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无限鬼人（完）
青城的夜晚很少有明亮的灯光, 开颐院是个例外。
最不怕鬼换身的就是即将死亡的人，夜色降临时，院子里亮起了点点灯光, 别墅里的灯尤其亮。
201房住的是一个94岁的老人，她算是长寿之人，只是到了这个年纪, 身体老化，器官衰竭，难免有各种老年病。
她一直开着灯, 到了这样的年纪, 身体老化成这样, 是没有鬼想上身的, 不怕光，反而是年轻人怕她身边的灯光。
别墅院外, 顾姿言看向门外。
按照他们商量好的, 苏青喻负责把苏七引到老人房间的窗口处, 顾姿言潜入老人的房间关了灯, 抹黑进去杀了老人。
房间里没有灯光没有影子, 顾姿言是安全的, 而站在窗口处月光下的苏七是有影子的，这样老人必然会跟苏七鬼换身。
他们把别墅周围的情况都摸清楚后，苏青喻提出他们可以晚点行动, 说不定老人睡觉后，会自己主动把灯关了, 如果她不关灯, 他们等她熟睡了再进去关灯也不麻烦。
现在已经很晚了, 夜里一点多, 不仅老人早就睡了，连她的护工都睡了，苏青喻还没来。
可能骗苏七来这里没那么简单，需要时间。
顾姿言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心里愈加焦急，在想着要不要出去找他，看看是什么情况。
苏青喻和薄云意正在房间里吃宵夜。
苏青喻有意在拖延时间，薄云意好像知道他的计划，什么都没问，陪他说了些乱七八糟的。
等到夜里快到四点他们才出发，老人觉少，再晚她可能就要醒了。
顾姿言已经濒临爆发，正要离开时，看到了苏青喻和苏七在向这边走。他不理解为什么这么晚才来，但看到苏青喻如计划地，顺利把苏七带到窗口，他稍满意，立即开始行动。
这个时候护工正睡得深，老人一直开着的灯光忽然熄了，没有引起一点动静。
顾姿言蹲在房间里的窗下，看到窗外苏七正站在那里，立即在阴影中移到床上。
枕头即将按下去时，他又看到了一眼床上的老人，她是真的又老又丑，鼻子矮，嘴巴大，整张脸上遍布沟壑纹路。
只看了一眼，顾姿言的枕头就向着这张脸死死按了下去，他一边按死老人，一边看到苏七还一直站在旁边的窗口，顿时安心。
老人不再挣扎了，他刚要松口气，忽然看到一束强光灯从窗外打了进来，正好打在他身上。
他的影子从地上蔓延到白色的墙上。
看到影子那一瞬间的惊恐令他大脑宕机，浑身发寒。
他忘记了一切，只紧紧盯着自己的影子，生怕看出什么异变。
不会的，不会的，虽然他的影子暴露了，苏七的影子也暴露在月光下，苏七是女的，长得还那么好看，这个女人一定会选择苏七。
除了惊恐得大脑有些眩晕，一直没什么事发生。
顾姿言虚脱般地呼了口气，果然这个女人会选择苏七，没有女人能拒绝得了她的脸。
他刚要去看后面窗口的苏七时，第一映入眼帘的却是自己。
是自己。
他看到了自己。
他看到自己笑了，他也不是没在镜子里看到过自己的笑，可是他从没觉得自己笑得这么恐怖过。
阴暗的房间里，自己的光头很明显，自己的五官没有缺陷，都很好看，皮肤也好，笑起来时却有种诡异的苍老感，尤其是眼睛。
顾姿言头皮发麻，浑身冰凉。
是真的冰凉，他能感觉到身体的热度在一点点散去，属于人的正常体温他一点都留不住。
顾姿言惊恐地睁大眼睛，他的反应慢了很多很多，此时才反应过来，他的视角是躺着的，是在仰头看着床边的“自己”。
他被鬼换身了。
他被换到了这具又老又丑一身病的尸体里。
他发疯般地剧烈挣扎起来。
苏青喻站在窗外薄云意身后，安静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 他知道，在酆都系统之下，如果渣男还没进地府，证明在他任务期间渣男命不该绝，他是没法杀死渣男的。
按照原来的世界剧情，顾姿言其实算是该死了，但是他换身到云绪身体里继续活下去了。
如果可以这样，苏青喻在这个世界用魔法打败魔法，也设计顾姿言被鬼换身，换到一个他绝不会好过的尸体里，岂不是公平？
既然顾姿言不能死，那就让他带着这样的死人身体离开这个神奇的世界，回到现实世界。
原本苏青喻还没想好给他换哪一个，没想到他自己选好了。
苏青喻还记得顾姿言提起201房老人，说她又老又丑时的嫌弃，当时他就想，这就是他灵魂的最佳归宿。
拖延时间也为这个计划，他们是下午进游戏的，精确算起来，明天下午应该就到任务时间了。薄云意说过活人的灵魂长一点能在尸体里活几天。
他希望顾姿言能撑到明天下午，能带着这具身体回到现实世界。
