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秀

    神秀峰。山如其名，雄壮秀丽，云鬟雾带。山间古木奇花，葱葱郁郁，飞瀑倒悬，鸟鸣丁丁。石阶蜿蜒而上，或平阔有潭水亭台，或陡峭倚着绝壁。

    才到峰下，一群风姿翩翩的年轻男女疾步迎来，含笑拜见：“真君。”

    慕清风引见清和：“这位是我师妹，清和真人。”

    众人再纷纷拜见清和。

    原来慕清风已是元婴中期，这四女二男俱是其侍从。一般而言，修炼讲究专注勤奋，不为外物牵绊，绝少带世俗的仆从，因仆从寿命有限，而修炼年华无算。慕氏小公子起居出入惯于被服侍，熬过最初两年入了内门，恰被修身养性的琳琅真君收为弟子，不久返乡探亲，带回一批侍从。

    因慕公子自己养活，加上其师父不在意，报备宗门后这些侍从竟光明正大留下来，在山上起了些屋舍长驻。慕清风间歇赏下若干延年丹药，能修炼的就提供功法跟着修炼，不能修炼的又年纪大了便安排下山，一代新人换旧人，一直保持着十个人左右。曾经的师妹师弟如今的徒弟，幼时也是这些仆从从旁多加照顾，就更无闲言碎语。

    众人簇拥着慕清风，领着清和，一一介绍起神秀峰各处。清和看着潇洒风流的掌门师兄，暗道，果然是公子。便敛手认真听着，多看了眼演武场，比燕云台宽阔几十倍。

    演武场上，清和一并见过掌门师兄的两位亲传弟子，一男一女，江流、花寒，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已分别筑基中期、后期。二人生得十分好看，徒弟象师父。清和平日镜中看自己不觉得老，就不知道其他人看她是多大年纪。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觉得脸皮快笑僵住了，幸而人多不必找话说，清和默默听着，偶尔点头应承。

    花寒、江流觉得，这位不太像是师祖的风格，倒也并非完全不是，毕竟几位师叔都各具风采。初次见面，他们只觉得清和师叔颇为拘谨，浑身气息平和，初看再看均不似修炼之人，更没有金丹期剑修特有的锐气。

    四处略微走了一圈后，慕清风命花寒等人陪同清和去锱铢堂更新身份铭牌，顺带领内门弟子的服饰供奉。花寒招来灵鹤，众人骑鹤飞往钟元峰。

    锱铢堂管事苏山已将物品准备妥当，先拜见清和花寒，再祝贺宗门喜得金丹，最后滔滔不绝地称颂掌门英明神武。清和见众人一脸当然地听着，莫名觉得掌门师兄确实英明神武，毕竟上任之初就在旮旯里发现她。

    大家你来我往，友好交流一番门内近况轶事方满意离开。

    花寒一行人执意要送清和回流霞山，清和婉拒无效。一路上却并不寂寞，他们仿佛知悉这位新晋的真人长年闭关苦修，纷纷说了很多宗门事项，趣事中夹杂着一些不成文约定，让清和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侍从中秋容为长，如拭是她亲妹，均练气中期，姐妹俩非常伶俐，秀外慧中。花寒也很活泼，对秋容等人并不拿亲传弟子的架子。

    经此，清和大概了解到一剑山主峰四十九，其他峰峦无计。如今一剑山除了陆续飞升的，尚有四位大乘尊者，其中师父琳琅尊者居于末位，大乘中期修为。各位元婴真君约有三十来位，果然一半在闭关，一半在外修行，两位同门师兄师姐亦是如此，尤其尚未收徒的，正好趁机在外历练。金丹期和筑基期人数更多以百千计。

    清和再次明白自己的金丹中期太过普通，这一行人中她修为最高，仅仅是因为她岁数最长。至于慕掌门缘何让她拜入琳琅尊者门下，却不得而知了。路上她连成为掌门弟子都不敢妄想，或许找位愿意收下她这种大龄金丹的师父并不容易，不得已弟子直接坑了师父。她一无所有，因而无所畏惧。

    据传前任掌门元婴后期，突然有所悟，准备冲击大乘，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师侄中，慧眼相中清风继任。清风正晋升元婴中期不久，且闭关结束，并无二话接过掌门一职。

    一剑山凭剑说话，清风真君出剑非常痛快，一路上天纵奇才，稳居乔陵榜首，很有风度地一招制人，不浪费彼此时间。毕竟曾被师父教导，一剑山，就要一剑定胜负，琳琅尊者更是以身作则。当年八九岁的清风难得日夜苦思，终于悟出同级修为中一剑制胜之法。虽然一剑，对手不同，出剑也有所差异。后来金丹期自创随风剑法，更是莫测。

    因他一直作出谦恭讨教的姿态，早期同辈、前辈们输了脸上难免有几分过不去，但被慕清风寥寥数语便春风化雨般消散殆尽，只余天之骄子后生可畏。如此切磋挑战便渐渐少了，慕清风更自持君子，言则成文，动则成德，做不出杀身邀名之事，沉浸于炼器之中，声名渐渐沉寂下来。

    清风真君平日里等闲不亲自教导徒弟，纵然压制到同级修为，习惯性一剑摞倒，花寒江流早已泰然受教。两位师叔看不过去，偶尔会过来指导一番，两人平常都是互相对练喂招或者与其他峰同辈练剑。

    清和想，今天可真是太难为师兄了。

    “乔陵仙门都听过一剑清风，要是以后打不过，报师父名号很好用的；再不然，就报师祖。”花寒眨眼笑道，丝毫不觉得认输丢脸。

    秋容、如拭也点头：“琳琅仙子曾经大杀四方，名震宇内，无人敢抑其锋芒，真君初次听闻事迹便很是钦慕，后来果然拜入尊者门下。”

