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正经公子
出了酒楼,温如玉特意在外面换了身衣服,才回府去。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朝阳殿前两日新建了一个竹亭。
温如玉进来时,远远地就看见言念坐在亭中,手上托着那只小锦雀,眉眼一片柔和。
“阿念。”
一人一鸟闻声回头。
温如玉缓缓走近,径直在言念身旁坐下,随手还将锦雀抓到手里,用力往天上扔去。
锦雀在空中翻了几圈,好不容易飞平稳了,毛都炸了。
“咕咕!唧——”
眼看着那锦雀收起翅膀,就要俯冲下来,温如玉危险地眯了眯眼,“想死,你就来。”
“唧唧——”
小锦雀气得尖叫一声,中途刹下车,往上飞到了亭上。
“哼。”
温如玉大获全胜,得意洋洋地看向言念,后者对她的这副幼稚行径,无奈地摇摇头。
“明日宫宴,”温如玉神色自若,丝毫不觉得自己欺负一只鸟有何不妥,只执起言念的右手道,“阿念与我一起去。”
言念任由她牵着,顺势还往她肩上靠了靠,“不想去。”
不久之后的春猎,除了皇帝皇女以及众臣外,还有几个外邦来使,昨日中午才到的。
明日的宫宴,自然就是招待她们的,景元帝这人,从年轻时候开始,就惯会做场面。
这几年言念鲜少出门,宫宴更是难得去一次,以前是不想惹怒温如玉,后来是烦了。
他这副皮囊,无论是在什么地方,都会给他带来麻烦。
言念温顺地依着温如玉,在她肩头蹭了蹭,轻笑道:“殿下明日少喝酒,早点回来。”
“真的不去?”
“嗯,不去。”
温如玉不死心道:“那我可提前告诉你了,那女真族,带了她们的小王子一起来的。”
“嗯……”
言念蹭的一下坐直,“女真族的王子?那个差点把我阿姐绑回去做妻主的野蛮人?”
温如玉笑,“对,听说他这一次来,还是为言大人。”
“……”
言念眉头紧锁,“明日宫宴我去,那样野蛮不懂礼数的男子,如何配得上我阿姐!”
“好,他配不上,”温如玉宠溺的附和着夫郎,伸手重新将他搂回怀里,“正巧,明日可以让言大人见见新弟弟。”
言念半晌才嗯了一声。
翌日一早,言念将裴荆和阿霖叫到面前,将两套红色华服递给二人,还有两颗药丸。
看着茫然无措的二人,言念开门见山道:“这朱雀服,只有言氏嫡系才能穿,而这药,也只有言氏族人,才能吃。”
言念举起右手,“看这,这是言氏一族才会有的朱雀翎羽图腾,吃下那个药后,你们会出现类似的,过程会疼,但从今往后,你们就是王族。”
“我想让你二人入言家,不是奴隶,而是正经公子。”
裴荆和阿霖呆滞着,震惊得以为自己是在做什么美梦。
言念笑了笑,“这药原是刚出生时就要吃的,验血脉,显图腾,言家人吃了,不会有什么不适,但你们吃,可能会疼上几个时辰,之后身上会出现翎羽,昭示你们的身份。”
阿霖怔怔的,裴荆瞪大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半晌,他急切道:“那我可以读书了?”
在大启,只有出身高门的男子才能读书识字,裴荆哥哥死时,遗憾自己没看过话本。
“可以,”言念走近抬手摸了摸裴荆的脑袋,“日后,我为你们兄弟二人请个先生。”
裴荆当即高兴起来,他没什么需要考虑的,扯着还愣愣的阿霖去拿药,当即就服了。
他和阿霖,什么都没有,能拥有言氏的图腾,于两人而言,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简直是一步登天。
很快的,裴荆就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疼得他直哭。
阿霖也是疼得闷哼。
这个过程是很难熬的,但只要熬过来,他们以后就能挺直腰杆,不必向所有人下跪。
言念让人守着他们,转身出了门,温如玉在门外等着,看他出来,沉声问道:“你当年服药时,也疼了几个时辰?”