现实世界没有鬼换身机制，用这具尸体能活多久，怎么活到他的大限之日，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床上的人开始惊恐地挣扎时，527在苏青喻脚上连拍了六下！
隔壁的护工被这里的动静惊醒后，苏青喻和薄云意才跑进去，苏青喻冲那个护工喊：“小心一点！可能是发生鬼换身了！”
那个护工被吓得停住脚步，她也知道鬼换身之后，被换到尸体里的人还能继续换到别的身体里。
护工立即把灯都关了，杜绝一切影子出现的可能。
薄云意进去后先把窗帘关了，苏青喻直接跑到尸体身边，震惊地问：“顾姿言？！”
尸体的头拼命僵硬地点着。
苏青喻忙压住他，镇定地安慰他，“顾姿言，你听着！你被换到尸体里，只要生存意念强烈，撑一天没问题，我们最多还有14个小时就能离开这里了，只要离开游戏就能回到现实世界，一切都会恢复。”
不会的，顾姿言用云绪的身体离开游戏后，还是在云绪的身体里。
他回到现实世界后，也一定会在这具尸体里。
就算他能用这具尸体继续活下去，他也不能接触任何人，所有的病痛也不能去看医生，他会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眼睁睁看着尸体长出尸斑，可能还会腐烂。
顾姿言真的冷静了一些，他的大脑好像也老化了，很多事都反应不过来，只觉得苏青喻说的太有道理了，而且现在苏青喻是他唯一信任且能依赖的人，他本能地全心听苏青喻的话。
苏青喻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更有安全感，“你现在还差一个鬼人，这个特殊的游戏绑定的应该是灵魂而不是□□，现在趁着其他人不在，我带着你和这个鬼人去鬼人专局交任务，如果能交上任务，就证明了我们的猜测，你只要等着离开游戏就好了。”
顾姿言用力点头，紧紧抓着他的手。
苏青喻如他所说，趁着院里的人还没注意到，立即把他背起来。
老人的尸体很瘦，骨架也不大，苏青喻背起来还算轻松，即便如此，在快到停车场时，他还是踉跄了一下。
苏青喻说：“必须快点，要是让别人看到，他们一定会焚化你的。”
顾姿言在他背上看着他跑出一身汗，闭上了眼贴到他的脸上，嘴里发出不知什么意思的声音。
苏青喻却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个人大概真的是有点感动了，即便可能是恐惧无助逼出的感动。
527没法拍他的脚背，跟住着他们小声叫了两声。
在薄云意的帮助一下，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天刚亮他们就把鬼人交到专局去了。
当时顾姿言看着还是活人模样，专局值早班的人问是谁找到鬼人的，他说是顾姿言，真的收到任务已完成的提示，他当时非常想哭，可是他哭不出来，他还无法顺畅使用这具身体。
尸体可能也无法流泪。
苏青喻立即带着他走了。
在路上，他跟顾姿言说：“我还差一个鬼人，必须立即回开颐院，你不能回去了，你一回去一定会被抓去焚化，我把车开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你就在那里等着离开游戏。”
顾姿言粗粗地指了指他。
苏青喻说：“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成功的，一定会出来的。现在是九点，下午四点应该就能离开游戏了，你也一定要坚持住，不管多难受都不要闭眼。”
顾姿言僵硬点头，视线直直地看着他。
苏青喻把顾姿言带到一个没人的树林中，扶着他靠着树干坐在树荫下。
“这里有些食物和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吃，我们都不知道活人在尸体身体里会怎么，不要轻易尝试，等非常难受时再喝点水先试试。”
他非常体贴周到，“我把小柴犬留在这里陪着你，有个熟悉的活物在，你也会更安心一点。”
527：“……”
“顾姿言，你一定要撑到离开游戏。”交代完一切后，苏青喻最后非常认真地对他说，长睫下眼神晦涩幽深。
顾姿言没听出他的其他意思，艰难地点头。
苏青喻叮嘱了这一句后就离开了，他上了停在草地上的车，车子即将行驶之前，他探出车窗又最后看了他一眼。
车子快速驶出这片区域。
顾姿言在紧张之中可能没注意到，这一处确实很安全，因为杳无人烟。
就算他发现了不对的地方，想继续鬼换身也找不到人。
苏青喻又回到了开颐院。
他反正无法离开游戏了，不如回去看看开颐院最后会变成什么样，何况薄云意还在那里。
