手,眼睫轻颤,“时辰不早了,三郎在不出门就迟了。”
谢珩幽幽道:“宁宁怕是我耽误你练球吧?”若搁在平常,便是他要走,她也舍不得自己。
她嗔笑不语。
他瞥了一眼更漏,道:“那我先去朝会。”
桃夭“嗯”了一声,“我在家中等三郎。”
谢珩依依不舍离去。
待谢珩走后,桃夭盥洗过后,拿着皇后赠给自己的球杆在屋里练习击鞠。
直到谢珩下了朝会,才停下手。两人用过早膳后,再次去练球。
这次谢珩改变策略,只叫桃夭试着配合旁人。
许是因为不用惦记进球的缘故,桃夭略放开些,许凤洲等人也没了束手束脚的感觉,到了下午再上场时,已经配合得相当不错。
桃夭很是很高兴,心想在练练未必不能赢。
接下来半月的时间,桃夭大部分时间除却忙着打理宫中事宜,其余的时间便拿来练习击鞠。
这期间皇后为了安心叫桃夭比赛,赛事的一切准备皆由坤宁宫准备。
因为要比赛,谢珩比从前更加严厉些,短短半个月的时日,虽不能说球技极好,但是上场同大家竞技还是没问题。
很快便到了比赛这一日。
因着是两国赛事,来观赛的皆是长安的皇室宗亲与朝中各大官员。
参加比赛的一玄一红两支球队头戴幞巾,脚穿长靴,手执鞠杖,骑着体态丰满,细尾扎结的高头骏马,列队而站。
直到战鼓敲响,作为皇太子的谢珩自然拔得头筹,待第一杆挥出,马背上的人高举鞠杖,侧身向后击球:球在场中滚动,其余骑手驱马争枪。
人们的目光大多聚焦在球场上那抹比之其他人,身形较之较小的太子妃身上。
原本各个以为太子妃不会打马球,都不报任何希望,只希望太子妃不要输得太难看,给大胤丢脸,谁知她竟然在球场上挥洒自如。
她马球确实不如其他人打得好,可是极会配合自己的队友,半个时辰下来,渤海国看似球艺精湛的人并未占得什么便宜。
比赛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伴随着最后一声战鼓声,谢珩将最后一球传给了整场比赛都给旁人传球的桃夭。
不负众望的桃夭重重挥出,小小的鞠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在万众瞩目中进了洞。
紧接着,观赛场上爆起雷鸣一般的掌声。
大胤赢了!
从未有一场比赛赢得这般高兴的谢珩策马跑到桃夭旁边,伸出球杖与她轻轻碰了一下,笑,朗声道:“宁宁好棒!”
一向经不得夸的女子环顾一眼观球台上,傻笑,“我也这样觉得。”
就连许凤洲与裴季泽还有齐云等人也策马过来,坐在马背上向桃夭拱手道:“恭喜恭喜”
桃夭笑,“同喜!”
这边赢了比赛自然是万分欢喜,而输了比赛的渤海国球队许是对于自己年年打年年输一事已经麻木,倒也没有显得多失落。
唯有渤海国公主远远望向谢珩等人,碧绿的眼眸里流露出意味深长的光。
球赛结束以后,人群各自散去。
谢珩因还有事要议,便同许凤洲等人回了明德殿,桃夭则要回东宫去。
才出马球场,却被渤海国的公主拦住去路。
渤海国公主的公主望了一眼远去的谢珩等人,笑,“太子妃真觉得自己赢了我?”
不待桃夭说话,对方向她行了一礼,意味深长,“想来咱们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得是,还请太子妃多多关照。”
桃夭还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对方就已经离去。
她本想去问问谢珩这个渤海国公主究竟是何意,可是谢珩一直在明德殿议政,直到晚上在麟德殿设宴,才见到谢珩。
不过宴会之上,也不方便问,好容易等宴席散了,两人回到寝殿,桃夭问谢珩,“那个公主可选好了驸马?”
谢珩“嗯”了一声,“说是快选好了,明日便要禀明圣人。”
桃夭还要再问,今日因为赢了比赛格外高兴,而多吃了两杯酒的男人已经将她压在榻上,哑声道:“这半个月来,宁宁为了练球,都不要自己的夫君了,今夜准备如何补偿我?”
桃夭心中一动,也将那个什么公主抛诸于脑后,勾下他的脖颈,“想怎样补偿都行的。”言罢,主动吻住他的唇。
一夜温存。
翌日一早,桃夭醒来时谢珩已经去朝会。
终于不用去练球的桃夭又睡了一个回笼觉,等再次醒来时,快到晌午。
采薇赶紧服侍她起床。
桃夭才盥洗完,正准备吃些东西,外头的小黄门来报,说是皇后请她去一趟坤宁宫。
皇后甚少在这个时候请她过去,便是有事,也是直接叫人来同她说。
想来定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
桃夭东西也来不及吃,叫采薇替自己梳妆更衣后,匆匆赶去坤宁宫。
厌翟车行至坤宁宫门口,桃夭便撞见渤海国公主竟然从里面出来,心中十分诧异。
渤海国公主向她行了一礼,道:“太子妃安好。”
桃夭向她微微颔首。
渤海国公主并未多说什么,便离去了。
采薇小声道:“她一个番邦公主,怎会来这里?”
心中十分不安的桃夭没有作声,向宫苑内走去。
才到正殿,她就瞧见皇后端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奏疏,瞧着上面的纹样,像是渤海国的奏疏。
她想起昨日比赛结束时渤海国公主的话,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猜测。
果然,她才坐下,皇后搁下手中的奏疏,缓缓道:“渤海国国主想要将公主进献给东宫做良嫡,此事,太子妃如何看?”
桃夭闻言,脑子嗡嗡作响。
皇后见平日里总是一脸乖巧的女子此刻面色煞白,于心不忍。
若是因为子嗣,自己还可以等等,可是这次事事关两国邦交,且对方只要求做个良嫡而已,于情于理,也没有拒绝对方的理由。
她道:“请太子妃过来,是想同你商量商量。”
其实说是商量,彼此心中都明白,身为后宫女子,哪怕是她这个一国之母,遇到这种事情,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沉默许久的桃夭问:“此事是否已成定局?三郎可知晓?”
皇后点点头,又摇头,“三郎还不知晓。”
桃夭低垂眼睫没有作声。
半晌,哑着嗓子问:“母亲的意思是叫儿媳劝劝三郎?”
皇后的本意确实如此,可眼下怎么也开不了口。
桃夭却什么都明白,“儿媳知晓了。便按照母亲的意思去办。”言罢,拿起矮几上奏疏,不待皇后说话,起身告退。
她失魂落魄走出坤宁宫,等回过神来时,人竟然到了明德殿,瞥了一眼手里烫手的奏疏,正准备回去,却听见渤海国公主的声音。
听说渤海国公主正在拼命学汉语,虽进步很大,可是声音到底同他们还是不一样。
桃夭叫人不必通报,站在明德殿的窗口往里看,果然瞧见渤海国的公主在殿内,好似哭了,而一脸严肃的谢珩正端坐在大殿之上。
齐云也在里头。
渤海国的公主望着大殿之上冷冰冰的男人,委屈至极,“当时我不是已经跟殿下约定好,等我再大些便来寻殿下,殿下明明都答应了,却这么快便同旁成了婚。”随后说了一大堆桃夭听不懂的话。
瞧着她深情款款的模样,倒像是在诉衷肠。
躲在暗处的桃夭算是瞧出来了,他倒是四海之内皆红颜。
先是不晓得怎么叫自己的二姐姐为他出了家,眼下又叫堂堂一方公主自降身价哭着喊着要给他做良嫡。
十月的天气,还没转凉,她倒是觉得寒得很。
她悄无声息离了明德殿。
殿内。
谢珩一脸诧异地望着渤海国公主,“孤怎么听不懂公主的意思。”
他不过同对方打过一次马球而已,何来的什么约定。
渤海国公主见他一副什么都不记得的模样,很是伤心,“三年前在含光殿球场击鞠殿下赢了我,我当时同殿下说,待我长大些便来找殿下,殿下可还记得?”
“不记得。”谢珩一脸不耐烦,“孤已经娶妻。孤从来对公主没有想法。”不待渤海国公主说话,他道:“送公主回鸿胪寺。”
渤海国公主不曾想他这样无情,心灰意冷地离开。
待她离去,一旁的齐云小声道:“殿下确实有过这话。”
谢珩皱眉,“孤怎么说的?”
齐云道:“殿下说好。”
谢珩认真想了一会儿,道:“孤以为她是来找孤打马球,自然要客套客套,谁知她想那么多。”身为皇太子,自然要说些客套话,难不成对方说要来朝拜,他叫人不要来了?
这个公主倒是奇怪得很,竟然大老远跑过来做妾,难道渤海国没有男子了吗?
他想起这段日子因为她来,搞得家里乌烟瘴气,吩咐齐云,“你去鸿胪寺亲自走一趟,叫鸿胪寺卿尽快把他们打发回去。”
齐云立刻应下来。
谢珩见已经傍晚,也匆匆回去。
才进入殿中,便瞧见心爱的女子正坐在榻上看着窗外出神。
他悄悄上前从背后将她圈进怀里,问:“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她转过头来看他,“怎今日回来这么早?”
“想宁宁了。”他低下头将她的雪白圆润的耳珠含在口中吸吮。
怀里平日里很热情的女子,今日却极冷淡。
谢珩松开她,问:“宁宁怎么了?”言罢,见她手里捏着一本奏疏。
是渤海国的奏疏。
“这是什么?”他伸手去拿,打开一看,正是渤海国的国主为自己的女儿请婚的奏疏。
他正欲解释,听她道:“渤海国的公主挺好的。”
谢珩的心一寸寸冷下来,自榻上起身,冷冷看着她:“宁宁什么意思?”
她这是在劝他纳妾?
第85章
吵架
桃夭不作声。
谢珩瞧她的神情全明白了。
定是母亲知晓他不肯, 所以才找了她做说客。
他仍是有些不死心地问:“宁宁答应了是吗?”
桃夭沉默良久,道:“事关两国邦交,我——”
“所以还是答应了?”
谢珩打断她, “你答应之前, 可有想过先来问问我?”
桃夭眼睫轻颤, “三郎是一国储君。”
“可我还是你的夫君!”他压抑着怒气,“你若是心里有我,至少, 不该先问问我的意思吗?许筠宁,你待我的喜欢,便是这样一文不值吗?”
桃夭不曾想他说出这样的话来,难以置信看着他, 清澈如水的漆黑眼眸逐渐沁出水雾。
“为什么就不相信我会解决这些问题?”
谢珩一脸失望地望着她,“宁宁心中其实从来都不相信我这辈子只会喜欢你一个人,对吗?”
桃夭解释, “我并没有不相信。”
他待她的情意,她都知晓。
“也许是信的。”
谢珩冷笑,“不过是觉得我身为一国储君,纳妾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打从一开始宁宁同我成婚, 心里便做好了这种准备是吗?”
桃夭沉默以对。
他说得对,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后宫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同他成婚时, 便做好这种心理准备。
谢珩见自己猜对了, 更加心灰意冷, 哑声道:“既如此, 当初为何要搬进我寝殿中?”
不待桃夭说话, 他又道:“宁宁愿意搬,不过是觉得同我成了婚,要哄自己的夫君高兴。”
有些话,明明知晓说出来是自取其辱,可他还是忍不住要说。
“我说得没错吧?宁宁心中在意的,也永远只有他吧?”
