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少年站在门前，发丝随着衣袂翻飞而起。
谢殇修长的指尖泛着白，在一番深思熟虑后，终究是叩响了门。
一门之隔，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徐徐传来。
“进来吧。”
他的长睫颤了颤，信步迈了进去。
沈攸躬身在一颗树干后，直到眼前的那扇门被关上，才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如今没了外挂和金手指，只能做些偷墙角的小事。
她倒是要看看，男主究竟是何来历？
又为何与书中的描述截然不同？
“义父。”
谢殇垂眸，轻轻捏紧了袖口，有些支吾其词。
“义父你就，从没有怀疑过我么？”
谢凝依旧是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样，抿了口茶，不疾不徐道：“来，小七，坐。”
“”谢殇微不可查的长舒一口气，坐下后才敢觑着看了一眼。
“你是不是小七，我一眼就看得出。”
平淡如水的语气，却让听者心头狠狠颤动了一下。
“无论你换了何种样貌，何种脾性，我终究能认得你的眼神。”
谢殇脸庞划过一丝茫然：“我的眼神？”
谢凝捋了捋胡子，坚定道：“执拗且不肯屈服。”
说着，老头慢慢起身。
“小七，还是那句话，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
“想当年，在黑黢黢的余烬中，我第一次见你这个孩子。便生出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断定，你与常人不同。”
“那一次，正是我第一次发现万钧雷”
伴随着谢凝在屋中蹒跚的脚步，谢殇的思绪也被他带入经久的回忆中。
这个冬天，落穹山庄的雪连绵不绝。
谢殇一个人趴在窗前，瞳孔不知是不是被漫天雪景映射，显得黯淡无光。
等这场雪停了，他差不多，也快到弱冠的那一日了。
所知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家中都会分外重视成年礼，不知他的父母会不会
“小崇，你站在那，出去玩雪，穿这么少哪成？”
身形略显丰腴的女人拉过了正要跑出门的谢崇，语气虽算不上和善，可还是蹲下身，无奈又溺宠的替他披了一件大袄。
“这下好了，去吧。”
谢崇跑了出去，脚印落在雪地上，也落在谢殇的窗前。
明明谢崇比他大很多，却活的像个心智不全的孩子。
谢殇自嘲般的勾勒起嘴角，收起方才心中还未生芽的妄念。
他这是在想什么，怎么可能呢？
阿父阿母向来宠爱哥哥谢崇，平日里不挖苦他就已经感恩了，又怎么会心思细腻的要为他准备成人礼？
真是痴人说梦。
谢殇侧身躺在床榻上，遂将垂幔落下。
屋外的雪下的无声，他的心悸，也随之慢慢尘封。
次日一早，他无疑又是被叱骂声吵醒的。
本想着要么早起洗衣服，要么是顶着寒风扫雪，可这一次，眼前的情况却另他眸子微微一颤。
“来吃饭吧，等这场雪过去，我们便给你准备成人礼。”
满桌的宴席冒着滚滚热气，温暖了这个寒冬，也动摇了他的心。
他那颗不敢奢望，早已被抛诸脑后的事情，居然今天真的得到了应允。
在冷落中长大的孩子，只要得到一点温暖，便觉得像是蜜里调油。
让他对自己的悖论想法感到愧疚，又有一丝逐渐攀岩而上的喜悦，几乎让他被幸福冲晕了头。
那一餐，尽管和往常的情景别无二般，父母依旧是把他冷在角落里，但心境确是迥然不同的。
他不需要太多的关注和宽容，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夜晚，呼啸的大风渐渐停止。
谢殇躺在床上睡不着，掀开床幔的一角，唇角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风停雪霁，迎来的便是他有且只有唯一一次的成人礼。
这个冬季，终于能够拥抱那仅有的一点点火光。
虽然少，但也足够了。
