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下马威
是夜,星子寥落。
街头高墙上,一个黑影匆匆掠过,后落入一条隐蔽的小道。
待官府的人追上来,漆黑夜幕下,却哪里看得见一丝黑衣人的身影,只能打道回府。
那黑衣人好不容易脱离官府后,趁着夜幕掩护转进一个小巷。过了片刻,再出来时便换了一身打扮,与先前的装束截然不同。
理了理石青云缎圆领袍处的褶皱后,方才转了几圈,入了谢府后门。
此时的谢府后院,正堂处的书房烛光未灭,星星点点晕出一片暖意昏黄,里面的主人好似在等着什么人。
书房前,立着一个蓝衣少年,远远看着人来了,待得近前,方才颔首行礼:“裴老板,我家先生已经等候多时了。”
裴远冷嗤一声,也不看他,颇有几分气恼地跨步走了过去,推开门便大摇大摆步入。
哼,姓谢的会有这么好心,巴巴地等着他,怕不是等着看他的笑话吧。
想来想去,还真是流年不利,他裴远竟会栽到一个小丫头手里。
推门而入的一瞬间,裴远就看到某人正气定神闲地看书。
昏黄的烛光下,一层黑影笼罩在他身旁,却丝毫不见突兀,仿佛这个人本就与暗夜融为一体。
案上搁着一卷书,随此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翻动开一页,后又用手虚虚压住,袖袍与书页的磨挲声同纸页的翻动声竟意外的和谐。
烛光下,一张面庞棱角分明,眉目疏冷淡漠如同山巅寒雪,薄唇微抿,气质冷冽。
只因他畏寒,一件月锦云纹银丝长袍上,外罩了一件月白披风。
便是看着这样一个谦谦君子,偏又是个无趣的。
“谢子焱,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这么折磨老子!”
老子来都来了,你他妈半天连个屁都迸不出来,老子还真以为你看书看傻了。
谢泠依旧垂着眼帘,懒得与他计较,右手轻轻翻过书页后,才问:“信呢?”
信?
一听这个字眼,裴远的面色登时一变,恼羞成怒涨红了脸。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就知道姓谢的不会让他轻易痛快。
此间,上来一个青袍少年奉了茶盏,裴远气哼哼地接过,饮了一大口,似与谁赌着气。
只是,他喝茶偏又喝得极快,反倒呛住,整个人差点将肺给咳出来。
谢泠合上手中的《阴符经》,目光看过来,朝青袍少年淡淡吩咐:“闻月,你先下去吧。”
少年恭敬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行礼退出。
“真不知如何说你才好。”谢泠语气透着几分无奈。
裴远剜了他一眼,心道:“不知道怎么说,那就求您闭嘴吧。”
谢泠那张嘴,每每折腾得他够呛,偏还说不过他去。
“听说,你碰到了一个小丫头。”
“……”裴远一时如鲠在喉。
谢泠,准备绝交吧。
谢泠只打量了一眼,便知他此次出师不利,末了只轻轻一叹:“到底岁月不饶人,何必跟一个少年争强好胜?”
裴远听了这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去。
听听,这是人话么,他今年不过才二十有六,大他一岁而已。
他有那么老得走不到道?
在此之前,谢泠本是属意闻月去探章平王府的,可是中途却被裴远拦下。
他素知这位好友好强,便应承下来。不过为防止变故,他又让闻月跟上。
谁知,闻月回来却告诉他,裴远行踪泄露,惊动官府命人追拿,好不容易脱身了,一时大意又反被一个小丫头制住。
而最为紧要的是,匆忙中,那封信不见了。
若是在的话,裴远这家伙向他邀功都来不及,又怎会是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在谢泠审视打量的目光中,裴远浑身一个激灵,姓谢的恐怕什么都知道了,却故意这样问他,想必……
“好啊,谢子焱,你居然派人跟踪我。”
也忒不仗义了,这下子,不管在他跟前,还是闻月和听竹那两个小孩面前,他这脸可算是丢尽了。
“那封信你应该看过了?”
说起正事,裴远也不含糊,严肃起来,“两广总督有意向章平王示好,暗中进献不少金银财宝。信中提到选秀一事,或许想在后宫中安插自己的人。”
谢泠闻言轻嗤了一声,“且让他们去做吧,章平王沈环瞅着自家侄子的龙座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明日,我便去苏府一趟。”
“你去苏弘的府邸做什么?”裴远有点摸不清他的想法。
谢泠笑意不明地看他一眼,淡淡说道:“去会一会。”
裴远沉默了,谢泠这家伙就是动作快,这么快就查出了那个臭丫头的身份。不过,一想到那天的情形,他还是气愤地磨了磨后槽牙。
不像话,真不像话,他就没见过还有姑娘家舞刀弄剑的。
这一回,轮到他看谢泠的笑话了。
最好,他也被气一顿回来。
……
第二日,绾绾很早便来到苏府门前蹲点。
今日可是她那个尚书爹回府的日子,她可得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小白窝在主人怀里慢悠悠打了个哈欠,闷闷抱怨:“主人,这都一个时辰了,你那位尚书爹还来不来?”
