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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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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悔岭。

    清和倚坐在百年古藤上,脚下是一潭碧水,繁茂虬壮的紫藤缠绕着潭边古槐,树枝不堪重负地弯曲。清和仰着脸看着万千的紫藤花铃垂下来,有一串垂落在脸颊边,凉丝丝的,香气幽远。清和折下花串别在两鬓,贴在耳边。深深浅浅的紫色花苞间,蜜蜂顾自嗡嗡地忙碌着,挂在不远处的蜂巢隐约可见。

    清和从发现蜂巢,到紫藤花期过半,已有月余,发丝也浸染了一股淡淡的芳馨。良久之后,她隐匿身形,悄悄潜到蜂巢边,用素剑精准地切了半幅收起,立即闪身,连遁五次后,出现在流霞山燕云台。取出蜂巢,削掉蜡,悬在架上,密密的剑气绞上去,蜂蜜滴到下方备好的玉瓶里。一共五十瓶百年藤花蜜,四十五瓶明日交还任务。

    红糯的枣泥糕抹上一层藤花蜜,清和咬上一口,绵软香甜,满足地长叹。

    眼角惊见慕清风负手站在琼花树下,清和连忙将手上的半块甜糕吞咽下去,手忙脚乱地将拽下鬓边花串收在袖中,方站起来敛手行礼:“师兄。”

    慕清风点头,自来对面石凳坐下,清和让过茶点。

    我见君来,顿觉吾庐,溪山美哉。

    清和目光快速越过他的极为俊秀的眉眼,最终垂下眼睫,定在手边的杯盏上,目光描摹玉兰花的脉络,嘴角微微翘起。

    一晃十三年,有悔岭后第二次见面,慕清风执掌宗门教导弟子事务不绝,尚清和遵命往返于流霞山有悔岭修炼。清和也渐渐对慕掌门放下戒备,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大师兄。

    慕清风慢慢啜饮清茶,好像只是来做客饮茶赏落日,霞光中眸色如渊,他本身便是山河日月。

    清和渐渐紧张,胡乱猜测起来。

    “三日后,集庆堂派弟子去魏州西河除恶,你也同去,事毕不必急着回来,四处走走看看,历练一番。”他从有悔岭经过,百兽脖颈等要害处留着一道极浅的剑痕,持剑之人游刃有余。

    清和应好,心中却有些茫然。

    慕清风见状,补充道,“惯例而已。另有金丹带队,明华峰薛之湄。主要放松—锻炼弟子,见机行事即可。深山猛虎,大海细流,修炼之人原就无处不可去。”他不推崇闭门造车,接任掌门前足迹遍历乔陵大小秘境险地。

    清和展颜,松了一口气,打定主意,届时听其吩咐行事。便也托着茶盏低眉浅饮。

    暮色四起,群岚隐没。清和目送慕清风御风离开,并不回小院,戒子中取出竹榻,曲肱而枕,漫天星辰在眼,手中转着紫藤花串,轻诵,“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她蒙眼的手缓缓放下,琢磨西河之行,心下隐隐抗拒,涌起几分故土难离的愁绪。

    慕清风回到神秀峰浮云阁,正见琳琅尊者坐在浮云阁顶,手上摇着翠玉葫芦示意。翠玉葫芦是慕清风特制的,内部有个隐匿空间可储酒,葫芦内每次盛一斗酒,喝完了空间中会慢慢补足,大约六个时辰。琳琅尊者年少时曾闯过极北之地,冰天雪地,方向迷失,靠着十几坛烈酒,两只脚走出无灵圈,落下了酒瘾,原先并不爱饮酒,现在也爱不上那份苦涩。

    慕清风飞上浮云阁,不拘小节地倒在琉璃瓦上。

    “清和的剑—”琳琅尊者沉吟,单手飞快地转着翠玉葫芦。

    “剑是我为师妹炼的赠礼。出炉后光照日月,但这不意味着重炼一把剑。”慕清风望着点点银河。

    “以神魂封剑,不亦过之?”纵然琳琅尊者,也不禁为徒弟的胆大妄为头疼。是!她劝诫慕清风不能一时意气收了弟子,但也不必立即贴心贴肺将自己搭进去,不飞升了吗?不过闭了个小关,出来后发现得意弟子神魂缺失,吓得她以为乔陵大乱,仔细一探,缺失的一缕神魂竟封在小徒弟的剑中,她等了几年也没看到慕清风出手收回去,如今清和携剑出山,谁知会不会遭到不测剑毁人亡?陨落在历练中的弟子不知凡几。

    “我炼的剑,封入我的神魂,调和剑势而已。”慕清风并非故作轻松。

    宋琳琅翻了个白眼:“封得容易,收不回来了吧?”

