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残梦幽怀,缘起月明
半晌。
“好了!”玉无香将匕首放在一旁,翻手拂过,将聚魂珠隐藏起来!
天寒黑沉着脸色,一言不发,深深的叹了口气,早有微澜去要了素布和擦伤的药酒过来,他急忙又扯过玉无香的皓腕,拿起素布一点点的擦着玉无香手腕处的殷红血迹,又把染血的素布在盆中清水里洗了又洗,擦了又擦,随后仔仔细细的擦着药酒。
伤口渗着药酒钻心的疼,玉无香忍着剧痛的颤抖愈重,天寒手下的动作便愈轻,直至连最后的包扎都透着无比的轻柔。
“这点小伤,不用包扎的!”玉无香试图抽回手腕,挣扎几番,却毫无效果,也只好乖乖的任他而去!
天寒凝眸望着玉无香,神色几经复杂变换终归于平静,心疼的神色自双眸飞出,语气却依旧冰冷,道:“玉姑娘,此珠实在不应该留存在世,交给我,让我将它永世封印!”
玉无香浑身一愣,冷冷的抽回了手腕,阴沉着抬眸,一字一句缓缓的说道:“我说过,就算入魔,我也不会弃了此珠,天寒公子莫不是以为我在与你玩笑?”
“可此珠伤人伤己,就算有它,也不见得能救的回来你那位天寒公子,何苦呢?”天寒唇边虽始终渗着淡淡的柔和,可那面具之下的面庞之上,随着话音落下,竟涌现着浓浓的哀凄与不忍!
玉无香眸色一顿,问道:“你又怎知救不回来?”
“我的意思是说此珠太过凶险,毕竟无人试过,万一……”
“没有万一!”
玉无香神色异常坚决,周身的冷冽与天寒如出一撤,语调陡然升高道:“我情愿用我的性命去换他的锦绣光明!”
“可若是他……不愿意呢?”天寒直直的望着玉无香,眸底覆上一层悲怆。
“不愿意?”
玉无香瞪大了双眸,眸光渐渐失了清明,喃喃的重复了一句:“不愿意么?”
“我……”天寒道。
玉无香鼻尖一酸,唇边扬起的弧度,带着极致的苦涩,落寞的笑道:“是啊,是我自以为是,一厢情愿,或许他早已心无所恋了吧!”
天寒神色慌乱,眸中似是有些悔色,语气低缓道:“玉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玉无香望着眼前这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仿佛要望进他心里般,落地字字铿锵有力,说道:“此珠救得了身,救不了心,若真有那一日,他亲口告诉我,他不要我救,要我与他情断不复,我便立刻弃了此珠!”
天寒赫然抬眸,问道:“当真?!”
若是可以,天寒倒是宁愿狠狠伤她这一次,让她弃了聚魂珠,也能换得她一世安稳!
玉无香看着面具之下那似乎泛着神采的双眸,心口一阵剧痛,仿佛被重石紧紧压在胸口,透不过气来!
看着天寒‘当真’二字问得这般期许,玉无香只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这百年间,自己的心渐渐碎成了尘土,此刻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可你,是真的这般绝情吗?
“自然当真!”
玉无香眼神空洞无物,似乎失了神志,万般苦笑出声道:“我这条命本就是他用自己的性命换回来的,既然我与他情深不再,那这世间我也再无留恋,便将一切还他,与他一起化作云烟消散在天地之间!”
“你——!”天寒眸中神色瞬间黯淡,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复!
玉无香死死的盯着天寒,再次试探逼问着开口道:“怎么?天寒公子难道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须臾片刻!
天寒转了转眸色,不再敢直视玉无香的双眸,喟叹出声:“玉姑娘真是我见过最执拗的女子!”
“哈哈哈……!”
玉无香闻言,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终是缓缓垂下了双眸,低头扯起一抹酸涩的笑容,有些诡异般的轻笑着。
“你也是我见过最执拗的男子!”玉无香抬眸,与他眸光相接,道。
执拗到愿意以己之命换我安稳无忧!
执拗到想让我服下断情丹永生将你忘记!
执拗到一心要将这聚魂珠封印!
执拗到现在为止,依旧不肯与我相认!
“玉姑娘,此珠……”天寒似是仍有些不甘心般开口。
玉无香回眸直直的盯着天寒,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语,说道:“天寒公子,时辰已晚,我实在是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
天寒张了张口,良久,一字未出!
终于,天寒重重的叹了口气,眸底满是心疼与无奈,起身道:“那玉姑娘好生休息,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玉无香冷着脸色背对着二人,自顾自的拿起茶杯轻啜,听着天寒与微澜二人的脚步,行至门口,骤然间再度开口!
“等等!”
天寒眸色一愣,回身问道:“玉姑娘还有何事?”
玉无香也施然起身,转头望着门口的二人,眸色凝重,一双澄澈如溪的秀眸中,闪着湿润的光泽,语气坚定无比,嗓音却哽咽道:“仙门百派大会结束后,望天寒公子能重回此间客栈,我有些话想要与公子说个明白,我会在这一直等着,只等三天,若是等不到公子,我就不等了!”
