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2 章 变态
黑暗中,降谷零徒然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他磨了磨牙，心底一股烦躁涌起。他恨恨地撑起一点身体,低头隔着布料一口咬住了影山步的肩头。
这一口丝毫没有留情,因此力道令影山步都倒吸一口凉气,又不想扯痛好友的头发，于是掌根抵着额头将他向外推去。
降谷零抬头冷笑一声,语气阴惨惨地怒道：“这根本不像你,步。你听好了，我想做到的事情就算是死都会达成，所以你最好不要擅自放弃，辜负我的努力。”
影山步无声吐出一口气。
“你不会死的。” 声音很轻，似有安抚。
近在咫尺,黑暗之中,方寸之间,被口溢出的温度熏热了两人的脸颊。
降谷零听了却更火大,双手捧住青年的脸用力拉扯,“我说了那么多，你就听了个这个？”
影山步伸出手臂环住对方的肩膀,腿上勾住降谷零的腿，同时向侧面发力,便把人掀回床铺。
拉扯中被角漏风，让影山步向反方向缩了缩。降谷零察觉到之后，无奈地而配合地伸手把被角掖好,挽留了被子里的温度。
“好好好……睡觉吧，零。”影山步这才向降谷零的方向挪了回来。说罢，还拍了拍他的胸膛,仿佛哄婴儿入睡。
这好像是影山步第一次叫他的名，却更像是带着哄骗的意味。
降谷零怔了怔，意识到影山步的态度敷衍，虽然心中不满，但夜已深，所以只能将思绪压下。
不多时，身侧便传来绵长的呼吸声，而他睁眼望着漆黑的天花板，缄默无言。
许久，他才侧了个身，靠着身旁的热源，闭上双眼。
影山步总有一种魔力，令人在他身边便感到安心。
即便未来充满不确定。即便步自己都身陷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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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起来之后，店主换了身羽绒服，带他们去寻照片上的地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在这座山的后边。”中年男人拿了根登山杖出来，“你们昨天怎么走的，没找到吗？”
降谷零的目光在那根登山杖上扫过：“我们昨天就是沿着那条小路走的……结果越走越深，反倒下到谷底了。”
“那你们走错了。”中年男人摇摇头。
“贺佳先生，你平时的生活用品怎么补充的？”降谷零问道。
他们跟在中年男人后边，因为小径狭窄，所以只能一个一个地通过。降谷零走在中间，见缝插针地与男人搭话，尝试收集信息。
中年男人顿了顿，这才说道：“平时我就下山去超市采购一些日用品。我一个人用不了多少，背上来很轻松。”
“你一个人啊——”降谷零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确实，一个人的生活要简单很多。但是冬天时院子里的菜就不够吃了吧，怪不得我们吃的都是炖菜。哦，我没有别的意思，炖菜很好吃，感谢招待。”
“地窖里储藏了一些。”中年男人说道，然后就不想再搭理降谷零了，接下来都有一搭没一搭地不怎么回答。
降谷零也没有感觉尴尬，转头看了一眼影山步，交换了一个眼色，意思是验证了两人之前的猜想，这个人确实是有问题，等回去之后再仔细调查。
这条路不是中年男人平日往返山下的路，因此荒草丛生，他们不得不拨开干枯的枝干前行，行路颇难。
花了接近一个小时，终于翻过山头，然后在山的另一侧终于见到了照片上的位置，是一颗巨大的榕树，枝条下垂落许多气根，冬日叶片稀疏许多，向四面八方伸展的树枝便宛若光秃秃的骨刺。
“你们找的就是这里吗？”中年男人拄着登山杖，走到一边的石头坐下。
影山步拿出照片对比了一下，向降谷零点点头。
他们之前随着组织任务资料一同收到的线报表明，任务目标极有可能将东西藏到了山里。他们在搜查了任务目标的故居之后，在相册里找到许多张对方与这棵树的合照。
如果这里是目标少年时期的玩乐处，那么这里应该会给对方留下安全感，同时也极其容易藏匿物品，再加上有熊出没的威胁，等闲人根本不会再来山里。
“话说啊，大叔不怕熊吗？”降谷零看着影山步走向树下寻找线索，转头跟盯着影山步看的中年男人搭话。
中年男人转头看他，表情依然是那副冷淡古怪的样子，反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这片山里有熊不是吗，我们上来的时候看到牌子了。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有没有遇到过痕迹，比如脚印之类的？”