她虽然从来不提他,一出《西厢记》却不知看了多少回,永远不觉得腻。
那人给的东西视若珍宝,小心翼翼珍藏。
说好要送他的木簪,却可以转手送给沈二。
如今就连他这个人,她都可以转手送给别的女人。
她怎可以这样待他!
可他明明知晓她是这样的人,却还是被她的甜言蜜语蒙了心,以为他在她心底终究是不同的。
“若换成是他呢?若是他要纳妾,宁宁也这般大方主动来劝?”
桃夭呆愣片刻,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宋莲生,道:“莲生哥哥绝不会纳妾!”且莲生哥哥也不是储君,又怎会有这方面的麻烦。
谢珩见她竟想也不想地说出这种话,眼尾洇出一抹薄红, “所以宁宁觉得我就会?”
桃夭瞧见他如此伤心,心里十分难受,哽咽,“三郎为何非要同莲生哥哥比?”
“我为什么不能同他比!”谢珩喉结滚动,“还是说,宁宁心中觉得我都不配与他比!”
他也是时常告诉自己,时间那么多,人生还很长,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她总能把他装在心里。
他要大度些,别去同一个死人比,免得被她小瞧了。
可是,做起来怎这样难!
桃夭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再说,若不是他先招惹人家,人家一个公主为何自降身价哭着喊着要给他做妾。
“我从来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心里醋意横生,满腹委屈的男人口出恶言,“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娶你这种没良心的女子回来!”言罢,转身离了大殿。
守在外殿的采薇见谢珩怒气冲冲出来,赶紧走进殿内,见桃夭怔怔坐在榻上,眼里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串串往下掉,上前替她擦干眼泪,“小姐怎么好端端同殿下吵得这样严重。”
桃夭抬起盈着泪珠的眼睫,哽咽,“他认识我时,我便是个寡妇。他同我成婚,也知晓我是个寡妇,他如今却说,后悔娶我回来。”
采薇闻言,也跟着掉眼泪。
桃夭揉揉眼睛,“搬回承恩殿。”
哪有一吵架就要搬宫的道理!
采薇忙劝,“殿下定是在气头上才说了那样的话,小姐切不可当真,意气用事!”
“我没有意气用事,”桃夭说着说着,眼泪又滚下来,“若是真等到渤海国公主进来才搬宫,岂不是更加难堪?”
谢珩出了东宫直奔坤宁宫。
皇后见他一脸怒容而来,知晓他定然是因为渤海国公主一事而来。
果然,他才进来,便道:“母亲有事同儿说便是,为何要同她说?”
皇后沉默了许久,道:“我若与三郎说,三郎会答应吗?”
谢珩冷冷道:“她同我说,我就要答应了吗?我说过,东宫绝不可能有其他女子进来,谁也不行!”言罢,不待皇后说话,行礼告退,头也不回离了坤宁宫。
他并未回光天殿,而是直奔明德殿,吩咐齐云,“去一趟鸿胪寺,叫人查清楚渤海国为何要进献自己的公主。”不待齐云回答,又道:“叫裴季泽去,此事他定然有办法。”
渤海国国主绝不可能因为宝贝女儿的一点儿私情,便将自己的公主千里迢迢送来做妾。毕竟做妾说出去也不是一件多体面的事情。
齐云瞧见他面色难堪,一句话也不敢多问,立刻领命去办。
这一晚谢珩并没有回去寝殿,直接叫人在明德殿偏殿收拾出一间宫殿。
他本以为桃夭至少会叫人过来看自己一眼,谁知她竟然一晚上都不曾派人来过。
翌日一早,一夜未眠的谢珩问守夜的宫人,“太子妃可有差人来过?”
守夜的宫人颔首,“一早有来过。”
谢珩心底怒气消散些,问:“可有说什么?”
宫人忙道:“太子妃差人给殿下送来朝服。”
谢珩闻言,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换好朝服后,冷着脸去太极殿朝会。
一个早上,整个朝会都笼罩在极阴冷的氛围里。朝臣们瞧着端坐在大殿之上绷着一张脸的太子殿下,彼此之间交换着眼神,猜度着昨日才赢了球赛,在赛场上十分高兴的殿下怎么今日生了这样大的气,各个小心翼翼。就连平日里事情最多的御史大夫们也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触了霉头。
下了朝会以后,谢珩回了东宫,途径光天殿时,假装不经意地往里扫了一眼,见里头静悄悄,直接去了明德殿,叫人在那儿摆了早膳。
这一日他都待在明德殿,到了傍晚,桃夭差了小黄门过来。
谢珩原本还以为她差人来请自己回去,谁知小黄门却是给他送衣裳来了。
谢珩盯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一颗心透心凉。
一连几日他都宿在明德殿中,到了第五日,裴季泽来了。
如谢珩所料,渤海国的国主之所以将自己的宝贝女儿进献给大胤做良嫡,是因为国内去年雪灾闹了灾荒,想要跟大胤借粮,再加上公主喜欢他,所以才借此向大胤表忠心。
谢珩得了这消息,立刻叫人去了一趟鸿胪寺,将渤海国的使臣们请来明德殿。
渤海国的使臣们才进殿,谢珩便叫人将那份请婚的奏疏还给对方,冷冷道:“贵国的请求,孤不能答应。”
渤海国的使臣们面面相觑。
被人这样毫不留情的拒婚,渤海国的王储同使臣们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面色也都有些不好看。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将自己国家尊贵的公主送来和亲,对方竟然回绝得这样干脆,且像是怒极,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应对。
跟着来的渤海国公主想着自己自降身份给他做妾室,他好歹会考虑两国邦交答应下来,却不曾想过他竟然拒绝得这样干脆,没有半分可商谈的余地,彻底死了心,哭着跑了出去。
谢珩却并未理会,看向渤海国王储,道:“我大胤与贵国原本属于友谊之邦,孤希望莫要因此事伤了和气。”
眼下还有什么和气可言?
渤海国的王储正要说话,谢珩冷睨他一眼,“当然,若是贵国非要撕破脸皮……”
话到这儿便止了。
言外之意,渤海国若是真不识相,大胤奉陪到底。
在场的渤海国使臣们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渤海国的士兵们虽各个骁勇善战,可去年国内大部分地区雪灾,导致今年粮食长不出来,王室都要跟着紧衣缩食,哪里来的财力支撑打仗?
真打起来,岂不要面临灭国的危险?
再说若仅仅是为了面子开战,怎么都不是一笔上算的买卖!
谢珩自然知晓他们不敢打,威逼完了,便要利诱。
他道:“听闻贵国今年收成不大好,孤愿意借些粮食给贵国。”
渤海国的王子心里咯噔一下,他竟然连这个都知晓。
皇帝虽还在位,可四海之内无人不晓,如今大胤掌权的是皇太子。
王储本就见皇太子于太子妃琴瑟和鸣,不同意自己的妹妹上赶着给人做妾,眼下见对方为此事已经是动了怒,连半分体面都不讲究,哪里还敢说什么。
且有人替自己解了燃眉之急,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忙向谢珩道谢。
谢珩这才满意,立刻将赵尚书召进明德殿商议此事。
临近年关,被一个小小藩国打个秋风,再加上上次夜宴渤海国公主出言挑衅他们贤惠持家的太子妃的事情历历在目,赵尚书对借粮一事很不满,“虽然开通漕运,今年长安不缺粮,可这么大一笔粮食借出去,他们几时能还得起?”
岂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怎么也不上算!
赵尚书正要接着哭穷,谢珩斜他一眼,“既已给了粮,其他的赏赐自然等量减份。且粮仓内不是有许多旧粮,一并给了去,也算是替咱们清理仓库。”
若是打从一开始规规矩矩借粮也就罢了,谁曾想对方竟然还妄图用自己的公主送来换粮,这就好比给人送礼,求人办事,却偏偏送了人最讨厌的。
还想要讨便宜,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赵尚书一听这话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按照惯例,对方来大胤朝拜进贡,大胤赐于他们的礼物远远高于他们数倍不止。
如今将原本的赏赐换算成粮食也不亏。
且粮仓内挤压许多旧粮,掺些新粮进去,量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眼下对于闹饥荒的渤海国来说,没有什么比粮食更重要。
且大胤借粮给勃海国一事传出去,大胤周边大其他小国感受于他们泱泱大国是大气豪迈而来依附。
怎么都是一笔上算的买卖!
他由衷称赞,“殿下如今倒是越发会过了。”
太子殿下一向深谋远虑,倒是他眼界短了。
谢珩不知怎么想起桃夭的话来,道:“家大业大,少不得要精打细算。若是别的藩国也如同他们这样走一遭,咱们大胤岂不是粮仓都要被掏空?”
赵尚书笑,“殿下说得是!微臣这就去准备。”言罢便行礼告退。
谢珩做好这一切,又去了坤宁宫,将此事告知皇后,末了,道:“阿娘若是为了我好,以后就莫要做这种事!”
谢珩离开后,皇后在榻上怔坐了一下午。
她刚成婚时其实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而当初同自己感情还算很好的皇帝叫她以大局为重,纳了那公主入东宫,并向她承诺,绝不会碰她。
可后来那公主半年后却有孕。
只可惜那公主命不好,生产时难产,与还未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的二皇子便去了。
原来同样一件事,还可以有这样解决的法子。
说到底,所托非人。
这边,同样得到消息的皇帝立刻差小黄门将谢珩请了去。
谢珩才进蓬莱宫正殿,便瞧见皇帝正在教自己的宝贝儿子习书法,见他来了,眼皮子都没抬。
倒是一旁挺着七八个月孕肚的江贵妃起身向他微微颔首。
若是搁在从前,谢珩心里总要难受,可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心爱的妻子,将来也就会有自己的孩儿,突然就释然了。
直到写完,皇帝才叫人将谢璋领下去玩。
他打量着眼前为了自己的妻子,借了这样大一笔粮食给人的儿子,一脸不悦,“不过就是纳个良嫡,怎么就不行了?平白无故给了那么多粮食给他们!”
谢珩道:“此事儿子自有打算。”
“打算?太子倒是说说自己有什么打算?”
皇帝非常不满,“纳回来若是不喜欢不理会便是,为何非要在这种小事情上过不去!”
从前他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事情。
一个女子收入后宫好好养着便是,何苦非要闹成这样。
其实粮食倒还是其次,最主要为什么他非得事事压自己一头,显得自己多无能!
谢珩任凭他在那儿唠叨,一句话也不说。
皇帝瞧见他如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心里憋了一肚子气。
谢珩见他说够了,道:“儿还有政务要处理,先行告退!”言罢,不待气得差点没背过气的皇帝开口,转身离去。
待他走后,心中更加愤然的立刻叫人将赵尚书召进宫来问粮食的事儿,想要从中拦截。
匆匆赶来的赵尚书一脸为难,“已经将粮食的数额作为礼单之一送到鸿胪寺去,恐怕此刻已经到了渤海国使臣手里。”
皇帝盯着一向老谋深算的赵尚书好一会儿没有作声。
从前叫他支点银钱督造宫殿,就好像拿刀子在他身上割肉,太子叫他给渤海国准备粮食,他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办妥了。
半晌,他冲像是要准备哭穷的赵尚书摆摆手。
待赵尚书走后,皇帝一脸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心里头一次意识到自己久不碰政事,早已经不是这个国家的掌权人。
心中五味杂全的皇帝正欲同江贵妃说两句话寻求安慰,却瞧见她正望着窗外叶子快黄了的梧桐树发呆,眼底似盈着泪光。
皇帝柔声道:“阿妩怎么了?”