“再等等。”绾绾耐着性子道。
如果不是要借着这个身份,其实,她也懒得费这一番周折。
苏府门前立着一对石狮子,绾绾有些困了,便斜倚着石狮子坐下。
又两个时辰过去,石道上根本都没见什么马车的影子,她都有些怀疑,是不是消息有误,抑或是苏弘提前回府了?
这怎么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
思考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马车驶来的声音。继而,一辆低调并不奢华的马车映入眼帘。
绾绾眸光一亮,喜出望外,待得马车在苏府门前停住,她便抱着小白冲了上去。
谁知,还未近前,便被一柄寒光闪闪的物什拦住。
“你是什么人?”青衣少年拿剑指向她。
绾绾后退了一步,怎的她最近老是和剑犯冲,老有人拿剑威胁她?
绾绾没好气地白了少年一眼,以为来人是苏弘,便扯着嗓子朝里唤了一声:“爹爹……”
闻月执剑的手猛地一顿,一脸黑线问号,他家先生如今二十有五,尚未婚配,怎么平白无故就多出了这么大一个女儿?况且,先生这些年潜心道学,不近女色,根本不可能,一定是假的。
“放肆!”闻月认定眼前这女子一定心怀不轨,长剑再次抵向她。
本以为这样便能吓退她,谁料眼前这个娇弱女子竟然丝毫不惧,再次张口唤了几声爹爹,似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饶是闻月都没有见识过这么厚脸皮的女子。
这几声爹爹唤得谢泠直皱眉,他便掀帘出来澄清,在苏府门前起了争执可不好。
“爹爹,爹……”最后这个字,在来人掀帘出来的一霎那,成功的卡在了绾绾喉咙间。
“姑娘,可有误会?”温隽的眸子扫了过来,如和煦春风。
绾绾瞪大了眼睛,眼前人一袭月白云纹道袍,眉眼清隽如水,俊雅如九天仙人临世。这样的人,“爹爹”二字,她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绾绾有种想把自己拍死的冲动,只能干巴巴解释:“误会,误会一场。”
谢泠瞅她窘迫,也不再多言,抬手示意闻月放下剑,便从容地进了苏府。
绾绾独自站在风中凌乱,望着远处那个白衣男子的背影,沉默了好久。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直到小白的猫爪拍了拍她的脸,绾绾才反应过来。往前一看,一身藏青圆领袍的苏弘正热络地迎着方才那个男人入内。
如今,既然有客人到访,那么即便是内宅之事,苏弘也不得不管了。
这么一想,她突然脑光一闪,又有了一个妙计。
“小白,打我。”
闻言,小白一脸猫之疑惑,没有明白主人这奇怪的脑回路。
绾绾叹了口气,无奈地补充了一句:“苦肉计。”
这么一说,小白就懂了。四只猫爪蜷起,随时待命。
“主人,你忍着点儿。”
“好。”
“好”字刚落下,小白便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手脚并用,使出了祖传的“猫猫拳十二式”,一记上勾拳,在绾绾眼眶留下了一枚青紫。
待得招式用尽,整只喵已经累得趴倒。
在此期间,绾绾痛哼连连,脸上的红肿却是摸都不敢摸,小白下手可真够狠的。
想都不用想,这绝对是没个人样了。
于是,绾绾吃痛地步上苏府门前的台阶,只是,刚行了几步,就被门口的家丁拦了下来。
“大胆,你是什么人?”
“苏晚柠。”
“胡说,听说二小姐前些日子就失踪了,你肯定是冒名顶替的。”
绾绾内心憋出一团火,抬脚便朝那狗奴才腿上踢去。怒容乍现,端出一副张扬跋扈的模样,“狗奴才,连我都认不得了”
这时,又有一个胆大的丫鬟上来跟她理论,绾绾扯着她的领子,便将她掌掴在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到底是苏家嫡女,还轮不到一个小小奴婢来指手画脚。”
这一下,无人敢上前。
她这继母还真是好手段,也不管她是死是活,一律让人阻止她回府,是笃定了她柔弱好欺吗?
一旁的家丁丫鬟陡然被绾绾这气势怔住,这平日里大气都不敢喘的人,怎么挨了一顿打后,就转了性儿了?
绾绾也不管他们,径自抱着猫往前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