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缘起(十一)
福满楼是古朴的江南建筑。
其为穿斗式木构架，以柱直接承檩，没有房梁。外围砌较薄的空斗墙或编竹抹灰墙，墙面多粉刷白色，对阳光起到反射的作用。
粉墙绿瓦，素雅清新。
门口挂着两个火红的镶金灯笼，轻飘飘的荡着，一圈又一圈。
四人走进楼内，正中挂了一幅生意兴隆的书法字，店家尤为喜欢书法家黄庭坚，店中二楼雅间里有许多临摹黄庭坚字体的作品。这幅自然也是。
小玉早已跑到了林星河手里，徐一卿也没喊她回来。
店家热情，很快走上前来。
“先生和小姐们是要雅间还是在堂中”
林星河她们都看向徐一卿，店家自然而然的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温和的笑着。
徐一卿淡声回道：“安排一个雅间，上些招牌菜，红烧狮子头肥瘦相间，这里有小孩煮的稍软糯些，不放香菜。”
店家一口答应，引着他们向二楼。
菜上的很快，一份红烧狮子头，一份虾滑蛋汤，一份清蒸鳜鱼，一份蒜蓉白菜。
小玉伸出筷子想夹一个狮子头，被徐一卿狠狠地打了一下手。
小姑娘委屈巴巴的看向他，后者冷冷的看着她，颇严厉的斥道：“长辈还没有先动筷，你就开始吃了，平时教你的礼仪都去哪了？”
她弱弱的说道：“对不起……我应该让姐姐们先吃的。”
林星河和宋晚忙解围，“没关系的，随意就好。”
徐一卿有些无奈，“一时纵容，再想改正就晚了。国人素来注重礼仪，无规矩不成方圆。在家中，母亲长长教她，一出来又忘记了。”
复又释然，“先吃吧。”
一顿饭吃的规规矩矩，真就食不言寝不语。
快吃完时，店家又来补充了一次茶。
清新的茶香漫在室内，浅绿色的茶上浮浮沉沉着两三片茶叶。
林星河浅酌了一口，味道出人意料的甘甜。
徐一卿：“上次，贸然去贵府拜访，还胡乱的发表了一些看法，希望林小姐不要介意。万事随心就好，不必太在意他人的看法。”
他突然说道。
这件事已经过去许久，林星河也不好过多说什么，她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过是回答长辈们问的问题，也不能怪你的。”
徐一卿：“学医是一门伟大的事业，你一定是为伟大的医生!”
宋晚在旁边观望了许久，听到这，也赞同的举起了手。
林星河腼腆一笑。
徐一卿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好像有些晚了，我送你们回家吧。”
本来还沉浸在融洽氛围中的林星河和宋晚皆是一愣，慌忙的就要站起来。
“几点了”
“六点半。”他回答道。
茶盏被店家放在了林星河左手边，她慌乱站起，不小心碰倒了满是滚烫茶水的茶盏。
“小心!”徐一卿本来正欲站起，赶忙拉过林星河。
茶盏应声而碎，水渍溅的满地都是。
徐一卿将她护在怀里，自己背对着四处飞跃的茶水。
宋晚被吓了一跳，她和小玉离得远，小玉被吓得哭鼻子，她也没来的急顾上，直奔林星河去。
她急急的拉过林星河，“星河，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烫着了？”
她自己也是懵的，茫然的看着宋晚，“没事，我没事。”
林星河看向哄着小玉的徐一卿，有些担忧他。
后者温柔的摸了摸小玉的头，开玩笑的说道：“哥哥不是在这呢嘛？有什么好哭鼻子的”
看样子是没什么事。林星河心里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刚刚。”走出门，林星河还心有余悸。
“你没事就好。走吧，送你们回家。回去小玉还要早早睡觉。”徐一卿不甚在意的笑笑，不动声色的走到马路外侧，很自然的抱起粉嫩嫩的小玉。
“徐先生你真的没事吗？我分明看到那个茶盏就在你脚下。”宋晚好心询问道。
这一问，林星河的心也揪了起来。
徐一卿还没说什么，倒是小玉先争着回道：“放心吧，哥哥都能抱起我，肯定没事的。”
宋晚噗嗤一笑，逗了几句小玉。
目送着林星河她们走进院子里，徐一卿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
彼时，电灯还没有。漆黑的小路上只有几户人家门口摇摇欲坠的纸灯笼。徐一卿就站在一盏纸灯笼下，就连背影都青松挺拔，在黑夜不孤寂也不颓然。
小玉趴在他身上，问道：“哥哥，我们不走吗？”
徐一卿弯了弯嘴角，“等姐姐们安全进去，我们再走。”
过了一会儿，徐一卿转身往回走。
小玉又嘟哝了一句，“哥哥，小玉和你都喜欢吃香菜，为什么今天的红烧狮子头不放香菜呀”
徐一卿还在想怎么回答，小玉又开口了。
“我猜，是那个漂亮姐姐不喜欢吃，对不对？”
“对!但是小玉不能告诉别人噢，尤其是那个漂亮姐姐，好不好”
“好，我答应哥哥。”
“等，等一下!”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声音也是上气不接下气。
徐一卿转头，看到了提着煤油灯着的林星河。
她将一个什么递给了小玉，看着他说道：“我从家里拿了些烫伤的药，你拿回去吧。那么烫的热茶，你的裤脚又全是湿的，怎么可能不被烫伤”
徐一卿愣了愣，看向她的眼神炽烈深沉。
“谢谢。”所有的话到头来汇聚成一句简单的谢谢。
林星河撇开眼睛，不敢看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睛，灼烧感慢慢爬上脸颊。
她快速的说道：“记得，回去擦药!”