这段日子已经逐渐将他的“深情”看透的江贵妃道:“我在想,当初若是不进宫,好好做一个侯府夫人,阿昭是不是就不会生我的气,去了凉州不回来。”为了这样一个凉薄的男人,到头来辜负了待自己情深意重的夫君,终是错付了。
皇帝听着她这话的意思是后悔同自己好,气得面色发青,转了出了蓬莱宫。
不知不觉走到坤宁宫,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不自觉走进去,却瞧见皇后坐在宫苑里头。
彼时阳光正好,日头在她身上镀上一抹柔和的光。
平心而论,皇后年轻的时候生得极美,就是性子太过刚硬,十分的不讨喜,如今这样瞧着,倒是有年轻时的风情。
他心下一软,正要上前同她说话,却见她手里正抚弄着一物件,仔细一瞧,好似一尊瓷娃娃。
皇帝的脸立刻阴沉下来。
赵姑姑这时瞧见他了,忙上前向他行礼。
听到动静的皇后将瓷娃娃收进衣袖内,起身向他行了一礼,低垂眼睫看也不看他。
皇帝大步上前,从她手里抢过那个重修修补过的瓷娃娃看了一眼,冷笑,“裴季泽拒婚,该不会是皇后的主意吧?”言罢,随手将东西丢在地上,看也不看面色发白的皇后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去。
原本修补好的东西再次四分五裂。
赵姑姑连忙弯腰拾起来,道:“圣人定是误会了,这下可怎么办?”
“不理他,”皇后重新坐下,神色淡淡,“他自己不检点,便当这天底下的人全同他一样。”
这边,赵尚书将库里积压几年的旧粮掺了新粮一一装好,不出几日的功夫便交到鸿胪寺去。
鸿胪寺卿领了渤海国的使臣亲自去粮库去参观。
渤海国的使臣们看着满粮仓的粮食十分高兴,绞尽脑汁儿地狠狠将大胤夸了一遍。
待送走勃海国使臣们,赵尚书对鸿胪寺卿道:“爪洼小国,一脸小家子气!”
鸿胪寺卿想起最近招待他们的事儿,也深以为然,“确实如此,小气!”
渤海国的使臣们见得了粮食,便开始着手打道回国。
按照原来的惯例,回国前大胤会有丰厚的赏赐,谁知待他们接到户部送来的礼单时,差点没背过气儿去。
大胤的太子真是会过日子,原本丰厚的赏赐只剩下一成不到,其余的全部用粮食代替。
满打满算加在一块,还不如去年的赏赐丰厚。
渤海国的使臣厚着脸皮问:“这礼单是否错了?”
“怎么错了?”
一向精打细算,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的赵尚书一听就不高兴了,开始跟渤海国的使臣们哭穷,说是如今大胤亦不容易,就这些粮食同赏赐,都是从百姓们的牙缝里节省出来的。
赵尚书哭穷向来一唱三叹,引经据典,说得几个也算是通晓汉语的渤海国使臣们一句话也接不上来。
末了,赵尚书十分豪气道:“我们殿下说了,这粮食就当是我们大胤赠于贵国,不必还了。”
这句话听明白了的渤海使臣们只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赠粮一事恐怕很快四海皆知,人人只会赞叹大胤大方,谁又能想到实际上他们得到的还不如往年多。
大家心里有苦难言,难免埋怨自己的公主任意妄为,面上还得千恩万谢,感恩皇太子恩典。
赵尚书这才满意离去。
赵尚书走后,几个渤海国使臣们总结:中原文化博大精深,还是得回去多研习研习。
坚决不承认自己没有听懂!
渤海国的事情便这样解决。
十月中旬的长安,枫叶红了满城,渤海国的使臣们带着大胤所借的粮食与赏赐满载而归。
直到渤海国的使团队伍远了,在明德殿宿了小半个月的谢珩立刻赶回光天殿,想要同桃夭主动和解,却发现殿内早已经恢复了他婚前的摆设,里头属于女子的物件搬得干干净净。
谢珩望着像是空了大半的宫殿,一颗心好似浸入冷水里。
第86章
皇太子病危
她还是同从前一样, 无论同他有多好,走得干干脆脆,连半点余地都不给人留。
谢珩在榻上呆坐了半个时辰, 直到宫中女官进来问:“殿下可要传膳?”
谢珩瞥了一眼更漏, 这才发现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他想了想, 道:“孤去坤宁宫去晚膳。”
待他赶到坤宁宫后,才进正殿果然瞧见桃夭陪着皇后坐在榻上。
多日未见的女子瞧着清减了些,不知在说些什么, 神色淡淡的,不似从前那样活泼。
谢珩在外头站了许久,直到赵姑姑上前,他才醒过神来, 大步进殿,向皇后行礼。
坐在榻上的桃夭也站起身,向他行了一礼后低眉顺眼立在一旁不作声。
谢珩瞧见她如今这样生疏, 一颗心好似被人揉碎了,想要同她说话,却不晓得该如何开口。
这时膳所的人已经摆好饭,三人落座用饭。
从前没吵架前, 她用饭总要坐在他旁边,便是不说话, 两人好似的心总是靠在一处, 他心里总觉得暖暖的。而今儿她却离得远远的, 一个人坐在那儿安静用饭, 一句话不曾说过。
谢珩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搁下手中玉箸时, 都不晓得自己晚上吃了些什么。
皇后也不习惯这样的用饭气氛, 只觉得比自己用饭还要难受,只吃了几口便搁下玉箸,反倒桃夭吃得最多。
饭罢,三个约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桃夭见时辰不早,起身告辞。
原本想着同她一起走的谢珩见她看也未看一眼自己便走了,喉咙发紧,喉结不断滚动。
直到桃夭离了坤宁宫,皇后瞥了一眼自己魂不守舍的儿子,“还在怄气?”
谢珩“嗯”了一声,轻轻揉捏着眉心。
皇后不解,“那个公主的事情不是解决了吗?还有什么好怄的?”
谢珩没有作声。
他们两个人之间,从来都不是什么渤海国公主的事儿。
皇后瞧见他心底不痛快,一时也不知怎么安慰他,于是揭过不提,问:“齐悦可来信了,你妹妹如何?”
谢珩道:“前两日来了一封,挺好的。”言罢,望着外头的院子出神。
皇后见他一颗心都跟着人家走了,轻叹,“左右都没出息了,心里过不去不就去哄人家两句,人的心冷着冷着就淡了,再想哄就来不及了。”
谢珩站了起来,“那儿子先回去了。”言罢急匆匆追了出去。
他原本还抱着侥幸的心态,想着桃夭会不会在外头等一等自己,或是叫车子行得慢些,谁知出来后人影都没瞧见。
十月的天气,到了晚上寒风刺骨,吹得他浑身发凉。
他回到光天殿后,望着空荡荡的宫殿,想起昔日两人恩爱情景,心底愈发难受。在榻上躺了半个时辰,起身出了宫殿,往承恩殿方向走去。
行至殿门口,见里头的灯竟然都熄了,伫立片刻后折返,半道遇见巡逻的齐云。
齐云向他行了一礼,问:“殿下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谢珩道:“睡不着,陪孤坐坐。”言罢叫人在宫苑内摆了酒。
两人坐定,谢珩连吃了两杯酒,忍不住道:“你说她怎这样狠的心肠?吵个架就搬走,这要是在宫外头,岂不是要立刻回江南去?”
齐云才反应过来他在说桃夭,不解,“殿下明知太子妃性情如此,为何还要同她吵?”太子妃心肠本就比一般女子硬,殿下既舍不得人家,又非要同人家吵,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谢珩听他如是说,心里更加烦,冲他摆摆手,“去忙你的吧。”
齐云起身告退。行了没两步回头,瞧见谢珩一脸颓然地坐在那儿,忍不住劝道:“不是有句俗语叫床头打架床尾和,殿下不若去哄一哄太子妃?”言罢这才离开宫苑。
待齐云离开后,谢珩独自一个坐在院中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不知不觉多吃了几杯酒,酒意发散,心里愈发惦记着桃夭,再次回到承恩殿。
守在外殿的采薇正要进去禀报,被他制止。
他低声问:“她可睡了?”
采薇摇头,悄声道:“小姐自搬回来后时常睡不着觉。”
谢珩心中一动,这才进去,果然瞧见桃夭正坐在榻上望着窗外的月色发呆。
今日月色极好,银色的月光洒在榻上抱膝而坐,满头青丝披在身后的少女身上,略显得有些孤寂。
见他来,她楞了一下,自榻上起身,正要叫人掌灯,被谢珩拦住。
谢珩在榻上坐下。
桃夭闻到他身上有酒香气,倒了杯热水递给他,问:“怎这样晚过来了?”
谢珩抿了一口热水,只觉得心里暖和些,缓缓道:“明日我无事,咱们可以早些去燕子巷。”
桃夭没有想到他大半夜过来是说这个,想了想,道:“其实殿下不必要回回都陪着我过去。殿下那么忙,我阿耶能理解的。”若是早知道他心里那样介意,她从一开始就不会叫他陪着去。
谢珩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喉结发紧,沉默半晌,搁下手中的杯子,哑声道:“时辰不早,早些睡罢。”
她“嗯”了一声,“那殿下也早些睡。”
谢珩见她丝毫没有留自己的意思,起身出了殿门。
待殿门关上,桃夭又坐回榻上,望着外头的月亮发呆。
采薇着急,“小姐怎么不留殿下下来?”
桃夭想了想,道:“他心里怨我,我留他下来,不知晓同他说什么好。”
采薇道:“那小姐为何不同殿下解释解释?”
桃夭没有作声,把脸埋进臂弯里。
旁的事情她都可以解释,可他心底那样介怀莲生哥哥,她要如何解释?
莲生哥哥本就她人生的一部分,这话说出来岂不是叫他更生气?
她不能为了哄他高兴,违心说自己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她做不到。
他要后悔她也没有法子。
思及此,她叫采薇掌了灯,自妆奁台里取出一个檀木小匣子。
里头装着他给她的草编蚂蚱,还有厚厚一叠他写给她的信。
她将里头所有的东西倒出来,最底下搁着两张薄薄的纸。
一张是他们当初成婚的婚书,一张是他给她写的和离书。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的功夫他们竟然成婚都五个月了。
她盯着那张和离书上的日期看了好一会儿,揉了揉有些泛红的眼睛,重新放回去,这才回去睡觉。
这一夜她仍是没怎么睡得早,翌日一早起了个早。她用完早饭后,换好衣裳正准备出宫,却在宫门口碰到谢珩。
俊雅如玉的美貌郎君不晓得在外头站了多久,乌发微湿,显然是沾了雾水。
他今日并不朝会,桃夭没曾想他起那么早,楞了一下,问:“可是有事交代?”
他摇摇头,“就是恰巧路过,来看看。”
一旁的齐云心道有谁天不亮就在这儿路过。
桃夭道:“那我先走了,明日一早再回来。”言罢,便由采薇搀扶着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消失,谢珩才收回视线,回明德殿处理政务。
这一日他都有些心不在焉,快到傍晚时,他吩咐齐云,“备马车出宫。”
齐云本以为他要去燕子巷,谁知他却叫去了梨园。
去了以后谢珩并未坐到从前的位置,而是另外寻了一个位置。
他去得早,戏并未开场。坐了约两刻钟的功夫,果然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进了雅间内。
这一晚上,她在看戏,他在看她。
戏罢以后,她并未没有立刻离场,而是坐在位置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所有人散了,她才离场。
谢珩一路跟到燕子巷,见她入了院子,这才回宫去。
回去的路上,他问齐云,“你说是不是孤从一开始就错了?孤当初若是不强求,她是不是比现在过得高兴些?”
