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桃夭一见到陈八两,立刻抄起竖在墙角的竹竿,一脸警惕瞪着他。
陈八两浑不在意地走上前掀开正“咕嘟”沸腾的药罐。
一股苦涩的药味儿在院子里弥漫。
他拿手扇了扇,哂笑,“就我姑丈那个身子,何须浪费这些个钱。我看嫂子若是有这闲钱,给我岂不是更好?”
这时屋子里听到动静的宋大夫与莲生娘跑出来。
陈八两一见莲生娘,连忙上前搀扶住她,“姑母,嫂子的事儿侄儿可都听说了。您老人家知道侄儿最是心软,最是见不得人家受难。特地搬过来替莲生表哥好好孝敬您二老,照顾表嫂。”
莲生娘闻言,阴沉着一张脸,“你为何要代替莲生?”
陈八两没想到她说出这种话,以为她疯病发作,有些不耐烦,“莲生表哥自然是死了。我——”
他话音未落,莲生娘突然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破口大骂,“你胡说八道什么!就凭你也配代替我的莲生!”
她用了十足的力气,一时不防的陈八两磕到树上去,额头当场磕了一个大包。
他捂着额头,一脸凶恶,指着东屋,“你们把我的东西搬到这个屋子里!”
桃夭挡在东屋前不让他们进去。
那些打手看向陈八两。
陈八两眼珠子一转,笑,“嫂子不肯让我搬去东屋也无妨,那我不如直接搬到嫂子屋里去住。”
宋大夫没想到他这样厚颜无耻,指着院门怒骂,“你给我滚!”
他这几日身子每况愈下,本就郁结在心,才骂完,一口血喷出来,溅了一地。
桃夭与莲生娘吓坏了,哪里还顾得了陈八两,赶紧搀着他坐下。
陈八两见宋大夫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更加得意,“给我搬!”
那些打手们真就把马车上的东西搬到院子里。
围观的人见陈八两这样厚颜无耻,对他指指点点,可无一人敢上前。
眼见着那些人就要把行李搬进东屋,乌泱泱的人群里挤出一个眉目俊朗的少年,拦着那些人面前,冷冷道:“我看谁敢搬!”
陈八两认出他正是在县衙当捕役的赵冬至。
若是今儿来的是赵仲和,陈八两肯定害怕。可区区一个赵冬至他才不放在眼里。
他今儿来之前已经打听过,赵仲和的婆姨快生了,赵里正一家最近都在城里,根本回不来。
到时等他们回来,也已经木已成舟。
他哂笑,“就凭你也想拦我?”
赵冬至见正望着自己的桃夭,心头一热,正欲赶走他,冬至娘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哭道:“你疯了么!这是你能惹的么!还不赶紧回去!”
眼下这种情况,赵冬至哪里肯回。可冬至娘紧紧抓着他的胳膊,认死都不让他跟陈八两动手。
赵冬至憋得眼睛都红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却终究没有上前。
陈八两一脸鄙夷,叫人接着搬。
突然,后脑勺一阵剧痛。
他回头,大骂,“谁敢打我,有种站出来!”
众人却一脸惊恐望向东屋的窗子。
方才那东西是从那里丢出来的。
该不会是宋莲生的鬼魂吧?
就连陈八两也有些怵得慌。正欲上前踹门,东屋的门自己开了,一个坐在四轮车里的郎君转动着车轮从里面出来。
大家瞧着他的模样都愣住了,有好几个女子当场脸都红了,拿眼角偷偷打量着。
一旁的莲生娘见状,连忙上前,“你出来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
谢珩冷冷扫了一眼陈八两。
乍一对上他凌厉的眼神,陈八两腿有些发软,可又见他坐在四轮车里,显然是个残疾,冷笑,“我看你这死瘸子是不想活了!”
他话音刚落,额头又是一疼,伸手一抹,掌心都是血。
陈八两大怒,抓着棍子上前就要打他。
莲生娘见他一脸凶相,大喊,“桃夭,快把你莲生哥哥——!”
话音未落,陈八两已经走到谢珩跟前,举着棍子重重朝谢珩面门砸下来。
这一棍子砸到头上不死也没半条命。
在场的人不由地惊呼出声,想着这么个神仙郎君恐怕要血溅当场,谁知桃夭扑到他面前去。
陈八两那一棍子,结结实实打在桃夭单薄的背上。
本欲夺棍的谢珩愣住,随即一把抓住那根棍子将陈八两拉至跟前,不等他反应过来,狠狠在他右腿敲了一棍子。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在场的人只听“卡擦”一声响,陈八两“啊”一声惨叫,抱着右腿倒在地上,满地打滚。
宋大夫上前一瞧,见他竟是被当场打断右腿。
围观的人皆愣住。
谁能想到这个坐在四轮车上不良于行,就跟神仙一样的郎君竟然有这样的好本事。
谢珩却浑然没有在意旁人的目光,狭长的眼眸紧盯着还圈着自己脖颈,瘦弱的身子不断颤粟的小寡妇。
平日里总爱笑的小寡妇把自己的唇都咬破了,血珠子不断渗出来,却还在问:“先生没事儿吧?”
