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炸弹冤案7
“不可能!”中村千夏像是愣住了, 尖叫起来:“我不信!明明就是他,我都看见了!那个御守——”
她的话像是被人扼在喉咙里似的,因为对方举起一个极为眼熟、令她刻在脑海里日夜梦回的锦布香囊, 在路灯下反射出一层暗淡流光。
“这个?很多人都有。而且你那两个叔叔安装的炸弹也是我拆的。”灯光从头顶落下, 令青年深刻的五官显得神色诡谲,仿佛有些嘲讽。
“我不信!我不信!!”
然而那个男人却不再理她,利索地脱掉西装外套,解开衬衫袖口和子, 双手抓住栏杆便毫不迟疑地翻身跃下。
女孩慌忙探身望下去, 就见到那个在幽暗阴影中仿佛会发光似的白色身影矫健地顺着桥身攀了下去,然后张开双手贴着那几乎不可能通行的窄沿, 一步一步蹭向黑暗中被吊起来的人形轮廓。
中村千夏扶着栏杆,半个身体探出桥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单枪匹马赶来的年轻男人竟然当真不顾一切地去救好友。在这样的死局,无论对方做出什么选择炸弹都会爆炸,区别只在于等待倒计时结束还是在干预时就迎来结局。
“我来告诉你一个办法!”她不能接受自己精心设计、苦心筹划了漫长两年、付出了无数时间精力和尊严来执行的报仇计划竟然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愤怒而凄厉地对影山步叫道, “你可以陪他一起去死!你不可能救下他的!”
也不知道是思路越发清晰还是混乱, 中村千夏几乎有些癫狂地嘶吼起来:“或者你也可以放弃他!为了你的性命抛下朋友!为了警察的荣誉抛弃战友!现在逃跑的话, 没有人知道你才是害死他的那个人!除非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凄厉的声音在冰冷的夜风里盘旋。
两人身前便是几十米高的悬崖,桥下是冰冷湖水, 在黑夜里无法看到任何足以令目光聚焦的物体,只有风拂过水面时隐隐出现几道暗波,像是深渊表层反射出的幻觉。
松田阵平一直在听着头顶的对话, 明白了前因后果和自己的处境。他心情极度复杂, 但此时此刻侧头看向正在小心翼翼地蹭过来的好友, 只是急迫又咬牙切齿地呵斥道:“不要过来!快离开这里!”
然而影山步却置若未闻, 步伐稳定地朝他挪过来,让他目不转睛地屏住呼吸注视着,直到好友终于一把抓住他头顶的金属条。
“抓到了。”黑夜里,松田阵平听到对方说,“别担心。”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胸腔里忽然涌上膨胀的酸涩和愤懑,亟需向上找到出口发泄。从他发现陷入困境时便高度紧张的神经、以及全速运转的大脑此时在对方的几个字中短暂地泄了力,好像他的抵抗终于得到了一点安慰。
然而他又恼于对方不听他的劝阻,不顾自身安全下来救他。他深知眼下处境几乎是个死局,因此,他咬牙仔细压榨自己的最后理智,疯狂地想要想出一个两全的对策。
但没有两全。
胸口的倒计时跳到了12分。
警视厅指挥中心内。
“报告,铃木大厦的炸弹已经成功拆除,危险物品正在运走……”
然而之前一直急匆匆催促消息的管理官却神色很凝重,没有多给手下一个眼色。手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因为他看到周围的人都露出相似的表情,抬头凝视眼前巨大的屏幕。
那上边什么也没有,只有从东京出发的警察们所在的gps定位,然而耳边却响起一道平静的男声,劝阻道:“放弃我吧。这样的姿势没办法拆弹,你也看不清线路。”
而另一道在风声中压抑着喘息的男声:“闭嘴。我们两个拆弹专家还拆不了一个炸弹吗。”
影山步在这样狭窄的平台上无法侧过身体,只能一手抓住那铁条,嘴里叼着手电筒,另一手仔细上上下下翻找整个炸弹与桥体如何连接的。
很快他便发现中村千夏所言不假,固定松田阵平身体的部分中夹杂着几根电线,顺着手臂延伸到了后背的炸弹模块上。