尽管心里不愿意承认,可也不得不说,她好像真的不需要他。
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很好的。
齐云一时不晓得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谢珩没有再作声,回去后并未直接回去光天殿,而是去了明德殿处理公务。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好似又恢复了从前未成婚的日子。
这日朝会,工部呈上凉州车骑将军裴温递来的奏书,说是打赢了与突厥的战事,对方要求同皇太子亲自谈领土割让一事。
谢珩大喜。
这些游牧民族多年来一直骚扰边界百姓,早已成大胤的心腹大患,如今得到解决,自然喜不自胜。
下了早会后想要同桃夭分享这一喜悦,可人还没出太极殿,突然想到两人已经好些天没有见过面了。
他独自一人在太极殿坐了许久,快到晌午时去了一趟承恩殿。
正准备用午膳的桃夭见他竟然来了,愣了一下,起身将他迎到矮几旁坐下,自己则在另一端坐下。
谢珩瞧着比之从前更加明艳姝丽,却不似从前爱笑的女子,不知怎么就想起从前在桃源村时的情景。
曾经单纯热烈的少女活得是那样高兴,笑起来眉眼弯弯,眼神纯净如水,到头来却因为他将自己活得那样辛苦。
冷静了这么些日子,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错得很离谱。
待用完饭后,曾经亲密无间的二人如今相顾无言。
良久,谢珩率先开了口,“后日我可能要离开长安一趟。”
桃夭问:“去哪儿?”
谢珩道:“去一趟凉州。”顿了顿,又道:“会尽量赶回来过年。”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抬起眼睫看着他,“那殿下此行小心些。”
他轻声道:“我会的。”
两人又呆坐片刻,谢珩站起身,“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跟着站起来,“我送殿下出去。”
想要与她多呆片刻的谢珩“嗯”了一声。
桃夭一路将谢珩送出宫门,道:“明日晌午去帮殿下收拾行囊。”
他颔首,“好。”
次日早上,谢珩下了朝会便回了宫殿等着桃夭。
左等右等,等到快要晌午终于等来桃夭。
他的鞋袜衣物一向是桃夭打理,收拾起来自然也很快。
见她收拾完衣物要走,有些舍不得的男人想要找个借口留她下来坐一会儿,缺脱口而出,“宁宁想不想回江南?”
她呆愣住。
他说这话,是现在想要送她走?
谢珩见她误会,连忙解释,“我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她“嗯”了一声,“那我先回去了。”
谢珩瞧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作声。
谢珩在两日后的一早出发,桃夭亲自将他送到城外。
谢珩望着自己的妻子,问:“宁宁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桃夭想了很久,道:“早些回来。”
心中有些失望的谢珩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哑声道:“我会写信回来。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找母亲或是裴季泽商量。”
她拍拍他的背,应了声“好”。
他松开她,“回去吧。”言罢在她额头印下一吻,下了马车。
直到马蹄声响起,呆呆坐在马车内的桃夭立刻跳下马车,跑上城楼。直到队伍彻底消失不见,桃夭才失魂落魄回宫去。
她并未直接回承恩殿,而是去了光天殿。
心里好似缺了一大块的桃夭在空荡荡的殿中坐了好一会儿,想起从前谢柔嘉同她说的关于谢珩的秘密,蹲在床下摸了摸,从床底下摸出来两口箱子同一只小坛子。
打开坛子,一股子酸甜气息扑面而来。
是她用蜂蜜腌的酸梅。
她捻了一颗搁进嘴里,吃着吃着,不知为何眼泪留下来。
她擦干眼泪,将其中一口巷子打开,发现里面搁着一只被人修补过的风筝。
是一只展翅翱翔的老鹰。
真丑!
她忍不住笑了。
枉他还骗自己说自己做的风筝很漂亮。
她又打开另外一口箱子,待看清楚里头的东西,呆愣了好一会儿。
最上头搁着两封书信,一封是婚书,一封是她给他的和离书。
书信下面是一套青色的圆领衣袍,几套雪白的里衣以及尾雕刻着一只大尾巴猫的木簪。
衣袍是莲生娘做的,里衣是她做,木要正是她的那支。
她见箱子挺沉,将里头的衣裳拿出来,只见最底层摆放着九贯整整齐齐的铜钱,正是她给他的彩礼钱。
还有一串玛瑙手串。
正是她送给沈时的那串,不知怎么到了他这里。
桃夭一边哭一边将东西放回去。
她想他真是很小眼,什么东西都放在心里头,什么都不舍得扔。
堂堂一个皇太子,竟然把这些东西当宝贝似的收在自己床底。
天底下哪里有他这样的皇太子,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谢珩走后不久,果然给她寄来了信。
信里头只短短数语,说他很好,勿念。
还有一只依旧很丑的草蜢。
桃夭回信:家里一切安好,早些回来。
谢珩走后半个月便是立冬,长安迎来第一场雪。
雪很大,不出半日的功夫,整座巍峨的皇城都覆盖着皑皑白雪。
最是怕冷的桃夭从采薇手里接过刚刚灌好的汤婆子独自一人坐在榻上赏雪,只觉得少了一个人的东宫冷得很。
看着看着,她把脸埋进臂弯里哭了。
采薇见她好端端哭了,一时也不知怎么哄她好,只轻轻拍拍她的背。
好半晌,她从臂弯里抬起一张挂着泪痕的绯红面颊,哽咽,“我想了很久,还是没能想到同他如何解释关于莲生哥哥的话,可我很真的很想他。”
采薇闻言鼻子也跟着酸了,哄道:“殿下很快就回来了。待殿下回来,小姐再同他好好说。殿下一向疼小姐,想来心里的气已经消了。”
她点点头,“好。”
次日又是逢五的日子。
桃夭照旧去了燕子巷。
宋大夫见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知晓她心里挂念远在凉州的谢珩,道:“也不知怎的,我心里也有些惦记。”
桃夭道:“等他一回来,我便叫他来看看。”
宋大夫“嗯”了一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问:“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桃夭笑,“没有的事儿,我们很好。”
宋大夫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晚上桃夭独自一人去了梨园。
这次她去得早,特地将梨园的掌柜找来。一向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拿出许多钱,叫人临时改了戏。
一晚上听下来,虽然她仍是钟爱《西厢记》,可别的戏也是极好极好的。
次日回去后她立刻给谢珩回信,告诉他,待他回来想请他去听新戏,就是不晓得他喜不喜欢。
只是她并未把信寄出去。
她想等他回来亲口问一问他。
待谢珩的第十封信寄到长安时,宫里迎来了喜事。
江贵妃诞下皇子,整个后宫的人皆去未央宫道喜。
身为太子妃的桃夭自然也要去,可是快走到未央宫门口时桃夭改了主意,“去坤宁宫。”
采薇提醒,“小姐若是不去,陛下同贵妃恐怕会不高兴。”
桃夭道:“明日再去也是一样的,今日先去坤宁宫吧。”
到了以后,本就冷清的坤宁宫更加冷清。
桃夭才进去,便瞧着赵姑姑手里端着一碗药。
桃夭蹙了蹙眉尖,“母亲不舒服?”
眼眶微红的赵姑姑朝内殿努努嘴,“头疾发作,昨儿一夜没睡。”
桃夭自她手里接过药,“那我进去看看。”言罢便进了内殿,果然瞧见头上裹着抹额的皇后坐在内殿的榻上,出神地望着窗外发呆。
皇后听到动静,并未回头,问:“今日这样的日子太子妃不去未央宫沾沾喜气,来我这里做什么?”
“贵妃那里想必有很多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一个。”桃夭走到她身旁坐下,勺了一勺药递到她嘴边,“可三郎同妹妹不在家,母亲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皇后盯着她半晌,忍不住道:“你说你这个人年纪不大,怎么就这么固执烦人?”
桃夭“嗯”了一声,认真道:“好像是有一点,还请母亲多担待。”
皇后吃了药,道:“我担待你有什么用,他那个人一向小心眼,但是待你是真心好,你只要同他说句软话,他便立刻就气消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为何非要这样固执,闹得马上就过年了,他还不回来。”
“儿媳知晓错了,”桃夭轻声道:“待他回来儿媳再哄哄他。”
皇后轻哼,“认错倒快得很。”
桃夭笑。笑完以后,道:“有一件事情儿媳想同母亲商量。”
皇后见她一脸郑重,问:“何事?”
桃夭道:“儿媳想搬回光天殿去。虽然儿媳知晓不合规矩,可还是想搬过去同他一起住。”
皇后愣了好一会儿,问:“这回想清楚了?”
她颔首,“想清楚了。”
皇后沉默良久,道:“想搬就搬回去吧。”
桃夭笑,“多谢母亲。”
待从坤宁宫回去后,桃夭吩咐人将自己的东西再次搬了回去。
若是他回来时瞧见她在家里等他,一定很高兴。
可是长安都下了好几场雪,桃夭都没能将谢珩等回来,却在快要冬至时等来了凉州加急的密函。
密函里头只有一句话:皇太子病危,请太子妃速来见最后一面。
桃夭看完信,如坠冰窟。
第87章
他不大好了
走时还好好的人, 才走不过月余,怎么就病危了呢!
明明殿内温暖如春,可桃夭却冷得牙齿咯咯作响, 身子止不住颤粟。
不, 她决不相信他病危, 定是他想要见她,才故意骗她去。
这次她很生气,他不该拿生死这样大的事情同她说笑!
直到采薇拿着厚厚的被褥披在她身上, 又给她灌了几口热茶,她一口气儿才喘过来,说话磕磕碰碰,“拿我的手令, 亲自,亲自去裴家,就说殿下自凉州传来口谕, 召裴侍从去明德殿听旨!”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眼下全长安唯一能够靠得住的便是皇后同裴季泽。
采薇一句话不敢多言,立刻换上小黄门的衣裳拿了太子妃手令急急出了宫。
采薇一走,桃夭立刻去了坤宁宫。
外头还在下着雪, 一向最是怕冷的皇后正抱在汤婆子坐在寝殿榻上同赵姑姑下棋。听见外头通传太子妃来了,瞥了一眼外头的鹅毛大雪, 皱眉, “这样大的雪她不在屋里待着, 出来做什么?”话虽如此, 人却已经站了起来, 只见一抹火红的身影急急入了殿。
她一向稳妥, 这样急匆匆过来还是头一次。
皇后瞧见一张小脸煞白, 眼眶泛红的女子,十分诧异,“怎么了这是?”
桃夭瞥了一眼殿内的宫人。
赵姑姑知晓她有话说,立刻将殿内的人赶出去。
直到殿门关上,桃夭自怀里拿出那封密函递给皇后。
皇后一见是凉州来的密函,又见她面色如此难堪,便知晓定是谢珩不好了,手抖得厉害,抽了好几次才将薄薄一张纸抽出来,待看清楚上面的字,眼前一黑,若不是一旁的赵姑姑同桃夭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恐怕当场瘫倒在地。
桃夭将她扶到榻上,宽慰,“既只是发了密函,说明此事还有转机,母亲先别着急,儿媳已经召了裴侍从入宫,马上就要出发,来同母亲交代一声。”
面色苍白的皇后当机立断,吩咐赵姑姑,“取我的手令调用一支金吾卫护送太子妃去凉州。”
赵姑姑正要去,被桃夭拦住。
桃夭道:“他走时特地留了一支暗卫以防万一。儿媳怕自己这样出宫,圣人同其他宫妃起疑心。”
皇太子病危的事件若是传出去,恐怕会引起朝野动荡,一定会有人趁机作乱。
她做不做太子妃无所谓,可这些都是他的心血。
他走时她答应会守着家里等他回来。
她不能叫他回来后一无所有。
这会儿冷静下来的皇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你放心去,有本宫在,谁也别想趁虚而入!”
