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十全
第二十七章：十全
云通道人像疯了一样冲出去，他这一生见过、经历过的事情比这大比这凶险的要多得多，但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着急过。
他正以平生所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狂奔而去，身形如同一缕淡灰色的青烟，直冲云梦山山巅而去，晚一秒，那孩子便多一分凶险！先天真气在体内狂奔乱撞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还未至山腰时，迎面却走来两个身穿黑衣头束道髻之人，那二人的打扮非俗非道，见了云通道人却不避让，双双伸手一横站在当间，朗声道：“站住！求见门主需得通报！”
话音刚落，只见云通道人反手甩出一物，不偏不倚恰恰落在那二人面前，正是那面可以提出三个要求的木牌，此物乃是这云梦山禁地鬼谷门中门主所赐的木牌，双方约定凭借此物可以向门主提出三个要求，而且是有求必应，但三次之后他云通道人便要从此留在这云梦山中再不得自由，早年间他用过一次，此次入山时为了寻求一个安稳庇护之所又用了第三次，云通道人此刻亮出木牌无疑已将自身得失完全舍弃，只为求得那位奇人出手相救孩子一命。
迎面那两人见了木牌双双一怔，这二人自也认得此物，对云通道人也自熟识，但万万没想到云通道人为了一个孩子会如此轻易便将这木牌亮出。不等二人答话，云通道人早已等不及了，脚下连续踏向地面，身子斜转，擦着两人衣袂便从中间闯了出去。
往前冲了三五步，脚下突然顿住，只见一株大树下，站了一个白衣白发的老者，周身清气纤尘不染，正在俯身欣赏一株将将绽放的幽兰，鼻端轻嗅，面露陶醉满意之色。
云通道人身子一偏，飞掠着向那人扑去。
他身后两个身着黑衣非俗非道之人见状急呼：“不得无礼！”身子同时而动，以极快的身法赶将过来阻拦。
岂知云通道人身在空中突然变换了姿态，竟是双膝朝下，重重扑跪在那人身前，不等那白须白发的老者转身，他已将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语声急切颤抖俯身祈求道：“求求先生，求求先生快救救我那徒儿”满眼尽是焦急迫切之色，此刻的他发丝散乱，气息起伏，往日半分洒脱清逸的风姿更哪里去寻半分？
两个黑衣人奔到近前却不及阻止，正要呵斥一番，却见那老者已经缓缓转过身来，只淡淡说了一句：“无妨。”抬手阻住了二人的话头。
转而看向云通道人的目光似也充满了惊奇，不知多少年了，他从未见一向自持甚高的云通道人这样过，这般变化不是因为山外的红尘俗世而改的，云通道人的心性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改变的，就算当年面对老者时云通道人也从不曾屈膝低头过
老者眯起的眼睛里同样闪过一丝好奇的神色，当下也不多话，更没有为难云通道人半分，便即开口道：“在前引路吧，老夫前去看看”
云通道人闻言大喜，连忙起身行了一礼，转身便往他与小天行栖身的那间柴屋狂奔而去。
心中感念，对这老者甚是感激。
此老便是这江湖中的神话！
医卜星象、琴棋书画、文学武功可谓无所不知、无所不精，没人知道此老的真实名姓，但江湖中人都称其为“十全先生”！
若是别人这么称呼自己，那这人一定是在吹牛托大，但此老的十全称号却没人敢怀疑，他所居之地是这江湖中的禁地，他的人却是这江湖公认的神话！
除了姓名身世等等，甚至就连此老的年龄也都是一个极大的谜团。
云通道人二十多岁的时候便因机缘巧合见过此老，那时的他便是如今这般模样。
随着岁月的流逝，如今的云通道人早已是过了花甲之年，但今日再见此人，他竟依旧还是那般模样，和几十年前云通道人所见过的那个十全先生毫无二致，岁月这种东西仿佛对此老竟是完全没有影响
十全先生几个起落已经超越了云通道人的身形，远远奔在了前面，云通道人见状更是胸口一热，心中感激不尽。
山风吹拂十全先生的须发，他的脸上早已布满了皱纹，乍看形貌，此人仿佛已经有一百岁开外的年纪，但他现在奔行的速度却仿佛鹰隼一般迅捷且灵活，行动间竟是丝毫不显半分老态。
观其眉宇，那一双眼睛光华内敛且如海一般深沉，在阳光的侧映下透出一种宛如薄雾般的淡蓝色微光，这是一种内家高手自身修为已达炉火纯青后又重回返璞归真境界的表现，是一种由外而内，再由内而外所散发的极致表现。
十全先生，门外之人即便在路上遇到此老也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年岁极高的老者而已，但内行之人对此老身上的种种细微异状却越看越是心惊