    众人说笑间来到流霞山，见过门庭后骑鹤告辞。

    原来已是乔陵五千三百一十五年，三月初九，谷雨前夕。清和坐在榻上托腮发了会儿呆，晚间山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她莫名笑叹，然后振作起来开始点检今日收获。

    师父赠的法衣，精致华丽，美轮美奂，轻若无物，一套云霞璀璨，一套花团锦簇，一套墨色山河，衣上隐约可见阵法流动，加上腰封、披帛等。清和比划几番，依次换上，轻快地转起圈，裙摆轻扬，广袖飘飘，不禁连赞“好看！”

    一瞬间裙裳衬得这张脸都悦目了几分，水镜中五官还是那个五官，鹅蛋脸微微丰润，不因清修而苍白，容色在一众修士中并不起眼，只有一双明眸如漆夺得些许目光。弟子服长短大小随身体变化而自动调整，因而青禾曾一度没发现自己身体在成长。

    大概流霞山远比世俗更加灵气氤氲，她的肤质倒变得细腻白皙，下巴上的那颗痣悄悄不见了，乌发浓密，垂目的时候有几分温柔沉静的意味。只是不惯与人交际相处，遇见尊者便紧张，师父师兄都是随和的人，但她还是控制不住的紧张，秋容花寒言语温柔可亲，她才略自在些。

    清和随即琢磨着换了个复杂的发型，从匣子中取出一枚木簪挽住，又去院中折了两朵绽放的风雨兰簪在鬓发间。

    最后清和穿回第一套云霞锦衣，她还是偏爱粉色。常着蓝白相间的弟子服，是因为她龟居在流霞山，不曾去坊间添置衣物，仅有宗门领用的弟子服可穿。且两套弟子服自带清洁法阵，免去浣洗的辛劳，至今也不曾磨损。

    再看玉简中的介绍，最高可防御元婴中期三击，三击之后就自谋生路。

    路上听闻，琳琅尊者好美衣华服，外面卖的多看不上，自己炼制颇嫌麻烦，百年才动手得两三件。她有意收个手巧会做衣服的徒弟，无奈目前收的四位弟子都只会穿现成的，大弟子清风炼器天赋很高，佩剑法器倒是不愁，但慕公子坚决不做衣裳。二弟子清游看道号就知道，不知道去哪里自在去了。三弟子清商可以奏上一曲，百鸟朝凤。

    清和抚摸着法衣，叹服师父技艺高超。有丝丝学制衣的想法刚冒起来即被她按下去了，她自小没耐心坐下来绣花，宁愿在爹娘手下跑腿打杂收拾整理药材，也不肯捉针走上几线。修炼落霞剑法和打扫长阶是她坚持最久的事，但这不一样，一个为她祈求而来，一个是她应承下的，答应的事便要做到。

    师父赠的丹药大多治愈类，治愈筋脉、丹田、神识之伤等，也有几颗用于提升灵力的。清和纯剑修行，一颗灵丹未曾服用过，今后也不打算借助丹药修炼。这些暂且用不上，她小心翼翼收起来以备万一。

    高阶功法有两本，一个隐匿身法神识的《神隐》，一个逃遁之术《天遁》。也不知道御风时候，掌门师兄默默给师父传信说了些什么，难为师父找到这么两个如此契合的功法。说起来惭愧，长剑在手，从未饮血，早期她自己练剑被伤到除外。

    高阶剑法倒是没有。

    慕清风解释过，落霞剑法一直被练气弟子当入门心法修习，但一剑山开宗立派之初，是作为正阶剑法，一直修练到金丹的，元婴以上不拘于剑法，出手成招，大乘更具移山填海之能；只是时移世易，天地气息有变，落霞剑法补缺不畅，又出现更好的剑法，大家也就练到练气后期，筑基就更换新剑法了。如今看来，这套剑法本身没问题，只是要反复打磨练习。寻到更合适的剑法前这一段时间，还是继续修炼落霞剑法更佳。

    清和自忖资质，一段时间大概要一二三四百年。不过现在换也确实没必要了，这套剑法练得太久，真开始学新剑法，到时候掺在一起，怕连剑都不会出，她原本就不是那么灵活的人。终极乔陵飞升，清和也只修习了落霞剑法，剑出三十六式。

    师父财大气粗，大概身真上有灵矿，上品灵石一万枚，瞬间将宗门的灵俸衬托得黯然失色。扣除早期的五十年，前一百年按照筑基每年一百二十枚中品灵石，后一百六十五年按金丹每年三千六百枚中品灵石，中品灵石七十一万四千枚，折成上品灵石七百一十四枚。清和将宗门的灵石七百枚也放到镯子里。

    清和捂着胸口吸气：“我有钱了！”遥想当年，夏日炎炎，汗流狭背辛辛苦苦采夏枯草、拾蝉蜕、捡桃核，娘亲检视后数给她一百余枚铜钱，她拿到手后数了又数，最后买了糖糕，家里人一起分吃了。

    清和满心激荡，御风直奔山顶，酣畅淋漓地挥剑千余次。坐在琼花树下，再次拿出镯子里的部分灵石，笑容满面地点了点，不过到底是意外之财，她又收回镯子里，捻着一朵琼花把玩。

    当初宗门安排下来后，清和问分发物资的师兄可否将未来五十年的年俸，直接折成金银，寄给自己的俗世父母？

    那位师兄拿起身份玉牌重新熟练地结印，随即告诉她可以了。

    她心中祝祷：愿你们身体康健，平安百岁……就当女儿远嫁异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