这炸弹没有精细包装,呈开放式,大约制作人也没有想过会有第二个人在炸弹未引爆时仔细研究,因此反而省了影山步不少事。在他的视野中,炸弹所用的炸药当量虽然不小,但是仍远远不足以炸毁大桥,大约只是为了杀人。
松田阵平见他态度坚定,原先已经接受了现实的绝望心底竟然泛起了一阵涟漪,生出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希望。
对方身上那种哪怕明知前方是死路也敢放手一搏的韧劲,过去他一直认为是鲁莽,然而到了今时今日他才明白,这是对于信念不假思索的执着。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
过去他赞美得太少,这种勇气本应值得更多称颂。但他也责备得太少,以至于影山步在那么多次险境之后仍然未改,于是终于要将性命陷在这一回了。
11分钟。
松田阵平低头看着倒计时。这座桥不算太长,影山步开车离开的话,算上起步加速和从这里攀上栏杆花费的时间,至少要留出五分钟逃离。
五分钟。他也给步五分钟试一试。也是给自己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影山步叼着手电,冷静地在技能加持下判断出来了电路走向。老实说这炸弹比他想象中更复杂,因为中村千夏年纪很轻,没想到已经有了这么多想法,只可惜还没有走进大学深造,就全都投入了犯罪之中。
现实中,一般的炸弹原理很简单,那就是用开关控制激活电路和引爆电路。关闭开关,炸弹爆炸,顶多再对开关进行升级,比如增加定时或遥控功能。
影山步把手电筒从嘴里拿下来,用手肘撑起松田阵平的后背,以便扩大视野,快速而低声地跟在场的另一位拆弹专家口头交流情报:“她没骗人。你手臂上的线路捆得很死,跟固定炸弹的部分一样都是断路闭合回路。”
所谓断路闭合回路是应用极少的一种连接方式,剪断线反而会连通电路引起爆炸,常人制作炸弹时很少会应用这种回路,因为一旦出现了微小的错误,反倒会连通起爆开关把自己炸死。
松田阵平侧过头去,但他看不到身后的情况,只能看到好友凝重而模糊的脸庞,还有仿佛能够感觉到的滚烫吐息。
他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仿佛回到了以往工作时,面对危险物品那种冷静胆大的镇定状态:“她不可能不设置断路开关,关闭它才能安全拆除炸弹。”
影山步一手抓着松田阵平头顶的铁条,一手拿着手电筒在线路上照明,眼睛紧盯着电路板上的细节。在这个紧张而危险的局面中,他们需要保持清醒和专注,寻找破解炸弹的方法,同时也需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和压力,才能在生死存亡的较量中获得胜利。
“……找不到。”青年的声音低沉,“我没找到开关,她没有设置。”
松田阵平的心瞬间沉了下去,重重地跌回深渊之中。
指挥中心一片沉寂,无数人捂住了脸。
倒计时:9分58秒。
中村千夏翘首以盼的远处灯火辉煌的那一处高楼,平静地迎来了更深的夜晚。没有爆炸,没有烟火,什么也没有。在熙熙攘攘的市内,人们继续歌舞升平,就好像一切只是中村千夏自己做的可笑的梦境。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爆炸!!!”她抓住栏杆对下方的两人尖叫道,“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下边没有人理她。
夜风里,松田阵平闭了闭眼,忽然冷静问道:“你看看在这几处位置有没有看起来没有作用的元件。”他报出了几处特殊的组装方式。
影山步叼着手电,把头凑过去仔细辨认,含混地“嗯”了一声。
“……那就对了。”松田阵平低声道,“这是我教她的……这样的情况下即便电路重连也会有几秒延迟,足够手动断电。”
但那是对制作人而言,现在他们没有断电的机会,只能想办法停止倒计时。
桥面上,中村千夏无人回应,陷入癫狂。
没关系,没有关系,她还掌握着杀手锏。炸弹的开关握在她手里。影山步不是认下了真正的罪行吗,那就送他一起去死!
