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畏水
那两只齐晏新捉的蛐蛐，最终还是被苏宜放生。
放生完蛐蛐，她顿觉轻松，回家的路上碰到了陈氏。
陈氏抱着一大盆衣服，正要去村外面的小河处洗衣服，看到苏宜手上提着食盒，心知她是去给夫君送饭，当下不由暧昧的笑问：“鹊奴妹子，你和你家那口子和好了？”
苏宜不由皱了皱细长的黛眉，眸色流露出一丝茫然：“嫂子怎么知道的？”
陈氏摆摆手：“还不是我家宛娘，上次回家之后说齐家阿叔和齐家阿婶吵架了。”
苏宜恍然大悟，暗想陈氏是个爱打听的，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定是瞒不过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和齐晏算不算和好，便没有回答，转移了话题，看着陈氏手里头提着的一大盆衣服道：“嫂子家里没水了？我家还剩些，不嫌弃便去我家，省的还要大老远跑到村外头。”
村中能吃用的公用甜水井不多，只有大榕树底下的那一口，倘若是家中没有水了需要洗衣服便去村庄西面的河水那里。
陈氏家和她家都在东头，路程至少也有二里地，当然，榕树边上的这口井也不近。
陈氏暗暗好笑，只觉这年轻的小娘子果然还是不通家事，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多嘴一番：“你倒是舍得？”
苏宜疑惑，水又不要钱，只需去井里面打就是，有什么舍不得的？
陈氏又道：“家里面有井的人家到底还是少，大多吃水都要去榕树下面打，离得近还好些，像咱们这几家离得这么远，来往挑水得费上不少力气，你家水缸里面的水，都是你家男人一桶桶担回家的。”
“所以？”苏宜还是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陈氏“哎”了一声，伸出手戳戳她的脑门，颇是恨铁不成钢：“明明生的这么俊，怎么这么迟钝。”
“谁家像你们家似一趟趟挑井水浆洗衣服，村中人浆洗衣服都是去河那里，挑水那么累，也就你们家挑水的次数多，难不成你不心疼你男人？”
苏宜恍然大悟，却又不以为意，齐晏爱洁，容不得有一丝瑕疵，几乎到了一种疯狂的地步，单论浆洗衣服，他恨不得一天洗上三次，连她的也不放过，新衣服都给洗褪色了。
弄得她夜里换件干净的小衣还要把原来的藏起来，到第二天自己偷偷洗。
他这般用水，他不挑水谁挑？
陈氏笑眯眯的瞧着苏宜变换的脸色，又道：
“说来还是你家男人会心疼人，哪像我家那口子，前几日我出门正好碰到你家郎君去挑水，还特地提了一句洗衣服可去村外面的河那里，若是娘子怕见生人可同我结伴……”
说到这里，她卖了个关子：“结果你猜你男人是怎么回答的？”
苏宜有些想笑，暗想齐晏总不能跟一群妇人去河边洗衣服吧，她从善如流，问道：“回答了什么？”
陈氏道：“你夫君说娘子畏水——”
她戏谑起来：“总看你夫君冷冰冰的不说话，不曾想倒是个体贴人的。”
苏宜神色骤然一变，已经听不进陈氏后面的话，脑海中只回荡着那句话。
齐晏竟然知道她畏水？
准确地说，她其实并不能算得上畏水，只是比较讨厌水边而已，不论是池塘还是湖泊，甚至是井口，她都不愿意挨近，倘若必须要靠近，倒也不是不能忍。
因此，这个怪癖被她隐藏的很深，就连她从前在东宫的心腹也不知道。
可是齐晏又是从哪里知道？
苏宜深深锁住眉头，匆匆与陈氏告了别，回到家中，总也想不透其中的的关窍。
成婚三年，她似乎真的不了解齐晏。
秋日的下午阳光很暖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她坐在院中的桌子旁，思绪渐渐恍惚，沉沉睡了过去。
梦中似乎是她第一次与齐晏见面的时候。
她记得那年父亲苏献从台州刺史升任入京中做秘书丞，时值刚好是太子加元服，圣人下旨大宴群臣，整个长安城欢庆三日，灯火如昼，通宵达旦。
她自小随父亲在任上，很少回长安，一时新鲜，去了长安城外的曲江池看烟火，奈何灯影阑珊，人潮如织，她被人推下了水去。
同行的还有她继母娘家的一个吃喝嫖赌的五毒侄子冯五郎，他跟着跳下了水，假借救人之名行轻薄之举。
好在她略略通一些水性，急忙游到了湖心偏僻之处，谁料那冯五郎也跟着上来。
她还记那时自己以力竭时的惶恐，整个人几乎都要沉入湖中，冯五郎却仍旧穷追不舍。
