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抉择
征武二十五年 冬 十一月一十八日。
高大雄伟的城头挂满的白幡与漫天飘落的白雪交融,使得天地一片雪白,唯有城楼正中,一杆绣着“汉”字的旗帜高高飘扬。
幽州城,行宫,
偏殿内,一群顶盔带甲,披麻带索的将校跪伏在地,叩首低泣,脸上洋溢着一片悲伤,甚至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惶恐与不安。
“荣国公到!”
正在众将不安之际,突然众将身后传来一声通传,瞬间打破府内越发压抑沉闷的氛围,众将纷纷将目光投向为首的将领。
为首的镇国公牛清在左右将领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转身看着跪伏在地的将领,示意众将起身,扫了一眼众将殷切的目光,嘴角微动,苍老的双眼不禁一黯。
“世叔……”
牛清抬眼看着手托明黄卷轴,欲上前搀扶自己的贾代善,微微叹息一声,轻轻摆了摆手。
贾代善见状,身形微微一顿,余光扫了一眼灵牌上镌刻着的“靖安亲王刘礼之灵位一眼,”眼眸微微一闪,不再多言,转身扫视了堂下众将一眼,目不斜视,高举圣旨。
“圣上有旨!”
众将纷纷单膝跪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经查镇国公,五军都督府中军大都督,九边统制,征北东路副元帅牛清,指挥不当,领兵孤军深入,损兵折将,以致北伐右路大军失利,有负朕恩,着革去征北东路副元帅一职,交由荣国公贾代善接任,钦此!”
“老臣接旨!”
牛清眼神微微一凝,接过圣旨,不禁有些感慨,想自从军数十载,此次领兵出征东突厥,却也是不败而败 ,也不得不败啊!
如今天下渐安,虽不得继续执掌兵权,却也算得上是善始善终了。
看着贾代善关切的神情,牛清微微颌首,随即站至一旁。
贾代善见此,心中不禁一定,近些年来,义忠亲王一系权势越发膨胀,内有皇后娘娘以为倚仗,如今又开始插手军权,领兵出征抵御外敌。
作为四王八公一系,现如今硕果仅存的开国元勋镇国公牛清,将毫无疑问的成为四王八公一系的代言人。
收了收神,贾代善上前对着棺椁大礼参拜毕,与牛清交接好兵权后,然后转身对着众将点了点头,道:
“今日天色已晚,众将且下去好生休息,明日升账议事。”
“诺。”众将纷纷抱拳,应声退下。
……
亥时,城外中军大帐,牛清出神的握着火钳拨弄着炭火,红光映照着老人布满沟壑,疲惫不堪的面容。
“侄儿拜见世叔。”
贾代善小心翼翼的掀开帐帘,见牛清正在静静出神,犹豫了一会,见牛清目光投向自己,赶忙上前请安。
牛清微微颌首,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示意贾代化在一旁坐下。
贾代善赶紧恭恭敬敬的坐在火堆旁的虎墩子上坐下,满怀关切的看着上首的斜卧在案几上的牛清。
“咳!”牛清不禁轻咳了一声,紧了紧布裘,正色道:“大丈夫生于世间,自当建功立业,封侯拜将,封妻荫子,视马革裹尸为吾辈荣耀,亦不负自己这一身武艺,世侄切不可做此小女儿姿态。”
见牛清无大碍,贾代善心中稍安,拿起火炉旁温着的热酒,先与牛清斟满一杯,再给自己斟满一杯,二人相视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牛清放下酒杯,脸上隐隐浮现一丝潮红,看着斟酒的贾代善,手抚三寸银髯,一改往日作风,不禁自得道:
“老夫自从军以来,纵横天下,东征西讨,南征北战数十载,除北方异族时有犯边外,天下已大致平定,国内纵有些许不平之处,也不过是弹指可灭,不足以挂齿。”
见贾代善佯装不经意间打量着帐外,神情带有几分谨慎之色,牛清欣慰的一笑,值此关键时刻,宁可什么都不做,也要维稳才是。
虽然自己所支持的靖安亲王不幸暴毙,会导致自己的权势迅速暴跌,四王八公一系的权势也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极速下滑,尤其是极为重要的军权这一方面。
不过正所谓盛极必衰,福祸相依,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四王八公一系在朝中的势力太庞大了,而且还是当他手中还握有军权的时候。
民间有句谚语怎么说来着,鸡蛋从来都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贾家所支持的义忠亲王这几年来可谓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在朝中虽无东宫之名,然而却是有着东宫之实,如今又手握最为重要的兵权,可称为半君矣。
如今义忠亲王不仅身居征北中路大元帅一职,而且还一路穷追猛打,连战连捷,纵横草原三千里。
四王八公一系历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己兵权虽被剥夺,接手的却是贾代化,相当于左手倒右手罢了,自己勉强也算得上是功成身退了。
自己也是仗着有着资历深厚,历经三朝,自认也是有着几分功劳,这才敢这般肆无忌惮的点评朝局。
若是换作今日宣旨之前,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敢这般放肆,这不符合自个儿谨小慎微的处事风格,不然也不可能得三朝帝王的信任,还能执掌一路兵权。
再加上自己如今算得上是半退休了,只待回京上表辞去所有官职,仅保留爵位,也好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过几年舒心的日子,此生也算圆满了。
“世叔,侄儿尚有一事不明。”待酒过三巡后,贾代善眉头微微一皱。
“哦!”见贾代善正儿八经的样子,牛清立马正色起来。“可有何不明之处?”
