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进展
从椅背上捡起夹克穿上, 他走出饭馆,顺着街道走了一会,不出意外地在十字路口找到了一家便利店。买完东西之后, 在售货员的指点下找到了不远处的公用电话亭, 然后投币拨出号码。
“……是我。”
“嗯,这边办完了,很快回去。”
“好。要带东西吗?”
“嗯,再见。”
挂了电话, 他推开门,走过便利店时看到平田正在门口抽烟。
平田抬眼看他一下, 笑了笑:“烟瘾犯了,等不及你了。走吧,一起回去。”
对面的男人穿着夹克, 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一眼, 然后提着白色塑料袋与他一前一后地往回走。
走进包厢之后,影山步把塑料袋放在桌面上,芦塚放下酒杯,满脸潮红地对他掌心向上,摊开手掌:“找的钱呢?”
沉默的男人从兜里掏出一把带着钞票和硬币的现金放到他手里。
芦塚低头看了一眼, 随口问道:“40秒的电话也就10円,怎么钱少了?”
然后一条口香糖放在了他手里。
两人对视,芦塚忽然大笑起来, 把零钱和口香糖都握住,然后招手示意对方伸出手来, 接着一把都塞了进去。
“逗你玩儿的, 我还没有抠门到这种地步。喜欢吃口香糖啊?早说啊, 下次让他们去镇上给你多买点。记着了吧, 高岛。”
被点名的狗腿连忙应和:“那必须的!”
然后芦塚回头招呼其他人继续划拳。
影山步握着那把钱,低头塞进兜里,坐到角落撕开口香糖包装,塞了一片进口中。慢慢咀嚼着薄荷味的口香糖,他垂下眼发起呆来。
但他却格外警醒:他给厚海家打电话的时长不多不少正是40秒。
芦塚是在通过这种方式试探和敲打他不要搞小动作,看到到现在为止对方仍然对影山步的失忆持有保留态度。
幸好没有尝试联络警方。
对影山步来说,想要合理联络上线竟然是个棘手的问题。经过这件事,他十分怀疑芦塚这帮人正严密监视整个村子,如果他使用座机会留下通话记录,因为村民不常打电话,通话记录寥寥可数。无论是从哪家拨出去,都会给那家人带来巨大的麻烦。
而办手机卡需要身份证件,他没有。从黑市购买他又没有渠道。最简单的公共电话亭他都没有机会去打,以上选项不如直接排除。
回到村庄之后,影山步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除了得到了一笔钱。
他们给村民发钱时并不会分开发放,而是把人都聚在一起,叫到谁的名字就上前,然后平田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个贴好名字的钱捆。不同人按照干活年限长短和干活质量拿钱不同,于是其他人见状会更加积极地工作。
等所有人散了,只剩下影山步。
平田给他发钱的时候当着他的面从牛皮纸袋里掏出一捆,然后抽出一点递给他。
影山步低头看着他手里那一点,又看了看他留下的,问:“这是什么?”
