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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苦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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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窗子裂了一半,白日里晒的破碎发黄的窗纸如同撕裂的蝉翼,再看去,依稀可以看见黝黑的天空中星子闪烁,明月皎洁。

    借着莹白的月光,苏宜微微侧身,身旁青年呼吸匀称,双目紧闭,睡得沉倦。

    她的丈夫,被贬为庶人的废太子——齐晏。

    苏宜定睛看了一会,方才握紧了拳,寸长指甲深陷入皮肉之中,一片痛意,她松了一口气……

    大约是那个梦太过逼真,她方才着实有些恐惧。

    梦里,她于长安流放至黔州的路上因着一场小小的伤寒病逝,而齐晏自己孤零零的到了黔州,没过一年,也郁郁而终了。

    这个国朝天可汗的嫡长子,曾经的东宫皇太子,就这样孤身一人,身无长物,幽愤致死,死的时候瘦骨嶙峋,如同鬼刹。

    想到梦中夫妻二人的结局,苏宜不免唏嘘。

    好在那终究是一场梦,如今自己虽然在路上重病,但依旧活的好好的到了黔州,而齐晏也没有梦里头的那般阴森恐怖的模样,甚至现在高枕而卧,看起来睡得很好。

    苏宜忍不住抿起唇来,目光望向床顶,帐子是麻线织出来的,带着原本灰黄的颜色,在昏暗的坏境下,更显几分破旧和暗淡,同她从前织金砌玉,缀满了璎珞和宝石的太子妃的玉塌实在是天差地别。

    她久病,总是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约莫是白日里睡久了,眼下倒没有多少困意,只百无聊赖的呆呆看着眼前,不知过了多时,远处传来一声细微的鸡叫。

    苏宜终于酝酿出来了睡意,正在昏昏欲睡时,目光忽地一滞,随即睁大了眼睛。

    麻帐织缝大的甚至能戳进手指,隔着厚重而又稀松的麻帐,一只硕大的蛾子扑棱着翅膀飞了进来,苏宜活了十八年,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蛾子,此刻就在她的头顶盘旋。

    西南湿热更有瘴毒,黔州多蛇虫猛兽。

    苏宜白了脸,蛾子虽不至于有什么毒,但这么大的蛾子对于她这个从小长在锦绣繁华的长安城曾经的太子妃来说却是犹如怪物一样的存在。

    她看向熟睡中的齐晏,纠结了一会忍不住往他身旁凑了凑,破旧的板床不由得吱呀响了几声。

    成亲几年间随着他的性子日益古怪,夫妻二人已经很有没有同床过了,现下骤然一靠近,竟还有几分不适应。

    苏宜不禁皱了眉,伸出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下意识小声道:“殿下!”

    末了,她才后知后觉,自己不该再唤他殿下,她顿了顿,直接唤他的名字:“齐晏——”

    睡梦中的齐晏拧了拧浓黑的眉毛,却也没有醒来。

    苏宜又看了看自己头顶那嚣张的蛾子,头皮一阵发麻,使了力气继续戳了戳。

    齐晏突然翻了个身,钳住的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贴着她的身子伸到了床榻内侧,捞过被子,飞速将她裹了个严实,苏宜瞪大了眼睛惊讶看他,只见他还是闭着眼睛,似乎仍是在睡梦中。

    现在虽然入了秋,不过西南的秋老虎却是可怕的很,天气仍然炎热潮湿,她被这被子一裹,立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将头伸了出去,忍不住长吸一口气,又见他的手伸了过来,熟练的抚向她的额头。

    齐晏习武,掌心带着武人惯有的茧子,粗粝温热的触感在她额间轻轻摩挲,让苏宜身体一僵,顿时如临大敌的挣扎起来,双手无意识将他的手用力推开。

    下一刻,沉睡的男人“扑通”一声被推下了床去。

    苏宜脑中一个激灵,睡意在此时消失的一干二净,她忘了,以他们夫妻两个人的关系,共睡一张床实在算是别无二法,现在虽然睡在了一张床上,却与对方有多远离得多远。

    可乡间的床榻比不了昔日东宫里面的六尺余的宽塌,故两个人各自紧贴着床边,只恨不得中间垒上一堵墙,看不到对方才好。

    苏宜迅速反应过来,连忙闭上眼睛,佯装熟睡的样子,听着男人起身,却又即刻安静。

    似有两道灼热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苏宜暗暗抓紧了被子,心跳如擂鼓,只觉得面颊有些烧热,她强忍心虚,竭力让自己平静。