于是她存了自己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心思，扯着冯五郎一起沉入水中。
那冯五郎是个外强中干的，虽然用力挣扎，却不慎呛了好几口水，直接昏死了过去。
她仅剩的力气也已经消耗殆尽，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意识逐渐模糊。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在湖水之上飞掠而过，矫健又轻盈，力气极大，直接将她和冯五郎从水中拉了出来，一起救回了岸上。
待她清醒回过神来，看到冯五郎还在昏厥之中，她那时心中恨极，又起来将冯五郎重新扔回水中的念头，便拖着冯五郎的身子欲往湖中扔去。
此时，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何必为了这腌臜人脏了自己的手！”
声音很好听，似流水击石，又如敲冰戛玉，清冽干净。
她蓦然想起自己已经被人救上来了，回头看那个救自己的人。
是一个俊美如玉的少年郎，生的朱唇皓齿，一双桃花目清白分明，穿了件月白的轻罗袍子，长身玉立的站在垂柳前，若朗月清风。
明月皎洁，光芒柔和又朦胧地落在那个人的身上，莫名地，她觉得这个人同他身后那棵才抽了芽柔顺枝条随风摇曳的新柳有点像，像一个柳树幻化成人的男妖精，看起来惹眼得很。
她虽知道这个人救了自己，却也知道他同样看到了自己欲杀冯五郎的那一幕，心中不由忌惮。
那人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弯唇轻笑了一下，体贴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她还是没有放下戒心，想了想做了一礼道谢，问他家在哪里，承诺必会备上重礼相谢。
那人只摆了摆手，让她不必介怀，只是小事罢了，看她浑身湿透，还脱下了自己的外袍送给她，到了她婢女寻来之时，也没有问到他的名字。
她回到家后才查出，自己为何被害落水的原因。
皇太子加元服，又加之楚王燕王等年长的皇子都到了适婚的年纪，于是宫中便传来选秀的消息。
她的伯母南昌长公主欲在此事上面分一杯羹，奈何自己亲生的女儿才不到十岁，其余适龄的庶女身份又太低，故此，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苏氏累世官宦，以她的身份即使当不成太子妃，一个王妃之位也少不了。
她继母怕她得嫁高门贵主，一朝得势，便暗地里让娘家不成器的侄子娶她，为此，不惜败坏她的声名与清白。
查的真相后，她为此惴惴不安了许久，并没有听到任何关于自己的谣言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再回想起那个救了自己的人，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当时应该更加真诚道谢才对，毕竟那个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她想，如果自己能够再次见到他，一定备上厚礼郑重道谢！
没过多久，皇后的侄女孙小娘子办赏花宴，遍邀长安城贵女，她也在其中之列，但她与其不相熟，没有想去参加。
可孙小娘子是太子的嫡亲表妹，传闻她是内定的太子妃，她伯母南昌长公主以和未来太子妃打好关系的理由坚持让她去。
在那里她又见到了那个救过自己的恩人。
彼时她为琐事所牵绊，去孙家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只听到其他小娘子暗暗讨论孙家小娘子办的赏花宴请了楚王齐淞，楚王宴席玩地尽兴，兴致上来亲手作琴曲，引得满堂叫好。
她听过有些可惜没有能早来一会，然后隐约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暗中凑了过去一看，果然是他，那个长得像男妖精的救命恩人。
她听到旁人称呼他为殿下，才恍然大悟。
哦！原来他不是男妖精，而是楚王齐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