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新年的那一天,沈攸一如往常的被鞭炮声吵醒。
新年夜的清晨总是格外热闹,在开门的一瞬间,阳光便倾泻而下,覆盖在生机勃勃的每一处地方。
沈攸来到了翠儿的房间中,她虽是做事不留名,可总归想要看看事情的结果是好与否。
骤然,屋内的一声惊呼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攸步子一顿,旋即飞快的掠开腿跑了过去。
翠儿似乎被一股极强的力量所弹射出去,整个人重重的摔在地面上,挺直的身子兀然吐了口血。
“翠儿姑娘,你怎么了?!?”
沈攸拎起裙子,飞快跑到她身边,将人扶起。
翠儿缓慢的抬起头,望着门内的方向。
“是公子公子催动了落穹山庄的阵法。”
她顺着翠儿的方向看去,谢殇正从房内走出,猝不及防的与她对视,倒是让他的目光僵住一瞬。
沈攸喃喃道:“子衿。”
翠儿继续补充道:“我们落穹山庄与望悠城多年敌对。这阵法,乃是我们落穹山庄为阵心,取望悠城城主谢殇的一缕气息。只有谢殇来到这,才会催动阵法的产生。”
谢殇缓缓走到二人身边,强撑的情绪终究是被他躲藏的视线所掩盖了。
沈攸一把抓住他,急忙道:“子衿,难道你的真实身份,真的是望悠城城主?你真的是谢殇?”
谢殇冷笑一声:“怎么,躲了我这么长时间,终于肯开尊口,跟我说话了?”
“你在意的只是这个么?”
沈攸眼中闪出水光,握着他的手渐渐滑下。
“难道你不是打一开始就没有向我坦诚相见吗?”
谢殇扯了扯嘴角:“你说让我与你坦诚相见,可我若真的告诉了你我的身份,你还会替我保守秘密吗?”
“会。”
沈攸一眨眼,一滴泪水滚落。
“你一开始就没打算相信我,所以我怎么说,怎么做,你都觉得我不会做利于你的事情!”
谢殇可能压根没想到小姑娘会哭,心尖狠狠的颤动了一下。
半晌,他默然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沈攸苦涩的笑笑,附和道:“对啊,反正事情,已经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说罢,她起身,头也不回的快速离去。
院中一时只剩了,谢殇和翠儿两个人。
“你满意了?这个结果?”
谢殇蹲下身,匕首上的寒芒划过她的脖颈,眸间满是无尽的阴鸷。
翠儿停下脸上的表情,转而握住谢殇如寒冰一般的手。
“伤心吗?她不理你了,你心中”
翠儿指尖划过他的喉结,最终停在下巴上,轻轻提起。
“不好受吧?”
谢殇甩开她的手,避免了所有可能的肢体接触,只冷冷的吐出四个字。
“拜你所赐。”
“哈哈哈哈。”翠儿一笑,那张艳红的嘴唇上尽显媚态。
“我不过只是让你看看这份关系究竟能承载多少情深义重罢了,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哈哈哈哈。”
谢殇掩面含笑,胸腔也随之颤抖。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公子难道猜不出来吗?”
翠儿说着一把将整个人挂在谢殇身上,“我不过是被卖到这里的花魁,落穹山庄的防守太重,我难以脱身。只不过凑巧发现了公子身上的秘密,如今公子又与沈姑娘决裂。无论如何,都会离开这的吧?”
谢殇甚至没有多看翠儿一眼,面对这种情景,竟破天荒的笑了。
“你怎么就能确信,我能真的带你走?”
“而不是……杀了你呢?”
翠儿一整个僵住,尴尬的被谢殇放开手,而后直挺挺的摔落在地上。
什么啊,这是个男人吗?!?
他是吃斋念佛的吗?
“等等!”
