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无谎城（完）
男人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他着一身来自鬼域的苗疆服饰，玄色做底，上面刺绣着张扬的金纹。冠发半束，额后发上攀着一只银饰点缀。
身上的银饰碰撞，响起阵阵清脆。
可他身上鬼气冲天，分明是来自阴曹地府的勾魂人。
宣祈没见过封辛，许临侠和盛空竹却是有些难以抑制了。
百姓中开始骚动，当下的情况发展已经不是他们可以参与和主导的了。再看城主和家仆，早就不知何时躲到了屋子里。
他们被城主抛弃了。
“逃啊！”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群众适才反应过来，开始互相推搡的往门口逃窜。
骤然，人群逃离的方向，自那片空地衍出一片黑雾。厚雾之内，深不可测。跑在最前面的人即使停住了步伐，也仍然被后来的人群推了进去，没入雾中。
那些进入黑雾之中的人们，甚至连尖叫都无法发出，就不见了踪迹。
寻常凡人可碰不得鬼气，即使在生活中碰到了经过的鬼魂，都会打一激灵，何况如今鬼气漫天。
随即黑雾消散，那万千混沌中，是阴兵齐聚。连普通邪灵都不敢靠近的存在，凡人怎会不惧。
此时只见另一人自黑雾缓缓步出，手中捏着一柄折扇。眉眼挂着笑意，与身后阴兵给人的感觉全然不同，却叫人自心底害怕他。
由于身上佩戴的银饰繁重，不过细微的动作就能激起一阵响动。
还未等阴兵全然显现，人群就远离了门口，疯了一般的向四周逃散。
不多时，当下就只剩了一片空地。
“我道为何有这令人作呕的冲天鬼气。”连胥手中幻化出了一把剑。他没有正眼看宿承渊，一双眼睛放在了封辛身上。
他揶揄道：“原来是与鬼厮混在了一起。封辛，你自甘堕落。”
封辛没将连胥放在眼里，似是觉得浪费时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叶免靠在封辛的胸前，他小心翼翼的将金丹从叶免体内取出，好让它不对叶免再造成伤害。
连胥见他无视自己，握剑的指节咔咔作响，很是不满。
“若是我放消息出去，天族太子在此地使用御尸之术，将人间一座城变成了炼狱。那些正道神仙会如何想你，太子殿下？”
鬼界天族向来不对付，宿承渊倒也无谓。他目露从容展开扇面，一幅吃茶看戏的模样，嘲讽着连胥。
阴兵作包围之势，将几人围在圈内，以这种方式与外界隔开。
“下贱鬼族，你大可一试。”连胥对他一笑，笑里尽是阴寒。
这座城的怪事是连胥的作为，他承认了。
“我们鬼族最擅长的就是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不用那些清高的神仙相信，只要始终有个传闻在那就足够了。”宿承渊耸肩，对连胥的威胁无动于衷。
“等天帝那个死老头断气到我地府，传言四布，太子殿下怕是会江山不稳。”
“还真是替你担心。”宿承渊假模假样。
封辛捏诀，生出一片藤床，动作轻柔的将叶免放在上面。随后抬起眼皮，目光冰冷锐利看向连胥。
连胥适才注意到这边的杀意，正当他再看向封辛之时——
对方已然到了他跟前。
封辛手中无剑，便是藤枝做了利刃，自前往后扎穿了连胥的胸膛。
连胥反应慢了半拍，就这样让封辛得逞了。
连胥面色痛苦，可愈是如此就更衬得封辛像冷血的邪神一般。藤枝上满是倒刺，顺着进去，再拉出来，便是血肉分离。伤口看上去狰狞至极。
那个位置，是连胥的心脏处。也是先前他欲取出叶免胸前的金丹处。
究竟是如何的痛苦，得要亲自尝试了才能知道。封辛脸上被溅到血，他抿唇，便是表达了触碰到肮脏东西的厌恶。
藤枝抽出，也抽去了连胥身上的所有力气。
“封辛”连胥捂住胸口，重伤是既定事实，他只能用灵力给自己紧急止血。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封辛会对他做出这些事。
“这是替叶免还的。”封辛的解释像是施舍。
说完，藤枝再次捅了进去。连胥根本没有抵抗之力。两人身量相差不大，封辛任由他靠在自己的肩头。
声音只有两人能听到。
“这一剑，是吾还你的。”
“你想起来了？”连胥闻言笑了笑，得知他恢复记忆，倒也没什么所谓。
只是他低估了封辛的实力。
封辛被贬下凡，仙骨也被剥去大半，竟还能将他伤到如此地步。
当下情形，连胥竟然开始庆幸没有在封辛的全盛时期和他对拼。而是选择用计，毁掉他的仙籍。
“见不得人的棋子有了情爱，也是稀罕。”连胥仍然嘴硬，满不在乎是否被拿捏了命脉。
“吾忍让千年。”封辛缓缓吐出字句，神情稍稍松动了一瞬，不多时就再次恢复，“你便那么怕吾抢了你的天帝位么？”
怎么不怕！连胥呼吸不畅，封辛藤剑上的灵力源源不断侵入压制。