云通道人之前乱了心神，此刻重新平复了气息，尽力去追十全先生，却始终还是差着三五丈的距离怎么也赶不上，那两个身穿黑衣头束道髻的随从早已跟不上这二人的行动速度，此刻连他二人身影都已看不到了。
云通道人乃是五色教二仙之一，被人称为云中仙，不仅因为他那清逸脱俗的形貌和气质，更因为其轻声功法实在高绝，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今天却被十全先生远远甩在了身后摇头感叹之余也不得不佩服，此老果真无愧于十全之名，小天行这回或许有救了
不出片刻，那柴屋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之中，云通道人脚下一紧，如飞奔到了门前，定睛看处，只见十全先生早已坐在了床边，旁边躺着兀自翻滚躁动的小天行，只见他气息平稳，略略定了定心神，忽而一指便往孩子后颈的玉枕穴上点去，小天行顿时双眼圆睁，身子猛地往前一倾，恰好被十全先生迎面而来的另一只手掌碰上，指尖早已捻了一根内腔中空的银针，这一迎一碰之间竟将那三寸来长的银针照准孩子的印堂直插了进去，直没至尾，只留少许还在外面微微颤动
在头面上施针素来风险极大，稍微偏差一点便可能伤及病人。
那银针刚落，只见十全先生的双手已经准确地拿捏在了孩子颈项两边的穴位之上，手法奇异而快速，一路往下，或戳、或刺、或点、或按、或推、或拍飞快地顺着小天行的全身走了一遍
只见孩子圆睁的双眼忽而缓缓闭了下来，浑身紧绷的肌肉也得到了放松，整个人绵软地垂落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十全先生行的是什么法门，但看样子小天行体内先天真气冲撞暴走的情况已经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云通道人急忙上前扶住了孩子的身子，将他放置于平稳之处，手指有意无意地微微在小天行腕间一搭，通过脉象对孩子此刻的情况已有了大致的了解。只见他的眉头还是未曾打开，依旧心事重重地紧锁着，转而望向十全先生。
十全先生偏头看了云通道人一眼，沉声道：“这孩子着实有些奇异天生一甲子，天生双气海”接下来便没了后话，只从云通道人手中又将小天行接了过来，双目微微闭合，却已下达了命令：“你先出去”
云通道人心里即便再有疑问，再放不下小天行的安危，此刻也只得听从老人的话乖乖照做转身走出了屋外，背负了双手，背对屋门往那里一立，顿时宛如山停岳峙一般纹丝不动这或许也是他所能接受的最大限度的所谓“出去”吧别看云通道人面沉如水，其实心里的忐忑却是如同擂鼓一样根本无法平息
鬼谷门下那两个身穿黑衣头梳道髻之人也匆匆赶了过来，见到像门神一样站在外面的云通道人不禁又是微微一怔，随即站定了身子拱手对屋内之人朗声说道：“门主可需应援？”
见屋内无人应答，便又连问了两遍：“门主可需应援？”
十全先生还是没有开口应答，那二人正准备第三次问询时却见云通道人冷冷往前踏上一步，板着一张脸冰冷道：“怎地如此啰嗦闭上嘴，站在这里等着便是！”
那二人看了看云通道人的面色，又张眼望窗子里偷望了两眼，终还是真的闭上了嘴，乖乖站在一旁，与那云通道人并肩而立。
一间小屋，屋外站着三个“门神”，这番样子看来确实挺奇怪
屋内，十全先生和小天行正在经历着一场从未有过的生死较量
一场无声的，内力与内力抗衡的较量
对此之外的一切事物，根本无暇他顾
日头从东升变成了西落，天边的新月已经升了起来，然后新月落了下去，太阳再次红润地从山的那边跳动了出来如此往复，始终不见屋内之人出来
直到第五天早上，忽闻那柴屋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十全先生伸着懒腰一脸倦意从屋内走了出来。
云通道人第一个冲了上去，急切问道：“孩子怎么样？”
十全先生瞥了他一眼，怪里怪气哼道：“你问谁话呢？”
云通道人闻言自知言行不妥，慌忙躬身行礼，俯身再次问道：“请问先生，孩子现在的情形如何”
十全先生眯着眼睛看着他，没有立即回答，反问道：“云通，你与那孩子到底是何关系？”
云通道人恭恭敬敬回答道：“他他是在下游历之时收留的孩子，无父无母，后又收纳为弟子带在身边请请问先生，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十全先生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抚须说道：“命是保住了”
云通道人闻言大喜，连忙又谢道：“谢谢先生谢谢先生救命之恩”
老人斜着眼睛口中嘀咕，暗自道：我可怎么看那孩子都不像是你徒弟说是你儿子我恐怕还真信了三分