中年男人眼神闪了闪，说道：“这个啊，之前的确有这样的新闻，好像还有人失踪了，不过最后也没找到。所以倒也不一定是真的有熊。”
“所以你从来没遇到过是吗？”降谷零边倾听便发出感叹的声音，然后状似不经意地一阵见血道。
“……嗯，也可以这么说。”男人说罢，又接了一句，仿佛遮掩些什么，“我也不能肯定没有，可能只是我运气好罢了。”
“那你的运气真的很好，可能是被山神保佑了吧，毕竟你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了。”降谷零于是恭维起来，令男人从被侧面打探消息的不适中放松了许多。
“哈哈，保佑吗，我其实不信那些。”男人露出点笑容，看向不远处正在树脚下弯腰观察痕迹的青年，说道，“我啊，一直信奉的是——想要的就要靠自己获得，只要做了就能成功。”
降谷零看了他两眼，也跟着笑了笑：“很有哲理呢。说得很对，我要向您学习。”
影山步那边在树底下转了转，发现这里很久没人来过，树根附近累积了厚厚一层枯枝落叶和小动物的粪便，不过树干上倒是有些较为新鲜的刮痕，看新旧成都与任务目标失踪的时间倒是吻合。
他站在那处刮痕下抬头端详树冠，很快找到了能够攀登的支点，在脑中简单规划了一下路径。
转头看了一眼降谷零的方向，见那边一切正常，正在交谈，他便自顾自地挽起袖口。
影山步抓住树干上的气根扯了扯，头顶顿时掉落下来许多枯叶。榕树喜热，冬季便好落叶，一路走来地面已铺了厚厚一层，而树冠上也堆了不少。
树枝之间能够看到架着几个鸟巢，那么树干顶端，枝杈分散之处似乎是藏匿物品的最佳选择。
虽然许久没有爬过树，但是身体素质在那里放着，而且这棵树又有足够多的着力点，因此不费吹灰之力地在几秒内就爬上了数米。
榕树树干粗壮高大，影山步没有回头看身后，只顾着看头顶的支点，一鼓作气爬到了最粗壮枝桠的根部，用手勾住，脚掌用力一蹬，便借着手臂力量将身体拽了上去。
树枝向外生长，而在底部堆积着许多枯叶和鸟粪。影山步蹲稳之后，伸手插入堆积的杂物内，动作便是一顿。
底部竟然有一个小小的平台。
这平面很光滑，因此绝不可能是天然生长的结果。
他顾不得灰尘，用手将落叶枯枝缓缓扫开，发现居然是一张塑料布，盖在平台上。
将塑料布扯开，底下是一块木板，但已经与树干长在了一起，树木包裹挤压着木板的边缘，但没有使得木板变形，反而严丝合缝地楔在了一起。
忽然，影山步发现某一条边缘的接缝处，树干有被破坏的痕迹。
他仔细端详，伸出手指抚摸过那些伤痕，意识到有人用锐器凿了这里，是为了让轴承露出来。
轴承。
这是一个盖子。
他立即动手，在轴承对侧边缘以指腹摩擦感知，终于找到了一处恰好能够插入手指的凹槽。
似乎因为最近曾经被人打开过的缘故，所以这看起来经历了风吹雨打的机关虽然轴承生锈，阻力不小，但最终还是顺利打开了。
许多年前，有人曾经在树枝之间的平台凿了一个凹槽，将一只木盒放了进来。
经年累月之后，树枝变得粗壮，树干上的伤痕愈合，便与这只木盒共生，似乎木盒完美地成为了树干的一部分。
枯叶、虫卯、鸟粪将这一点不自然之处完美掩饰，除了当事人没有人知道这里还有一个秘密基地。
盖子打开之后，赫然露出一只手提箱，恰与资料上的一样。
影山步将箱子提了出来，看到木盒底部压着一些被水泡烂的信，已经发黄破碎，还有些干枯的不知名植物。
大约是在山上出事之前，有人曾经把这里当作秘密基地，存储了一些彼时认为意义重大的小玩意。
因为年代太久，与任务目标失踪的时间对不上，所以他没有在意这些东西，随手将木盖盖回去。
然后他把手提箱放在盖子上，看到侧面的锁是密码锁。
尝试开箱，自然失败。他也没有抱希望，而是低头转身看向树下。
树干很高，他只能踩在狭窄的空隙处，蹲下身体抓住身旁树枝以稳定重心。寒风从树枝之间吹拂他的身体，顿时有种摇摇欲坠的错觉。
短暂的眩晕之后，他微微呼出一口气，然后大喊了声“喂”。
降谷零立即看向他，快步小跑到树下，仰头喊道：“怎么了！”
“找到了！”影山步吆喝了一声，单手提着箱子举起来示意。
降谷零相当惊讶，欣喜之后又有些担忧：“怎么拿下来！”
影山步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当然不能把箱子随手往下扔，手边也没有适用的绳子。
思来想去，他最后决定将羽绒服脱了下来，然后做了个简单的包袱，将箱子牢牢捆在身上，接着从树干原路爬了下去。
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爬树也是一样。到最后的一米多高度，影山步干脆直接跳了下来，落入枯叶作缓冲。