翠儿一骨碌转过身,用尽最后的尊严摆了个完美的姿势。
“你若是敢走,我让你不能活着离开这。”
谢殇脚步一顿。
翠儿见话出有效,脸上慢慢笑开了。
“这个阵法,可以说是我们落穹山庄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只不过被我用灵气隔绝在了这个房间中,外界无法感应而已。”
“我若是有什么意外,这件事情会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出去。所以,咱们两个配合,是相安无事的最好办法。”
时间好像安静了下来。
本以为谢殇不会再有回应时,却见少年人点头,爽朗的应了声好。
翠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边渐渐勾勒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沈攸蹲在地面,百无聊赖的用树枝在雪色上划出多种多样的形状。
先画只乌龟,代表王八蛋谢殇。
在画一只兔子,代表自己。
然后兔子狠狠的踩在乌□□上,拼命揉搓。
想到这,沈攸咯咯咯的仰头笑了起来。
谁知,一仰头,一张俊俏无比的脸猝不及防的闯入视线。
谢殇半眯着眼睛,开始打量着地面上的画作。
沈攸急忙阻止,打算用手掌捂住,却不想,她被两只大掌牢牢的按住脸庞的肉,被迫保持着仰头的这个姿势。
谢殇看着雪地里画的不明物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什么?怎么这么丑?”
沈攸挣脱开他的禁锢,一把把雪花扬在他的脸上。
“哪里丑了?这个就是你!你个骗人的乌龟王八蛋!”
说到这,谢殇非但没生气,而是握住了她的手腕,另一手一揽腰间,保持一种对视的姿势。
“为什么陪翠儿演戏,为什么选择帮我?”
这姿势实在是太过暧昧了些,沈攸脸上微红,嘟囔道:“谁说是帮你啊?我这也是变相的再帮我自己。”
“好好好。”
谢殇耐心应下,手中开始把玩着小姑娘的发丝。
“那你说说,为什么这么做啊?”
沈攸向旁侧给了一个眼神,无奈的摇了摇头。
长青也从树后,呲着两个板牙走了出来。
想不到,翠儿机关算尽,却始终没算尽几人聚在一起,会迸发出怎样的化学反应。
自打那次修罗场事件后,沈攸心中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于是,在那次事件后,沈攸则有意勘察谢殇房间内的动静,希望能捉到半点蛛丝马迹。
直到在有一天中,谢殇有事出去,沈攸才一个溜身钻进了他的房间内。
长青抱着一只狗,走了进来。
那日正值晚上,没有月光,黑到堪比伸手不见五指。
沈攸就坐在长青的对面,紧张的咽了口水。
长青疑惑的看了看周围,问道:“城主,你怎么不开灯啊?怪黑的。”
说着,他的声音渐传渐远,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沈攸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捏了捏嗓子,沉下声音:“别找了,我不喜欢。”
长青的动作一顿,机械般的转过身:“城主,你嗓子怎么了?”
这话问的正中沈攸的心坎处,还好在黑夜中,没有人能在意到她紧绷着的身体。
“怎么?我生病了,嗓子不舒服罢了。你有异议?”
长青紧忙摇头,嘿嘿一乐。“没有没有,只不过,觉得城主的这个声音,居然这么好听。”
沈攸只觉得说话之人的声音耳熟,不过在黑暗中,依旧无法完全断定这个人是谁。
于是沈攸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个,你平日里总叫我城主,咱们住哪个城啊?”
长青疑惑的邪魅一笑,略带娇羞道:“城主你真会开玩笑,哪个城你不知道吗?”
“咳咳。”
沈攸差点呛到。
“我今天就是兴致好,想同你问答两句,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
长青无奈摇摇头,果然,长多大的城主,都只是一个孩子罢了。
都是会有这样幼稚的一面的。
“自然是……我想你要心想事成。”
沈攸:“”
她被这土味情话暴击到了。
“那你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啊?或者,我又叫什么呢?”
长青笑笑,“城主,你可能没听过吧。在九章算术中,有这么一对奇怪的数字。那就是,我叫九,你叫三。”
“我除了你,还是你。”
沈攸:“”
她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魔法攻击了。
她只能选择离开。
正当她要悄悄走开之际,谢殇从外面推门而入。
他手中拿着一个火把,将他整张脸都虚渡的异常柔和。
长青贴近一看:“诶,城主,你怎么在这?”
紧接着,二人齐刷刷的转头一看,正对上打算偷偷跑开的沈攸。
沈攸哂笑着朝他们摆摆手,尴尬的脚趾可以抠出三室一厅。
“你们好啊,好久不见。”
“长青,谢殇。”
“自打那日发现了你们的身份后,第二日便正巧赶上了我的特殊时期。”
因为现在是推理时间,沈攸也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将一切细节全盘托出。
“我以为到了翠儿姑娘的房间,便一定会寻找到卫生带那种东西,可出乎意料的事,居然没有。修仙界的一个女孩子,不备这些东西其实情有可原。但她给自己立的人设,明明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小花魁。这样若是不备,那就并非在情理之中了。”
谢殇点点头,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只干巴巴的问了句:“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沈攸不予理会,继续道:“在那天,我却也同样看见了一双沾染泥土的男士布鞋。明明翠儿亲口说是带给意中人的信物,又怎么会轻易的染上泥土。原因想必只有一个——”
长青:“是翠儿自己拿去穿了!”
