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凿井
天擦黑,齐晏扛着锄头回来了。
用过饭,夫妻两人坐在油灯下画新房的图纸。
乡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地方,院子很大,于是两个人决定暂时不动两个人现在住的房间,另起新房。
旧房子在西面,新房便起在东面,也盖三间,一间厅堂,一间卧室,最后一间盖灶房,盖大些,省得以后吃饭还要去院中。
同齐晏交好的雷猎户家中新盖了房子没两年,给他介绍了自家建房子时的工匠、砖窑和采石场。
两个人还预备着垒石头围墙,单靠齐晏开荒时挖出来的石头不知道要何年何月,只得从采石场买。
没过几日,齐晏由雷猎户领着去采石场和砖窑订了足够的砖石,之后盖房子的匠人便上了门。
建房的工匠又认识凿井的工匠,打井之事也有了着落。
加上砖石,建房子加垒围墙一共需十八贯钱,打井之事是个技术活,又要费力气,小小一口井总共要花费十五贯钱。
两人一合计,那四十五两还能剩下十二两,到时候便订购新家具。
采石场的石头最先送到,便先从垒围墙开始,以工匠的意思是用黄泥加石头垒便可,这也是乡下最常见的做法,但苏宜想了想,坚持加钱让用干了之后更加坚硬的糯米浆。
用糯米浆垒墙坚硬程度堪比城墙,这是建城墙的方法。
她提出这个要求之后被齐晏狐疑的看了一眼。
她轻咳一声,不自然躲过他的眼神。
没办法,朝中之事瞬息万变,齐晏很容易被新太子清算,到时候只剩她自己一人,院墙自然是越坚固越好,毕竟她是打算在这个荒远的的韩家村住上一辈子的。
不论什么时候,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采石场送来的石头各个块头大,同齐晏开荒刨出来的碎石不一样,很重,甚至有的一个人还搬不动,需要打碎才可以用。
齐晏开荒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他得回家监工,在旁边看一会,看懂了便加入工匠一起干了起来。
他不用工具,一掌便能拍碎一块石头,惹得一旁看的几个工匠啧啧称奇。
陈氏领着小宛娘过来找苏宜说话,看到这一幕吓得脸都白了。
之前韩老汉上门找事的时候他也是一脚踢碎了一块大石头,陈氏亦略有耳闻,但看见齐晏文质彬彬的模样只觉是夸大,现在才知道所言非虚,急忙小心翼翼地苏宜:“你男人从前是做什么的?”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韩婆子见了人便道那齐家的男人凶神恶煞,不知道是哪座山上带着姘头从良的土匪?
他朝睥睨朝堂的皇太子居然成了土匪?
苏宜听了之后哭笑不得,连连保证齐晏没当过土匪,而且……他们是行过礼的正头夫妻!
到了中午,工匠们各自掏出自家带的干粮就着热水吃了休息。
原本家中盖房子之类的事情,中午主家是要管饭的,但苏宜一个人显然做不完这么多人的饭菜,齐晏倒是可以上手帮忙,不过传出去该有人说她不贤惠了……
于是便让齐晏和工匠们商量,他们家可以加工钱,让匠人自己在家带干粮。
能够多挣钱,工匠们自然无有不应!
同理,和齐晏交好的那个雷猎户原是要来帮忙的,但被齐晏婉拒了。
雷猎户是朋友,自然不能结工钱,必是要设宴款待的,如此,难道不请工匠?
况且,他们在流放,难道日子还要过得风生水起,蒸蒸日上?
低调点总归没错!
围墙垒好之后,打井的匠人来了,打井也是要选地方的,不是任何地方都有水,打井亦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不是说打了就是能吃的甜水井。
于是工匠选了又选,选中原本库房的墙根底下,这处泥土湿软,看起来下面是有水眼的,紧挨着苏宜埋印玺的地方。
苏宜有些紧张,她当初就看着这一处泥土湿润好挖才将那枚先皇后留给她的印玺埋在了这里,没成想是有水眼的。
打井的工匠现在便要开始上工,她便更紧张了。
寻常东西也便罢了,那枚皇后的印玺事关国祚,怎可轻易现世!