很巧，他刚进开颐院就被人通知，局长母亲身体不舒服，让他尽快去看看。
苏青喻：“……”
差不多完成任务的苏青喻，心情很不错，慢悠悠地去看望鬼人专局局长的母亲大人。
没想到，他最想见的那个人也在这里。
苏青喻：“……苏小姐，好巧，你也在。”
局长父亲笑着说：“不巧，我请她来的。”
信息含量有点大，苏青喻沉默了一会儿。
身后的门被从外面缓缓关上，房间一下黯淡了不少。
他们看起来不想装了，苏青喻也不装了，他看向局长的母亲，“您看上了我的身体，从第一次见面就看上了？”
局长母亲笑着点头，一步步走近他，干瘪的手虚虚在他脸上描摹，嘴角的笑越来越大，眼神越来越激动，“你知道，我对你这具身体一见钟情。”
苏青喻：“……”
可是这具身体是酆都地府给他的。
她的眼里满是欣赏和兴奋，“他们都说我性格跟个男人一样，这辈子我确实当够了女人，想试试做男人怎么样。”
苏青喻又看向她老公，“那您？”
局长他爸说：“是的，我想做女人，其实我是靠老婆才有今天的地位，她是我的顶梁柱。人生的下一阶段，我们想互相换个身份试试。”
苏青喻：“……”
他对此评价，“很新潮，深受启发。”
薄云意：“……？”
局长他妈说：“要谢谢你们成全，原来只有我看上你了，我先生他一直没有看到很喜欢的人，我们还在想，这次我要不要先一个人换身，没想到昨天他就看到了苏七姑娘，我们同时都喜欢上了她。”
薄云意：“谢谢。”
“……”
她沉默了几秒，问：“你们不害怕吗？你们不会以为还会有人来救你们吧？鬼人专局不可能有人来救你们了，你们一起来实习的同伴现在和你们处境差不多。”
苏青喻：“怕，你们可千万别死。”
“……”
“看在我这么害怕，身体可能还要献给你们的份上，你们能不能告诉我真相，你们是不是早就计划着跟我们鬼换身了？”
局长他妈点头，“是，鬼人专局是我们最舒服的第一选择，因而如果专局有成员合适，我们会率先选择，这样处理起来也不会麻烦。”
苏青喻：“青城有人暗地里给鬼人提供鲜血，做人血生意的也是开颐院？”
“对，开颐院比你们想象的厉害多了，这里还养着鬼人呢，你们是绝无可能离开的。”
苏青喻明白了，没什么想问的了，只说：“能让我们吃完午饭吗，我们现在都很累很饿。”
或许是太有信心他们逃不出去，或许是觉得他们身体有足够能量才好换身，苏青喻的请求被答应了。
不仅答应了，还给他们准备了丰盛40;午饭。
这对夫妻就在他们旁边一起吃，局长他妈给他爸夹了一根芹菜放在了他嘴边，他爸满脸幸福地吃下了。
“……”
苏青喻也给薄云意夹了一根放在他嘴边。
薄云意：“……”
局长他妈笑得特别开心，“老公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以后吃饭的样子和场景。”
“……”
这对夫妻发现了好玩的事，开始看着他们吃饭，似乎是在一个新奇视角看他们的未来，因而也不嫌他们吃的慢。
苏青喻早就被人看惯了，难得薄云意一点也不在意，要是换两个人，在他们如此诡异的注视下，可能就吃不下去了。
他们慢悠悠地从十二点半吃到两点，之后苏青喻提出要去洗个澡，他们也同意了。
这一折腾就到下午三点了。
这对夫妻再也等不了了，迫不及待地要去死了。
苏青喻善心提醒他们，“请你们一定不要死，要珍惜生命，死了可能也换不了身。”
苏青喻的提醒是发自内心的真话，他敢肯定这老头肯定上不了地府无常的身，至于他的这具身体，是酆都地府高科技产物，应该也不太行。
如果地府设置能换，毕竟要保留原主的显著特征，原主就是被换身成功过，那也只能拥有一个小时。
何况，还有无常在这里，就算能换，可能也很难。
对他们二老来说，这太不划算了。
可惜这两人不听他的劝，他们确认门窗都封好后，端起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一饮而尽。
两分钟后，苏青喻问：“怎么样？”
薄云意：“无事发生。”
“……”
莫名地，有点尴尬。
苏青喻喊了声：“嗨，两位还在吗？什么心情？说句话？”
“……”
房间里一直没什么大动作，因为有光亮，外面的人也不敢进来，生怕一不小心被换身了。
第一次任务最后剩下的时间这么平静，苏青喻和薄云意可以安静地等待时间结束。
他终于不用再多一次看着自己死了。苏青喻安心地靠在薄云意肩膀上。
剩下的一切就靠527了。
顾姿言在树下坐了三个小时就撑不住了，又冷又疼又累，每一秒都是煎熬。
可是他一点都不敢闭眼，可能这眼睛一闭就是永久地闭上了。
他经历了从未有过的几个小时的煎熬，烈阳升起时，他好像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腐烂味，这对他的精神是从未有过的折磨。