天寒迈出门槛的脚微作停顿,唇角渐弯,郑重的说道:“好,我一定到!”
天寒此刻心下了然,玉无香该是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也罢!纸包不住火,早晚是要捅破这层窗户纸的!
二人离去,半晌过后。
玉无香所在的这间厢房较一般厢房来说,大了一倍有余,一东一西有两张床榻分别睡着清洛和白芷,由于担心她们的情况与伤势,玉无香索性也不回自己的那间厢房,就在这桌子之上,伏案而睡!
当夜,城门楼外,一里外的烟雨亭!
夜幕深深,月明星朗,静谧间只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数根火把迎着风向闪烁跳跃,几个家仆正在亭子一侧挖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深坑。
旁边正有一袭红嫁衣的女子跪在一旁,拿着钥匙插入锁孔之中,缓缓打开一个红木箱子!
深夜里寒风渗人,夹杂着诡异呜咽,吹着风沙四起!
顺而望去,只见那打开的红木箱子里装着满满的信封!
女子探手拿起一个信封,双颊两侧那道深深的泪痕上,再度湿润了起来,许是凛风太烈,又许是心绪极伤,那女子费了许长时间,才从手中摇摇晃晃的信封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张信纸!
信纸上被极好看的字体密密麻麻的铺满,
婉儿,今日安否?
昨夜入梦,见你我同乘一船,共游江南水乡,望鸳鸯戏水,依缠绵之怀,有诗云: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待吾高中皇榜,光耀归来之时,愿与汝相携,共赏美景!
女子认认真真的读了一遍这封信,大颗大颗的泪滴顺着脸颊滴落在纸上,瞬间晕染开来!
半晌,紧接着又是一个信封……
信纸上字迹未变:
婉儿,今日安否?
遥想当日入京求考,你我立于亭前分别,细风微雨,泪眼朦胧,而今已隔数月,佳人眉眼,甚为念之,恨不能飞而折返,拥汝入怀,待吾归来,愿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聘汝为妇,执子之手,相依相携,终老一生!
信纸几乎被泪滴打湿,一阵寒风吹来,软踏踏的自手中破裂而下!
漆黑的天幕下,朦胧的月光在棉絮般的浮云中忽明忽暗!
周遭万籁俱寂,只闻抽噎啜泣之声未停!
“大姑娘!”一旁的家仆轻唤一声,自一旁递上了已经点燃的火折子。
女子偏了偏头,感知着那一丝灼热,忽然间展露笑颜,探手拂了拂脸颊上的泪珠,从那箱子中抱出一堆又一堆的信封,将它们全部扔入一旁刚挖好的深坑中,接过家仆手中的火折子一同扔了进去。
信纸上慢慢烧穿了一个小洞,由于巨热,纸边开始卷翘起来,隐隐有些火光而出!
不一会儿,那些信封信纸便在熊熊火光中化为一堆灰烬!
“哈哈哈哈……”
“哈哈哈……”
一阵阵凄厉的笑声渐出,火光映衬着女子满是泪痕的脸颊和红肿如核桃一般的双眸,红唇边还扯着一抹凄凉的笑意,看起来格外的可怖!
赤红的火舌随风而起,卷曲着,肆虐的吞噬着那满含爱意的字里行间,熊熊火焰周遭凝着一层金黄色的轮廓,撕开这天地间的漆黑如墨,随着凛风飘摇而上,冲天而起!
晶莹的泪滴如断了线的珠子滴进火焰之中,瞬间就被蒸发而散!
慢慢的,那像精灵狂舞的火光渐渐黯淡,火势也愈发的小了,烧过的信纸化为一堆带着余温的灰烬。
终于,那火光一跳一跳的湮灭在风沙里,最后一滴眼泪滴进最后一点光亮中,散作一股轻烟!
“大姑娘,夜里风凉,咱们回吧!”
女子摆了摆手,示意身旁的家仆将这堆灰烬埋进土里。
半晌。
女子抱着一块上等楠木,直直的插在土堆之上!
那块楠木,木质细腻,略带雅香,除了原本的木材纹路,再无其他!
她轻柔的摩挲着那块木碑,就像是在温柔着抚摸着印象中那明媚少年的脸颊,她看着那块木碑歪头浅笑,就像望进了那少年深情而纯粹的眼眸之中!
以纸为灰,作土掩埋,无字碑立,祭情而逝!
此刻,幽蓝色的天空中点缀着无数星光,皎洁的月亮像一只银色的小舟在茫茫黑夜的大海中航行,向人间洒下泛着银光的轻纱!
女子身着一身逶迤拖地的苏绣红色广袖嫁衣,尾裙长摆曳地三尺,缕缕丝线绣着百花百福,其中又掺杂着银线绣着鸳鸯卷云纹饰,此刻迎着月光折射,随身移动如仙如幻。
头顶稍显简单的明珠翠玉的头冠缠绕于发丝之上,不掉不移,两侧流苏步摇长垂而下,眉黛远山而化,脸颊敷白透红,琼鼻挺立,软唇红艳,一张薄纱盖头而下,美极艳极!
