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盘溪求道
“人各有道，陛下乃帝王，帝王有帝王之道；贫道乃道人，道人有道人之道，众生皆有己之道。人生于世就是在修道，只是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修道。既是修道，那便会有磨难，这磨难便是心魔，免不得因心魔而生出私欲贪念。这骄奢淫欲便是修行大忌，意马易放却难收，欲收放自如当有缰绳才是。”吴玄机道。
“这骄奢淫欲与佛门之事又有何关联？这缰绳又为何？”老皇帝问道。
“陛下乃万乘之躯，从生下便是万人之上，凡事皆能予给予求。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陛下生下来便是奢，入俭谈何容易？
陛下登上皇位之手段，贫道早有耳闻。贫道说句逆耳之言，陛下也莫要不喜。陛下登基之手段太过血腥，陛下心中恐怕对那些死在陛下手上的冤死之人也有所亏欠吧。”吴玄机看着眼前的溪水，并未转过头去看老皇帝。
“先生不愧是仙山高人，深知朕心。”老皇帝也看着眼前的溪水，心中难得平静，轻声道。
“陛下宠信佛门怕是也是为求个心中安宁吧，贫道说的可对？”吴玄机问道。
“然。”老皇帝点了点头，说道。
“陛下此举并无甚错，陛下与天下百姓一样，自知自苦，寻一依托而已。但陛下错就错在，放纵国师大兴佛门。
贫道并非因佛门乃是他派，便贬损佛门。道门曾也大兴过，但道门却也因肆意扩张，犯下黄祸，因此没落。
凡事都需得有个度，世人都有各自爱好，有爱财之人，有贪色之人，有好酒之人，形形色色，数不胜数。
爱财若是过了，便是吝啬，守财奴；贪色若是过了，便会荒淫无度，肾精亏空，纵情早亡；好酒若是过了，便会饮酒误事，伤人害己，轻则打架斗殴吃了官司，重则醉死水中丢了性命。这度便是意马之缰绳。”吴玄机说道。
“先生，这马儿如今已然肆意乱跑，当如何才好？”老皇帝问道。
“有两法可循。”吴玄机说道。
“哪两法？”老皇帝问道。
“一者，将这马儿杀了；二者，将其驯服。”吴玄机说道。
“何解？”老皇帝追问。
“这一者，便是灭佛，凡僧侣尽皆杀了，以正国威。二者，恩威并施，留其根，修其杂枝。不知陛下想选哪个？”吴玄机问道。
“不知先生有何建议？”老皇帝问道。
“这江山是陛下的江山，当由陛下自行决定才好。贫道可给陛下建议，以供参详。”吴玄机说道。
“朕洗耳恭听。”老皇帝说道。
“治国如做人，需得从善如流，顺势而为，当需审时度势。四两拨千斤难，但若是让千斤拨千斤却易。”吴玄机说道。
“先生是说留其根，修其杂枝，以佛治佛？”老皇帝问道。
“然。若是将佛门直接赶出中土，以如今的佛门僧众信众之数量已是绝无可能，必定遭其反噬。但若不打压，却又祸患无穷，佛门如今之教义绝天伦，灭人性，削意志，万不可取。但其中，导人向善，博爱众生却又于江山有益。
佛门乃外邦教派，当令其为己所用，而非原封照搬，需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贫道有一友人，乃一番僧，此人曾于京中各寺院传播大乘教法，但因不通汉话且生异邦面孔，其大乘教法又与如今佛门教义多有相悖之处，因此遭京中各寺院排挤，不知陛下对此人可有印象？”吴玄机说道。
老皇帝闻言，迷茫地摇了摇头。
“哎，果然是国师从中作梗。”吴玄机见状，轻叹了一声。
“此人如今在星沙郡慧觉寺，陛下可将此人请入京中让此人与各个佛寺僧人辩法。由陛下以及诸位大臣作为评判，若此人胜则按那日我与陛下的赌约下旨，收寺产，僧还俗，放仆役。”吴玄机说道。
“此人若是不来该当如何？”老皇帝问道。
“他不会不来。”吴玄机闻言，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他了解青狮，青狮早有救天下僧人的打算，有这等机会他绝无放过的可能。
老皇帝闻言，这才有些许放下心来。“若是此人输了，该当如何？”老皇帝又问道。