谢珩摇摇头,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来,想要替她抹去唇上的血珠,她人已经离开,缓缓走到那些打手面前,“你们还不走吗?”
那些人见谢珩出手如此狠辣,慌忙抬起地上已经疼晕过去的陈八两跑了。
谢珩这时冷冷扫了一眼看热闹的人。
大家吓了一跳,赶紧低着头走了。唯有赵冬至一脸心疼地看着桃夭,几欲上前,却被他娘硬是拖着胳膊拖走了。
行至很远,春花娘用胳膊撞了撞三顺娘的胳膊,“那人是谁啊?”
三顺娘没好气地说,“我哪儿知道。”
宋家院子里,莲生娘见桃夭疼得面色大变,赶紧找来药油扶着她进屋。
桃夭解了衣裳趴在床上,露出半个削弱的肩头。
伤处已经肿得老高,乌黑发紫,映着她本就白嫩的肌肤,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莲生娘眼泪都出来了,“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傻?”
桃夭咬咬唇没作声。
当时那种情况她哪里想那么多,只想着先生不会走路,若是被砸坏了可怎么好。
可没想到先生这样厉害,她这样扑过去,先生定然觉得她蠢极了。
她把床头那个一尺长的旧人偶娃娃抱在怀里,眼泪不断涌出来,濡湿了鬓边的头发。
莲生娘以为她是疼,摸摸她柔顺的发丝,“你忍着点儿,阿娘给你上药。”
谢珩不住往屋子里张望,听到小寡妇在屋里呜咽,满脑子都是她扑过来替他挡那一棍子的情景,心里愈发烦躁。
区区一个乡野无赖,怎可能伤他分毫!
就凭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腰细得仿佛一掐就断的小女子竟然敢扑上来替他挡棍子,简直也太自不量力。
真是蠢极了!
他不由地抹了一把自己的颈窝,只觉得小寡妇留在那处的泪灼人得厉害。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女子……
经过陈八两这么一闹,宋家元气大伤,宋大夫卧床两三日才将养回来。
好在陈八两伤成那样,不在床上养个半年,是绝不可能出门,也算是因祸得福。
这天下午,张氏从城里回来,告诉他刘媒婆的事儿已经妥了,只需要赔偿四贯钱就行。
宋大夫松了一口气,想着这段日子给赵里正家添了不少麻烦,晚上特地从找赵屠夫那里买了些猪肉,提着一坛自己从前酿的酒去赵里正家。
饭桌上,张氏叹气,“这事儿闹的,恐怕以后就连赘婿都不好找了。”
赵里正见她哪壶不开提哪壶,瞪她一眼,安慰宋大夫,“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今晚好好饮酒。”
宋大夫却心中苦闷,一壶酒几乎都被他一人吃了。
从赵家吃完酒回来已月上柳梢头。
多年都不饮酒的宋大夫被冷风一吹,酒意发散,不知不觉就走到池塘边。他望着被月光照得银光闪闪的池水,愈发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下世的光景,竟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他死不要紧,可莲生娘跟桃夭怎么办?
他一路抹泪走回去,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东屋的灯还亮着,突然就想起方才饭桌上赵仲和说的话。
城里根本没有哪家丢了受伤的郎君。
他都已经来了小半个月,也不曾有人找来过。而且他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来历,甚至连名字都不肯告知。
可他分明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人,且手上功夫也不弱,说明家世绝不会差。
思来想去,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的身份见不得光。
宋大夫从前在长安时也曾在别人家里做过大夫,腌臜事儿也见过不少,指不定这人在家族里犯了错,被家法处置后直接丢入水中,这才顺水飘到桃源村来。
宋大夫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若不然谁家丢了这么个神仙似的人物不着急?
宋大夫虽想不出他究竟犯什么错才会被家里人狠心丢到江里,可他这段日子冷眼瞧着,此人分明是习武之人,明明可以轻易推开莲生娘,却从来都没有动手,说明他心地绝对不坏。
只要不是坏人,其他的错都是小事。
既如此,索性开门见山叫他留下来做个赘婿!
如此一想,受酒意驱使的宋大夫上前敲门。可一进去瞧见床上正在看书的谢珩,又有些胆怯,也不作声,背着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正在看书的谢珩抬起眼睫,“宋大夫可是有事?”
宋大夫上前几步,“先生的家人几时寻来,总这样住在我家里也不是办法。”
谢珩沉默片刻,道:“宋大夫的意思某已经明白。请宋大夫放心,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待某的家人寻来,届时宋大夫有任何要求,某一定竭尽所能,在所不惜。”
宋大夫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嗯”了一声,又开始在屋子里徘徊,不时打量谢珩。
谢珩被他晃得眼晕,且他满身的酒气在屋子里扩散,忍无可忍,合上手中的书,“老丈究竟想要说什么?”
宋大夫又停下来,“先生家里可娶妻?”
谢珩摇摇头。
宋大夫小心翼翼:“先生觉得我儿媳妇如何?”
谢珩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他接着问道:“我看先生的家人迟迟未寻来,不如先留下个给我儿媳妇儿做个赘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