“哦,之前给你说过的,你的行头也花了钱嘛,我给你垫的,不用客气。”平田笑得很和善。
影山步抬眼与他对视:“这比上次的钱还少。”
平田耸了耸肩:“没办法咯,衣服你穿上了,很帅的。下个月就好了嘛。”
然后下一秒,伴随着“夺”的一声沉响,他的两腿之间的土地上深深地楔进一根什么东西。平田几乎感觉到有风擦着他的裤子划过,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根筷子。
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从他的额头渗出,抬头时,影山步手里已经拿了他应得的钱,然后面无表情地从里边抽了几张给他,恰好是衣物实际的价格。
“我答应要拿钱回去的。”男人淡淡说道,然后朝他走来。
平田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就看到对方弯腰把筷
子拔出来,用肘关节内侧夹住擦了擦,塞回兜里。他们中午吃饭都用自己的餐具。
口袋里被塞了几张钞票,平田站在原地看着影山步与他擦身而过,然后慢慢消失在院子拐角。
厚海家对他做什么并不了解,但是却明显在影山步换了衣服之后感觉到了气质发生的转变。老渔民拧着眉犹豫了一会,问道:“你不愿意用我的刮胡刀吗?改明儿我去镇上给你买个新的。”
影山步摇头拒绝,然后从兜里掏出钱递给他。这次的钱因为有奖金所以格外厚,让老渔民目瞪口呆,硬是缩回了手。但这钱最后还是放在了桌上,影山步出门去帮邻居修收音机了。
“这厂子到底是做什么的?”结子见到这钱之后连忙把门关上,充满忧虑地问道。
她的丈夫在烟斗里加了烟丝,摇摇头,“赚这么多钱不一定是好事啊。”就提着烟斗出门去抽了。
很快,影山步的下一个活就来了。
平田通知他明晚要运货,让他明天下工直接留宿别回家,并且给他找了间空房让他睡觉。
等“厚海凌久”再次清醒时,眼前一片黑暗,手臂剧痛麻木,身上的湿冷被山风一吹,销魂蚀骨。
他双脚离地,眼睛被黑布条蒙住,悬崖底下的风从一侧向上吹拂,在夜里发出呼啸,几欲将他拉扯下去。
平田的声音从旁边穿来:“你卧底的事发了。”
影山步转过头去,面对他的方向:“你在说什么?”
“还在装?”平田冷笑一声,“这是山上那个废弃的铁架子,我给挪了挪,正好探出悬崖外。我只要一割断绳子,你那便宜养父母就又死一个好儿子。”
然而这男人却无动于衷,只是说:“我失忆了。”
“你当演电视剧呢?还失忆,还落水不死,我呸!”平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似乎是爬上了铁架,然后刀割麻绳的声音响起。
“咯吱、咯吱、咯吱”
“在我割断之前,你还有交代的机会,说不定老大觉得你还有点价值。”这声音悠悠的,又带着懒得掩饰的阴毒,“比如给我们做个谍中谍什么的。说说吧,你到底是哪位派来的?”
“要是真想知道,不如带我去医院。”男人冷笑一声。
“咯吱、咯吱、咯吱”
“我真的不知道!”被吊起来的男人下巴胡茬凌乱,嘴唇抿紧。他的衣服被冷水浸湿,看起来十分弱势,此刻像是走投无路似的低喝道。
麻绳终于被割断,他手上一松,然后整个人便跌了下去。
只在下一秒,就落在泥土上。
影山步伸手扯下眼罩,看了看原本距地只有一米高的设计,又冷冷看了一眼平田,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呵斥:“平田!你小子半夜不睡觉偷偷干什么呢!”
芦塚打着手电从远处走近,对两人遥遥呵斥道:“明天就去送货了,不睡觉等着我给你开车?”
“哎,哎,我们这是闹着玩呢,睡不着上山来看星星。”平田手上的匕首早就收了起来,然后被芦塚踹了一脚,也点头哈腰地赔着笑跟上了。
芦塚的目光转到影山步身上,他就把上残余的麻绳一扔,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好像并没有浑身湿透一样。
“不管你们闹着玩还是有误会,当着我的面把话说开了,以后不许背后针对。”芦塚抬了抬下巴。
平田赶紧跟影山步赔不是:“是误会,然后我们就开了个玩笑。对不起啊,厚海兄弟,回头运完这批货,我请你吃好的!”