简单一番运动还不至于让他出汗，但身体倒是热了起来。影山步把包袱皮展开，将手提箱递给降谷零，然后不紧不慢地把羽绒服抖平穿了回去。
降谷零打量了一下这只箱子，还举起来摇了摇，没听见任何动静。
因为旁边有第三者存在，所以关于箱子或是组织任务，又或是警方的处置，他什么也没说。
那中年男人自降谷零跑向榕树时，便从石头上站了起来，现在目光正落在手提箱上。
等他们走回来时，他好奇地问道：“你们到这里来就是专门为了找这个的？藏得还真厉害。这里面是什么？”
降谷零转向男人，蓝紫色的眼睛在打量之余，面上露出随意的笑容：
“老实说，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是讨债的。债主欠了我们一屁股债，结果跑路了，家里也搬得干干净净。
听说他躲到了山里，我们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人没抓到，反而找到了他藏起来的东西。真是够给人添麻烦的……也不知道这点东西够不够抵债。”
影山步闻言，瞟了中年男人一眼，发现他表情略微变了变，明显对这番话有了些想法，但看不出在想什么。
“天啊，还有这样的事！简直像电影的情节。”那人连连感慨道，“你们的工作这么精彩吗？”
降谷零把箱子随手递给影山步，故作不在意，却又很是得意地耸了耸肩：
“是啊，讨债的总是会遇到形形色色的穷鬼，还有各种各样的躲债方法，那讲起来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呢。”
中年男人忽然热情起来，邀请道：“那等会我来做一顿好菜下酒，我在这山里无聊太久了，每天只能听收音机……你们好好讲讲你们的故事。”
影山步提着箱子走在最后，看降谷零不多时便跟这古怪的中年男人变得亲热如老友一般，边走边发出笑声，心中产生了无与伦比的敬佩。
等他们终于回到房子之后，中年男人让他们回房等待，他去准备午饭。
“我们也来帮忙吧，三个人效率高。”降谷零方才聊天时挂上的亲热笑容还未卸下，立即自然地接话道。
中年男人却保持着脸上有些不和谐的笑容，他先前从未笑过，现在反倒像强行挤出来一般不自然。
“不用，也就是炖菜，不过今天我会加点我囤的野味，你们肯定没吃过。”
他们两人看着男人匆匆离去的背影，都觉得有些古怪。
回到房间，将手提箱放在榻榻米上，他们研究了一会密码锁，没办法徒手破解，便暂时搁置。
“你觉得店主哪里有问题？”降谷零坐在影山步旁边，低声问道。
影山步心里还在盘算开锁的问题，随口道：“我觉得他看上了这只箱子，可能是觉得里边有值钱的东西。”
降谷零点头：“还有一点，就是他说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但是明显还有另一个小孩。而且养孩子需要的东西就多了，如果按照他的说法根本不成立。”
“嗯，看样子年龄应该不会太小，只是不知道怎么上学，这山路不好走。”
影山步手指关节扣了扣箱子，敲击发出空洞的响声，“就这么交回去吗，还是要打开检查一下？”
“当然要打开。”降谷零表情严肃起来，“如果这里边真的是组织的秘密资料，就是我们最好的接触情报的机会。”
“你就不怕组织怀疑我们窃取情报，把我们灭口吗。”影山步开玩笑道。
降谷零对他眨了下眼：“恢复原样就好，交给我吧。”
影山步勾唇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将箱子推给他：“你倒是学了不少实用的技能。”
“是啊，等我退休之后还有门吃饭的手艺。”降谷零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盘腿将箱子竖立圈在长腿中心，低头捣鼓密码锁。
影山步坐在旁边看他研究，嗤笑一声：“到时候我开门锁，你开保险箱，横扫东京无敌手。”
“东京有点太危险了，我们可能没法平安‘退休’。”金发男人低头嘟囔着，“京都好了，京都也很有钱。”
“那就京都。”影山步一锤定音。
胡说八道之后，两人一齐闷声笑了起来。
“怎么样，有头绪么？”
“这就是很经典的箱锁，旁边还有个钥匙孔，直接开钥匙孔就好了。”降谷零说道。
他在身上摸索一圈，却没找到合适的工具。开锁不像其他，必须要有趁手且合孔的细长铁签才能操作。
因此只能暂时搁置，等拿到山下再做打算，毕竟他们也料到在山上竟然还要撬锁，撬谁的锁？
过了一会，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中年男人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将饭菜酒水放在了房间内的矮桌上，一样一样铺开。
