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金谷园

    金谷原。

    尚清和正在除草，忽然想起了师父师兄，二人惊才绝艳，想必在上界也是天之骄子，绝不像她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师父琳琅尊者，大约只有“委委佗佗，如山如河”可以形容，清和心之所向……

    清和嘴角含笑，走了几步路，突然自己胳膊张开，她缓缓放下手臂，侧身看到两边的水田中秃了一片，一指深的水面隐隐透着绿色，那是秧苗被搅碎后撒在水面的残渣，碎到保证辨认不出原来是什么，毁尸灭迹第一步省了。

    愣着站了一柱□□夫，认命地蹲在田边，找出分蘗较多、长势好的秧苗，从旁边掰出一根，三根合成一股，远远地插入被剑气搅碎的位置，等到两个时辰后，才全部补齐。打补丁真不方便，还不如直接从头插秧啊，什么时候可以练成一心二用呢？

    幸好云晖很少过来检查。除了刚送她过来，三天后又来了一次，清和陪着他从头到尾走了一遍，确认没有疏漏，最后点头离开，说会派人定期送来肥料。

    干肥她还能接受，草木灰本来就没什么气味，牛羊粪晒干粉粹，气味也不算大，至少撒下去后不到一天就自动被盖住了。最麻烦的是湿肥，清和自欺欺人地封住嗅觉，又张起结界护住全身，第一次还是吐了。最后不看、不想、不接触，远远地施了布雨之术。

    “呕—”云晖连忙驾御灵舟逃开，清和神识察觉到对方动静，帮他掐诀净身三次，但布雨施肥不停，这玩意儿中断就不想再继续。等到施肥结束，又在空中施了十遍清洁术，清和才走出小院，看到一脸晦气的云晖，真诚地道歉。

    云晖刚刚于半空中看到金谷原这片颜色不对，微微泛黄，一紧张直接撞进来。虽然清洁术自己也施了几遍，但总觉得身上很脏，却忍不住问道：“为何没有一点气味？”但凡有，他早就躲远了。

    “每次施肥，我都将肥料气息锁住，最后一丝不漏封入水层之下。”此刻田野中只有青禾绿叶的气息。

    “仲孙大人，以后能不能只施干肥呢？”清和趁机请求。

    “干肥效果没那么好，次数要增加。”云晖眉头紧皱，但这场景确实有些折辱修士，如果不提也就模糊过去。

    “没问题。”终于结束了，应该早点邀请云晖过来体验一回的，她习惯了大规模施肥，心里还是嫌弃的。

    “你这里倒是安静。”都没几个蛙声，还叫得有气无力，春稻已经开始抽穗了，夏初是如此安静的吗？

    那是因为这里青蛙能吃的虫子大部分被清和先一步清理掉，为了免于青蛙饿死，直接趁着一场大雨将蛙卵及蝌蚪冲到下一片区域。如今仅留下少量的虫蛾，清和密切关注着，使其不会扩散成灾。

    这是要加人手吗？现在转得过来，夏收不比平常，时间紧，万一没有帮手……看来要练习练习割稻的技术。

    “水稻黄了八成就传讯给我，不要自己收割，上头会一起派人来看结果。”云晖提醒道。

    清和点头。在田野中，禾苗一天一个样，成长的希望总是让人愉悦，抵消时光消逝的遗憾，或者让无形的时间有了痕迹。

    稻穗开始扬花、灌浆、逐渐饱满、由青变黄，更因为品种不同，成熟期略有差异，深深浅浅的绿色、黄色铺在原野，有鸟雀飞来啄食，清和拦一半放一半，按时传讯给云晖。

    云晖陪着两个官服模样的男子从灵舟上下来，四个人在稻田中穿梭，记录颜色、高度、一穗的谷粒数量、重量等等，整整一天，最后两个人说了句“可以收割”后直接离开，留下云晖。

    “收割吧。”云晖升到半空。

    清和仰头确认：“现在？”

    “修士无日夜。谷戒专门吸纳稻谷，不必晾晒直接存储。”云晖默念口诀，指间谷戒发出幽幽蓝光，蓝光照射之地秆上全部自动脱粒，稻子同时被吸纳到谷戒中，万亩用了一刻钟。

    容成界到底不一般，收割时如此轻松，清和对谷戒很是好奇。

    云晖笑道：“这是头一遭，以后收割都要劳烦初一自己动手了。”

    云晖依照容成传统，为酬谢天地和顺，在金谷园四面八方留下约百亩早稻不收割，生活在此的鸟兽虫自取为食粮。

    云晖离去后，尚清和放开高处的水闸，夜里池水汩汩流入田中。次日清晨，尚清和看了下水位，关闸，连挥数剑，剑气蔓延之处，半人高的稻杆直接碎成齑粉，均匀地撒落在湿润的稻田中，残存的剑气搅动上层的水土及上一茬水稻的根须，渐渐地田里变成混浊的浆糊状。

    剑气止息，泥物悄无声息地沉淀，表层的水清澈，阳光下反射着亮光。

    育秧田在金谷园正中央，约五百亩，此时青苗半尺高。清和来到育秧水田对角，用一道和缓厚重的灵气震散泥土，再隔空将秧苗逐根整整齐齐、端端正正地插入水田中，横看竖看斜看，都在一条线上。