影山步淡淡看他一眼,点了下头,示意这事揭过了。
然后一群人气氛和睦地朝着山下厂房区走去。
影山步回去换了干燥的衣服,在厕所擦头发的时候,眼神冰冷地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他们在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而已。
又是一轮试探,而且真正的日期不是今天,而是明天。
看
来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试探了,否则跟不上明天的运货。
院子里有人隔着窗吆喝叫影山步出去吃夜宵,然后影山步就随手把毛巾搭在架子上,抓了件外套披上。
在宽敞的工厂内,一张原木木桌摆在角落。桌面上摆放着几盆颜□□人的菜肴,蔬菜与肉类交织在一起,热腾腾地散发出香气。桌子的中心摆满了啤酒酒瓶,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光泽。
饭桌上,芦塚果然没有避开他,而是直接跟这几个吃饭的人,也就是他预定要随行的亲信交代明天的计划。
“这次不坐船了,走卡车。”芦塚一边喝酒一边说,“若田部那孙子上次差点把船给抢了,等我把这批货交出去再腾出手收拾他。”
“陆路线路虽然保密,但是就怕万一。”他冷笑道,“万一遇到条子搜车呢?我们也得能跑得了才行。到时候就靠你了,凌久。”
影山步被点名之后,筷子停下,点了下头。
芦塚豪气地一摆手:“你放心干,这次跑完,我给你包个大红包!保管让厚海家在村子里扬眉吐气!”
影山步看上去似乎被打动了似的看了对方几秒,然而心里却在想:让他揍毒贩子也就算了,这是让他见状不好就断后啊,断后也就算了,还让他打警察,真是做起这行生意就六亲不认,胆子贼大。
夜幕降临,车队悄然启动,离开村子。明亮的车灯在黑暗中闪烁,车辆沿蜿蜒山路驶向城市。驾驶员紧张专注,夜色中的城市灯光引导着他们前进。
运输的货物在车厢内部,外侧看起来是印着朴素广告的冷链运输公司,前方开路的是一辆貌不惊人的面包车,后边则是一辆越野,再后边是另一辆面包车,芦塚和影山步就坐在这越野上。
路上,芦塚似乎觉得十拿九稳了,跟影山步特意介绍道:“这辆车你别看他不够豪华,坐着还挺颠,那可是防弹的。”
没能在这沉默寡言的男人脸上看到什么反应,他怪自己找错了捧哏,于是兴致缺缺地靠在一边玩手机去了。
影山步侧头从车窗里看着窗外景色,通过路牌判断位置。他们不敢让影山步这个失忆者开车,所以他就负责跟芦塚坐在后排,在芦塚上厕所的时候也要等在门口当保镖。
为了避过可能的检查,车队选择了尽量偏僻的路线。长途大概开了一天半,在第二天的傍晚,终于不得不停下来了。
“头儿,面包车车胎爆了。”
芦塚坐直身体,眼中射出凌厉的光:“爆了还是被扎了?”
“被扎了!”
芦塚眯起眼,对影山步说了声:“家伙拿上,要出事。”
不等他说完,影山步已经握住了甩棍,从车窗里看到外边包围过来的一圈人。
芦塚带了十几个人,但是敌方打眼望去至少有二十个。
“x的……”芦塚冷笑一声,脸上出现了狠意,此时他才真正像是一个敢制毒销毒刀口舔血的毒枭。
他手机响起来,接通之后开始跟外边的人谈判。无非就是些先礼后兵,示意如果芦塚把这批货双手奉上的话,就分毫不伤地把他们放走,不想结下大仇,至于货款呢,现场就能付,他们带了一个皮包的现金。
只是他们彼此都清楚,这些钱虽然已经不少,但是比起货物的市价,那可真是九牛一毛。
谈崩挂断电话,芦塚阴狠地说道:“让他顺利这么一次,以后谁都能打我的主意。老子头拴在裤腰带上辛辛苦苦做药可不是为了喂这帮豺狼的。”
“凌久。”他转头看了一眼影山步。
影山步心里叹了口气,却也明白这何尝不是他的一次机会,于是“嗯”了一声。
芦塚看着身边男人把夹克脱下来,露出里边的黑色短袖,侧脸棱角分明,但转过头来时,让人注意到的却是那双冷淡的眼睛。于是一下子心放下了大半。
手放在门把手上,从玻璃中可以
看到前边车上呼啦啦涌出一片兄弟,货车和越野则一直安静没有反应。
有人挥舞棒球棍砸在越野玻璃上,第一击没有留下任何裂痕,等抬手挥满预备第二下时,车门忽然打开,一下子撞在他鼻子上,撞得眼冒金星,紧接着一拳把他直接打倒在地。
影山步随手关了门,从他身后传来车内反锁的声音。
他看也不看脚底下躺倒的小青年,靴尖踹在太阳穴上,那人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他闪开刀风,两下拧脱匕首,接手之后把人踹倒,一刀反手扎在了对方手背上。惨叫声响起,那人竟然手背与地上人的手扎成了一串,却又不敢自己拔出刀,只是跪在地面疼得抽搐。
越野车上下来的男人不到十秒就解决了两个人,像是不费吹灰之力。然后他把手里甩棍甩开,几棍解决一个人,没有留下一个能反抗的有生力量。
“砰!”