三只酒杯和两瓶烧酒，三碗米饭，配有炖菜，隐约可以看到比前两顿多了许多白色肉片，黑色的碗内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似乎刚从锅里拿出来，仍然能看到热气蒸腾。
“好香！这是什么肉？”
“是鹿肉。你们吃过吗，尝个新鲜。”中年男人笑了几声。
“好厉害，从哪里弄来的？”
“野味嘛，野味，自己打的。”
“哇，那就更厉害了！”降谷零感慨道。
他很自觉地帮忙将餐具布置好，中年男人一同动手，将酒杯放到他们面前，亲手为他们斟满，最后才给自己倒上。
“山里条件有限，招待不周。来，我敬你们一杯。”中年男人热情地举杯。
“我来吧，他酒精过敏。”降谷零端起酒杯，豪爽地跟中年男人碰了杯，然后两人干了。
酒杯不算大。影山步看降谷零喝酒之后的反应就知道这烧酒的度数在降谷零的可控范围内，于是便没有再操心。
中年男人也没有劝影山步喝酒，对他十分客气地用掌心向上示意吃饭：“你先吃饭，吃饭。我们喝点酒聊天。”
影山步点点头，想给自己倒点水，却发现房间内的水壶空了。他便起身提着水壶去洗手间接水，想要烧点开水。
打开水龙头，或许是因为山上水压小，水流细细地落入壶内，发出清脆回响。房间内传来两人热烈聊天的声音。
影山步一边等，一边随手解锁了手机，低头翻看信息。
却发现邮箱里有琴酒发来的行程表。
影山步垂下眼，眉心微皱，然后恢复了平淡。
琴酒在美国留了许久，终于处理好那边的事情，下周回国。发这个行程给影山步的意思很直白，就是让影山步去接他。
放在以前，影山步就丝毫不多想地直接去办事了。
但是自从摆脱了048的心理暗示之后，他开始不仅仅对这个组织的boss心存反感，连带着对琴酒也心生警惕。
这是自然而然的结果，因为除了琴酒本人之外，无人知道琴酒到底在这件事里站什么立场。
虽然从以往的了解来看，琴酒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奉献给了工作，嫉“恶”如仇，是个毫无保留的忠诚派。
这样想的话，如果那个人默认了这一切的发生，似乎也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或许就算当面质疑这一点，琴酒也不会感觉哪里有问题。
保不齐还会把影山步拉去重新催眠一遍。
影山步不知道到时候自己该如何应对，真要重新被催眠他绝对不能接受，但如果直接拒绝的话，或许会产生冲突。
琴酒是他的任务目标之一，也是最棘手，需要放到最后的目标。如果这么早就有了矛盾，可能并不利于后续发展。
像琴酒这样多疑的人，只要产生疑心，就永远不可能给予信任。
因此想要在琴酒那里改变自身立场的话，必须快刀斩乱麻，一击必杀。在此之前，影山步最好还是做一个完美下属。
理清思绪，他将心底的烦闷攥成一团，扫出心底，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这才发现眼前的水壶已经灌满，水流从壶口反溢出来，于是关掉水龙头，将水倒出一部分，然后在手机上回复了一条“收到”。
出来之后，影山步将壶搭上开关，坐回餐桌前。
这两人畅聊起兴，降谷零侃侃而谈：“……你不知道，我们当时追着那个赌鬼跑了一百多公里，最后他的车爆胎了，下车撒腿就跑，结果在水田摔倒了，被我们按倒在泥里……是吧，凌久？”
影山步夹着烤肉沾了沾酱油，刚放进嘴里，瞥了好友一眼，“嗯嗯”两声表示支持。
降谷零也不在乎，只是谈性大发，跟中年男人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影山步注意着酒瓶内的余量，虽然已经喝空了一瓶，但感觉还在降谷零的控制范围。降谷零的酒量实际上很不错，就算一个人把这两瓶都干了也不成问题。
而且现在他胡说八道的思路也很清晰，所以不需要担心。
只是当影山步咽下烤肉之后，忽然脸色一变。
因为系统后台提示，检测到过量药物。
他立即转头看向降谷零，果然见到降谷零眼皮半合。等他的手搭在金发青年身上时，降谷零已经脱力向后倒去，在失去意识之前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太晚。
降谷零伸手抓住影山步的手腕，艰难挤出几个字：“别……吃……”
“放心，有我。”一个有力的回握。
然后手指的力道便松了。
影山步冷笑一声，直接端起降谷零的杯子送到唇边尝了一口。
烈酒入喉，烫得他口腔火辣。