    她每次控制秧苗的数量，从百根逐渐增加到千根，再不断增加到万根，天黑全部插完。可惜乔陵九成地域灵气稀薄，不足以支撑施法，也请不到修士来种田。

    三日后宋辉过来告诉清和结果。大司农亲自看过各地报送的夏粮样本，金谷原在前列，优势在于谷粒均匀、产量较高，得了“不错”二字赞语。

    云晖勉励她：“再接再厉。”

    济城阳光雨露充沛，当年最后一季稻谷收割完毕，清和将盛满的谷戒交给云晖，云晖现场结算半数灵石给她，好心劝解：“加入行人司拿到正式铭牌，你便能得九成报酬，还可以随意进出所有城池。”不像现在，多扣四千灵石给行人司，也只能在济城走走，此事一了结就必须出城。

    尚清和没有应声，默默将储灵戒收在玉镯内。一剑山于她有引路之恩，师父师兄飞升、花寒自顾不暇，一旦离开，她偶尔会怀念流霞山的长阶与烟霞，却没有回头之意。她已独立修行千年，无意再依附任何门派，而入了行人司须修为满七星阶才可以自由来去，否则处处要受制于行人司。

    尚清和撒下沤肥的花草籽，一粒籽芝麻大小，墨玉色，落在土里几乎看不见，冷风也吹不走。

    济城冬日不落雪，草木不凋，是很久很久以前梦想的四季如春之地。修炼入道后，她开始不惧炎寒，反而喜欢雪落时节，因此不入行人司是对的。

    春回大地，绿茵成毯一望无际，渐渐紫云星星点点，暗香浮动，又是一年好时节。

    除了云晖定期送来种子与肥料，金谷园几乎与世隔绝，万亩稻田的尽头还是稻田，或济城人零散自耕，或请来修士管理，尚清和与他们只是点头之交。

    某次农闲，尚清和御风去了附近的市集，市集上的普通人很少，十分之一，其余人多少有点灵气修为在身，衣食住行处处渗透着灵气，即使普通人也可以很方便地使用法器，因此容成流通灵石，金银玉只做饰品。

    清和添置了两套衣裳，顺便看了看储物戒的价钱，最简单、最便宜的一万灵石。

    老板说：一枚灵戒可以用上百年，一万不亏！

    储物戒是尚清和唯一会购买的灵器，还会多次购置，曾经一剑山下的市集售卖灵戒，品种繁多。她专挑空间大、保存度好的，价钱便宜，出门接一次任务的报酬能买十只，再出门一趟，十只又会装满，反反复复，却十分满足。

    单从灵戒的质价，容成不如乔陵。谷戒好用，因是炼制出来专门收稻谷的，价格不菲。她不须收稻谷这个功用，但极爱谷戒的大空间，且能不断吸收稻谷的水分，谷戒储存绝不会虫蛀、不会霉烂，同样适合储放干药材。

    货比三家，心中有数。清和看中的储物戒二十万，自带一粒灵髓可保戒内之物三千年不损，四十年劳作换三千年似乎挺划算，唯一肯定的是一枚灵戒必然不够……先拿一枚在手再说吧。

    平平淡淡种田，平平淡淡修炼，十年一晃而逝。

    云晖老生常谈：“原以为初一志在四方，不受约束，竟然在金谷园停留十多年，既如此何不加入行人司，至少到手灵石翻倍了。”免得他年年担心对方跑路，再去哪里找个省心耐劳的高阶修士？

    清和一笑而过，低头仔细看着今年的新稻种“长香玉”，颗粒很饱满，看品种手册是糯种，还着重强调：易招虫。

    很快清和便明白那三个字的份量。从撒下的稻子发芽的那刻，“惊蛰”，万亩田里田外三层土下似乎有什么活了起来，悉悉卒卒地或爬或飞或跳，直指出苗的育秧田。

    清和比照往常的密度，杀了七成，剩余三成以剑气隔绝，阻止其前进。食虫的飞鸟盘旋聚集，每日吃得肚子圆鼓鼓的。

    秧苗一日比一日高且绿，尚清和闻不到的香甜气息随春风传播万里，越来越多的虫蚁前赴后继，密密麻麻。清和无心练剑，一直尝试着封锁秧苗的气息。但这个新稻种仍是无品的普通水稻，完全封住则很快变得枯黄孱弱，留了一丝气息又会引得百虫动。她探到部分虫类有灵气，然而出剑也不能震慑，引来的虫子如飞蛾投火，虽死不绝。

    清和不断用神识感知分辨秧苗的气息，必须得快，在秧苗生长密集涨死在苗床之前，只有解决引虫的大问题，她才敢插秧到万亩水田中。

    清和站在田埂上，日夜不休，秧苗蹭蹭地往上长，渐渐分蘖成多根。她能杀死所有来虫，但这片田地也会废了。

    在秧苗野蛮生长超过半个月后，尚清和终于识别出两种气息，只需交叉遮掩其中的一种气息，便不会引动虫类。失去信息源头的昆虫们茫然若失，混乱之后各自消失在田亩之中。

    秧苗长得过于茂盛，根系交缠错杂，清和用了比以往更多的温柔与耐心，终于在一日之内成功将所有青秧入田。

    清和分别收集了两种气息，并收纳到玉镯中。挑出的两枚五彩石用青绳结络，再挂在屋檐下，这样的石络高高低低已经悬挂了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