路上被一行人踩下了深深浅浅的脚印，即使谢殇被母亲蒙着眼，心头依旧是难以平静。
“往前走，不要睁眼，前面便是为你准备的成人礼物。”
他不知道面前是一副怎样的光景，只能隐隐绰绰的感觉到，周围似乎有很多人。
他没有怀疑，也没有睁眼，坚定的按着父母所规定的行走路线。
“好了。”
直到听见了应允的声音，他才停下脚步。
谢殇睫毛颤了颤，像是新生婴儿迫不及待的展望这个世界。
朔风呼啸而过，他望着眼前围成一圈的人群，怔住了。
“阿父阿母，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面前人回话，一个打扮的颇为女气的人走了出来。
明显能看出是个男人，却因妖娆的打扮，看着让人有些不舒服。
此人，正是还未将换形术用到极致的翠儿。
翠儿：“这个人，就是你们今年打算向魔君献祭的孩子罢。”
谢崇急忙点头，生怕自己受到牵连：“是是是，就是他！”
“”谢殇瞠目看着瞬息变化的嘴脸，耳边升起一道“嗡嗡”的空明。
魔君？献祭？
这成人礼的一切，难不成只是想将其献祭的借口？
翠儿看着谢殇，也不想他死不瞑目，解释道：“还不知道吧，魔君苏逸每十年都会让我们山庄献祭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前些年你哥哥因事耽搁，今年就轮到你了。”
至于这献祭的具体原因，翠儿也不得而知。
但惧畏魔君是一方面，他作为庄主，能受到好处是另一方面。
只要魔君能保证他的容颜不毁，换形术能够出神入化，那些蝼蚁的命，又有谁在乎呢？
翠儿勾唇一笑，指尖弯曲向身后人示意。
“行刑！”
砰——
围绕谢殇周围的无数火光被炸裂开，似是延伸到天边，万里阴云覆盖住阳光。
谢殇处于献祭阵法的中心，各个方位像是电流般穿过四肢百骸。
求生的欲望，让他多少次爬起后，膝骨像是刺过一把刀，骤然让他跪了下去。
乃至于他的瞳孔开始涣散，眼前只看得见周围人群的脚面和讥讽的笑声。
是那么刺目，又那么刺耳。
明明身体已经麻木不仁，可意识却尤为清醒。
那些过往，像是走马灯一般飞快从眼前掠过，最终只化为他脸上自嘲的笑意。
原来他生来，便是一个替罪羊，替哥哥谢崇献祭的鬼。
本虚妄着那一点温暖，也只是他们为了达成目的所编织的谎言。
谢殇嘴角的血滴落在紧握的拳头上，一点点扩散，再扩散，最后他闭上了双目。
就这么死了不甘心啊。
兀然，天空一道惊雷炸响，直直穿透了阵法，精准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周围人群大惊失色，突如其来的情况，让他们慌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疯狂逃窜。
砰——
雷声不可预判的落在落穹山庄的每一个角落，瓦砾飞烟卷到半空，雷电走过的地方，化为一片虚无。
翠儿见大事不妙，迅速唤来麾下的飞天坐骑，径自逃窜了。
至于落穹山庄中的凡人，如同瓮中捉鳖，无处遁逃。
不知过了多久，宛若经历一场战火后的炊烟，终于渐渐平息。
遍地的尸首横亘在阵法的两侧，地面像是起了一场大火，满是黑焦味和血腥味的融合。
那天，落穹山庄除了翠儿，无人生还。
用了好些年修缮，才恢复了落穹山庄如今的状况。
谢殇轻动了下手指，都已经用了全部的力气，只能隐约辩清从不远处而来的脚步。
白衣修士丝毫不在意周身的尘土，踱步走在其中，寻找着有没有残余的生灵。
这次的雷劫使三界的动荡极大，远在青云派便眺望见落穹山庄的情景。
看古书上所说，万钧雷百年不遇，一旦降世，便是有了择主的人选。
万钧雷带来的，不仅仅是一时的生灵涂炭，更忌惮的是，万钧雷所择主之人，究竟是恶种还是善种。
这等强烈的功法，若是不好好加以领导，终究是埋藏的一颗定时炸弹。
谢凝隐隐约约似乎有听见了动静，目标定格在那个艰难想要起身的少年身上。
少年不知哪来的力气，一遍遍想要在废墟中爬起，又不足以维持，轰然倒地。
谢凝视线紧锁，一眼便认出了那个还是是万钧雷的主人。
于是他指尖捏决，为少年治愈平复了周身的伤。
他并无半分孤傲，而是蹲下身与其平视。