“现如今王爷已手握中路大军兵权,陛下为何还要让我来接手右路兵权呢?须知凡事过犹不及啊!”贾代善忧心忡忡的道,眼神不经意间死死盯着牛清的双眸,仔细的观察着对方的神情。
“哦,这不是好事吗?”牛清佯装不在意的一笑,用筷子夹起火炉边,铁板上温热好的一片羊肉,塞入嘴中就着温酒,微眯着双眼惬意的吃了起来,叹息道:“唉,这人啊!不服老不行啊!不中用了,吃口肉都得就着温酒吞下去。”
片刻后(大约十五分钟左右),帐中渐渐沉默下来,二人默默的饮着酒,帐中唯有在火光的映照下显露出二人忽明忽暗的面容。
牛清看着贾代化颇为执着的目光,眼神不仅带有七分复杂,还有几分深不可见的担忧与惶恐,无奈只得压低声音道:
“陛下近几年来身子虽然不怎么好,然而毕竟是大汉唯一的天子,而王爷不管再怎么优秀,不到最后一刻,就始终都是臣。”说完后,牛清颇有如释重负的躺回床榻上,闭上双眼。
贾代善默默起身对着牛清行了一礼,然后缓缓退出营帐,一股冷风扑面而来,贾代化浑身一抖,酒意不禁散去一大半,默默地看着不远处来回巡逻的将士。
在他人看来陛下好像奄奄一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所以一个个的都忙着站队,毕竟按部就班的升迁,又哪比得上从龙之功来得快。
站队,就像是一场赌博,提前下注,买定离手,赢家通吃,输家一无所有,甚至抄家灭族也是不足为奇,四王八公也不会有丝毫例外。
大家伙都在泥潭里蹦哒,自家又怎么可能濯清涟而不妖。
刚刚自己逼着对方表态,自己也如愿得到了对方的支持,四王八公的力量又再次团结在一起,这也让他明白了自己只是表面支持义忠亲王,实际上支持谁却是不言而喻了。
眼看着之前大家伙都已经下好注了,玩得正嗨,不成想临了临了,却发现自己个儿并没有下注,牛清有所担忧,也是应当。
之前世人皆以为自己是义忠亲王一派,再加上如今义忠亲王权势滔天,声威赫赫,在这几年,陛下病重之际,真可谓是一言九鼎。
然而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那就是陛下还活着,而义忠亲王的权势太大了,现在又掌握了兵权,更是犹如烈火烹油。
常言道,日中则昃,月满则亏,若是义忠亲王能够继续执掌个三年五载的,或许就能安安稳稳的坐稳皇位,只可惜,可惜啊!
陛下御极天下二十余载,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在军中更是一呼百应,若是有人不自量力,那简直就是在痴心妄想。
在帐外等候的亲兵见自家国公爷在那发愣半天,于是急忙上前询问道:“元帅,您没事吧?”
贾代善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身旁问候的亲兵赖武,见对方关心的看着自己,贾代善心中微微一暖,上前拍了对方肩膀一下,笑道:“本元帅能有什么事,走,回营。”
说着接过一旁亲兵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一挥马鞭,向着自己的营帐而去,身后十余骑紧随其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