“此人不会输，他乃文殊菩萨座下青狮所化，修为比贫道还高出不少。此人亦有与贫道交谈过佛法，其佛法之精妙，心肠之慈悲，心气之豁达，比如今寺中的假比丘不知高了几何。”吴玄机摇了摇头，笑道。
“辩法过后，那些僧人若是输了不认账又该当如何？”老皇帝追问道。
“欺君之罪该当如何？”吴玄机反问道。
“自是当杀之。”老皇帝说道。
“那便杀了。”吴玄机随意地道。
“多谢先生开示。”老皇帝起身，朝吴玄机稽首道谢。
“陛下，恕贫道多嘴一句。”吴玄机说道。
“先生请讲。”老皇帝说道。
“佛祸之事了却，陛下也该放下了，好好与据儿享受天伦吧。”吴玄机说道。
老皇帝毕竟已经做了半辈子的帝王了，吴玄机的话外之音他能听得出来。吴玄机的意思是让自己事了之后退位让贤，让自己做太上皇享清福。
老皇帝闻言，也是轻叹了一口气，“就依先生所言。”他知道，自己在位这些年，整个江山被自己治理的一塌糊涂，他确实不是个好皇帝。
“陛下放心，二殿下会是个好皇帝。”吴玄机适时说道。
“哎～朕并非担心彻儿，彻儿这些年所做朕都看在眼里，若非彻儿非朕之长子，这些事也不会发生。”老皇帝叹了口气，说道。
自古以来，礼法严苛，就是身为帝王，他也不能随意违背祖制，也得严格遵守礼法，嫡长子继承制也是此次祸根之一。此祸根早在千年以前便埋了下来，今日是祸根之一，若仍不改变，日后仍然还是一大祸根。
“陛下，有些事乃是天定之事，非人力所能改变。大殿下无福消受，强行消受只能惹来灾祸。事情既已发生，陛下还请节哀顺变。”吴玄机听出了老皇帝心中的无奈，说道。
“先生之事迹玉儿已与朕说过，先生可谓是救我大汉江山于水火。以先生对江山社稷之功，就是称帝也不为过，朕欲封先生为异姓王，还望先生莫要推辞。”老皇帝对吴玄机说道。
“哦？陛下想请某入朝为官？”吴玄机闻言，哑然失笑。
“先生不愿意？”老皇帝惊讶地看向吴玄机。
“陛下，贫道野惯了。若是做殿下幕僚尚可做得，这当官便不得了自由，罢了罢了。”吴玄机摆了摆手，笑道。
“朕给先生万石俸禄。”老皇帝说道。
“贫道不缺金银用度。”吴玄机摇了摇头，说道。
“朕给先生无上权力。”老皇帝再道。
“荣华富贵终是过眼云烟，贫道志不在朝堂。”吴玄机再度摇头。
“朕当如何才能将先生请入朝堂？”老皇帝仍旧不甘心。
吴玄机想了一阵，笑道：“呵呵，这说易也易，说难也难。但，陛下恐怕放不下身段来。”
“何意？”老皇帝问道。
“陛下随贫道来便知。”吴玄机将手中鱼竿放下，带着老皇帝走出了后院。
“父皇、真人你们要去哪？”二皇子正在前院劈着柴火，见二人从后院走了出来，便问道。
“殿下跟来便知。”吴玄机看了眼二皇子，说道。
二皇子见状，也放下了手中的柴刀，跟着吴玄机与老皇帝一块出了院子。
与老皇帝一同前来邀请吴玄机的三公九卿见吴玄机与老皇帝和二皇子一同走出了院子，赶忙跟在三人身后。
吴玄机径直来到了停在村口处的龙辇前。
“贫道这辈子还从未坐过龙辇，陛下既诺予贫道无上权力，那贫道就坐一回陛下的龙辇。若陛下真有诚意，便将贫道扛回皇城，如何？”吴玄机笑着指了指龙辇说道。
吴玄机说话声音虽不大，但村口的文武百官都在那安安静静的候着，因此吴玄机所说话语所有文武百官都能听到。
吴玄机此话一出，满堂皆惊。一众文武百官都瞪大着眼珠子看向吴玄机，似是在听天大的笑话一般。
“好，就依先生的。”老皇帝没有丝毫犹豫，选择了同意吴玄机的要求。老皇帝知道，自己瞎了一辈子的眼，错信了不知多少奸言。但自己的二儿子眼睛却不瞎，二皇子生来聪慧，才学过人，他绝对不会瞎。若吴玄机有二心，二皇子也不会活到现在，老皇帝深知其中道理。且，以吴玄机的实力，就是将他从龙椅上赶下来，自封帝王他也拿吴玄机毫无办法。既然吴玄机没这么做，那么就可以确信吴玄机确实不是贪恋权贵之人。
“陛下，三思啊。”群臣见状，纷纷跪地谏言。
“朕意已决，请先生上辇。”老皇帝朝吴玄机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完，将外衣龙袍脱去，交给身旁的太监，将衣袖挽起。
吴玄机见状，也不多说，微微一笑，径直坐上龙辇。
“先生坐稳了。”老皇帝抢过台辇侍卫手中的抬杠，对吴玄机叮嘱了一声。
