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清瘟之法
宽阔的主干道上人马稀少,不复往日的繁华景象。
平日里西城虽然贫穷破败,但道路两侧小贩不绝,如今放眼望去,只剩一地脏乱的杂物横七竖八的躺着,有已经干瘪腐烂的菜叶,有点缀着破洞的竹篾,有搭摊子用的木板……
此时,三辆木排车正缓缓的向着西门靠近,车轮滚动间少有颠簸。车上蒙着一大块白布,有一股难言的腐臭味四处飘散。白布下的东西高高凸起,显然摞了不少东西。赶车的是穿着盔甲蒙着面巾的士兵,在木排车两侧亦有士兵跟随,但都刻意与木排车保持着距离。
刚进安平的人看到木排车驶来,纷纷躲得远远的,那模样如避蛇蝎。独孤止水也是其中的一员,木排车缓缓从他面前驶过,他注视着木排车畅通无阻地通过城门才收回目光,眉宇间多了些阴霾。
“又来了,这是今天第几拨了?”有人出声道。
“谁知道呢,每天一拨一拨的往外送。多了不说,每天百十车还是有的。”
“那得死多少人啊……”
“赶紧走吧,如果有条件的话最好去山里或者其他城区躲一躲。”
“其他城区没事吗?”
“其他城区住着许多达官显贵,私宅多。人家家里都有私井,还有屯粮,这病啊,传不起来。”
“唉……”有人轻叹了一声,“我们这些家小业小的可怎么活啊。”
独孤止水默默地走着,人群的交谈声逐渐远去。西城人口众多,许多院子都是多家合住,甚至还有窝棚区的存在,至于饮水更是只有少数的大户才有私井,这种情况下,若任由瘟疫发展下去,西城早晚变成人间地狱。
如今安平也不太平,陈虎对安平也不甚熟悉,下意识就想跟着独孤止水。独孤止水本想进了城后就和陈虎告别,大家各奔去处,但眼见西城已成了这幅光景,他也就默认陈虎继续跟着了。
走了许久,独孤止水回到了青衣巷。他停在自家门口,发现大门锁着,他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些。对此他并不意外,此刻顾伯青应该还在醉梦阁。陈虎跟着他停下,看着面前气派的宅子震惊无语。
“我家现在没有下人,我那兄弟偶尔捣鼓捣鼓花草,最近他又太忙,院子疏于打理。你要是想跟着我,那就当个杂役吧,每月二两银钱。以后你若是想走,只需提前告知我一声便可。”独孤止水一边开门一边说道。
“谢……谢大人收留。”陈虎忙低头行礼。
“以后称呼先生就好。”
独孤止水走进院子里,却没有感受到两只小狐狸的存在。他压下心里的担忧,把陈虎安置好就匆匆地出门了。
悬壶医馆里,掌柜罕见的没有躺着。他站在门口,神色平淡地看着广源街上往来的行人。虽然近几日瘟疫横行,但广源街却并未受到过多影响。即便这瘟疫已被证实修士也会染上,但大多修士还是不放在心上。
独孤止水到悬壶医馆时,正好与风先生打了个照面。
“让你办的事完成了?”风先生问道。
独孤止水一时有些尴尬,回答道:“还没有,《百草集》里有些药材产地特殊,有些药材稀缺珍贵,想要全部找到几乎不可能。我已经找到了大部分常见药材,但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有限,我自认短时间内无法完成这个任务。”
闻言,风先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人力有时尽,知道自己能力所在,不过分追求那些可遇不可求的事物,倒也不失睿智。”
独孤止水迟疑了一下,说道:“先生,我不在的这些天,安平有瘟疫发生了。”
“我知道。”风先生点了点头,“这怕是霍乱,东海之滨每过数十年会大规模爆发一次,每次都要死无数人。大夏地处东原西部,水源算不得丰富,此种瘟疫极为少见,不知为何今年突然爆发了。”
“有可能是人祸……”独孤止水说道。
风先生眼中顿时闪过一抹精光,他紧紧地盯着独孤止水,说道:“看来你知道些什么。”
“我目前也只是有一些猜测。”独孤止水坦然道。他把在陈家村的经历简单讲了一遍。
听完之后,风先生沉默了一会,他神色平淡,独孤止水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人祸也好,天灾也罢,现在瘟疫已经出现,说这些于事无补。”风先生突然轻叹道。
“先生可知晓如何救治染上了这种疾病的病人?”
“上古时代,此病多发,相传神农氏曾找到一种治疗此病的方法。但上古之后,由于此病少有发生,治疗之法也就逐渐失传了。”
“先生,我似乎曾在一本书中看到过治疗霍乱之法,但不知道真假。”独孤止水试探性说道。在幻境中,他曾看过一本书,名为“神农本草”,其中就有关于治疗霍乱的方法。
“什么书?”风先生神色微变。
“记不清了……”独孤止水脸泛“尴尬”。
风先生并未就此事刨根问底,他转而说道:“说来听听。”
独孤止水把《神农本草》中相关的记载说给风先生听,风先生有时点头,有时皱眉沉思,脸上异彩连连。
“先生觉得如何?”
风先生仍处于思索中,愣了一会才发觉,说道:“可以一试。”
独孤止水松了口气,告别风先生来到了醉梦阁。
“多日不见了。”香秀朝独孤止水笑了笑。
“最近城里瘟疫横行,两位姐姐可要小心些。”独孤止水站在香秀身前,“我那个小跟班还在阁里吗?”