与此同时，系统检测到同样的成分，只是在促使人兴奋之后抑制精神，同时使人入睡，并没有有害的效果。
于是影山步这才放下心来，不去担心降谷零的安危，而是直接站起身，一把抓住那中年男人的衣服掼倒在地，厉声喝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干、干什么？！”中年男人被他吓了一跳，抓着影山步的手腕瞪眼道，“他喝醉了也要怪我吗！你发什么疯！”
“别把我当傻子，你下的药我尝出来了。”影山步冷笑一声，左手提着中年男人的衣襟，右手握拳，直接重击在男人脸颊，给了他一记实在的勾拳。
中年男人被打翻在地，头昏眼花，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然后又吃了一拳，仰面摔倒在地。
影山步什么也不说，中年男人先受不了了，抱头求饶：“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只是见财起意……我想知道那箱子里有没有值钱的东西！没有想害你们的意思！”
黑发男人的拳头这才顿在空中。
那双狼一样冷厉的黑眸静静凝视他片刻之后，这才决定放过他。
鼻青脸肿的中年男人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迅速退到房门口：“他只是睡着了，等他睡醒你们离开吧，我不会再做什么了，求你们放过我，钱我也不收了，我等会放在柜台上……”
影山步面无表情地看他后退关上门，然后走廊中传来急促远去的脚步声。
这才走到降谷零边上，蹲下来伸手探了探脉搏，掀开眼皮，确认只是睡着了，无奈地把人放平，然后取来枕头和被子给人盖上。
如果影山步没有系统的话，同样发现不了问题，因为这种药物起的效果与酒精太相似，起初只让人以为是酒意上头，放松警惕。等越喝越多之后，更不容易意识到不对劲，然后便陷入昏睡。
即便是药物没有在同伴身上同时起效，也不会怀疑不对，顶多是觉得奇怪，怎么喝高得这样快。
降谷零还算警惕心格外强的人，至少意识到了不对劲。如果不是影山步在身边，恐怕会拼得自残也要清醒过来，但现在便无须如此拼命。
影山步把人安置好，将手提箱干脆扔进系统仓库，然后把枪插进腰间，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要去看看这旅店老板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直接上到二楼，他一间一间房推过去，发现二层的房间倒是没有全部上锁，大约是中年男人平时起居的空间。
他没有贸然大喊一声叫人现身，而是戴上手套随手翻捡视野里可疑的线索。
的确是有另一个人生活，但是却有一些不属于这两人的物品，隶属于更年轻的不同的人。
难道是这家人生活窘迫，去山下收了二手用品么，倒也说得过去。
然后，影山步就在衣柜内的被子中摸到了一台手机。
他抽出来，发现竟然还有电，而且没有锁。
这是近两年流行的手机，不像是那中年男人会购买的款式。
了解一部手机的主人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看相册。
结果点开之后，影山步表情巨变：
这是失踪了的任务目标的手机！
也就是说，目标曾经来过这里，或者至少见过那个男人！
他在心里骂了一声，立即将手机放进口袋，推开门就要去抓那个中年男人。
之前他们只是觉得此人行事可疑，出于警察的直觉认为需要排除不稳定因素。实际上作为组织成员来说，此行拿到了手提箱，本来不用再节外生枝。
却没想到任务目标的失踪竟然跟这人有直接联系。
那还搜什么搜，直接把人抓起来问个清楚就完事了。
“贺佳先生，我们准备离开了，能否请你为我们引路下山！”影山步站在走廊中间，手放在腰间枪托，高声道，“我们保证既往不咎！”
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寂静。
“你放心，我们道上做事也不光彩，不会捅出去的，刚才我们已经两清了！”
影山步一边高声喊着诸如此类麻痹神经的话，一边将能开的门都开了一遍，却没看到任何人影。
他耐心用尽，干脆抬脚踹门。
老式房屋的门锁不牢靠，遑论都是滑轨门，在暴力拆除下很快就被影山步逐一打通了地图。
在似乎是卧室的房间内，影山步在桌上发现了一个把件，已经被盘得油润。因为放在显眼的且顺手的位置，所以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随手拿起来端详了一眼，下意识拍了张照。