她悄悄扯住了齐晏的袖子,手指不由轻颤。
齐晏回眸看了一眼,见她目光闪烁,正皱着眉看自己。
他心知有异,便对那挖井的匠人拱了拱手,道今日累了,让他明日再来。
到了夜中,寂静无人,苏宜心知瞒不过他,便直接让他将埋在下面的东西挖了出来。
象征皇后之尊的白玉螭虎印在这个荒僻的村庄、破旧的院落重新现世。
“这是……阿娘的东西……”
齐晏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看到母亲的遗物。
从查出太子密谋造反的证据开始,于今已有半年了,他来到这韩家庄,抛去了过往,换了新的生活,曾经的玉食金衣恍若一场梦,母亲旧物的出现又将他拉回了现实。
恍如捅破了前世今生的屏障,齐晏静静看了它一会,随后垂目,缓缓下移,落到了自己那条有疾的腿上,忽地轻笑一声。
他虽是在笑,目光却没有丝毫笑意,只唇角牵出一个浅浅的弧度,苏宜在旁看他,只觉他没有一丝开心的情绪,反而流落出不易察觉的悲怆。
她心中微动道:“既然是你阿娘的东西,不如就放在你那里吧!”
闻言,齐晏收回触在其上的手,敛目收回情绪,将东西轻轻放在苏宜的手上:“既然阿娘给了你,便是你的东西!”
苏宜苦笑,它是皇后的象征,只有在长安城中那座繁华绮丽的瑶台琼室中才能发挥自己最大的作用。
她想,过不了多久,这个东西将会迎来它新的主人,至于她……
她忽地想起自己曾做过的那个噩梦,在梦中,她死了,他也死了!
一丝寒意从她的背后升起,苏宜微滞,下意识捉住了他还未来得及收去的手。
齐晏错愕低下头,惊讶地看着那只紧紧握住自己的素手,这是她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主动碰他!
下一刻,女郎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你会死吗?”
齐晏看她,只见她素来明媚的面容染上一抹秋霜,呈现了因恐惧而出现的苍白,在明亮的月光下,长长的睫羽微微颤抖。
他忽然想起来白日里她态度出奇强硬的要建造一座坚固程度堪比城墙的院墙。
“不会!”他断然回答,然后反握住她的手,语气出奇的坚定:“你也不会!”
就算有那一日,他也会拼尽全力护住她的性命,或者成全她……
翌日,不论是盖房还是打井的匠人都来得很早,打井的匠人带着徒弟开始挖井,一连挖了将近十日,挖出来的东西从泥土变成了泥水。
也到了隔壁韩家女儿的百日酒,为了等丈夫回家,宋氏没有给女儿办满月酒,等到韩大郎回家的时候女儿已经两个多月了,满月酒自然是办不了,只能办办百日。
夫妻两人虽然生的是个女儿,但这女儿却命途多舛,甫一出生却差点没了命,因此被夫妻两个爱如珍宝。
为了给女儿扬眉吐气,这百日酒办的极盛,韩大郎特地请了全村的人还有一些他镖局的朋友,光酒席便备了三十多桌,却偏偏没有请他继母韩婆子。
作为韩家小囡囡的救命恩人,宋氏早就抱了女儿到齐家让苏宜到时候一定要去。
对于那个算是自己看着出生的孩子,苏宜很是喜欢,亲手绣了一个吉祥图案的红肚兜准备到时候送给她。
是日,苏宜换上了一件簇新的粉色罗裙,这件衣服还是她自己给自己做的,一直不舍得穿,等到了今日,她上了妆,摸出自己的小镜子左看右看,总觉得哪里有不完美的地方?
想了想,苏宜摘了绑头发的布带,自从家中开始盖房子,她便跟着灰头土脸的,都忘记打扮了。
她从自己的首饰匣子里挑出根最不显眼的银质簪子在发间挽了个小髻,觉得在照小镜子不过瘾,又跑到院中的水缸照了照才满意。
她今天一定是韩家村最美丽的娘子!
与她兴奋的情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兴致缺缺的齐晏,不似苏宜,成日里同陈氏在一处,认识了不少韩家村的妇人,他和韩家人又不熟,他不想去。
然妻子一早便跟个花蝴蝶似的打扮,翩跹飞舞迷了他的眼,以至于他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开口的时机。
仿佛察觉到他的眼神,苏宜忽地回头看他:“你也救了那孩子,人家请的是我们两个人!”
齐晏一皱眉,才要开口。
苏宜眼神立刻扫了过去,抢先开口:“我都已经答应了韩家娘子,若你不去旁人会笑话我的!”
难不成是嫌她给她丢人?她都不嫌弃他这个瘸子给自己丢人!
苏宜目光落到他的腿上,她知道他是为什么不愿意去,但偏偏不想遂他的意。
齐晏闻言认命站起身,他一向不擅长拒绝她,便抚平袍角的压痕,阔步向外面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以及那无法忽视的走路步伐,苏宜轻叹一声,唤住了他:“等一下!”
齐晏回头。
她轻哼一声:“在外人面前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