云通道人起身便欲进屋查看小天行的状况。
这时他身后其中一个身穿黑衣头梳道髻之人却突然开口道：“门主，云通道人献出木牌救这孩子的命，此人是否从此再不准离开云梦山中？”说着将仅剩的一小块木牌双手递到了面前。
双方的承诺都在这木牌上面，云通道人既然开口相求，十全先生也依照承诺出手相救，三次机会已经耗尽，按理说云通道人也到了该履行自己的承诺了。
十全先生瞟了那木牌一眼，伸手接过，口中却喃喃道：“老夫再不济也绝对不会乘人之危这次不算”说罢将那块木牌抛到了云通道人的手里。
转身席地而坐，立马便有鬼谷门下的徒子徒孙将一张矮几搬到了他面前，茶水茶点变戏法也似地放了上去。
老人抓起一块桂花糕塞在嘴里，又拿起手边的茶杯凑在嘴上一饮而尽，哈哈大笑了两声，道：“如此这般品茶饮食实在是有违茶道、有违斯文得很哈哈哈哈实在是过分得很哈哈哈哈不过真心痛快真心痛快”自顾自吃喝得高兴，对云通道人丝毫没有邀约同座的意思。
云通道人现在也没那心思想着吃食，心里对十全先生这番做法自是既佩服又感激的，但更牵挂小天行的状况，于是转身跑进了屋内。
只见小天行躺在床上，气息平稳，身体松弛，已自沉沉地睡着了，身体看来果真已经无碍，这些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替他盖上被子，这才又返身走了出来，不敢打扰老人饮食，恭恭敬敬地垂首立在一旁。
十全先生抓起桌上一块糕饼大咧咧塞在嘴里，看着云通道人忽而一笑，点手一指屋内，示意道：“你用不着这么感激我老夫耗费内力与那娃娃身体里横冲直撞的先天真气相抗，好不容易也只能将其重新归拢约束，重新纳入气海那娃娃现在的命是保住了，但你却注定要失去一个好徒弟”
云通道人蓦地一惊，忍不住问道：“先生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人手捻长须，眼神低垂思索了片刻，自言自语喃喃道：“先天双气海，且生来就有一甲子先天真气之人嘿嘿莫说是没有见过，简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你这老道，原先收人家为徒的时候就是冲着他这千载难逢的资质去的吧？难怪你会如此紧张这孩子的安危不过嘛嘿嘿可惜你要失望了”
云通道人垂首正色回道：“没有，在下绝没有因为这孩子的先天资质才决定收他为徒”
老人对云通道人此话抱着不置可否的态度，就算云通道人没有因此才决定收小天行为徒，可是但凡习武之人就不可能完全对此视而不见，先天双气海，这种资质就像某些人的先天三花聚顶一样难得，对于修习内家功法的人而言双气海甚至比三花聚顶更加珍惜难得，云通道人难道一点也没因此动过心思？
人心禁不住考量，十全先生也没有深究下去的意思，继续说道：“那孩子体内一甲子的先天真气只是暂时被老夫以外力约束住了，但就习练你那混元一气功而言只怕已经万万不能”说着伸出一根手指“一点，但凡按你那功法再牵动这孩子体内的真气一点！老夫向你保证，介时就算是大罗金仙降世临凡也绝对救不了他！真气一旦再次暴走，这回必定爆体而亡！”
云通道人闻言一怔，心里自知十全先生绝对所言非虚，失去了先天双气海的优势，甚至从此不能习练他这一脉的内家功法，于小天行本身的资质而言不仅仅是遗憾，简直是暴殄天物不过云通道人嘴角随即又露出一丝微笑，躬身再次向老人行了一礼，谢道：“多谢先生提醒”
十全先生又一次眯着眼睛看向云通道人，见了他这番神情变化，显然已经坦然接受了小天行今后的这番现实，不禁再次开口问道：“他究竟是你什么人？”
云通道人摊手苦笑，回道：“他真的是在下的弟子，随着贫道姓沈，取名天行”
老人玩味一般念了两遍：“沈天行替天行道沈天行好名字”
云通道人拱了拱手，再没有别的想法，返身便要入屋去照顾孩子。
十全先生突然再次开口唤住了他：“等等！老夫还有一句话，你想现在听吗？”
云通道人转身施礼，恭敬道：“承蒙先生好意，在下听着呢。”
十全先生眼中的光华忽而一阵流转，死死盯着云通道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说这孩子活不过十八岁！这你也能接受么？”
此话一出，云通道人的情绪瞬间暴涨了起来，小天行日后不能练功，只能平平凡凡渡过一生，这点他能接受，二人既是师徒，但彼此之间的这份情谊堪比父子，但说小天行活不过十八岁，这话还是出自十全先生之口，怎能让他不感到震惊？！
当即瞪大了眼睛重复问道：“您说什么？”
十全先生脸上的表情已经收敛，双眼和云通道人直视不避，一字一字重复道：“我说沈天行这孩子，以现在的状况，绝对活不过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