桃夭颔首。
两个人又谈了约有两刻钟,桃夭瞥了一眼更漏,恐怕裴季泽也来了,道:“母亲可有话托我带给他?”
皇后沉默半晌,哽咽,“吾儿福大命大,定能安然无恙!有什么话待他回来,我亲自同他说。”
“那儿媳走了。”
桃夭起身告退,走了没两步突然回过头来,一把抱住皇后,哽咽,“母亲别怕,我定会将三郎好好地带回家来!”言罢,正要走,被皇后叫住。
这个一辈子甚少主动夸人的女子道:“三郎娶你回来,不亏。”
桃夭揉揉眼睛,大步朝外头走去。
直到桃夭消失在宫殿,赵姑姑哽咽,“没想到太子妃瞧着柔柔弱弱,竟这样有魄力。”
皇后道:“三郎的眼光,一向是极好的。”
顿了顿,又道:“你去东宫传旨,就说太子妃出言不逊顶撞本宫,勒令其闭门思过,谁也不许探望!”
赵姑姑迟疑,“可全后宫无人不知晓太子妃贤德孝顺,这旨意传出去,恐怕有人要说小姐故意针对太子妃。何不称病?”
“若是称病,必定会有人探望,时间长了,难免会出纰漏。”
皇后微微上扬的凤眸里闪烁着冷光,“这个坏人,本宫来做!”
她这个做母亲的,不能在这些小事上给自己的儿子媳妇儿拖后腿!
赵姑姑含泪,“奴婢这就去办!”
桃夭自坤宁宫出来,便回去换了衣裳,待整理好行装后没多久采薇回来,道:“裴侍从已经来了,正在明德殿侯着您。”
桃夭又立刻赶往明德殿。
早就侯在殿内的裴季泽远远瞧见一袭紫袍,身形娇小,唇红齿白的小郎君迎风踏雪而来,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晓这时候召自己入宫,定然是有天大的事情,又见太子妃穿成这样,定是凉州出了事情。
果然,不等行礼,她递给他一封凉州来的加急密函。
裴季泽打开一看,面色大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正欲说话,便听见太子妃道:“劳烦裴侍从陪我走一趟!”顿了顿,又道:“咱们即刻出发。”
裴季泽敛衽向她拱手行了一礼,“诺。”
外头夜色渐晚,风雪欲来,乔装打扮过后的桃夭乘坐裴季泽的马车离了皇宫。
裴季泽瞧了一眼端坐在马车内,低垂眼睫不知在想什么的女子,想起在桃源村初见时那个天真烂漫,一袭粗布麻衣的女子,心想才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她竟成长得这样快,忍不住道:“太子妃总是这样出人意表。”
发生这样大的事情,若是搁在寻常女子身上,恐怕早就哭晕过去,可她却在短短两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内处理好这一切。
桃夭抬起眼睫看他一眼,哑声道:“他不在,总得要有人替他守着家。”
待见了面,她定要同他哭一哭。
哭她现在心底不晓得有多害怕。
哭她心里后悔当初他走的时候没能好好抱抱他。
他一定要等着她!
长安距离凉州距离千里,骑行约一月的时间,可为了能早些见到谢珩,桃夭命人昼夜不息赶路,累了便轮流到马车内歇息,硬生生将三十天的路程缩短成十八日,赶在除夕这日晌午到达凉州地界。
疲惫不堪的裴季泽对着马车道:“太子妃,咱们到凉州了。”
车窗户被人打开,露出一张冻得微红的雪白小脸。
搁着厚厚的雪幕,她望向百步外巍峨庄严的城楼,只见城门上写着两个大字:凉州。一面写着“裴”字的旗帜在呼啸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而城楼前整整齐齐数百名身着甲胄的凉州军前站着三个格外惹人瞩目的人。
左边的是一身戎装,身形高大挺拔的将军,来的路上裴季泽说过,驻守在凉州的车骑将军正是他的叔父,桃夭猜测应该就是他。
中间的着红狐裘,戴同样颜色的风帽,瞧着身形像个女子。
右边那个着墨狐大氅,身量颀长,应是个男子。
风雪实在太大,模糊了他们的面容,桃夭只觉得很是熟悉,只是隔得太远,看不出来是谁。
近了,马车才停稳,桃夭立刻要下马车。
一路上几乎没有下过马车的娇弱女子当脚踩在凉州城地面上及膝的雪地上,若不是有采薇扶着,冻得几乎连站都站不稳,裹着雪粉的寒风扑面而来,刮在人脸上似刀割一般,无孔不入地往衣裳里钻,冷得她牙齿都打战。
这时城楼前的三人已经到了跟前,桃夭才瞧清楚,红狐裘的竟然是据说早已经离开凉州的谢柔嘉。
而右边的则是卫昭。
桃夭的一颗心里全都是生死未卜的谢珩,并不理会谢柔嘉为何会在此处,正欲开口询问他的情况,已经走到她面前的谢柔嘉一把握住她冰凉刺骨的手,呵出一团白气,“嫂嫂,我总算把你盼来了!”
桃夭急问,“三郎如何?”
谢柔嘉道:“不大好。”
原本一路上还想着定是谢珩故意诓她过来的桃夭面色一白,几乎站都站不稳。
谢柔嘉瞧见她几乎是立刻变了面色,忙安慰,“哥哥病中一直念着嫂嫂,嫂嫂眼下来了,想来哥哥见着嫂嫂就会立刻好了!”
桃夭动了动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裴季泽也已经翻身下马,大步上前向裴温行了一礼,道:“侄儿见过叔父!”
裴温已经五六年未见过裴季泽,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微微颔首,凌厉的目光瞥了一眼披火红狐裘,头戴同色风帽,生得眉目如画,却娇弱得连站都站不稳的太子妃,微微蹙眉,大步向前行了一礼后便翻身上马,冷冷道:“进城。”
采薇见状也赶紧搀扶着桃夭入了马车,一旁的谢柔嘉瞥了一眼刚好朝自己看来的裴季泽,同卫昭上了另外一辆裹着厚厚毛毡的马车。
积雪实在太厚,马车行得并不快。
约行了一个时辰左右,马车才停下来。
不待马车停稳,心急如焚的桃夭就已经下了马车,见马车正停在一处房门前,知晓谢珩此刻正在里头,挣脱采薇的手就要向前。
地上雪滑,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被紧随而来的谢柔嘉一把搀扶住。
她松开谢柔嘉的手,大步上前掀开厚厚的挡风帘子推门进去。
门才推开,一股子裹着热气的浓郁药香扑面而来。
自幼便熟识药材的桃夭心底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拖着沉重的步伐进了内室,一眼便瞧见静静躺在床上的男人。
才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走时还俊雅如玉,精神奕奕的美貌郎君如今瘦得都脱了相,眼窝凹陷下去,瞧着像是一丝鲜活气儿都没了。
这些日子全靠“见到他就好了”这一信念,从长安撑到凉州,撑了半个月,撑了一千多里路的桃夭瞧见他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瞬间泪如雨下。
早知道就不跟他置气了。
第88章
我允许宁宁改嫁
方才来的路上, 裴温已经同裴季泽说过谢珩是因为中毒箭才会如此,将眼泪强行憋回去的桃夭顾不得伤心,掀开衾被查看, 果然瞧见他左手手臂上帮着绷带。
她叫人端了热水, 拿帕子仔细替他洁面后, 坐在床边握着他温热宽厚的手放在脸颊上,轻声道:“等我处理完事情再来陪三郎。”言罢低头在他毫无血色的唇上印下一吻,这才出了内室。
外室内早已聚了好几个人。
同谢珩一起来的许凤洲以及齐云齐悦两兄弟也都在。
桃夭来不及同许凤洲叙旧, 问:“怎么会弄成这样?”
“都怪我。”一旁的谢柔嘉哽咽,“若不是为救我,哥哥也不会中毒。”
原来当日谢珩来凉州同突厥使臣谈割让领土一事,根本不曾离开过凉州的谢柔嘉也非要跟着去见识, 谁知却在回来的路上一行人遭人半路截杀。
知晓突厥族一向狡诈多端,早就做好万全准备,原本可以全身而退的谢珩为救谢柔嘉, 被一支冷箭所伤。
箭矢上涂抹了毒药,虽救得及时保住了一条胳膊,余毒也已清除,却至今昏迷不醒。
“随行的太医说如今醒不醒得过来得看哥哥自己。”说着说着, 谢柔嘉的眼泪又滚下来,“都是我不好, 嫂嫂, 你骂我吧!”
若非她任意妄为, 哥哥也不会为救她受伤。
她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桃夭沉默了好一会儿, 哑声道:“三郎常常同我说长兄如父, 你是他的妹妹, 他救你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谢柔嘉闻言泪如雨下。
桃夭又问:“他可有什么话说?”
谢柔嘉忙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给她。
桃夭接过信并没有拆开。
许凤洲瞧见她的模样, 心疼极了,道:“殿下昏迷前说若是他醒不过来,里头有想要对阿宁说的话。阿宁拆开看看吧。”
“我不拆,”她一脸倔强,眼眶泛红,“我要等三郎醒来读给我听,三郎绝不会醒不过来!”
他们还没有圆房生宝宝,还没有好好过完这一辈子,他不能就这么丢下她走了!
许凤洲动了动唇,最终一句话没说。
桃夭又问裴温:“裴将军,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如今昏迷,好些事情她这个做妻子的得帮着分担,免得他放心不下。
裴温一脸凝重,“咱们捉了突厥的王储做筹码,要求突厥蛮族后移一百里,割让出都督府,原本都已经谈妥了,谁知临行前对方不知为何突然反悔。打算回来再做计较的殿下在回城途中遭遇伏击。而昨日晌午突厥可汗又派了人来,说是谈判定在七日后。”
桃夭问裴季泽同许凤洲,“此事哥哥同裴侍从如何看?”
裴季泽思虑片刻,道:“殿下昏迷之事对方并不知晓,如今对方既然要谈,咱们不能拒绝,免得引起对方的猜忌。太子妃可先召鸿胪寺的人过来商谈。想来当日谈判之事,他们知晓得更加详细。”
许凤洲也是这个意思。
如今四海无人不知晓皇太子谢珩才是大胤真正的主心骨,突厥可汗若是知晓谢珩中毒昏迷,必定会破釜沉舟,集结所有兵力围攻凉州城,届时恐怕想要出去都难。
桃夭看了一眼外头昏暗的天色道:“那就安排一下,我要见鸿胪寺的人。”
裴温立刻去派人请鸿胪寺的人过来。
桃夭交代完,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冷冷盯着自己的卫昭。
她虽已经做了太子妃,心里仍本能惧怕眼前这个的美少年。
对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对谢柔嘉道:“那我先回军营了。”
谢柔嘉“嗯”了一声,叮嘱,“天寒地冻,阿昭千万小心。”
卫昭颔首,斜了一眼低垂敛眸不知在想写什么的裴季泽,大步出了屋子。
待交代完一切,桃夭又匆匆进了内室。
谢柔嘉说谢珩虽昏迷,可还能自行吞咽,这些日子靠着吃些水与人参汤续命。
桃夭给谢珩喂了些水后,又替他揉捏着腿脚,替他活血。
两刻钟以后,裴温来报:鸿胪寺少卿同几名译语已经在前厅暖阁候着。
桃夭交代采薇好好照顾谢珩,这才去暖阁内接见了鸿胪寺众人。
皇太子遇刺的消息封锁,可当日同去的鸿胪寺等人却是知晓。如今群龙无首,莫说任务完成不了,若是皇太子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眼下众人见太子妃同裴侍从来了,心里也安定些。
桃夭叫他们将当日谈判的具体细节交代一遍,以及记录的卷宗拿出来。
约谈了半个时辰,鸿胪寺的人才起身告辞。
鸿胪寺的人一走,头昏脑胀的桃夭问:“在座的对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裴季泽沉思片刻,道:“突厥的王储还在咱们手里,对方却出尔反尔,显然是不打算要这个王储的性命了。”言罢,看向裴温,“叔父可有得到什么消息?”