很快，又跑远了。
徐一卿又站在原地看，看她走进院子，听到院门落锁的声音，才继续走。
小玉将药递给他，他伸出手接过，眉眼弯弯。
回到家时，母亲轻轻的问，怎么这么晚回来他答，看书忘了时间。
母亲又说要热些东西暖暖胃，他拒绝了。
母亲也没再强求，抱着小玉去洗漱睡觉了。
徐一卿回到房间，点上煤油灯，拿起那支烫伤膏，打开是黑黑的粘稠状的中药，味道很是刺鼻。
应该是林医生自己开的药方，碾碎了。
他看那支药膏看了许久，半晌很轻的笑了一声。
心里很温暖。
其实，热茶刚浇在腿上时很烫，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徐一卿挽起裤脚，小腿上有一大块分明的红印，水泡却没有。
过了很久，他将药膏放在房间的柜子最上面，没舍得拆开用。
中学里的小路两旁有几株腊梅，这个时节是开的最好的。每每走过，花不自觉流露出的孤高顽强也令人为之一振。
这天，连一向不甚在意的宋晚也注意到了盛开的腊梅。她兴致勃勃的站在花丛旁，毫不吝啬的赞美。
“几日不见，这些腊梅开得愈发漂亮了。”
林星河：“是啊，前几日还是零散的几株花苞，今日就争奇斗艳了。”
两人蹲在花前端详许久。
宋晚：“星河，你说这么美的花要是能记录下来就好了!最好是花的颜色也能记录下来，年年更甚今朝!”
林星河：“能记录花的颜色的相机”
宋晚：“对，多好!”
林星河：“会有的吧。”
其实那时候的她们也不知道未来到底有没有记录颜色的相机，也许是她们异想天开呢？但那有什么关系呢，未来的一切热烈而充满希望，她们这么想。
下课铃响，易杨等先生们走后，站在了讲台上。
“大家不要忘记了，这个周末我们要开始排练话剧了。剧本周末我会发给大家，希望各位认真对待。下面我来念一下参加话剧表演同学的名单，宋晚，林星河，林九晨……”
林星河没再听后面的名字，拉过宋晚小声问道：“这个剧本我们和易杨来写”
宋晚回道：“好像是的。不过易杨上次和我说，怕我们工作量太大，他要再找一个人帮忙，不知道会找谁。”
林星河继续问道：“星期六在哪里汇合”
宋晚这回确定答道：“中山公园。”
说完补了一句，“本来是决定在学校里写剧本的，但你也知道守门大爷的凶悍，没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所以只好去中山公园咯!”
林星河深深表示理解。
学校的守门大爷是每一个学生的噩梦吧。不论是酷暑还是寒冬，他雷打不动的六点钟起来，巡视一遍教学楼，六点半准时打开学校大门。他就像一个严厉的卫士，穿着一件蓝灰的中山装，仔仔细细的看每一个进入学校的学生。
如果有人打打闹闹，推推搡搡，他会出声制止；如果有人没有按规定穿校服，而是为了好看，穿着碎花裙或熨烫的西服，他会严肃的批评；如果有人上课迟到或者在关校门期间翻墙进来，他不再只是教育，而是拿着冬天烤火用的铁钳追着你，把你带到老师们面前，直到犯错者悔悟他才罢休。
学生们都给他起了一个外号，“事精儿”。
尽管很多人并不喜欢他，他仍旧一丝不苟的工作着。
宋晚摇了摇林星河，“走了，回家吧。”
林星河点头，跟上她。
易杨不知道怎么看到了她们，跑过来和她们走在一起，身边跟着班上不怎么爱说话的林九晨。
“我已经大致构思了一下话剧的主题。我想以革命为矛，讲述前辈们的革命故事，进一步刺激青年的思想。就演□□先生创办杂志那一段，如何”他娓娓道来，语气中充满自信。
林星河看向他，“□□先生的故事耳熟能详，我们只有将故事讲的更好，才能吸引大家的眼球。”
“可，我们该怎么才能推陈出新呢？”林星河提出自己的疑问。
“从仲甫先生周围人群像角色中烘托出先生的伟岸。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们可以突出集体的力量。这也不失为一种新的思路。”
林星河和宋晚皆是一愣，不约而同的看向那个平时有些沉默寡言的林九晨。
后者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们一眼，又低下了头。
仿佛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易杨笑了笑，“对，我刚刚就想和你们说这个的。多亏了九晨给我的思路。你们是不是也很惊喜，我当时听到这个想法时豁然开朗。”
林星河打心底里赞叹，“真的很厉害!”
宋晚连连附和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也不知是哪句夸奖触动了一直低着头的林九晨，林星河看见他红彤彤的耳朵，像被烫着了一样。
还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