都说待出嫁的新娘子,最美!
寒风打着旋挑逗似的撩拨着盖头,女子由一旁婢女搀扶着,似一般出嫁的闺秀一般,向前一步一步的踱着。
登阶而上,那承载了无数炮火的老城墙,仍然厚重而坚固,斑驳的石砖已有着细微裂缝。
女子站在百米高的城墙上,寒风更加刺冷,望着远方那条蜿蜒而去的道路,段段回忆在眼前闪现,那清俊少年骑着马奔驰而去,带起一路尘土的画面似在眼前重演……
“等我回来!”
“我一定娶你做我娘子!”
冷风呼啸而过,吹得人直打颤的同时,却也好像带回了一阵阵的柔情誓语在女子耳畔幽幽响起……
女子伸手蹭了蹭脸上的泪珠,深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慢慢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大红信纸,上书:
送呈丞相府嫡长女苏婉,亲启
你我当初一别,仔细算来已过数载,不知你可安好?
念我寒窗苦读数十载,今终得圣上赏识,承蒙皇恩,入朝为官,又得上天垂怜,逢平灵郡主对我青睐有加,我与她因缘而遇,相识相知、如今我二人两心相悦,下月六月初八,乃吉时吉日,视为结婚纳彩之佳期,特定下婚期,结两姓之好,缔一堂之约!
你为相府嫡女,圣上早有旨意纳你入宫,我为主上臣子,又怎敢忤逆犯上,与你相携天涯海角,你我皆为命运摆布之人,又肩负家人生死重担,余生概是未有交集,年少情往,恩爱欢愉,只因你我青涩懵懂,鲁莽冲动,今生是我负你,来世必将为你牛马!
“刺啦!”
大红信纸被撕扯成两半!
女子揪着好似千刀千箭穿过的心脏,用力的大口喘息着,倾洒而下的泪珠带走了她浑身所有的喜怒哀乐,只剩下无尽的孤独和悲凉!
“刺啦!”
“刺啦!”
女子手下如同机械一般,将手中的信纸撕扯的破碎!
“我祝你,从今日起,与平灵郡主良缘永结,意洽情投,珠联璧合,桂馥蘭馨,锦书白首相偕,载明红葉鸳谱!”
“哈哈哈哈……”
随后,将手中那一堆破碎的纸片尽洒天空!
漫天红纸如同雪花般嫣然美丽,凝结着无尽的凄怆随风飘扬飞舞!
女子仰天而望,扯着唇角凄凉一笑。
忽而她神色一凛,泪珠儿与双眸一同垂下,双臂缓缓展开,双膝微弯,双手成兰花掌式,前点步拖掌旋身,在纷飞而落的碎纸中翩翩起舞!
时而抬腕低眉,时而翩然飞起,一头乌黑秀发倾泻而下,被劲风吹起根根发丝凌乱飞舞,玉袖生风,衣袂飘飘,忽而手臂成双托掌,左腿抬起贴近鬓边作紫金冠跳,足尖轻起旋身而转,落腿站定,双手作拜礼,朝着城门外的道路弯腰一拜!
“一拜……天地!”女子泪珠滑落唇边,极力忍着哭腔道。
随即脚尖轻点身侧、撑腿半蹲,拧身后倾,斜腰扬臂,折纤腰以微步,转皓腕撩寒风,仰身下腰,双臂在侧,左腿轻抬呈仰身踹燕式,双起双落,身轻似燕,如凌波仙子!
“二拜……高堂!”女子的嗓音愈发颤抖。
右足为轴,脚尖轻点地面而又旋身探海式迈步而起,抬手广袖拂面颊而过,迈步推地起跳旋身而作横双飞燕式舞姿,落地轻点,踢步蹬腿又作凌空而跃,身姿飘逸如漫天飞雪,清雅如步步生莲!
忽起一阵急风,霎时间吹开了那轻纱盖头,带着花冠上的珠玉玎珰作响!
“夫……妻……对拜!”此时此刻,女子已然泣不成声。
女子眉宇间凝固着哀凄与悲怆,唇边渐渐扯出一抹无尽绝望的笑意,缓缓抬起手臂,摩挲着腕上那个玉镯,任凭眼泪滴落在上,而后打湿了手腕!
“咔!”
那玉镯被她取下,松手垂落在地上,顷刻间碎裂成两半!
“这玉镯,我还给你!”
她此生唯一所爱的那个人随着那些书信一同被埋葬了起来,在这茫茫天地间,他死了,也带走了她所有的善良与爱意,而她,也为那个年少情郎,穿了嫁衣,行了拜礼!
此生不负相见,来生,也愿从不相逢!
“丞相府之嫡长女苏婉……接旨!谢圣上隆恩,臣女定当,修德自持,和睦宫闱,勤谨奉上,为皇室……绵延后嗣!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子面带泪痕,忽然,感觉全身血液倒流,身子一轻,眼前所见慢慢变得朦胧模糊,天地间好像颠倒翻转,随着眼前一黑,女子也旋身晕倒在地,再无意识!
“大姑娘!快来人呐!”
守在一旁的侍从婢女心弦一颤,急忙奔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