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假设

    后半夜的时候，岑渔忽然发起了高烧。

    引起发烧的原因有好几个方面，也许是体虚着凉导致，也许是因为支气管炎症，又也许是什么别的原因。但肖逸认为以上都不是造成岑渔发烧的原因。

    在她看来，岑渔原本好好的，只是脑震荡引起的头晕不适，只要好好休息，配合医生的治疗，过几天就会逐渐复原。岑渔这样突如其来发起高烧来，一定是因为方嘉韬的突然到访。

    不然岑渔不会在被冷汗浸湿的梦里都一直在不断发出泪泣梦呓，句句呓语都带有女儿的小名。

    在那之前不久，肖逸还正在和杨子健商量着是否该劝停岑渔。

    在短短一个月过去后，肖逸发现自己的立场态度跟杨子健的立场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们俩的立场完全倒转了过来。原本笃定要讨回公道的肖逸，因为岑渔多次遭遇突发事件而开始打退堂鼓。而原本认为打官司性价比不高，建议私下和解的杨子健，则认为事已至此，这条路必须走下去。

    “……而且这不是你我能去劝阻的问题，”杨子健说，“这说到底是池妈妈的事。走到现在，她一定不会回头了。”

    肖逸说：“可是我不想再让她平白无故受那么多刺激了，我知道她不一定能听，但我不能看着她被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把身体弄垮。从一开始，我决定要做这件事的原因，就是希望池妈妈能好过一点。只有她好过了，海露才能好过。假设海露能知道的话。但不管海露能不能知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但现在，池妈妈完全没有好过哪怕一点点。我真的觉得我做错了。别的事情我可以抱着试错的态度继续往下走，没准能有转机，可是池妈妈的事情不行。我错不起。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进医院了。”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们谁都无法让事情返回到原来的地方。你现在让她停，就是要她原谅所有的一切，你觉得她能原谅吗？是你你能原谅吗？”

    不能，当然不能。但是——

    “可是她的身体真的承受不了那么多事了，”肖逸说，“除了高血压之外，我今天才知道她有哮喘，她心脏也不太好。是，我们现在是都能够帮她，替她分担一些，可是我们始终都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家人，不可能一直陪着她的。说到底……她现在是一个人，你让她怎么再承受这些事？万一哪天这些事又发生了，而我们没有一个人在身边，她要怎么办？”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如果不继续把事情做下去，就连好起来的可能都没有了？”杨子健顿了顿，“你有没有想过，这是支撑她努力生活下去的动力？”

    杨子健其实还有话没有说出口。他甚至想过，如果所有官司都打赢了，他们能顺利地替岑渔为池海露讨回一个在外人看来根本不重要的“公道”，可在那之后呢？

    岑渔能真的卸下这份心事吗？这份失去的心痛是一桩打赢的官司能弥补的吗？那个巨大的伤口，是一句“对不起”能缝合的吗？

    他越是去了解岑渔，就越是明白所有的所谓“出气”“讨公道”，全都是虚妄的假设。而如果这个假设是成立的，假设岑渔在做完了这些事之后真的能够没有遗憾了，她还要独自一个人活下去吗？

    理智如杨子健，都不敢再继续细想。

    医院走廊里惨白的光线落在肖逸的脸上，让忙碌了一整天的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下午因为工作需要而化的妆，此刻已经有些斑驳，带着些许油光浮在皮肤上。

    她被杨子健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她当然明白杨子健的顾虑，甚至有点感激杨子健对岑渔的重视。事情虽然是岑渔需要找一个律师为池海露讨公道开始的，但肖逸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她的坚持，杨子健很有可能不会把这件案子接下来。

    杨子健见肖逸不说话，以为她又在犯轴，于是换了个和缓的语气跟她说话：“肖逸，我不是说你说得不对，我们的观点看似不同，其实出发点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为了池妈妈好。”

    “我知道，”肖逸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我知道的。我只是……很矛盾。”

    杨子健抬起手，揉了揉肖逸的头发以作安抚。看见肖逸鼻尖上泛起的微微油光，又想屈起手指替她轻轻刮走，稍作思量后还是没有这么做。

    他的动作有恰到好处的亲昵，让肖逸感觉到熟悉，又不至于越界，这样拿捏得刚刚好的分寸感，让肖逸没有办法违背心意去躲闪。况且今天的她异常疲惫，疲惫到想要暂时歇一歇，不去考虑任何的去接受前任的关心。这份熟悉，也让肖逸完全忘记手机里还有尚待回复的，来自李景睿的微信消息。

    两人又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肖逸返回岑渔病房时，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岑渔已经睡着了，李盈盈也伏在床沿休息。杨子健便让肖逸先在门外长椅坐下休息，自己则到楼下的自动贩卖机给两人买热饮。

    他捧着热饮拐进走廊，就看见肖逸正冷着脸，双手抱胸站在岑渔病房门前，不停地对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摇头，边摇头边说不行，不可以，请你离开。

    也许是实在被肖逸挡烦了，男人干脆不进病房了，索性直接在门口叫起来：“阿姨！阿姨！我是小方！”

    杨子健低声咒骂了一句，顾不得热饮会因颠簸而倾洒，就拔腿往病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