一颗子弹落在地面上,阻止了男人前行的脚步。
“举起手来!把武器扔了!”
“砰!”
又一颗子弹射在身后的越野玻璃上,留下一片弹痕。
举枪的那个人枪法不佳,明明对准了目标却接连失手,然而口中却喊着“缴械不杀”的拖延之词。
男人好像终于害怕了,他把手中甩棍慢慢放在地上,但是在弯下腰的一瞬间,从腰间抽出匕首,手腕微振,激射而出!
“砰!”
又是一道枪响,然而却射向了天空。
持枪那人眼睛睁大,倒退两步,便捂着脖子轰然倒地。
影山步面无表情地过去把枪捡起来,插到腰间,同时把扑过来想要抢夺的人抽得仰面趔趄,然后投入新一轮的争斗。
“砰!”
又是一道枪声响起。
然后影山步腰间便多了一把枪。
等事态平息下来不过短短十几分钟,影山步把甩棍收起,走到越野车边,伸手敲了敲车门。
车窗放下,他对里边说了声:“打火机。”
芦塚看了他一秒,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打火机扔给他。
影山步接住之后,弯腰从地上一个人的衣摆割了一块布,然后在人群里穿梭,把匕首依次抽出,然后用布把指纹擦干净,接着扔进敌方一辆车里。
关上门,退后几米,拔出枪对准油箱连开数枪,直至子弹耗尽,每颗子弹都从同一个弹孔射入,保证足够的热量产生。车子轰然引爆,热浪扑面,几乎有种火焰燎到睫毛的错觉。
影山步回来拉车门的时候,第一下没有拉动,第二下便开了。
芦塚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眉飞色舞地狠狠夸了他的表现,然后掏出手机开始放狠话,接着芦塚的手下们开走了敌人的几辆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地“尸体”和一辆熊熊燃烧的残骸,以及一辆车胎被扎的白色面包车。
影山步坐在车上,低头用纸巾擦着那把军用匕首,对旁边芦塚的话语无动于衷,只在对方提出重赏时抬头看了一眼,于是让芦塚更加确定眼前这人该如何拿捏——
与其他村民毫无两样。
于是,在这一趟任务完成之后,影山步便成为了这毒贩团体中第二有地位的人。
虽然没有任何话语权,也没有芦塚那些最会来事的小弟拿钱多,但是从这时候开始,每次外行必有影山步一席之地。
同样地,也没有任何人再敢对他轻视,而是又敬又畏地试图与他套近乎。
影山步端着碗走到院子里时,院中那几张长桌边的人纷纷站起身给他让座:“凌久哥!”
他也只是淡淡看他们一眼,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低头吃自己的饭,一如既往,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影响他。
东京。
影山步失联的第二个月。
霜岛雅树随身携带着那支手机,电量时刻充满,即使夜里也放在枕边,然而从未收到哪怕一
条短信。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支烟,白色雾气顺着窗缝逸散出去,消失在空气里。他的眼睛里没有睡意。他想起了很多东西,却又什么也没能在脑海里留下痕迹。
窗外渐渐亮了起来,夜色被晨光驱散。第一束阳光穿过窗户照在地板上,像一把金色的剑刺破了黑暗。初生的太阳。
他看着那道阳光,耳边响起早晨起床的闹铃。然后他把烟灭掉,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