左思右想，最终选择发送给了一位熟人，藤竹修司。虽然他们上次不欢而散，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再交谈过，但影山步认为对方应该不会忽略自己的信息。
影山步：这是什么东西？
他发完消息便继续踹门，却没看到任何人。
手机忽然震动。
藤竹修司言简意赅：枢椎。
藤竹修司：也就是第二节脊椎，看起来死了至少八年了。
影山步后背突然一阵恶寒：人骨？
藤竹修司：是。从哪找到的？
影山步：变态的卧室里。
他又回到那间卧室，在柜子的抽屉里，找到了一个盒子，里边堆满了形状相似的长条细骨，边缘光滑，显然被时常把玩。
藤竹修司：指骨。这些至少来自于三个人，有男有女，死亡时间分别从八年前到三年前不等。
影山步眉头越皱越紧，他没料到这人竟然身上背了这么多命案，而且是个货真价实的变态。
他把二层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人影，拧着眉下楼的路上，电光石火之间，突然有一种极度可怕的东西窜入脑海。
他几乎是飞奔回了一楼的房间，降谷零仍然好好地在被子里安睡，影山步却顾不得他，而是直接对着饭菜拍了照片和视频发给藤竹修司。
过了片刻，藤竹修司竟然直接打电话过来了：“我不在现场，不能确认，但是这个肉的纹理是格子纹，属于哺乳动物特有，比猪肉和鹿肉都要细腻很多，所以至少可以排除这两种。口感如何？据说人肉会比较硬涩……”
影山步一把挂断了电话，冲到厕所呕吐起来。
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吃到这种东西！
无穷的怒火从心底涌到天灵盖，几乎冲破理智。他撑在马桶上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仍然感觉反胃，然后干脆走到桌边端起降谷零的杯子，将杯底的烧酒喝了个干净。
他要抓到那个人，把那个人自己的肉塞进他肚子里。
影山步表情冷硬，心底在怒火烧灼之下反倒更加冷静。他已经拿定注意，在系统商城购买了一次性追踪道具，借助常用物品来定位，限时且有范围限定。
看起来十分鸡肋，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划算。
影山步冷笑一声，他绝不会在必要之外多花一个子儿。
显然，他已经怒到愿意为了报仇而买单了。
看着后台上光标移动，没想到中年男人竟然已经跑到了山上，但移动速度算不得快，也许是身体素质不太好。
影山步没有直接去追，而是沉着脸直接打开了厨房大门。
后厨不大，却井井有条。
方才做饭留下的垃圾还未清理，案板上有一摊不算多的血迹，像是冷冻肉切割后化成的血水。
他做了做心理准备，径直走到冰箱前，深吸了一口气。
手上用力打开冰箱门！
巨大的冰柜里，放着由塑料袋包裹的肉块，色泽暗红，与普通食用冷冻肉无异。
除了角落里露出的一只皮肤青白的手之外。
影山步牙龈咬紧，脸颊肌肉鼓动，最终按捺下来胃部翻涌的冲动，一把关上了冰箱门。
怪不得他觉得那个中年男人拿着的登山杖品牌不对劲，在本地甚至是买不到的一线大牌，像中年男人的情况根本负担不起，也没必要购置这么一根专业登山杖。
而且降谷零几次叫贺佳也反应不对，恐怕这人根本真名真姓不是贺佳，而是鸠占鹊巢。
正待他转身离去时，忽然听到了一点细微的敲击声。
他侧过身体，凝神倾听，最终循着踪迹走到了角落的一扇小门，门上从外侧闸上。
里边竟然有人？
他将门打开，看到一条向下的阶梯，隐约有光。
站在门口，他向内呼喊道：“有人吗？”
“有……有的！你是谁？”
声音从不可知处飘来，是个声线青涩的少年。
“我是山上的游客。”
“……那你快跑吧！”
影山步听到这里，确认这少年与男人不是一伙，于是转而道：“我是警察，你已经安全了，放心出来吧，我会保护你。”
“警察？警察是……做什么的？”
影山步顿时哑口无言。
他耐心地等少年终于从楼梯里走了上来，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矮个男孩，身形羸弱，身上穿着过大的旧衣，显然不属于自己。
这男孩显然几乎从未与外人讲话，有些怯生生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影山步弯腰打量道：“你叫什么？”
“一郎。”
“好，一郎，你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他让我叫他叔叔……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关系。”少年的思维似乎有点混乱，“我从来没跟外人说过话，他不让我见人，说你们都是坏人，会把我带到山里深处，让我找不到回来的路……”
