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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缘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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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冬天好像比往年漫长许多,雨也寒冷风也寒冷。

    徐一卿清晰的感知到这一点时,是因为今年母亲的咳嗽久久未好。在每个湿漉漉的夜里,她的咳嗽总是压抑又不可抑制,即使两人的屋子隔了一条长廊。

    夜色深重,徐一卿穿好外衣,轻轻敲了敲母亲的房间。

    “母亲,是否需要我去煎药听见您一直在咳嗽我放心不下。”

    屋内的人又低低咳嗽了几声,温柔开口:“傍晚已经服用过了,没什么大事,都是些老毛病了。等冬天过去,春天来了就好了。”

    徐一卿没答,独自站在门外,静静的等母亲入睡。

    偌大的宅子,除了母亲和自己到处竟空荡荡的。阵阵风吹过,透骨的凉。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骨头都泛着冷时,屋内再没有动静,徐一卿才放心离开。

    后半夜,徐一卿翻来覆去,再难入睡。点上一盏烛光,他拿起笔想写下许许多多的事情。想给祖父写一些小事,写一些心得;想给不知下落的父亲写写问候信,聊一聊母亲;可下笔却不知从何处写起。

    再过几日,便是老爷子的生辰。他生前最不喜热闹,每次过生辰唯一的要求便是低调操办。在他看来,人生之三两幸事,莫过于一壶酒、一本书、一位老朋友。徐府的院子里一处清闲地,石桌前满是五颜六色的花草,头顶是高大的枫树,那处地方老爷子还在时日日都在那处。他偏爱这个地方。

    那处清闲地,因此与老爷子结下了不解之缘。就连天气也偏爱,老爷子坐着纳凉休息时,风和日丽阳光明媚;除此之外,府里任何人霸占那个位置

    都得不到好脸色。徐一卿不信这些,有天一整天都待在那处,晚上便狂风暴雨,不得已全家只能将刚种植的花草移植。

    这都是府里的笑谈了。

    老爷子走后,府里少了许多欢声笑语。母亲自小端庄温婉,不喜玩笑,他自己在校读书,待在家中的时间少之又少,是以家中冷冷清清。

    一切恍如昨日,睁开眼老爷子好像还坐在那石桌前支着一副老花镜看着书呢。

    徐一卿不总是想起那个记忆模糊的父亲。他就好像一本书,每每失意时,总会拿来怀念。府里的人都被老爷子警告过,以后再不许提起不孝子,就连母亲也不许收纳一件父亲的东西。故当自己懂事后,也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父亲的孩子。直到有一次,除夕夜,万家灯火通明,纭纭黔首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中时,老爷子一个人躲在一处偷偷落泪。

    厨房里,母亲煮了挂面,独自端着碗送给老爷子。

    他偷偷听见了他们的谈话,这件事他们从不知道,他也没有询问过他们。

    原来父亲年少不顾祖父反对,不顾新妇身怀六甲,毅然决然从军,十多年未有音讯。

    母亲温温柔柔的声音言犹在耳。她说,她不曾怪父亲抛妻弃子,也不怪他一腔赤忱不胜不收兵,她只担心他饮冰十多年过得好不好。

    老爷子当时只说了一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征战沙场十几载,生死一概不知。徐一卿很难不怪罪他抛下自己和母亲还有白发苍苍的老者,可另一方面深谙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的道理。今夜他想,也许自己终有一天会明白父亲的深深爱国心。

    徐一卿睡不着,干脆起身去厨房。母亲的咳嗽不见好,他想炖一些川贝枇杷膏。

    厨房柜子最高处存放了一些秋末晒干的枇杷,他从罐子里倒出来了一些备用,又取了一些大块的冰糖。

    干枇杷花、干枇杷叶洗净冷水入锅,煮沸。去柴改小火,让这些东西慢慢煮。看着炉灶小火吐着蓝紫色的火苗,心里多了一丝慰藉。小火需要煮很久,他索性回房间拿了一本书,借着氤氲的火光看了起来。

    暖色火光将时间拉长,等到隐隐听见鸡鸣声,他开始将残渣打捞起,将熬制好的汤装进碗里。

    剩下的就简单了。枇杷用清水洗一下,连着川贝和冰糖一起加到熬制好的汤里。重新烧火,慢慢的煲。

    接下来,就是等熬成膏状。

    等母亲醒的功夫他打了两大桶井水,备好了热水。

    今日正好是沈妈上门打扫卫生的日子,她来得早,本想着到厨房准备早餐,结果看到了穿着围裙的徐一卿。

    沈妈一惊:“小少爷,今日怎的起这么早”

