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今儿个是除夕,我顶着莘窈的壳子前去赴家宴。
我那白得的便宜皇兄,瞧着倒是个好相与的哥哥,对着他这妹子一点未摆出皇帝架子来,竟还真像寻常家的兄妹一般闲话家常,坐他一旁的皇后嫂嫂,对我笑得也很是和顺。
连带着我整个人都松快不少。
我原以为这家宴也就这般无波无澜地过去了,哪知闲话家常到末了,我那便宜哥哥状似不经意间对我提到个事儿,说的是谢家有位公子,还未婚配,他瞧着是如何如何地好,定是个良配,问我意下如何。
谢家?
之前闲时我倒是听如碧提过一嘴,可不就是那个在凡间名声高洁,风骨又峥嵘的陈郡谢氏。
瞧瞧这,皇帝就是皇帝,当真是个会挑的。
只是我这又不是那正主,也对谢氏不甚了解,如何替人家做得了主……
思忖着,我不自觉地朝司命那处瞄了几眼,他微微挑起眉梢回望我一下,神情淡薄沉着,跟着倏然撇过眼去,再不瞧我。
这个司命,上次的事儿还未同我说出个所以然来,今儿个就预备开始同我装陌路人了?
我直想跳起来戳着司命的脑门质问他,奈何顾及眼下身份,只能先一巴掌拍死脑子里那个又傲又作的司命,再寻了个借口溜了去。
人小姑娘的桃花还是等她回来自个儿解决罢。
可释离君几时才能寻得我我们?又几时才能换回人小姑娘呢?
真真儿愁人啊。
出了大殿,我七拐八拐就走到了梅园,眼瞅着这梅花比我宫里的开得还要好,我瞬间来了兴致,就着宫灯淡淡的朦胧光晕,带着如碧折了几枝,正待我要走出梅园的时候,一瞥眼却瞧见月洞门那边立着个人。
那人白裘曳地,身形高挑出众,手上提着一盏琉璃做的宫灯。
我朝身后的如碧招招手,把怀里的花枝交给她,嘱咐她先行回去。
如碧走到那月洞门处的时候,许是好奇,就仰头看了那人一眼,只这一下她便立刻垂下头行了个礼战战兢兢走远了。
我随后慢慢踱步过去,那人见着我来了,才侧身缓缓掀开雪帽。
于是里头那张面容开始逐渐清晰起来。
姿容隽秀,眉梢轻抬,修长的双眸幽深疏离,再朝我微微一睨间,当真是倾国倾城。
好一个清骨艳绝的司命仙君啊。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我,也不先开口,我心里还憋着一股气呢,便想装作没看到他径直走过去,他倒干脆先伸了那宫灯来拦我。
我忍着想骂他的冲动,抬脸挂起笑道:“霁止侄儿,这是何故?”
“怎还这般口无遮拦。”
“……”
我听到这话差点跳起来,立时环胸回瞪过去。
“好你个司命,今儿个在人间,你便是端着萧霁止的身份,那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你不晓得孝敬我也就罢了,方才席间竟还对我不屑一顾!”
“当真是我高攀不得的三殿下了。”
这般阴阳怪气地说了他两句,我心里一时间舒爽无比。
可算是顺了口气。
司命没有反驳,我料想他也没得什么站得住的理儿,跟着就背过手懒洋洋睇了他一眼。
不过片刻,他再朝我走近几步,狭长的眸子凝视着我,认真问了我一句:“只瞧了一眼就认定我对着你不屑一顾了?”
我哼声点头。
“瞧清了吗?”
“万分地清楚,十分地明白!”我抬高声音给自个儿壮势。
他唇角慢慢勾起浅淡的笑,“那青刹,你怎么不再多瞧两眼?”
我不明所以,只觉着他在找托词,反正占理儿的总归是我,也就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再瞧两眼又能如何?”
他似是叹了口气,隔了片刻,矜贵清冷的声音解释道:“那时候是萧霁止下面的人给他递消息来了。”
我隐约明了。
司命用着萧霁止这么个壳子,占尽人间身份的尊贵荣耀,自然也要承起他该承的责任来,替真正的萧霁止担好分内的事儿。
听闻眼下朝中并不太平。
凡人之事还真是繁琐啊。
见我不吭声,司命盯着我,再问一句:“所以,可还气?”