沈攸:“说的对,在去见谢殇的前几天,我曾在他房间的附近撞见过翠儿,想必就是那时她所换上的那双男士布鞋。而目的,只是为了引诱我过去?发现子衿的真实身份?”
谢殇皱巴巴个眉,“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长青一拍手,似乎脑子里闪现出一段高光。
“翠儿在那天,以及今天的所有目的,都是为了让沈姑娘能尽快发现城主的身份。而发现的结果,大概率会像今天所演的一般,你们两个分崩离析。所以,她的目的”
沈攸长青对视一眼,齐声道:“是为了挑拨离间!”
谢殇夹在二人中间,一脸幽怨了看着这两个人。
见距离太近,一把将自己隔在中间。
他咬牙切齿的看向沈攸,虽什么都没做,可却每一个音调都包含着一丝委屈和无措之意。
“所以,你为什么躲着我?”
沈攸一把将他推开,她只想跟今天智商报表的长青说话。
“她挑拨的目的,断然不是因为我,一定是因为谢殇!”
长青:“对!城主自打到了落穹山庄便身体乏力,这就证明,其中一定有着阵法的存在。城主如今在名义上也是同你们一起的,只要挑拨身份,再加阵法的催动,城主定是插翅难逃。”
谢殇用指尖戳了戳沈攸的肩膀:“可是翠儿说,是为了彻底离开落穹山庄,才出此对策的。”
沈攸淡淡摇头:“我才不信她说的话,她现在,怕是连性别,都不一定是真的。”
谢殇弯起嘴角,生硬的加入二人的对话。
“这点我想到了,结合你之前所说的几处疑点。当用换形术时,皮相可改,但骨相难调。外加他准备的那双男士布鞋,更足矣说明这一点。换了性别,这样做什么,都不会那么引人注目了。”
沈攸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
“所有她费尽心力,除掉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又为何用换形术?”
谢殇见她这个样子,也不在卖关子,而是全盘托出。
“在落穹山庄中,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未成年的孩子,死于献祭的阵法之中。庄主面对这种状况,非但没有管制,而是让它加以延续,目的是什么?”
沈攸摩挲着下巴,灵光一闪。
“目的是因为,在献祭的过程中,庄主也会获得相应的好处!”
谢殇笑着摸了摸她的发丝,宛若逗小孩一般。
“真聪明。”
她脑海中回顾了一番事情的所有经过,顿时明了了个大概——
如果不出意外,那个翠儿,应该就是落穹山庄的庄主了。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庄主一定是个男儿身,更不会有人能怀疑到女孩子的身上。
所以,他便自导自演了一场戏。
什么花魁和意中人,统统都是假的。
男人和女人的骨相虽有不同,但大部分都是可以辨别,且易于忍受的。
唯一一点,相差极大的,便只有脚了。
他发现了长青所进入望悠城的痕迹,便借力打力,让沈攸去发现谢殇的真实身份。
而他却忽略了,自己的行踪以及鞋上的污痕。
在新年夜的那天,他假装扮成被阵法无意间伤害的受害者,直接脱口了谢殇的真实身份。
沈攸与谢殇所演出的那场戏,恰恰也是他最愿意看见的。
而他却忽略了,凶手往往在条件反射下的应激反应,便是伪装成受害者。
可他这样针对谢殇的目的是什么?
落穹山庄与望悠城多年敌对的原因又是什么?
听吃瓜群众所说,献祭仪式消声灭迹的时间、庄主失踪的时间、与望悠城为敌的时间,几乎都相差不大。
既然庄主献祭孩童,是因为会得到相应好处。
那望悠城与落穹山庄敌对的原因,可能与此恰恰相反。
谢殇表面上是敌对关系,实则是对落穹山庄村民一种变相的保护。
沈攸狐疑的看向谢殇的方向,眼眸中满是迷茫。
为什么呢?
明明谢殇,当着她的面前杀了那么多人
又反过来保护吗?
谢殇栖身向前,这么多日,第一次见他脸上有如此鲜活的神色。
“你为什么躲着我?”