不待裴温说话,谢柔嘉道:“哥哥昏迷前确实同我说过这个话,还叫咱们一定要提防突厥的三王子。”
裴温面色凝重,“殿下所猜一点儿也不错,昨日探子收到消息,说是突厥可汗的三王子想要取而代之,是以才安排这场伏击,想要借大胤的手除去王储。”
桃夭并不懂这些政事,好一会儿,问道:“若是真的,何不叫他们自己掐起来?”
裴温愣了一下,立刻正襟危坐,问:“太子妃何意?”
桃夭道:“我小的时候在乡下,总喜欢看小狗争地盘,争来争去,便是争赢了,也是一嘴狗毛。”
裴季泽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道:“突厥可汗一共有九个儿子,王储是突厥可汗的正妻可敦所生,而这个三王子则不过是突厥可汗的其中一个身份极低贱的妾室所生,是可汗最不受宠,且母族没有势力的儿子,但是为人却极有谋略手段。咱们只需要放出消息,说王储已死,接下来等着突厥内斗。待到这个三王子真当上王储,咱们再将现在这个王储送还突厥。突厥必定再次内乱,届时不费一兵一卒,也能使得突厥元气大伤。”
“妙计!”裴温赞叹,一脸佩服地看向桃夭,“太子妃好谋略!”
桃夭忙道:“我哪里懂什么谋略,裴将军实在谬赞。只是咱们眼下该怎么办?”
“拖,”裴季泽瞥了一眼摞在一块足有一尺来高的鸿胪寺卷宗,“谈判该谈还得谈。咱们先拖到殿下醒来再说。只是眼下殿下不在,七日后的谈判,谁去?”光靠鸿胪寺同他这个太子宾客,身份显然不具备谈判的资格。
“我去!”谢柔嘉同桃夭同时回道。
不待谢柔嘉说话,桃夭又道:“我是大胤的太子妃,我去。”言罢不待谢柔嘉说话,眼神坚定,“长嫂如父,长嫂如母,公主得听我的。”
谢柔嘉听到她说“长兄如父”四个字,眼圈蓦地红了,转过脸揉眼睛。
几人又商谈了一会儿,天色渐晚。
裴温起身,请众人一起去前厅用饭。
桃夭哪里有胃口用饭,道:“你们去吧,我留在此处。”不待许凤洲劝说,道:“今年是除夕,我想同他一起过。”
许凤洲知晓要求自己的妹妹性子一向倔强,说什么都没用,又陪着她坐了一会儿,同裴季泽还有谢柔嘉离去。
谢柔有些不想走。
裴季泽低声道:“太医说若是太子妃来了可同殿下多说说话,殿下虽然昏迷,可意识却是清醒的。公主留在此处也毫无益处。”
谢柔嘉这才离去。
屋子里空下来,桃夭起身去了里间。
很快裴温派人送来了饭菜同参汤。
桃夭不怎样想吃,采薇劝,“眼下殿下还需要您照顾,若是您倒下,可怎么办?”
桃夭这才勉强吃了几口,又服侍谢珩吃了些参汤。
晚饭过后,喂完谢珩吃药的桃夭吩咐人拿了些红薯搁在炉子上烤着,望着外头的烟花,想起去年除夕时两人也在一起守岁。
当时的一切如今历历在目,去年还陪着她围炉夜话的男人此刻静静躺在床上生死未卜。
她躺在被窝里同他说话。
说今年的长安比去年的冷,大雪连下了好几场。
“光天殿前的那棵桃树怎么瞧着都要冻死了,待咱们回去,三郎要在给我种一株才行。”
说她如今已经搬回光天殿内。
“这次搬进来,我便再也不搬走了,咱们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
说好久不去燕子巷,宋大夫同莲生娘总惦记他。
“阿耶上次同我说,他心底早就拿三郎当一家人的。其实我晓得,三郎心底也是拿他们当一家人的。”
说今年的除夕皇后一个人在长安,一定会很孤独。
“咱们要早些回去陪她,免得每次过节她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亲亲他的唇,把头搁在他肩上,轻声道:“上次三郎说后悔娶我,我心底其实很不高兴。下次不许说了,我会哭的。”
床上的人却并未回应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再不像从前总要哄她高兴。
说到最后,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发现床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用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轻声问:“宁宁还生不生珩哥哥的气?珩哥哥知晓错了,那只是一时的气话,我从来都没有后悔娶宁宁回家。”
她轻轻蹭蹭他温暖的掌心,哽咽:“我晓得。我晓得珩哥哥最喜欢我了,才不会后悔娶我。”
“好了,别哭了,”他揩去她眼角的泪,“待咱们回长安就生宝宝好不好?宝宝的名字我都想好了。”
她乖巧地应了一声“好。”,伏在他怀里满足地阖上眼睫。突然一声巨响,她猛地惊醒,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男人。
他还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原来是一场梦。
窗外漆黑的夜空不断开出火树银花的花朵。
今夜除夕,凉州城内四处都在放烟花,来庆祝新年。
无人知晓心心念念庇佑他们的皇太子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床上。
桃夭这时闻到一股焦香,这才想起炉子上还烤着红薯。
她赶紧下床把炉子上烧焦的红薯扒出来,待到凉了些,连皮带果肉咬了一口。
有些焦苦。
桃夭吃着吃着,眼里又有热意要涌出来。
她连忙憋了回去,仰头看着窗外还在不断暂放的烟花。
没关系,她再等两日,他总会醒的。
他不会不要她的。
待他醒了她再哭,不然都没有人哄她。
接下来几日桃夭除了在隔壁暖阁同众人商议后同突厥使臣谈判的事宜,便是在屋里照顾谢珩。
又苦又臭的药汁儿灌下去,谢珩仍没有苏醒的迹象。
太医战战兢兢地说,若是再不醒来,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日太医走后,桃夭生了谢珩的气,趴在他耳边威胁他:“谢珩,你若是再不醒来,我就回江南改嫁,同旁人生一堆小娃娃,再也不要你了!”
可是床上最是小气的男人却根本不理会她。
桃夭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眼里滚烫的泪涌出眼眶,哽咽,“我胡说的,三郎快些醒来好不好,我一个人害怕。”
这时来探望谢珩的谢柔嘉一才进来,就听见桃夭正在哼小曲儿。
哼的正是从前哥哥的乳母常哼唱的那首曲子。
谢柔嘉呆呆站了一会儿,眼里盈满泪珠,魂不守舍地走出温暖如春的屋子。
屋外头依旧是纷飞的大雪。
凉州的天气这样冷,似乎每日都在下雪。
谢柔嘉站在雪地里,任由寒风裹着雪花落在自己身上。
这样冷一冷,心里似乎好受些。
早知道她应该听哥哥的话,乖乖地回长安,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总是这样任性。
上一次她任性,在铜钱上留下指甲印记,害得父亲同母亲大吵一架,甚至后来闹到开了谢氏祠堂的地步。
那一次哥哥打了她,她心底还很不服气,总认为哥哥一点儿也不疼她。
这次任性,哥哥为救她至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待这次哥哥醒来,她定然什么都听他的,再也不胡闹了。
纷飞的大雪突然停了。
泪眼模糊的谢柔嘉抬起湿漉漉的眼睫。
手持油纸伞,眉眼愈发清冷的郎君替她揩去粉腮的泪,“别哭了,这里不比长安,脸皴了会疼。”
谢柔嘉一时忘记自己被他拒婚的事情,瘪瘪嘴,扑到他怀里,哭道:“小泽,我哥哥是不是再也不会醒了?”
“绝不会的!”
裴季泽轻拍着她的背,如同从前一样哄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柔柔别担心。”
桃夭来凉州的第七日,迎来了与突厥谈判的日子。
这日桃夭天不亮就起床。
她一边拿帕子替谢珩擦着脸,一边替轻声唠叨着待会儿要去军营里同突厥使臣谈判之事。
絮絮叨叨说了半个两刻钟,末了,把他温热的手掌贴在她脸颊上,低声道:“今日去同那些蛮人谈判,我很害怕,三郎快些醒来好不好?”
床上的男人仍是回答不了她。
外头的采薇已经开始催促,她亲亲他好似红润些的脸颊,又替他掖好被角,这才离开屋子。她走后不久,床上躺了半月有余的男人手指动了动,眼角滑下一滴晶莹的泪。
谈判的地点是在凉州军营。
桃夭同谢柔嘉等人到时,突厥使臣们已经等在军营里。
几个身高近七尺,生得穷凶极恶的突厥蛮人见大胤的皇太子没有来,竟然只派了一个身形不足六尺,生得跟个女子似的人过来谈判,很是不屑,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翻译过后,桃夭只回了一句话:“突厥往东后退让一百五十里,从此以后向我大胤称臣,要向我大胤朝贡。”
竟是比上次的还要多出五十里!
眼珠子差点没有掉出来的突厥使臣拍案而起,恶狠狠瞪着面前生得肤白若雪,脖颈细得仿佛一掐就断的美貌小郎君,情绪激动地又说了一大堆。
桃夭摁住藏在案几下抖得厉害的手,仰头直视着似要吃人的突厥使臣,面不改色重复刚才的话。
谈判自然不欢而散。
待突厥使臣走后,桃夭挤出一抹笑,“我那样说没问题吧?”
许凤洲安慰她,“阿宁做得极好!”左右也不是真心谈判。
一旁的裴温对她愈发赞赏,不曾想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子面对外界传闻茹毛饮血的突厥人丝毫不惧,只有桃夭自己知晓,她背后里衣都湿透了。
裴温道:“我帐中一名将领是太子妃的老乡,想要求见太子妃。”
“下次再见也是一样的。”
桃夭心里记挂着谢珩,起身告辞回城。
她才进将军府大门,就瞧见采薇在廊下不断徘徊,一见她回来,眼泪就掉下来,哽咽,“小姐,殿下他——”
三郎绝不会有事的!
不待她说完,桃夭往府里跑。
一路跑回卧房,才进里间,便瞧见床上的男人竟然坐了起来。
见她回来,眉眼温柔的男人朝她伸出右手,气息微弱,“宁宁过来抱抱。”
桃夭愣了一下,立刻大步走到床前,紧紧圈住他的脖颈,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这些日子虽然醒不来,却什么都知晓的男人轻抚着她的背,“宁宁别哭。”
话音刚落,从长安忍到凉州,忍了一千多里路,忍了将近一个月的女子嚎嚎大哭起来。
他心疼地替她揩去脸上的泪珠,哄了她好一会儿,她才止住眼泪,抽噎,”我以为三郎不要我了!”