    徐一卿转头看了看惊讶的阿姨,笑着回道:“沈妈早。我也才刚起呢,昨晚炖下了些枇杷膏,不放心早些起来看看。我这儿已经差不多了,您来吧。”

    沈妈拍了拍他的背,小声询问道:“是不是昨晚夫人又咳嗽啦?严不严重早些时候我就劝过她去看看,她一直不同意,说自己没事。我在这里的时候每每听到都觉得难受,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考量的。你多劝劝她,好让她早些去看看。”

    徐一卿知道母亲的脾气,性子温温柔柔但不想做的事情没人能劝动她。

    徐一卿应下,说道:“知道,我会多劝劝她的。早餐就麻烦您了。”

    沈妈摆摆手,“小少爷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徐一卿临出门前,沈阿姨又喊住了他。

    “小少爷,在过几日就是老爷子的生辰日,夫人的意思是让我准备一些老爷子喜欢的物事,你去墓地看看他老人家。东西我早已经准备好了,待会有什么缺了少了的一定再和我说。本来是说我应当去看看的,可我年纪大了,看不得这些伤心的,去了那里哭哭啼啼的老爷见了我也不高兴,你说是不是?”

    她说着说着眼眶就开始泛红,满是岁月留下的皱纹的手擦了擦眼角,继续说道:“我就不去了。老爷子在时,我没能照顾好他,对不起你和夫人,偶有想起往事都怪罪自己……”

    徐一卿不知如何安慰沈妈,上前抱了抱这个已有华发的乳母,语气轻松的说道:“老爷子都知道的。”

    饭桌上,母亲有些意外的看着热气腾腾的枇杷膏,脸上也渐渐洋溢起了笑容。

    她端坐着,慢条斯理的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不错。”

    徐一卿长舒一口气。

    韩千雪放下勺子,温柔开口:“一卿,做这些花费了许多时间吧。你昨晚一整晚都没睡觉”

    母亲虽是询问自己,可分明是看出了做这些枇杷膏不易,语气里带着笃定的意味,令人无法反驳。

    徐一卿淡淡开口道:“我实在担心您的身体,不知道做些什么,只能熬些枇杷膏希望您好起来。”

    韩千雪叹了口气,“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放心吧。下次别再熬夜了,你的功课最重要。对了,过几日去看看你祖父吧,我让你沈妈准备了些物事,都是老人家生前喜欢的。前些天,陆陆续续的有许多学生和老师们探望,我都给劝回去了。一是你祖父虽桃李满天下,德高望重,但毕竟退休多年不管学校里的事很久,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二是老先生已然逝世月余,学生和老师们不过是借着他的名义资助我们,我也就更不能接受了。老先生在与不在,府上的日子一如既往,过得清贫快活便是最好。”

    徐一卿赞同的点头,“老爷子在时,便不喜欢过分的热闹,您回绝的很好。”

    韩千雪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喝下了一整碗的枇杷膏。

    “您这次待在家里吧,我一个人去陪陪老爷子。”徐一卿看着窗外那一席石桌,低声认真说道。

    韩千雪愣了愣,收拾好桌上的碗筷,不发一言。

    徐一卿倒不太在意母亲的想法,在他看来,不让母亲去只是防止她更加伤感,加重了常年累积的病情。不去想,不去念,或许能治愈内心的悲痛。

    吃过饭后,徐一卿就出了门。早上有一节国文课,教课的先生是个严格的老先生,任何时候都是一丝不苟的。

    说起来,他极其不待见自己,原因到现在徐一卿也没弄明白。老先生是个天天之乎者也的文人,自己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学生,徐一卿自己反复的想过很多遍,没有理由和他这么不对付。

    后来,还是同窗好友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所在。

    那要从刚步入大学时说起,先生在课堂上讲到了庄子内篇,侃侃而谈鹏之徙于南冥也,剖析了庄子的思想。先生认为,只有忘却物我的界限,达到无己、无功、无名的境界,无所依凭而游于无穷,才是真正的“逍遥游”,教导学习书中的思想,全然不顾现实世界人民的水深火热。而徐一卿却持反对意见。当着同窗所有人的面,讲述了自己对于自由的看法。他认为国不将国,万家将亡,提议有机会所有人都该精忠报国。

    那堂课,先生虽气急,将自己逐出教室,但仍旧保持着文人风骨,依旧一丝不苟的教授着先辈传下来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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