沈攸:“”
绕了半天居然又回到了这个问题。
她哑声,不知怎么做答。
谢殇歪歪头,整个身体随着她的视线移动。
“是因为那天,在柜子里的女人吗?”
一语中的。
沈攸更无言说出口了。
谢殇伸手,一把揽过长青。
“我若跟你说,那天的女人,是可爱的小长青呢?”
镜头给向长青,长青则苦涩的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沈攸眸子微动,睨了他一眼,抽了抽鼻子,解释道:“是不是长青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躲着你,不过是看咱们的有些行为不合礼数,怕被柜子里那人发现罢了。”
谢殇自然不懂女孩子的口是心非,“你是还不相信我吗?”
沈攸有些欲言又止,回过头,刚想脱口而出的“不是”,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只见谢殇一只手,揽住了长青的后脑勺,对准唇部,不容反应,狠狠的吻了下去。
沈攸:“”
差点窒息。
两个男人在她面前如胶似漆的亲吻,又如拔火罐一般,砰一声分开了。
沈攸:“……”
谢殇甚至还觉得自己的做法颇为靠谱,朝沈攸勾唇笑笑:“怎么样?现在,相信了吗?”
沈攸点头跟小鸡啄米一般。
“相信了,相信了。”
她怕她再说不相信,马上在她面前就会演变成会被晋江封锁的内容了。
长青娇羞的捂住嘴,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是在做梦么?
城主居然亲口吻了他?!?
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长青,被谢殇如一个工具人一把推开了。
“其实我也并不是怕你误会,就是不想我受人妄加揣测而已。”
沈攸紧着点头,“城主,你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我是一定不会多想了。”
谢殇满意的点点头,顿时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选择。
随即给了长青一个眼色,长青知趣的飞快离开了。
谢殇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靠近,试探的问道:“为什么选择帮助我?不觉得我是个坏人吗?你就不担心,你的那个师兄小七?”
一连串的问题,归根结底,无非就是一个选择罢了。
为什么会选择谢殇?
这个问题,沈攸也曾好好的想过。
在长时间的相处下来,她能够感觉到,书中的人物都有变动。
不能按照原剧情,来判断每个人的本性。
要用自己的眼睛。
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她越能发觉,谢殇,似乎真的并不是单纯能用一两个词语去概括的人。
沈攸顿了顿,只从唇齿间流露出一个最为笼统的说法。
“因为我认识你,我觉得你不像坏人。但小七,我不认识。”
谢殇贴近她的同时,依旧不该喜欢挑逗别人的本性。
他勾唇一笑,整张盛极的脸上多了些轻佻的意味。
“那你就不怕,再次发生,第一次见我时的事情?”
熟悉到令人窒息的记忆再次在脑海中翻新上色,沈攸忽而捂住嘴,回头看向他。
她含混不清的反驳道:“你别瞎说,我告诉你,若是你再敢亲我,我可是要用我的小法术了。”
“噗嗤。”
谢殇失笑出声音,“你那小法术怎么这么厉害?我为什么动不了?”
沈攸扬起小巧的下巴,为她独有的制裁方法而感到傲娇。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个法术,名叫卡bug。”
谢殇看小姑娘开心的样子,也佯装惊奇的点点头。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那我以后还真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对啊。”
沈攸的语气带这些警告的意味,“要是不听话,我可会用小法术的。”
谢殇如羽的睫毛轻轻颤动,伸出指尖,在毫无意识,不自觉的情况下,情不自禁的落在小姑娘的唇瓣上。
如白玉般的骨节分明,在与肉粉色肌肤触碰的一瞬间,似乎迸发出类似电流般的触感,让谢殇猛地缩了回去。
沈攸的心跳也蓦然漏了半拍,只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悄悄红了脸。
谢殇笑笑,柔声道:“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一言不合就要强吻我?”
沈攸:“”
“才不是呢。”
她张牙舞爪的反驳道,又在视线相撞的一瞬间,收回了全部动作。
“我才不像你一样,是个随随便便的坏人呢。”
说完,她提起裙子,恍若未闻的离开了。
谢殇一人呆呆的坐在雪地中,对女孩子的情绪感到十分不解。
明明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两句话的功夫,他就成了一个“随随便便的坏人”了?
谢殇低下眉,看着地上画的忍者神龟和玉帝哥哥,一时怒从心头起,将乌龟涂抹成凌乱的一片。
怎么做了这么多,都没落得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