言念也不是言家人,但他的朱雀翎羽很完整,能瞒过所有人,只怕不只服过一次药。
言念嗯了一声,低头看着手背上赤红色的朱雀翎羽,想起当年之痛,仍然打了寒颤。
但他不想告诉温如玉,都过去了,而且温如玉也不是温家人,那她背上的龙纹,只怕也是吃了无数次药才显现的。
世家大族的图腾,并非是生下来就有的,而是出生后由族老挑选吉日,再服下秘药,若血脉没问题,便会有图腾。
若血脉有问题,就会痛不欲生煎熬至极,甚至还会死。
言念是一岁时才服的药,众目睽睽之下,图腾出现时,没有一个人怀疑过他的真假。
但真相是,在他还不到八个月时,父亲就暗中给他喂了十几次药,还换过两三次血。
言念身体里流淌的,有温氏的血,也有言氏族人的血。
也因此,他吃下药后图腾很快就显现,甚至比言家所有嫡系的图腾都要耀眼、完整。
抛去脑中的繁杂,言念抬眸看向温如玉,“殿下呢,你幼时应当也吃过那药才对。”
“吃过,”温如玉面对言念向来是有问必答,“但我不太一样,我只吃过三次药,因为我那个不负责任的娘,她也吃过秘药,还是温成章给的。”
“许是因为我娘吃过药,她自己就有龙纹,所以我吃了药后没怎么痛,两颗药后,背上就浮起了龙纹,在验血脉过程中,很轻易的蒙混过关。”
“?”言念惊了,温成章竟然如此信任秦璃,接着,他又听温如玉嗤笑道:“阿念不知,温成章以前还想让我娘随她一个姓,从奴隶,变成女君。”
温成章有多信任秦璃?不但给秦璃秘药,还赐她皇姓,连秦璃占了她的侧君七八年,还生了孩子,她都一无所知。
这人啊,就怕灯下黑。
各宗族检验血脉的秘药,看似严谨实则破绽百出,只要吃的多了,都可以混淆视听。
不过,这一点她们也都心知肚明,所以各族的秘药,一向都掌控在族长手中,谁取走了一颗,都会详细记录在案。
当年温如玉吃的,除了温氏族老拿来的一颗,另外两颗是她娘秦璃纵火行凶偷来的。
那场大火烧毁了宗祠,事后先帝查了半年,不了了之。
见言念惊讶不已,温如玉笑着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淡淡道:“你看我这个娘,对温成章而言,她就是个叛徒,可对我父亲而言,她叛变的好。”
言念又惊又佩服,能欺瞒温成章二十几年,不被怀疑,那位秦统领,着实有点厉害。
“你呢,你吃的那些药又是如何得来的?”温如玉说完了自己的,也很好奇言念的。
“……”
言念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偏过头小声道:“和你一样。”
也是放火烧宗祠。
温如玉愣了一下,笑了。
纵火烧宗祠可是大罪,即便是穷凶极恶之辈,也没几个人会敢放火烧自己家的宗祠。
死罪是小,不敬是大。
她娘秦璃不信鬼神,且烧的是温家的宗祠,故而无惧。
可言念的这位养父、出自镇南侯府的三公子,也是个世间罕见的奇男子,令人敬佩。
不过,想到镇南侯府一惯都护短,温如玉似乎又明了。
温如玉笑得明媚,言念故作矜持半晌,也跟着他笑了。
晴空万里,两人在廊下亲亲蜜蜜地说完话,便到书房去一同作画,温如玉圈着言念,握着他的手在纸上轻轻勾勒。
两人都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对方的呼吸,还有心跳。
说是作画,但其实是温如玉带着言念的手在动,而纸上描绘出的美人,也正是言念。
自坦诚相待以来,两人之间的相处越来越随性,没什么激荡的,只越发的熟稔热络。
温如玉画工不错,不一会儿纸上就出现一个红衣少年,言念眼瞧着,耳根渐渐发热。
这人画的红衣,是透的。
说是画,倒像是春色图。
明知夫郎脸皮薄,但温如玉就是喜欢看他羞恼的样子。
转眼到了傍晚,裴荆与阿霖已经脱胎换骨,两人一同走进来时,言念感觉眼前一亮。