“外面瘟疫横行,阁里吃喝都不缺,暂时还算安全。含香芳主怕顾公子在外有什么闪失,前两日就把他留在了阁里。”香秀说道,她看着独孤止水,神色有些玩味,“顾公子不仅画作得好,他养的那两只小狐狸也是极为讨喜。如今顾公子可是阁里的红人,各位芳主都抢着请他过去呢。”
“这小子,真是好命啊……”独孤止水感叹了一句,然后转身便走。
“不进去看看吗?”香秀诧异道。
“不了,阁里没事就好,我现在有些事情要去做。”
青衣巷。
独孤止水在厨房里一阵捣鼓,有袅袅的炊烟升起。陈虎眼看着独孤止水架起一个大砂锅生火煎药,但因为手臂还有伤,独孤止水没让他插手。
刺鼻的药味充斥着厨房,独孤止水把煎好的药滤出放凉,然后盯着药碗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一咬牙端起来干了。等待了一会,没感觉到任何不适,他顿时松了口气。接下他把陈虎被叫进厨房,在他的指示下陈虎也喝了一碗药。
陈虎看了看独孤止水熬药用的大砂锅,不解道:“先生,这药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熬这么多?”
“防治瘟疫的。”独孤止水一边把药刮到桶里一边说道。
“如果我爹娘能喝到这药该多好……”陈虎神色黯然。
“目前还不知道这药是不是有效。”独孤止水摇了摇头,提着桶就出门了。陈虎想跟着提桶,但被独孤止水命令留在家里。
陈虎站在门口,望着走远的独孤止水的背影,喃喃道:“先生一定要小心……”
西城,窝棚区。
狭窄的小巷里脏乱不堪,破布片、茅草、腐朽的木板,甚至人排出的秽·物随处可见。刺鼻的酸臭味冲击着独孤止水的鼻腔,熏的他直欲呕吐。小巷两侧全是木板搭起来的简易窝棚,里面家具极为简陋,大多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有些甚至一件家具都没有,里面铺着茅草,人就直接躺在茅草上。
路过一处窝棚,独孤止水往里边瞧了一眼,发现里面铺着茅草,上面躺着一家三口,均已没了呼吸。看那男人和妇人都大约三十来岁,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独孤止水移开目光,发现这躺着一家三口的窝棚周围寂静无声,显然周围的人都逃跑了。其他稍远的地方声音嘈杂,有祈求声,嬉笑声,呻吟声,哭泣声,还有怒骂声和驱赶声。
有一队蒙着面巾的士兵朝独孤止水这边走来,领头的军官远远地喝骂道:“该死的贱民,待在那里想找死?”
独孤止水皱了皱眉,没有理会。他本以为那些士兵会过来收拾尸体,没想到他们突然远远地停下了。军官往前勾了勾手,士兵队伍顿时让到一边,七八个穿着破烂的人朝独孤止水这边走来。这些人里有十多岁的孩子,有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也有须发皆花白的老人。
“动作都快点!收拾完这一片就有饭吃。”军官淡淡地说道。
独孤止水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窝棚区道路横七竖八,小路众多,倒也不怕遇上那些士兵。嘈杂声逐渐变大,菜市场一般的场景映入独孤止水的眼帘。街上有孩子在嬉闹,有妇人在斗嘴,有男人在聊女人……
独孤止水虽然穿的是粗布衣衫,但也算整洁干净,身上没有缝补的地方,在这窝棚区显得有些另类。在独孤止水观察间,路边有一个衣衫破烂的青年正坐在地上盯着他,那青年脸上杂乱,额前耷拉着几缕打结的头发。
那青年突然爬起来朝独孤止水走去,将要与独孤止水并肩之际,就要撞上去。然而,那青年眼前突然一空,独孤止水凭空消失了。那青年顿时怔住,仿佛白日见鬼一般,浑身起了一层白毛汗。
独孤止水出现在远处,街上的人都异样地盯着他,也盯着他手里的桶。
“有人知道这附近谁得了瘟疫吗?”独孤止水环视一周,出声问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有个坐在街边光着膀子的中年男人问道。
独孤止水吐出两个字:“治病。”
街上顿时哗然,那一双双眼睛火热地盯着独孤止水手里的桶。
“那桶里是不是药?”有个中年妇人问道。
“是。”独孤止水点了点头。
“要钱不?”又有人问道。
“免费。”
“那我先喝一碗尝尝!”最先开口的那个中年男人冲了上来,围观的其他人也不甘落后,顿时一窝蜂冲了上来,把独孤止水团团围住。
“你们看起来都没病。”独孤止水皱眉道。
“现在没病不代表以后也没病,既然免费,谁喝不是喝!”
“对!谁喝不是喝!”
“大伙把这桶药分一分,都不要抢,每人都有份。”最先围上来的中年男人招呼道。
“你们把药喝了,那些得病的人怎么办?”独孤止水问道。
“关老子屁事,既然免费,那就应该大家都有份!”中年男人伸手抓向独孤止水手里的桶。
“谁遇到谁喝,谁让他们没有遇上,我们运气好遇上了,就应该给我们喝!”
“对,给我们喝!”
见中年男人伸手抓桶,围的近的人纷纷伸手抢桶。独孤止水抓着药桶,一帮人不管怎么使劲都难以拽动分毫。独孤止水被人挤在中间,察觉到有人手往他胸口抓过来。他眼神淡漠,那手即将拨开他胸前的衣襟时,只听咔咔几声,一声惨叫顿时吸引了人群的注意。
一个衣衫破烂的青年惨叫着在地上打滚,细看来,他的右手如同麻花一般拧了个结。抢药的人一时都被镇住,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