连胥出生那天九尾凤凰浴火重生，上上的祥瑞之兆。无论嫡出的身份还是太子之位，都是垂手可得。他的天赋极佳，三百岁还未及冠时，便已打遍三界无敌手。
他自傲，不可一世。某日一时兴起，与自己那位从来不起眼的兄长切磋。
兄长听他说要打，便是全力以赴。也就是这一次，连胥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当他被打到倒地吐血时。
那时封辛不知连胥已经无法还击，只是将注满灵力的剑刃刺向他。
天后恰好路过，怒极喊停。封辛像是才反应过来弟弟受了重伤，茫然又慌乱的上前，想要查看伤势。
此后，封辛禁足幽闭五十年，且不被允许再接近连胥。
连胥每每梦回，他的兄长，拥有比他还可怕的实力。
一介仙宫的宫娥之子，凭何有如此强大的灵力
封辛一直不受待见，天帝对这位长子闭口不提，其他神仙自然也不会找晦气，与这位大殿下有过多接触。
他凭什么！
天界向来凭实力立高下，那时正值仙魔大战，连胥开始着手参与处理天族事务。当下状况，即使封辛的身份低微，对天界也是有好处的。
就算父帝再偏心，也不能对封辛的能力视若无睹。
到时，封辛一旦立功，有了名声，便是一句英雄不问出处，那有着卑贱生母的身份就可摆脱。
他这层长子的身份，是能让连胥下位的利器。
连胥不能允许有人遮盖他的光芒。
他忌惮他的兄长。
他应该除掉一切阻碍。
“在跳下诛仙台时，兄长就应该死去。”连胥嘴角噙血，却是带笑的，“兄长太碍眼了。”
“我讨厌兄长。”
“不过，你当真想起全部了吗？”连胥不知为何提出这个问句。
封辛疑惑。
“兄长不过是知道我栽赃你放出锁妖阁的妖王。妖王大闹天界，挑起了仙妖对立。天界陷入危机，父帝一怒之下将你投进诛仙台。”
封辛闻言，薄唇紧抿。
那是几百年来他第二次见到父帝，开心还来不及，就遭了临头斥骂。罪名随即成立，父帝甚至没问他是否认罪，就将他下放惩神阁。
寸寸撕离仙骨，再被扔下诛仙台。
这就是父帝口中的仁慈。
可此时连胥的话语，叫封辛无所适从了。
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父帝还做了什么？
连胥见他神情，嗤笑了一声。这副样子，就如同千年前第一场比试那般，无知愚蠢的令人讶异。
“父帝对兄长的记忆设下重重禁制。兄长若是想忆起，倒是有两个方法。”连胥尽力平稳呼吸，好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窘迫。
“说。”封辛蹙眉。
被封印百年，他的记忆散乱的七七八八。才在不周山上恢复记忆，以为是全部，不曾想只是冰山一角。
“一，”连胥刻意放慢调子，恶趣味的缓慢吐字，“兄长你自杀，在灵魂漫游之际，记忆会在走马灯上出现。”
“若是兄长愿意使用第一种方法，我会很开心的。”连胥体内的灵力和封辛对抗。虽然处于弱势，但三两句的对话，还是可以说出口的。
封辛却是没什么耐心，藤枝上自连胥后背突出几束利刺，再次扎进连胥的身体里，他道：“说二。”
连胥料到了他会生气，在被刺穿透后，他只是面上抽搐了一下。
“二”连胥难捱地撑起一个笑容。
“杀了你的主人。”此刻，他利落的说出这句话，“我想，这个主人，是叶免吧。”
“杀了她，兄长就知道了。”
话罢，封辛被这个信息砸的有些混乱，满眼的不可置信。
在缔契之前，只是一直有道声音伴随，催促他寻找一位主人。至于为何要找，他被封印百年，意识也沉睡了百年。
所以封辛从未深思为何要寻主。
“这座城，兄长难道不觉得熟悉么？”连胥再抛出一个问题。他握住了藤剑。
封辛怔了一下。
趁他疏忽一瞬，连胥立马爆发灵力击开封辛。
封辛乱的厉害，竟就这样被他推开了。然而手中的藤枝倒刺锋利，将连胥二次重伤。
再念决时，连胥便不见了。
宿承渊将四周围的死死的，但实际目的是为了看戏，自然不及连胥霎那连贯的脱逃。
封辛撂下那带着血肉的藤枝，指尖颤抖着。
父帝
他无比惊愕。事实远比他当下的记忆让他恐惧。
“封辛。”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封辛的心跟着颤了一下。
叶免不知何时清醒，她嗓子哑的厉害，但在看到封辛的身影后，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虽然浑身上下都伴着疼痛，刚才的一切她都没看到，但她还是察觉到了封辛的异样。
封辛转身，他看上去很无措。脚步一抬一落，他到了叶免身边。
他抱住叶免，什么都没说。叶免突兀进入一个怀抱，有些惊讶——
他在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在叶免耳边重复这句话。
封辛让叶免陷入了一个无比危险的境地，这都是他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