    许久之后,慕清风长叹一声,坦言:“师父,看到素剑成,第一个念头是不合适师妹,第二个念头是我的神魂正好可以平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封都封了,就没打算收回来,他偏不信缺少一缕神魂就不能修炼飞升了!每次铸剑,剑成之前,铸剑师也不知道最后会得到一把怎样的剑,这也是炼器的乐趣之一。

    琳琅尊者懒得理这个炼剑成痴的弟子,说不得他一直就想尝试神魂煅剑,正好遇上素剑。只是元婴,就膨胀至此,大乘还不翻天覆地。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但惩戒逃不了:“你现在浑身都是破绽,老老实实待在神秀峰当几百年掌门吧!”

    慕清风当下对乔陵之外正好腻味了,师父之令倒是大惩小戒了。

    晨光熹微,清和携剑回到芳菲园,院外正站着位蓝衫弟子,倾身见礼:“弟子陈宛丘拜见真人。”复道:“苏师叔安排宛丘领流霞山任务。”

    清和脚步微顿,随即邀请陈宛丘进院,指点他选一间空屋安顿。想到三日后远行,归期不定,清和领着陈宛丘来到长阶之下。

    路上,清和不禁指着路基右侧三块不规则的田地,“可播种谷物蔬果。今年青瓜结得不错,大豆撒得晚,也在开花了,只要除草即可。”

    “这株李子空口吃较酸,糖渍之后很爽脆。”

    “南向的桑果最甜,只是要早早守着,不然鸟雀会吃光。”

    “这潭水很清澈干净,莲花不要种,养不活”

    …………

    从小院到长阶的路,清和闭着眼都能走到,看着熟悉的风物,间歇说上一句,陈宛丘点头不语。每一任驻守流霞山的弟子都各有志趣,园中有间书阁,收藏可谓千奇百怪,无所不有,除了高深的功法秘籍。

    来这里的前辈们灵根都算不得好,大家各有来路,各有涉猎,也乐得其志,有人筑基入内门择师,譬如上一任的毕筠师姐,有人寿终正寝,也有人与门中协商到底换个了差事。新人也会给流霞山带来新气象,新的印记。

    清和将师姐曾经的话复述一遍:“共计九十九万九千阶,从这里一级级扫到山顶再从山顶扫下来,不限时,尽力而为,但不可懈怠。中间有多处休憩处,可以饮食练功。我会陪你往返一次。我左你右,中间为界。”言毕递给他一把扫帚,二人开始清扫长阶。陈宛丘入门多年,练气六层,煅体有术,虽然觉得石阶上灵力滞涩,身体沉重,但调息后也能缓缓运转。

    清和觑其面色,发现有勉强之意,便喊停歇息。如此,不到三天,居然到了燕云台。清和踌躇片刻,出声让陈宛丘演练落霞剑法。

    陈宛丘应声拔剑,剑势凌厉,隐隐有风雷之声。同样招式,风格迥异。清和看过两轮,最终点了两处偏锋,然后也拔剑演练了两遍。

    陈宛丘观之,缄默于对方纯粹的剑法。他自知自己每次出剑,必有所指,心腹筋脉穴位,也回护周身要处。多年来同门对练,潜移默化地修正出属于自己的剑式。看着毫无杀气的剑招,如果修为同等,强攻以破防御,自负未必不胜。

    清和不能教人,也就没有提出实战对练,陈宛丘也未开口。二人有默契地开始交接相关事务。交接完毕,清和告别,御风回到小院屋内,推窗而坐,目光逡巡内外,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静待天明。

    清和掩门离开,屋内陈设,什么也没带走,这里好像不再是家,只是寓所。地里摘了条青瓜,在潭水里捋刺洗了洗,咔嚓咔嚓吃完,丢掉瓜尾巴,真正御风离开流霞山。

    先交了手上几个采集的任务,就在难易苑里刷着榜单,也不接,只惊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几年,清和接手的任务都零零碎碎,到手的灵石也零零碎碎,绞尽脑汁从集市上给两位师侄并几位随从买了赠礼,大松一口气之余,也变回了一穷二白。修道之人,不吃不喝就能活着,实在太妙。

    接到薛之湄的传讯,清和前往一剑山东门汇合。

    湘裙高髻、珠钗宝钿的女子正是薛之湄,明华峰明华真君的首徒,温柔可亲,一手洛水剑出神入化。

    五十年前天意宗长老步留行与其徒弟杜幽在还情阁大放厥词,嘲讽邵明华贪图一剑山权势,背弃飞花阁,如寡妇再嫁一女侍二夫,人神唾弃,当是报应!