人靠衣装,裴瑜与阿霖眉目清秀,往日总是躬身驼背,这会儿穿上华服,腰背笔直,不再畏畏缩缩,倒也很出色。
言念推开一直搂着自己不放的温如玉,行至两人面前。
“待会儿随本君入宫,见到言大人,记得叫她阿姐。”
裴荆与阿霖对视一眼,裴荆点了下头,阿霖道:“王君,小元之死,我不曾怪过你。”
言念一顿。
阿霖续道:“若非小荆说,我都不知您一直愧疚难安,我是想告诉您,若小元在世,看到您现在好好的,小荆活着,他一定是那个最高兴的人。”
“就是。”裴荆猛点头。
听着两人的话,看着他们满眼的坦荡质朴,言念心上像是被重重敲了一下,有些疼。
这时,温如玉走了过来。
“别听他瞎说,你现在好好的,孤才是最高兴的人。”
“……”
空气突然安静了。
半晌,言念笑起来。
“我知道了,阿霖,我让你二人入言家,不是因为愧疚想补偿你们,而是因为……”
看着眼前这两张面孔,言念顿了顿笑道:“那两年间,我生不如死时,是你们支撑着我活下去,我把你们当兄弟。”
转头看向红着眼的裴荆,言念摸了摸他的头道:“没回京城前,你一直叫我哥哥,这几年没听到了,我有些想啊。”
裴荆霎时掉下眼泪,猛地张开手臂抱住言念,“哥!我以后都这么叫……我一点都不想和其他人一样叫你殿下还是王君,明明是我一个人的。”
“嗯,好。”言念眼眸中软得像一湾秋水,看向阿霖,对方抿了抿唇,唤道:“念念。”
以前就是这么叫的。
还有裴元,在他去世前,他叫过言念小美人、小可怜,而叫得最多的,便是“念念”。
再次从阿霖口中听到这个称呼,言念眼底又浮起痛色。
裴元。
他死在他背上。
他要永远背着他。
对裴荆阿霖再好,给他们再多,他都没办法不再自责。
是他自己走不出来。
三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女人在听到“念念”二字时陡然炸了毛,浑身冒冷气。
温如玉被眼前这幕画面刺激得咬碎牙,气得眼前发黑。
真行……阿念不是她一个人在叫就算了,连她以为是独一无二的称呼的念念也不是。
“?”后背蓦地发凉,言念后知后觉地,僵硬地转过身,随即对上一张遍布冰霜的脸。
温如玉冲他挑眉一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冷得很。
“咳……”别慌!还能救!言念快速回头吩咐,“裴荆,去唤裴瑜,让他送衣服来。”
“喔喔,好!”裴荆也要炸毛了,被温如玉吓的,慌不择路地拉过阿霖往后退,跑出殿门时,还差点将阿霖带摔了。
“阿霖哥,我去叫裴瑜,在这守着。”裴荆撒手就跑。
阿霖在乡下时就见过一次温如玉,见识过她的手段,这会儿跑出来了,才敢喘口气。
分明他比裴荆胆子大,可面对这位皇女,他比他还怕。
在门口踱步两圈后,才见裴荆和裴瑜捧着衣服过来,裴瑜端着衣服进去,两人在门口等了片刻,裴瑜空手出来了。
“阿瑜,我哥没事吧?”
“殿下没欺负王君吧?”
裴瑜一左一右两只手臂,都被裴荆和阿霖拉着,无奈地摇摇头道:“没事,别多想。”
“……”一点都不信。
三人就在门口僵持着。
两刻钟后,凤亲王府的马车驶往皇宫的方向,宽大的马车中,裴荆与阿霖正襟危坐,裴瑜蹲在炉边,安静地沏茶。
隔着一道垂帘,里面的动静裴荆三人听得一清二楚。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殿下这也太荒唐了些。
[拉灯-冷漠脸]
过了不知多久。
[拉灯-作者想死一死]
言念气急了。
“温如玉……”
“你是真不要脸了?”
“多谢殿下的夸赞。”
温如玉低头在他唇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