吴玄机微微一笑，示意老皇帝自己已经坐稳了。
三公九卿见状，也忙不迭地抢过其他侍卫手中的抬杠。毕竟，皇帝都抬了，自己等人身为群臣之首不抬那就太说不过去了。但，那老太常已然八旬高龄，自己走路都费劲，哪里扛得动抬杠。
“老大人，给我吧。”二皇子来到老太常身边，将老太常换了下来。
“臣老了，不中用了，辛苦殿下了。”老太常有些羞愧地对二皇子说道。原本对二皇子还有些芥蒂的他，二皇子此举令他大为感动。
二皇子闻言，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之后，运起气力，开声轻喝一声。
“喝！”，二皇子将抬杠抬起。
其余人见状，也同样纷纷用力将肩头的抬杠抬了起来。老皇帝年老体衰，如今又有病在身，扛起来很是费力。
好在，在老皇帝身旁的是太尉王朔，王朔暗运灵气为老皇帝分担了些重量。
吴玄机自然能看见王朔手上的小动作，但却也并未多言，任由王朔为之。
“起驾！~”在一旁的太监见状，也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三公九卿，皇帝父子十三人，就这么扛着吴玄机缓缓地朝皇宫行去。
此时已近正午，此处又身处南方，很是酷热。三公九卿之中除了太尉王朔、卫尉是武官以外，其余十一人皆是文官，毫无修为，因此众人行的很慢。老皇帝更是走了还不过百步便汗如雨下，汗流浃背。
“陛下若是累了可将贫道放下来。”吴玄机在龙辇上轻声说道。
“不必，朕不累。”老皇帝喘了口气，以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吴玄机见状，也不再多言，眼睛微微眯起，靠在龙辇上，任由众人抬着。
老皇帝将气喘匀之后，继续往前走去。
只见众人又行了百步，却又再度停了下来。
这次老皇帝倒不是累了，而是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竟然打起了雷，黑云忽然密布，星星点点的雨水开始落下，不多时，骤雨倾盆而下，将一行人淋了个湿透。
因为龙辇有盖篷，因此吴玄机并未遭殃。但文武百官和皇帝父子就没这等运势了，众人就扛着龙辇，站在雨中，登时全被淋成了落汤鸡。
由于这骤雨来的突然，眼前忽然看不见事物，因此众人只能站在雨中挨淋，等待骤雨停歇。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那骤雨骤然停歇，乌云忽然消散，再度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若非那一地的积水告诉众人方才的雨势不小，就好似从未下过雨过一般。
南方的天气就是这么变幻无常，这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就好似龙王爷的一个喷嚏。
“继续吧。”老皇帝对众人说道。
众人闻言，将身上的雨水抖了抖继续往皇宫走去。
“啪嗒。”
众人又行了二百余步，老皇帝忽然脚下一滑，摔倒在泥浆之中。
“陛下！（父皇！）”众人见状，赶忙上前将老皇帝从泥浆中扶起。
“没事没事，被石头绊了一下。”老皇帝起身，摆了摆手。只见其脚边有一块光滑的鹅卵石，想必是因为地上积水老皇帝未看见那鹅卵石，踩到了上面，因此脚下一滑，没站稳，这才摔倒在地。
“陛下既已放下，贫道这就下来。”吴玄机见状，从龙辇中走了出来。
“还未到皇城，先生还请上座。”老皇帝对吴玄机道。
“陛下抬贫道行了八百零七步，贫道还陛下八百零七载江山气数。”吴玄机将老皇帝搀到了龙辇上，对老皇帝说道。
“先生，朕还能抬。”老皇帝闻言，赶忙起身说道，见势又要去抬龙辇。
吴玄机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陛下，天数已定，强求不得。”
正是：
老龙求道盘溪边，
帝君指点迷途津。
二龙抬辇聘紫微，
江山得固八百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