“不，我是好人，相信我。”影山步对他伸出手，双眼盯着少年的眼睛。
终于，一郎犹豫着将自己的手放入影山步的大手内，然后生平第一次被温热干燥的手掌有力地握紧。
给人以无穷的信赖感。
“你是被非法囚禁的，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但是！但是外边很危险，全是大山，没有叔叔带领根本找不出去，会越走越远，天黑之后就完全看不见了，到处还有怪物叫——”少年语无伦次地描述，想要阻拦影山步。
“你以前离开过大山吗？”影山步打断了少年。
“……”一郎摇了摇头。
于是影山步终于弄明白了，这孩子应该曾经逃跑过，却在山里迷路之后被抓了回来，接着被那个男人恐吓外加精神操纵，长年累月的驯化之后，在脑海里形成了错误的世界观。
在这少年认知中，除了这栋房子之外便只有山林。因此便不会离开太远，毕竟如果越远越危险，而且没有任何新鲜的事物吸引，他又有什么理由探索更远处呢。
影山步从口袋里拿出了任务目标的手机，在少年面前晃了晃：“这是你藏的？”
一郎明显紧张起来，哀求道：“求求你不要告诉叔叔。”
“放心，他不会伤害你了。”影山步见他产生了应激反应，于是伸手握住少年的手臂安抚，“你识字吗？”
“不认识。”一郎摇摇头，又犹豫道，“不过我在几本书上认识了一些。”
影山步不明所以，也没有细问，而是将一郎带离这个令人反胃的地方。
根据一郎所说，这山里极少有人来，但是偶尔的几次，叔叔都会把他关进地窖，等那些人走了再放他们出来。
影山步没有解释，那些人恐怕都被那叔叔杀了塞进冰箱里了。他也没有问少年到底知不知道真相，他不在乎。
降谷零的药效没过，把这个少年放在没有自保能力的降谷零身边，影山步并不放心。
他沉吟了数秒，然后掏出手铐，将少年锁在了另一个房间。
一郎顿时露出茫然和惶恐的表情。
眼前的黑发青年蹲下身安抚道：“这是为了保护你。”
话音落下，他自己怔了怔，好似想起那杀人魔曾经说出相似的话语。
于是他改了话头，说道：“我很快会回来，然后带你离开这里。你不好奇我们从哪里来吗？这片山林很小，外边的世界非常广阔，所以不要害怕，在这里好好等我。”
一郎似乎听懂了，慢慢点了点头，抱着膝盖缩起身体坐好。
影山步有点歉疚，抓了件旧外套盖在少年身上，然后径直向外走去。
转过身，他的神情立刻冷了下来。
系统后台，那个光标已经离得有了一段距离，但影山步移动的速度更快。
不多时，影山步便见到了正在林间踉跄前行的男人，然后弯腰抓起一块石头，抡圆手臂，一击便砸在人后背，那男人立刻扑倒在地。
中年男人见到他十分惊恐，像是不明白到底怎么会被追上，连连求饶：“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没做啊！”
“我还什么都没问呢。”黑发青年语气平静，又带着近乎冷血的柔和，“告诉我，你一共杀了几个人？”
男人瞳孔骤然缩进，显然这才意识到事情败露，慌忙挣扎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却没料到下一秒，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顶住了他的脑门。
“老实交代。”
过了半个小时，影山步面无表情地从茂密的灌木中走了出来，边走边摘手套。
走出几步，他竟然在不远处看到了穿着单薄旧外套在寒风中眺望的少年。
他脚步顿了顿，然后径直走向一郎，一郎没有躲。
“你怎么挣脱的？”
少年抬起手，宽大袖口下滑，露出纤细得嶙峋的手腕：“我太瘦了。”
影山步哑然。他当时没有太用力压缩手铐的内径，倒是他的失误。
但是他没有提方才的事情，一郎却直接问出口了：“你……把他、杀了吗？”
黑发青年垂眼凝视他，没有答话。
一郎接着执拗地问道：“你说、保护我……他打我。如果离开，他会打我。”
少年眼神清澈，口中却说出近乎残忍的词语，而他自己并不理解其中的逻辑错误。
影山步微微叹了口气，低头认真道：“我们做个约定。我带你离开这里，你要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我知道。我不会告诉别人。”一郎眼神放光，立即伸出手指，“拉钩！”
影山步沉默一秒，然后把手套完全摘掉，跟这小孩幼稚地做出约定。
但实际上，他已经将现场处理好，一切看起来只会像是意外摔倒造成的撞击。少年的精神状况又不算太正常，从未接受教育，远离人类社会，供词不会被采纳。
而影山步原本就打算带他下山，将他送到警察局。