他没回答她的话,轻声道:“宁宁不是常说,人与人之间讲究缘来则聚,缘去则散,莫要强求。眼下是一样的。”
不待她说话,他伸出手,轻轻揉揉她白皙圆润的耳珠,像是交代后事一般,“以后,我的宁宁要长命百岁。我允许宁宁改嫁。”
她年纪这样小,若他真走了,便叫裴季泽为她报丧,送她回江南。
皇太子薨,太子妃殉情,也算是陪着他了。
她一向坚强,没了谁都能活得很好很好的。
下辈子他一定比那人早些遇见她,然后好好同她过一世。
这一世,就陪她到这儿了。
“可是这回我做不到了!”
她自他颈窝抬起哭得微红的面颊。
一向独立自主的女子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没有你我以后不晓得怎么活!你说了要同我好好过一辈子,不能不要我!”
这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从不曾被她这样需要的男人紧紧将她抱进怀里,哽咽,“好。我同阎王爷争一争,这次必不叫宁宁做寡妇。”
可这话才说话,男人便没了动静。
桃夭顿时魂飞魄散,“快请太医!”
第89章
我很想你
随行的太医在谢珩醒来时就已经来了, 正在旁边暖阁内候着,听到动静,立刻过来替谢珩诊脉。
片刻的功夫, 对桃夭道:“请太子妃放心, 殿下已经熬过去了。之所以昏厥, 是因为昏迷太久,身子有些虚弱,需要修养一段时日。”
“那就好。”
桃夭说完这句话, 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好在采薇同谢柔嘉等人就守在屋子里,见状连忙扶住她,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谢柔嘉急道:“嫂嫂这是怎么了?”
太医没想到好了一个, 又倒了一个,连忙诊脉。片刻后,道:“太子妃只是这段日子太过劳累, 再加上精神极度紧张,猛然松弛,才昏厥过去。休息休息就好了。”
谢柔嘉同采薇闻言放下心来,见桃夭与谢珩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将她扶到床上躺下。
谢柔嘉瞧着并排躺在床上的哥哥嫂嫂,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嘱咐采薇好好照顾他们, 这才出去。
屋子外头站了许多等消息的人。
不待大家询问, 谢柔嘉道:“哥哥已经醒来, 眼下需要静养, 诸位都先回去吧。”
众人这才放着心来, 各自忙去了。
顷刻间门口只剩下裴季泽一人。
谢柔嘉冷眼望着廊下眉眼清冷的郎君, “裴侍从可还有事?”
裴季泽正要说话,有人急匆匆进了院子。
转头一看,正是卫昭。
方才还横眉冷对的少女连忙迎上前去,揉揉泛红的眼睛,哽咽,“阿昭,太子哥哥已经无事了。”
“那就好!”
卫昭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见她眼下一圈乌青,哄道:“熬了这些日子都没睡,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
谢柔嘉往屋子看了一眼,“我想等哥哥醒来,我还有话——”
“不行!我送你回去。”
像是根本没有瞧见裴季泽的卫昭牵着她的手,将她强行带出院子。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中,眉眼好似沾了雪一样,愈发清冷的裴季泽喉结微微滚动,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大步离开院子。
桃夭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屋子里已经掌了灯。
外头的寒风吹得呜呜作响。
她呆呆望着帐顶,以为方才自己做了场美梦,正要坐起身,却发现腰间横着一条结实的手臂。
桃夭盯着腰间的手臂看了一会儿,转向里则,见原本平躺着的男人正侧着身子睡得香甜。
他面色虽仍是苍白,可唇上却多了几分血色。
不是梦!
桃夭圈紧他的脖颈,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响起男人低哑的声音,“宁宁醒了?”
桃夭从他颈窝抬起盈满泪珠的眼睫,盯着眼前的男人看了好一会儿,摸摸他的脸颊,哽咽,“三郎还有哪里不舒服?”
言罢,赶紧自床上起来倒了一杯热水,扶着他坐起来,把热水喂到他唇边。
待他吃了水,她又正要去唤人弄些白粥过来,却被倚坐在床头的男人一把拉进怀里。
谢珩紧紧抱着怀中想了几个月的女子,嗅了嗅她身上熟悉的甜香气息,哑声道:“怎瘦了那么多,是不是我不在,就没有好好吃饭?”
只一句话,桃夭的眼泪夺眶而出,紧紧圈住他结实的腰身,“嗯”了一声,哽咽,“没有三郎在的长安实在太冷,我很不喜欢。我好想你。”
“我也是。”
他将她抱得更紧些,有些唏嘘,“宁宁,不经历这一遭,我从来不知晓自己竟这样贪生怕死。”
他从前为了历练,也曾在军营里待过,上过战场杀过敌,从来都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这次在得知自己中毒的那一刻,心中却害怕极了。
他的妻子还在长安等着自己回去,他害怕自己客死他乡,来不及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同时他心中亦是无比悔恨。
悔恨自己连句道别的话都不曾好好同她说,就那样匆忙离开长安。
悔恨同她吵架时说了那样的话去伤她的心。
“宁宁,我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
“我,我不知自己怎么了。”
“我晓得。”
桃夭哽咽,“三郎才刚醒,先休息休息,咱们有什么话待到以后来说也是一样的。”
他却不肯。
经此一次,他便觉得有些话一定要及时说出来,因为不晓得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说出口。
他接着道:“ 我明明知晓他不但是宁宁的夫君,还是宁宁的救命恩人,可我就是嫉妒他。”
“我心底从未后悔同宁宁成婚,同宁宁在一起的每一日,我都觉得十分高兴。”
“哪怕是吵架也好,我心中都觉得踏实。”
“阿娘总说我现在一点儿出息都没有。”
“我心里想着,只要能同宁宁在一起,便是没有出息也没关系。”
“宁宁,别生珩哥哥的气,珩哥哥晓得错了。”
他身子虚弱,一番话说了好久才说完。
“我早就不生气了。”
桃夭把脸贴在他的心口,听着他略微急促的心跳声,轻轻拍着他的背,哄道:“咱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咱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成婚的时候,珩哥哥说了要同我白头偕老。
眼眶微微泛红的男人“嗯”了一声,“好。”
桃夭这从他怀里起来,亲亲他冷硬的下巴,“我去叫人弄些白粥来。”
不待她出去,守在外间的采薇听到动静进来,见他二人皆醒了,一脸喜色,赶紧去将温着的粥取了来。
两人用了粥,桃夭又服侍谢珩吃了药,陪着他一块依偎着躺下,同他说着近日来同突厥使臣谈判的事情。
谢珩静静听完,道:“此事宁宁做得极好。”
桃夭放下心来,知晓他刚醒,身子还很虚弱,亲亲他的唇,“睡吧,我困了。”
他将怀中温香软玉的女子抱得更紧些。
凉州的天气比长安要冷得多,今夜外头又下起鹅毛大雪。
尽管外头风雪肆意,风吹得呜呜作响,可桃夭却睡了这几个月来最踏实的一觉。
翌日一早,她才睁开眼睫,便对上一双微微上扬的漆黑眼眸。
他嘴角微微上扬,“醒了?”
桃夭轻轻蹭蹭他温热的面颊,睡意浓浓,“怎醒得这样早?”
他道:“瞧见宁宁躺在我旁边,我便有些睡不着,想要多看宁宁两眼。”
桃夭眉眼弯弯,“三郎如今怎这样会说话,明明从前都不是这样的。”还记得初见时,他嘴巴里简直就没有一句好听的话,动不动就要骂她“不成体统”。
谢珩一脸宠溺地看着缩在自己怀里的女子,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满足,“心里这么想,便这么说了。”
“三郎真好,”她将他抱得更紧些,又阖上眼睫,“我再睡会儿,好困。”
可才阖上眼睫没多久,她又睁开,清澈如水的眼眸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美貌郎君。
他轻声道:“怎这样看着我?”
她掀开被子看了一眼,伏在他温暖的怀里低低笑出声来。
知晓她在取笑自己的谢珩脸微微热,“不许笑!”
眼角沁出泪珠的女子憋了回去,眼睫轻颤,正欲说话,外头这时传来敲门声。
是采薇。
说是太医过来了,正侯在旁边暖阁内。
桃夭赶紧起床盥洗。
待她穿戴整齐后,这才赶紧请太医进来替谢珩诊脉。
太医瞧着昨日还面白如纸的太子殿下醒来才不过一晚,面色倒是好了许多,心里稀奇得很。
一旁的桃夭见太医面色凝重,以为是有什么大事,急问:“可是三郎还有哪里不好?”
太医忙道:“已无什么大碍,殿下只需安心静养一段时日便可。”
桃夭放下心来,又问:“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太医郑重嘱咐道:“切记过度劳累,其他的倒也没什么。”
桃夭这才放下心来。
太医又叮嘱几句后起身告退,“那微臣先出去帮殿下煎药。”
太医走后,桃夭服侍谢珩盥洗后,见他目光幽幽望着自己,圈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道:“待三郎好些了,咱们就生宝宝。”
面颊微红的男人轻咳一声,喉结滚动,“倒也不必太着急。宁宁年纪还小,咱们晚些生宝宝也是一样的。我等的。”
他如今已经知晓她的心意,其他的事情好像也没那么再重要。
当然,如果她非要,他作为夫君也要好好满足。
桃夭望着心里明明想得不得了,还在假装矜持的男人,斜他一眼,问:“怎么,三郎还惦记着那个渤海国马球打得极好,又生得极为貌美的公主?”
不问问清楚,心底总有些不舒服。
谢珩不解,“我惦记她做什么?”
桃夭故作叹息,“某些长安的男儿同人家许诺,等人家长大后要娶人家。人家千里迢迢跑来长安哭着喊着要叫他负责,便是做妾也肯的。”
谢珩楞了一下,忙解释,“没有的事儿!是她自己想太多!”不待桃夭问,他赶紧将当日发生的事情解释一遍,就差发誓了。
“真是她自己想多了?”
桃夭坐到床边,亲亲他的脸颊,柔声问:“三郎老实说,这样的女子究竟还有多少个,也叫我做个心里准备。”他今年都二十一了,想来这样的事情定然不止一次。
谢珩一时竟不敢肯定起来。
此事还是要问问齐云齐悦两兄弟,免得到时候真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搅得他家里不安宁。
原本只是随便问问的桃夭见他蹙眉不语,瘪瘪嘴,“不会还真有吧?”
谢珩想了好一会儿,老实交代,“唯一比较有印象的就是有个女子送过香囊。”
还真有!
听这话的口气,还不只一个。
桃夭抿着唇不作声,不停扣弄着自己的指甲。
谢珩伸手将她拉进怀里,解释,“不过我没要!”
桃夭憋了好一会儿,小声问:“是哪家贵女送的?”
她才不是那样小气的人,不过就是想要问清楚些,免得下次再碰见这种事情不晓得如何应对。
不待谢珩回答,她又解释道:“我就是随便问问,三郎若是不想说,也是可以的。三郎若是说了,我也绝不会不高兴。”
“真的吗?”
谢珩目光灼灼望着怀里眼睫轻颤,乖巧可爱的女子,“我若说了,宁宁真不生气?”
第90章
要我还是要老乡
桃夭很生气。
她不时拿眼角觑一眼倚靠在床边的谢珩, 他已经从户部赵尚书家的嫡小姐,数到靖远候家的小郡主。
“好像是靖远侯家那个生得貌美如花的郡主送的?”
“又或是大理寺卿家的那个十分美艳的庶女送的?”