    齐晏站起身来,只见床上的女人面色发红,黛色的纤眉无意识的皱起,虽然双目紧闭,却还是可以清晰的看到她浓密的睫羽微微颤抖,落在眼下的阴影则更为明显,演技实在是拙劣。

    他盯着那发颤的睫羽许久,一只灰白的蛾子映入眼帘,落入了她的发间,他看到她捏着被角的指尖逐渐泛白。

    他眸色沉了沉,伸出长臂驱离了那只蛾子,方才面无表情的掩好帐子,取过挂在一旁的外袍,转身离去。

    脚步声渐远,苏宜松了一口气,才睁开眼睛,透着帐子上一个一个的小孔看去。

    齐腰有腿疾,虽然步履缓慢,但细看是能看出他和常人走起路来不一样。

    苏宜打了个哈欠,转头抱着被子继续假寐,忽而院中升起了有节奏地劈柴的声音,铿铿锵锵,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其忽视,渐渐的又睡了过去。

    再次惊醒是因为她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味,弥漫在整个房间中,她只消一闻便不由得舌尖发麻。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的药比她以前喝的都要苦,这让她不得不怀疑齐晏故意报复她将他推下了床之事。

    苏宜皱着眉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脑袋。

    齐晏踱步走了过来,将手中托盘放在了床前破旧的方桌上,看着床上埋在被子中的一团,感受到了妻子对于喝药的抗拒,却还是毫不留情地开口:“苏宜,喝药!”

    声音平淡低沉,细细听去,还有几分不耐。

    不用看他,苏宜也能猜出他不耐烦的表情。

    她假装没有听到。

    良久,一只手掀开了她的被子,继而一点也不客气的扯住了她衣襟,将她拎了起来,整个动作算不上粗鲁,却也绝对称不上温柔。

    苏宜勉力稳住身子,睁开眼睛皱着眉眼看他,还没有等她质问他到底想要做什么,齐晏先开了口。

    “苏宜,你本可以不用来的!”

    苏宜愣住,目光沉了沉。

    太子谋反未遂,圣人终究是不舍得要儿子的性命,便赐齐晏流放,废为庶人,以耕田为生,却并没有提及她这个太子妃半分。

    没有来黔州之前,苏宜也曾纠结过自己要不要随丈夫一起流放,在先皇后过世后,她身为太子妃代掌后宫,曾得罪过不少人。

    由此,若她以废太子妃的身份留在长安的话,日子一定不好过。

    齐晏也曾在被废后提出和离,被她坚决否定,丈夫才被废,她便和离,世人不知要传出多少闲言碎语,而且曾嫁入皇室的女子,又怎么能再嫁呢……

    她生母早逝,娘家是继母当家,素来与她不睦,与其后半辈子困囿在方方正正的后宅里和继母斗法,她还不如和齐晏一起流放黔州算了。

    黔州路远,她在半路便受不了路途的颠簸重病一场,虽然不想,但不得不承认,若是没有齐晏的照顾,自己还真的不一定能活着到黔州。

    想到这里,苏宜目光柔和些许。

    齐晏不知她心中所想,取过放在方桌上的一碗素粥。

    空腹喝药汁子对身子不好,算他还算体贴,苏宜暗暗腹诽,又见他直接舀了一勺直接朝她喂来,连吹也未曾吹,滚烫的素粥热气腾腾,她本能躲了过去,刚刚升起的一丝感激消失不见。

    夫妻不睦就是夫妻不睦,连照顾起人来也一点都不仔细。

    齐晏愣了愣,抬眸看她,他眸色偏淡,看起人来便总带了疏离,落在苏宜眼里,更是明晃晃的不耐烦。

    他确实不耐烦,看了她须臾,另一只手干脆地捏过她纤细的下颔。

    两腮粗糙的触感让苏宜一点也不怀疑,他下一刻便会直接的将粥强灌入自己的喉中,她怒急,忍不住道:“齐晏——”

    声音含糊不清。

    她偏过头去,好在他没用多少力气,让苏宜轻松挣扎开来。

    她重重的哼了一声,瞪他一眼,伸出手去。

    齐晏原以为她会接过粥,便将碗递了过去,却没有想到她看都没有看一眼,直接弯身将那碗药捧了起来,闭了眼睛往口中灌。

    苦涩的药汁入口,苏宜只觉一股苦意在口中蔓延,苦的她舌头都几乎失去了知觉。

    金尊玉贵的太子妃素日里吃起药来往往需好几盘子的蜜饯干果相配,此时她不免怀念从前,过了好大一会才从舌尖的苦涩中反应过来,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齐晏果然是在报复她!

    苏宜绷着脸扔下碗,趿拉上绣鞋跑到院中的大水缸前捧起水来漱口。

    齐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跑了出去,转身收了碗筷出门涮洗,经过她身后,冷不丁嗤了一声。

    苏宜黑着脸吐出一口水,胡乱撩起袖子在面上擦了擦,看着他背影质问道:

    “齐晏,你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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