一个活人的灵魂被困在一个死尸里，这种恐惧无法形容。他之前看到死人都会害怕，何况是被困在死人体内。
只要离开这里就好了。
马上就能离开这个该死的游戏了。
是这种强烈的念头让他极限支撑了六个多小时。
他一口水都没喝，生怕出什么意外，只有真正面对死亡时，才知道人的本能对死亡有多恐惧。
他看着西边的太阳位置，估计时间快要到了。
旁边的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艰难地转头，看到小柴犬正在扒拉袋子里的食物。
它是看自己这么久没吃东西没喝水，要帮他拿一点吗？
顾姿言刚要摇头，看到它在食物最底下扒出一张纸条，纸条被折叠过，被压在食物下面，如果不是小狗扒拉，对食物就没心思的他绝对看不到。
顾姿言愣了一下，艰难地伸手把纸条拿出来展开，看到的第一句话就是：“顾姿言，你知道昨晚是谁拿光照你的吗？”
在看到这句话的那一秒，顾姿言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寒冷的恐惧。
昨晚他太害怕太慌张了，没有好好想想那道光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正好打在他的身上，只在光打过来时下意识想了一下，下意识以为是苏七做的。
“——是我呀＾-＾”
顾姿言手一抖，纸片从他僵硬的手里掉了下来，纸片上的字还在他眼前，仿佛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他浑浊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都是我的计划，我本来就是想让你换到尸体里，这具你为你自己选的身体，我也很满意哦。”
“哦，对了，据我了解，你会带着这具身体离开游戏，以后就用这具身体在现实世界活着，多好啊，你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穿女装了，开心吗？”
顾姿言浑身剧烈颤抖。
他混沌的大脑在巨大的恐惧下，终于开始清晰转动，他四下张望，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只有一只狗。
刚收到四点悔改值的527：“……？”
它忙后退了一步，不要过来啊！
不会连狗狗都不放过吧？狗狗不适用于鬼换身规则啊！
它的小爪子把那张纸又向前推了推，示意他继续看。
“顾姿言，我之前真的好爱你，不顾爸妈的反对，想为你穿一辈子的连衣裙，你为什么要把我卷进这种游戏？为什么？！”
527很满意又收到两点悔改值，把纸条又向他面前推了推，好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这都是你应得的报应，我知道这样做我也很危险，我可能会死在这场游戏中了，即便这样，我也要你受到应有的惩罚。”
“在这具尸体里好好地活下去吧，我用我的命祝你长命百岁，渣男！”
顾姿言想站起来向外跑，可他此时还不能熟练地使用这具老化僵硬的尸体，试了两次都没能起来，他顾不了那么多，拼命向外爬。
胳膊上被磨掉一块块皮肉，他艰难地爬出树林，才发现他不知在哪个荒郊野岭中，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恐惧和绝望彻底压垮了顾姿言，他嘴里发出一阵嘶哑的哭喊声。
他是不是该去死？他死了灵魂是不是就能从这具尸体里逃出去找新的身体？
可是他要真死了怎么办？
顾姿言还没想出个结果，眼前一黑。
【恭喜玩家顾姿言完成任务，获得一年存活期，请玩家再接再厉，下次游戏再见。】
顾姿言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不是荒无人烟的山野，而是熟悉的自己的家。
当时他是在这里带云绪进游戏的。
他立即抬头看向前面的镜子，进游戏时是下午，出来时也一样，他在不算多清晰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一层枯黄褶皱的老皮裹着高高的颧骨，矮矮的鼻子，大大的嘴巴，嘴巴里没有一颗牙。
他慢慢伸出手，阴暗的光线里，手上黑紫色的尸斑在蔓延。
独栋别墅里发出一道惊恐绝望的嘶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