我心中一虚,悄悄抬眸望他。
夜里细碎的灯光映着他瘦削清逸的脸庞,瑰姿艳逸,而正对上的那双眼,清冷又孤寂。
我心头一动,舌头变得僵硬起来,只是仍记得要嘴犟。
“懒得生气了。”
司命摇摇头,倒似早晓得我会是这么个回答,而后从怀里摸出个东西递给我。
“这是?”我拆开来一看,“哎呀,是桂花糕。”
“适才见你匆匆走了,便叫人准备了这个……那日瞧着该是你爱吃的……”
我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不由地感叹:“比我那宫里的小厨房做的还好吃。”
然即便这时候,我也不忘同他抬杠,“可我也爱吃那桂圆。”
梅园静谧,风中传来似有若无的花香,这次他难得没有说教我,只顺着我的话应了句:“好。”
我叼着桂花糕狐疑地瞅瞅他,只见他狭长的墨眸在这夜里盛着细碎光泽,神情是少有的柔软细腻。
眨着眼我很快吃完一块,揩揩手指,想了想,还是拿出一块送到了他面前。
“难为你记着咯。”
他接过,半晌慢慢道出一句:“终究……是你爱吃的。”
过后的十五元宵,我同司命约在明月居,据说这是京中最出名的一家馆子了。
路上我顺手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自个儿吃着打发时间,一串包了起来留给司命。
等我悠悠晃到明月居,司命已然在雅间等我了,他挑的这个厢房位置还挺不错,临着一方梅林,交窗只推开一条小缝就能嗅到阵阵清寒的香气。
“哟,来得这样早,如今你应该闲不了罢。”我一撩衣袍在他旁边坐下。
萧霁止既是萧殊最倚重的儿子,又值这般的年岁,司命占着这身份,落在他身上每日要处理的事情怎会少的了。
“青刹,”他替我布置着碗筷,又看看我,“陪你吃顿饭的时间我还是有的。”
我心里一乐,又开始得寸进尺了,“果然姑姑没有白疼你。”
饭菜陆续被端上桌,他替我盛汤的手一顿,清冷的眸光淡淡瞥过来,“好好说话。”
我想也没想,反嘴回他,“没大没小。”
这些时日下来,他的话我左耳进右耳出,才不睬他。
他看一眼我,也不跟我多说,只把碗移过来,又舀上一勺递到我跟前,“来喝口汤驱驱寒气。”
我一惊,差点没把嘴里的山楂核给吞下去,忙不迭地把碗接了过来,“我自个来就好。”
又不是没手没脚的,恁地奇怪。
他缓缓收回手,精致的眉眼在氲开的热气中清濛得幽远,他淡淡一笑,凝目望我,“怎么,青刹,不是你同我说要孝敬你?”复又问上一遍,“当真不要么?”
“哎,司命!”
他竟还记着我那番话,这个人怎会如此记仇。
“得,司命,长江后浪推前浪啊,算你厉害。”我埋头喝汤吃饭。
他轻笑出声,接着又忙着替我布菜。
吃完这顿饭,我以为他是要回宫去忙了,没想到他居然说要陪我去走走。
也好,权当是消食儿了。
出厢房的时候,我忽地想到刚被我置在一旁的糖葫芦,剥开外头一层纸,我递给司命,“喏,还好没化开。”
他不接,不动声色地觑我一眼,“青刹,我虽顶着张凡人的少年壳子,但我不小了。”
我蹙眉,委实不晓得不过吃串糖葫芦而已,同他多大了有甚干系。
于是我咬下上头第一颗,再搁到他面前,“要真算起来,本上神我还比你大了些呢,你要吃便吃,不吃便罢了,哪来这么多的歪理。”
他长睫微垂,这才接下咬了一颗。
“哼,老古板。”我笑他,鼓着腮帮子下楼了。
这个司命啊,如今是愈发不可爱了,还不及从前呢,真真儿没意思。
刚出明月居,便听见一阵嚷嚷声,我嚼着嘴里酸甜的山楂,远远看着,原来是一辆马车不巧撞上了街上的一个小摊,摊主正拖着不放。
那马车上驾车的黑衣男子随即下了车,同那摊主赔礼作揖,之后那摊主又说了几句,而那黑衣男子的态度却一直客气得很,不一会儿,他们似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只见那男子隔着车帘向车内坐着的人禀告着什么。
下一秒,从车内伸出一只手来。
骨指修长,苍白中透出些隽美,倒不似一般年轻男子的手。
那手上戴着一只翡翠扳指,手心一颗价值不菲的珍珠。
摊主收了珍珠笑得乐不可支,然后那黑衣男子便上了马车,驾着马车缓缓离去。
我瞧得起劲,琢磨着这对主仆倒有些意思,这般好的脾性真不似凡间这些权贵世家中养出来的公子哥儿,颇为难得。
糖葫芦串儿堵到我嘴边,司命踱步到我身边,“在看什么?”
“看热闹。”我顺势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笑嘻嘻地拿过光秃秃的竹签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没了。”
司命哑然失笑,“可还要?”
“你还想吃吗?”
“你吃。”
我捏着竹签子在前面慢悠悠晃荡,真诚道:“可不能再吃了,甜食儿容易胖来着。”
虽则这并非我自个儿的身子。
信誓旦旦的话音儿还未散,我就被一阵香味儿引了去。
随之而来的司命看着巴巴儿站在煎饼摊子前的我,笑道:“旁的吃了也会胖的。”
听听这话,方才还嚷着说要孝敬我呢。
见我垮下脸,一边的小贩儿立时道:“怎会胖!如何会胖!公子,快,快给你家顶漂亮的夫人买个咧!”边说还边冲司命挤眼睛。
这小贩也忒会做生意了,正月里的街上喧闹得很,别的我听得不甚清楚,但那声“顶漂亮的”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打心底儿里美滋滋的。
司命听罢,低头直直瞧着傻笑的我,修长的眉梢挑起,眼中有一瞬的失神。
我着急扯扯他的衣袖,他方敛过神来,轻声问道:“要几个?”
我乐呵呵地比了一个数字,他便爽快替我付了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