原本清丽的面庞此时已经扭曲不堪,她咬牙掏出兜里的按钮,用力按下,瞬间,那遥控器上的小屏幕弹出一个45秒的倒计时。在她的计划里,45秒是她的后备逃逸时间,如果发生了任何问题,她只要启动炸弹之后骑上机车逃跑就可以。
45秒对这辆性能优秀的摩托车来说足够从现在的为止驶离这座桥。
然而当她跨上摩托车时,却忽然发现钥匙不见了。大脑一片空白,她惊慌失措地找了半天,终于在巨大的恐慌中意识到了现实。
顾不得诅咒影山步,她跌跌撞撞地跑向那辆轿车,也没有任何办法启动引擎。
中村千夏站在桥边,手里拿着数字跳动的遥控器,手脚发麻,浑身如坠深井般冰冷。
影山步仍在研究电路,松田阵平却愕然发现胸前跳动的倒计时从九分钟变为45秒。他甚至愣了一秒才终于意识到这个残忍的现实,吼道:“快跑!步!快跑!!!”
影山步低头看了一眼那倒计时,又转回身体,叼着的手电筒射出的光柱掠过松田阵平的双眼,让他眼前一片刺目的空白,几乎流出眼泪。
“别管我了!”他嘶吼道,“你还有机会!”
每个人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和生理变化。影山步纵然不需要为拆解炸弹的技能担忧,但仍然心跳加速,汗水从额头滑落,保持着冷静和警觉。
他手指在电路板上快速穿梭,但是每一步都必须谨慎,因为任何一个错误的动作都可能导致爆炸的发生。
影山步叼着手电筒,送到松田阵平的嘴边,示意他接着打光。
25秒。
“想把你从这上边拆下来需要我双手同时剪线,交给我。”黑暗中的声音冷静,令人下意识交付全部信任。
影山步左右手各拿着一把剪刀,放弃了固定重心,以核心力量紧贴在桥身,仿佛狂风中走钢索一样危险。
23秒。
“我准备剪了。”他说,“你的手松开之后立刻抱紧我。”
20秒。
不锈钢剪发出清脆响声,影山步与松田阵平同时松手。松田阵平从电路中挣脱,用力抱紧好友的腰,感觉到对方腿部用力蹬在桥身赋予了初始速度,然后便是彻底的自由。
松田阵平感觉到后脑被人按向肩头,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他抱在怀里。半空中,他不知道听到的是谁的心跳,但情不自禁收紧了双臂。
正在疯狂向桥头奔跑的中村千夏手中的倒计时忽然跳到了3秒。
她表情空白,扔掉遥控器就往桥边栏杆跑:“不!!!”
黑暗中,他们不断地下坠,坠入漆黑的深渊。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在耳畔呼啸。
世界在眼前颠倒过来,高楼大厦,星空闪耀,伴随着彻底的失重感短暂地倒映在视网膜中,仿佛瑰奇诡谲的死前幻境。
两人入水的姿势非常标准,在影山步的控制下最大程度减小了冲击力。
他们的身体猛然间被湖水吞没,水花四溅,翻腾激荡。刹那间几乎失去了意识,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但是很快,他们的身体被撞击造成的强烈水流掀起,开始旋转翻滚,只能听到水泡在黑暗中无声地破裂。
在水底转头回望,看到水面之上爆起明亮的火光,在黑夜中仿若太阳般耀眼。
他们从水底探出头喘气,互相喊了一声对方的姓名,然后奋力向岸边游去。
好不容易爬上岸,两人都有些筋疲力竭地躺倒在泥泞的草地上。
影山步从兜里摸出一直通话状态开着免提的手机,却发现已经因为进水黑屏了。然后身上忽然重重地压住一具滚烫的躯体。
松田阵平用力地以一种能将骨头都勒散的力气抱紧他,下巴抵在颈窝里,半晌才低声道:“步。”
没有道谢,没有责备,什么也没有。他甚至来不及想这些,只是仿佛失而复得一样地确认了对方的存在。
“嗯。”他的好友拍了拍他的后背,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