一郎跟在影山步身边，磕磕绊绊地努力交流，像是错过了初生时期的小兽一样，练习着合群动物应有的社交技巧。
影山步虽然话很少，但都一一回应了。
等回到卧室，他用毛巾打湿热水给降谷零擦了脸和脖颈，打电话给山下警察局。
没过多久，这处老宅便被各部门的警力团团包围，水泄不通。
降谷零到了此时终于缓缓醒来，头痛欲裂，被一块热毛巾盖住了脸。
影山步作为唯一知情当事人，将前因后果以最安全的方式叙述了一遍。
而一郎则全程像受惊的小兽似的蜷缩在他身边，直到被专门派来的心理专家轻言哄走。
影山步与降谷零被一同带离，终于走出了这片山谷。
警方追加了两队人力，以房子为中心进行地毯式搜查，终于找到了失足摔死的杀人魔。
他们两人的身份因为需要保密，所以不得不耐下心留在警局，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笔录，终于在深夜被释放。
而那少年则转交给了专业机构来养育，后续需要通过心理医生来进行认知矫正，以及社会化训练。
等他们终于上了车，降谷零终于从头痛的后遗症中缓了过来，惋惜：“那手提箱恐怕拿不回来了。”
“不，你看后排座。”
于是降谷零猛地回头，竟然看到那手提箱正好好地放在后座上。
他愕然看向好友，发现影山步对他淡淡笑了笑：“我跟你来一趟，总不能让你任务失败。”
“怎么做到的？！”降谷零感到不可思议，伸手抓住影山步的胳膊追问。
“秘密。”影山步打了个哈欠，带着鼻音口齿不清地说道，“快点找个酒店洗澡睡觉……”
降谷零顿了顿，忽然说道：“我不问也行，但是作为交换，你必须叫我零。虽然已经被你叫降谷叫习惯了，但是总觉得我吃亏了。”
影山步：……
“好吧，好吧。”影山步无语。
他们在最近的酒店住下，却因为来得太晚，标间被订完了，只剩下大床房。前台看他们两个成年男人，有些尴尬，不过影山步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立刻同意了开房。
洗了个战斗澡，躺进现代大床的柔软被子里时，两人都发出了舒适的叹息。
降谷零问道：“所以在我睡着之后，你真的把旅馆给拆了？”
影山步闭着眼呢喃：“你不是听到我做笔录了么……”
“我只是遗憾当时清醒之后没有去参观一下现场。”降谷零哼笑一声。
影山步也意味不明地哼哼了两下。
“没想到那人居然是种变态，要不是你没中招，我们这次真的很危险。”
影山步做笔录时，说自己并没有吃喝，所以才能保持清醒。
因此他隐瞒了自己的愤怒，同时隐藏了动机。
其实这杀人魔即便被抓到外边也难逃死刑，但是精神病总有许多方式开脱，而心理变态者并不会因审判而忏悔，只会在反复的审判中揭露受害者的无助和亲人的伤疤。
而影山步获得的口供录音，则被他以特殊手段制作成了录音带，放入证物之中。由此，一切水落石出，失踪者的归宿也尘埃落定。
这片山林或许曾经有熊出没，但真正导致游人失踪的，只有这个犯人。而那温泉旅馆的原本主人一家，则同样殒命于他手。至于一郎，则是贺佳家留下的孩子，彼时不过两岁左右，未曾见到家人殒命，就被忽然代替了父母的陌生男人接着养大。
而养大这小孩的唯一原因，则极其残忍。
“他死得倒是痛快……”黑暗里，降谷零感叹道，“应该把他抓起来接受审判。”
影山步沉默。
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走得太远了，但似乎在这个世界，他没有什么资格感到愧疚。
“幸好你睡着了。”影山步转换话题，懒洋洋道，“我去厨房看的时候差点没吐出来。”
降谷零反而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他才轻声道：“抱歉，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
影山步没料到这样的道歉，低声笑了笑，开玩笑：“只有我一个人吐了真可惜。”
降谷零也没想到影山步这样坚强的人竟然都会吐出来，不由得产生了强烈的愧疚。
影山步似乎也知道好友此时在想什么，伸手拍了拍降谷零的胳膊。
他们此时睡在大床上，宽敞程度远不是昨夜可比，中间隔了一人的距离，连拍胳膊都要伸长手臂。
但降谷零却忽然仿佛被那拥挤又滚热的气息包围了似的，听到青年带着鼻音的沙哑低语在耳边响起：
“睡觉吧，零。晚安。”
降谷零反手握了握对方盖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掌，“嗯”了一声，轻声回道：
“晚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