“孩子，来，过来。”
少年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浑身写满了警惕，又在谢凝和善的目光中微微动摇。
谢凝了然的笑了，半点也没有着急，只是静静的坐在他身边，等待着谢殇的应允。
日暮西山，谢殇烧的迷迷糊糊，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自己落在一个人的背上。
明明发烧了，可他又觉得寒冷至极，只能仅仅贴着来索取他的体温。
醒来后，已经日上三竿，天光大亮。
一群与他年纪相仿的小修士围在他床前，不知叽叽喳喳的探讨着什么。
“你就是小七吧？”
江歌作为孩子中年纪最长的，率先开口。
“”谢殇警惕的没有答话。
江歌尴尬的挠挠脸：“因为你是掌门收留的第七个弟子，所有叫小七。”
这一次，谢殇没有让场面干着，淡然的“嗯”了一声。
往后在学堂的日子，谢殇如水的平静性子，似乎也被渐渐感染，慢慢敞开了心扉。
他知道自己心中一直有一颗，由希冀化为仇恨的种子，只不过在这一片祥和中，他无力发泄。
谢凝早就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却没有明说。
只能借着看似合理却又牵强的事中，告诉他：
“小七啊，这做人呢，对人怨恨是必不可少的经历，既然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我们要做的就是放下恩怨，成为更好的自己。”
“而不是让怨恨束缚了你，改变了你。”
谢殇没应声，只搪塞似的点了点头。
如今距离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可谢殇依旧记忆犹新。
这只是他改变心境的一个起点，却不是全部的原因。
沈攸在外一字不落的听完了全部，虽没有真正经历过谢殇所承受的一切，可不知为何，她的心就如同被一把利刃划破，迸溅出淋淋血珠。
原著中的小七，虽不足矣称为恶人，但也绝不是以德报怨的善人。
真正能改变谢殇心境的，绝对不止如此。
沈攸若有所思的垂下头，屋内却突然传出了一道呼喊声。
“行啦，小徒儿别再外面听了，进来吧！”
沈攸顾盼神飞的看了看，这是在说谁？
谢凝看着沈攸左顾右盼的影子，被逗笑了，“沈徒儿，被看了，说的就是你！”
沈攸心头一颤，下意识想跑，又知道躲无可躲。
只能讪讪低下头，走了进来。
“哈哈哈哈哈哈。”谢凝笑开了花：“这小丫头啊，太可爱啦。”
他抱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挑眉道：“沈徒儿，要不你也像小七一样，做我义女如何啊？”
他这么一把老骨头了，就小七这么一个义子。
当初本想着以义子之由，把小七留在身边加以教导，避免误入歧途。
可时间一久，他这老父亲的心思也变了。
更想让他能平安，再找个何合适的媳妇更好不过了。
他看出了两人的关系微妙，便假意以收留义女之名，刺激刺激。
事态果真如他所想，沈攸听后脸霎时白了一个度，急忙摆手，刚要说些什么，却被人抢先了。
谢殇：“义父，万万不可。”
“嗯？”谢凝眯了眯小眼睛，“有何不可？”
“”
沈攸和谢殇默契的哑然不答。
出了房门，谢殇才怀着惴惴不安的心问道：
“攸攸，刚才的对话，你都有听见吗？”
“嗯。”
他想抬眼看看沈攸的表情，可再三踌躇后，还是深深地下了头。
那段不堪的过往，终是无所遁形的展现在她面前。
只要她面露半分不满，无疑是将那道伤口血淋淋的撕裂开。
不过片刻，一只葇荑而又温热的手掌捧住他的脸庞，缓缓将其抬起。
谢殇的瞳孔中，避无可避的折射出沈攸的身影。
“子衿，你无需这般。”
沈攸的笑容在脸上荡漾开，也同样荡漾在他的心尖。
“我们子衿啊，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的人。”
“子衿，历尽千帆，不坠青云，你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