屋子里暖意溶溶,只着了一件雪白里衣, 衣领微微敞开, 露出一段锁骨的美貌郎君正倚靠在床头。
他虽瘦了许多, 面色也苍白似雪,却反倒比从前多了几分易碎感与少年气,叫人心里瞧了更加怜惜。
说着说着, 他洁白修长的指骨轻轻揉捏着眉心,“人实在太多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有些想不起来。”言罢,抬起湿漉漉的无辜眼神看着她, “宁宁磨牙作什么?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桃夭微眯着眼睫,目光在他凸起的喉结上打了个转,恨不得上去扑上去咬他一口, 口中却道:“自然没有生气,我怎么会因为这些都已经过去的小事生气。”
这个长安的假道学,从前口口声声说还说自己不记得其他女子,如今却如数家珍, 就差把人家的闺名给说出来。
不过千万不能不高兴,显得她这个江南来的很是小气。
可话虽如此, 还是很生气!
眼底流露出笑意的男人一把把醋极了, 不晓得多可爱的女子抱进怀里, 轻声道:“我胡说八道的!我这辈子, 心里眼里就只装得下一个江南来的女子, 只想好好同她过一辈子, 然后生几个可爱的小宝宝。”
不经哄的女子立刻消了气, 什么美貌如花的郡主,美艳的庶女全都抛到一边去,紧紧圈着他结实温暖的腰,轻哼,“这句话该不会又是长安的儿郎拿来哄我的吧?”
他低低笑出来声来,亲亲她的耳朵,“确实是哄人的。”不待怀中的小女子不高兴,又道:“想哄她一辈子,就是不晓得她愿不愿意同我好?”
她不作声。
他等急了,连忙要多哄她几句,胸前却湿了。
她哭了。
“宁宁别哭,”他心疼不已,亲吻她的发丝,“珩哥哥以后都不问了。”
她要记得那个人也没关系,更喜欢那个人也没有关系。
总归这辈子他要好好爱她的。
再不惹她生气了。
良久,怀中的女子抬起湿漉漉的眼睫,哽咽,“我愿意。”
他闻言怔住,眼圈也逐渐红了,低下头吻她。
几个月的相思全都在这个吻里,直到他觉得有些眩晕,才舍得松开她软香的唇,望着怀里眼睛被泪意浸润,嘴唇微微有些红肿,越发惹人怜爱的女子,想要做点什么,可眼下实在有心无力。
她也瞧出来了,抿着唇笑。
他又重重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哑声道:“不许嘲笑你夫君!”言罢,捉着她柔弱无骨的手按在即便是病了,依旧雄赳赳气昂昂的地方,咬着她的耳朵微微喘息,“看你夫君好了怎么收拾你,到时候哭也没用!”
怀里的女子羞红了耳朵,眼睫轻颤,“夫君想怎样收拾都行的。”
这个妖精!
被勾得恨不能当场就收拾她的男人幽幽道:“宁宁是不是故意的?”
她弯眉嗔笑。
两人又温存片刻,将军府的下人送来早饭。
谢珩身子才好,不易吃得过于油腻,早饭只有一些极清淡的粥。
桃夭服侍他用完早饭后,外头传来敲门声。
是齐云来了。
这么早定然是有事,谢珩正准备叫他进来,桃夭想起太医的叮嘱,亲亲他,“我去看看,若是实在有要紧事,再叫他进来好不好?”
谢珩知晓她担心自己,乖乖应了声“好”。
外头虽雪已经停了,可风仍是很大,裹着凌冽的雪粉刮在人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桃夭连忙叫采薇将脸冻得微红的齐云迎进暖和的屋子里。
直到外头呜呜作响的寒风被关在门外,齐云才向桃夭行了一礼,小小声问:“殿下睡了?”
“还没,”桃夭见他面色有些凝重,“可是有要紧事?””
齐云从怀里递给她一封书信,“突厥那边派人又送了信来。说是五日后想要再次商谈赎回他们王储之事。”
桃夭接过信,道:“待会儿我会拿给他。”
“有劳太子妃。”齐云起身,正要告退。
采薇突然想起谢珩的话,忙叫住他。
他问:“太子妃可还有事交代?”
桃夭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齐卫率可认识靖远侯家那位貌美如花的郡主?”
她才不是那种小心眼的女子,就是实在好奇而已。
齐云很是惊讶,“靖远侯家哪里来的郡主?”
他明明记得靖远侯家生的全都是儿子。
怎么,他才来凉州城两个多月,他们家就添人了?
那回去不得送礼?
桃夭楞了一下,又问:“那大理寺卿家那个生得特别美艳的庶女呢?”
齐云更加惊讶,“大理寺卿一心扑在公务上,至今未婚,太子妃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大理寺卿今年好像才二十出头,就算是现在成婚也来不及生。
难不成是大理寺卿新认养的“义女”?
长安城内有许多大臣们私底下喜欢认养“义女”,只是大理寺卿那样古板严肃的人瞧着不像会认“义女”的。
不过仔细想想大理寺卿那个冰山一样的面孔跟一个极其美艳的“义女”在一块的模样……
桃夭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我哥哥至今还未成婚,我这个当妹妹的帮着找找看。”
原来如此。
许侍从是他们这些人里头年纪最大的,确实该成婚了。自从他那个柔柔弱弱的美貌通房跑了以后,成日里板着张脸,怪吓人的。
桃夭又问:“那赵尚书家可有一个生了酒窝,十分可爱的嫡女呢?”
齐云立刻颔首,“这个倒真的有,从前都是经常见到。”
桃夭脸上的笑意僵在脸上。
齐云见她好端端像是不大高兴,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脑袋,“不过赵尚书家的嫡女前几年成的亲,恐怕同许侍从不大合适吧?”
难道赵家娘子如今也守寡了?
没听说啊。
桃夭楞了一下,又笑了,“是吗?那我再找找旁的。”
齐云心想太子妃怎突然变得这样奇怪。
他道:“微臣还有其他的事情,那就先告退了。”言罢行礼告退。
才出门口,迎面撞上许凤洲同端着汤药的谢柔嘉。
不待他向谢柔嘉行礼,谢柔嘉便问:“哥哥如何?”
齐云道:“无大碍,才刚刚用完早饭。”说这话时忍不住看向面无表情的许凤洲。
越看越觉得他该成个家,不然总绷着一张脸,叫人瞧着怪难受的。
谢柔嘉并未注意到他的眼神,松了口气,端着药上前敲门。
许凤洲察觉到齐云的目光,问:“这样瞧着我做什么?”
齐云瞥了一眼门口的谢柔嘉,小声道:“方才太子妃问我长安贵女的情况,说是正在给许侍从相看亲事。”
许凤洲微微蹙眉。
他怎么不知晓自己的妹妹正在帮自己相看婚事?
不待他问,齐云别有深意,“太子妃还问到赵尚书的嫡女。”
许凤洲很惊讶,“赵尚书的嫡女早些年不都嫁了吗?”
齐云颔首,“所以我才觉得太子妃有些奇怪。”
许凤洲也觉得奇怪得很。
他见齐云走远了,这才上前敲门去。
才进屋子,便瞧见自己的妹妹同谢柔嘉围坐在炭火旁说话,问:“殿下呢?”
桃夭小声道:“睡了。”齐云走后,她才进里屋便瞧见他倚靠在床头睡着了。
许凤洲想起方才齐云说的事儿,忍不住看她一眼,想要同她聊一聊,又见谢柔嘉在,有些不大方便。
好在谢柔嘉见谢珩仍睡着,只坐了一会儿便离开。
待谢柔嘉走后,他才低声道:“听说阿宁正在帮我相看女子。”
桃夭心道什么时候的事儿,随即想起是方才敷衍齐云的话,想了想,道:“哥哥也不小了,总要成婚的。”
阿耶年纪越来越大,总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
她迟疑,“不如待我回长安帮哥哥好好瞧一瞧。必定能帮哥哥找到一个很好很的女子。”
许凤洲道:“阿宁无须为我操心。”
顿了顿,又道:“哥哥已经快找到她了,待找到她再作打算。”
桃夭闻言很是惊讶,“找到云晴姐姐了?”
都过去那么久了,且她又是有心躲着,没想到竟那么快就找到。
火光映照下神色有些晦暗不明的郎君“嗯”了一声,拳头捏得咯吱作响,“还有她的那个——”
说到这儿,他似难以启齿。
桃夭瞧见他面色极难堪,迟疑,“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瞧着云晴姐姐不是那样的女子。”
许凤洲冷笑,“自然没有。”言罢,又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吓到她了,恢复了平日里对着她的温和模样,道:“莫要操心哥哥的事情,阿宁过得好就行了。哥哥还有事要忙,就先回去了。”
桃夭连忙起身送许凤洲。
直到那抹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冰天雪地一样的院子里,桃夭才回里间。
床上的男人还睡着。
她想要叫醒他起来吃药,想了想还是算了,脱了外袍躺在他旁边。
谁知她才躺下,素来惊醒的男人便睁开眼眸,问:“齐云可是有重要的事情?”
桃夭“嗯”了一声,“突厥使臣说五日后同咱们谈赎回他们王储之事。”
谢珩想了想,又阖上眼睫,“我先睡会儿养养精神,待到晚些时候请裴将军他们过来议事。”
桃夭十分心疼,“不若等过两日吧,总不急在一时,就当是为了我。”
他又睁开漆黑的眼眸,望着眼神里流露出担忧的女子,将她抱得更紧些,“好,为了我的宁宁,我也要长命百岁。”
她笑,“那三郎先为了我起来把药吃了。”言罢从床上坐起来,叫采薇将搁在炉子上温着的药端进来。
一股子苦涩的药气冲淡了内室淡淡的甜香。
已经吃了半个多月的谢珩闻着药味就想作呕,不怎么想吃,巴巴望着她,“要不今早的就算了,都是一些补血气的药,少吃一顿也是一样的。”
桃夭摇摇头,举着药喂到他嘴边。
他目光落在她如同浆果一样嫣红的唇上,喉结微微滚动,“那宁宁喂我好不好?”
她一向最怕吃药了,闻言蹙了蹙眉尖,端着药正要吃,却被他一把夺过来。
舍不得她吃苦的男人端着药碗一饮而尽。
她连忙拿茶水给他漱口,又拿了一粒酸梅递给他。
他不张嘴。
她只好衔了酸梅,送入他口中。
待到一刻酸梅吃完,泪眼涟涟的女子瘫软在他怀里。
他哑声道:“好甜,还要。”
她只好又拿了一颗,正欲喂他,他却改了主意,宽厚温软的手掌贴着她的腰身滑进她的衣襟里,喉结滚动,“我想看看宁宁。”
耳朵红得滴血的女子眼睫轻颤,“三郎都还没好……”
“看看又不废什么力气……”
他低下头,炽热的吻顺着她的耳朵滑落到雪白的后颈处,冷硬的牙齿极其熟练地咬开她的绯色缎带。
一会儿的功夫,绯红的兜衣卷着雪白的里衣被他随手丢在一旁。
许久不曾这般亲昵的女子环住雪白的手臂,却不晓得这样更加惹眼。
眸子着了火的男人低下头去,才含入口中,外头传来采薇的声音。
“外头有个自称小姐老乡的少年将领来了,说是想要见一见小姐。”
意乱情迷的女子回过神来,想起上次裴温也同她有老乡要见她,正欲起床,已经听到谢珩哑声吩咐,“就说太子妃午睡,不得空见他。”
她不解:“三郎为何不让我见一见?”
眸色幽深的男人哑声问:“那宁宁是要我,还是见老乡?”
外头那个年纪小小就惦记旁人媳妇儿的小狼,指不定又过来诱拐她
桃夭心想这是哪儿跟哪儿。
随即她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亮,正要开口询问是不是他,醋坛子打翻的男人低头堵住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