    邵明华当时身陷合虚迷谷,生死不知,薛之湄本在为师父悬心,乍闻谵语大怒,一声不吭去了天意宗,持剑拦住了下山的杜幽,杜幽甚至来不及放出救命符,被一剑碎了丹田,一剑断了手脚经脉,一身修为化为乌有。

    薛之湄将奄奄一息的杜幽扔在步留行的留园门口,下了战贴,三十日后澄心湖上,明华峰对战留园,无关各自宗门。

    杜幽醒来发现身残功废,惊怒之下要自尽,被赶回来的步留行救下,步留行抚慰弟子,怒斥明华峰欺人太甚,发誓要薛之湄血债血还,澄心湖上有来无回!

    步留行到底元婴真君,薛之湄以金丹对上,犹如以卵击石,毫无胜算。慕清风应师伯之命赶到澄心湖,只问:“何必?”打老鼠伤了玉瓶,对步留行这种狂徒自有千百种手段让他服软。

    薛之湄身着白衣,温柔浅笑:“主辱臣死。师父受辱,徒弟有何颜面?防人之口甚于防川,逞口舌之利害人,总要反受其害。君子不屑计较,我却看不得这等宵小肆意妄为。”洛水剑,可使寸寸折,不可绕指柔。

    那一日,澄心湖方圆百里被清空,只留下两大宗门及见证人,刀光剑影中,水竭山倾。最终幸得明华真君脱身而来,一剑了断恩怨。而留园铁门洞开,少男稚女奔逃殆尽。

    洛水明华,闻者侧目。

    “居然有恩怨?”清和好奇,元婴修士要是有仇,理应当场就报了。

    “见色起意,恃强凌弱罢了。”慕清风淡淡道。

    荒年随手救下孤女,收养至飞花阁,数年之后见根骨出众,容色清绝,自恃俊朗,多次拒绝邵明华以灵石奉养为报,反以救命之恩逼娶,欲为禁脔。邵明华不堪其扰,终于趁步留行秘境寻宝,放走众人,一把火烧了飞花阁,躲避之间误入一剑山,拜入琨珸尊者门下。

    明华真君虽然不齿步留行为人,但承救命之情,不至于动手。步留行初期忌惮一剑山和琨珸尊者,倒是闭口不言,后来明华天资卓越,修成元婴,步留行偶有愤恨侮辱言词传出,明华只当风言风语,一时未曾理会。

    出谷听闻战贴,明华真君闯入留园,步留行已先应约离去,却发现园内恶臭,比飞花阁有过之而无不及,恨不得再来一把火烧干净,匆忙取了些罪证,便前往澄心湖。此时,薛之湄已经诱步留行入了洛水剑域,湖水虚虚实实,剑气无处不在,步留行挥舞宽刀斩向薛之湄的小船,一无所觉地消耗着灵力生机。

    修行之人不同功法之间各有优劣,譬如避忌剑修的剑域,同等修为下入对方剑域如入绝境,修为较高的也可能会对剑域不屑一顾,毕竟能越级反杀的少之又少。

    明华真君将留园罪证呈交两宗及见证人。天意宗大长老为步留行所请,忌惮慕清风身后的琨珸尊者,天意宗内事先约定最终将留薛之湄一命,当然苟延残喘也是一命。

    留园的事在场的人未必不知情,大家一心追求大道,向来秉持着“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观念。邵明华此番揭开遮羞布,不依不挠,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得叹息:“自作孽,不可活。”

    明华峰对阵留园,明华真君在众人默许下飞入澄心湖。同样是元婴后期,步留行自己将仙途走窄了,耽于声色与邪术,在邵明华全力攻击下,左支右绌很快不敌,从笑嘻嘻叙旧到翻脸谩骂,邵明华眉目不动,出手又稳又狠。

    湖边的诸位袖手旁观,冷眼看步留行面目狰狞准备自爆,明华真君快其一步果断灭了他的元婴,步留行伏剑,带着不甘心含恨而亡。仙途最是残酷,漫漫岁月中德高望重的前辈也可能变为后辈,不到飞升一切皆有可能。

    明华真君抱起浑身是血的弟子,同慕清风回一剑山。

    薛之湄休养了二十来年,终于重塑灵体。明华真君心怀愧疚,又运功帮弟子调养二十多年,最近才放薛之湄出门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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