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北归的瘦马
北国的风霜，似刀锋凌厉，雪花以北城都为中心，向四周铺散开来。
苍穹之下竟无一处灯火明亮，黑得令人发慌。雪将停，风还未有停歇之意。
一人一马自南而来，马蹄踏在雪地之间，落下印记，却惊扰不了这荒芜的都城。
严蔚歇拉了拉缰绳，风雪自正前方拂过，直冲得他睁不开眼。
他将马勒停下来，跨马而下，轻轻落于雪地之中。
他尽可能伸展那在马上屈着的长身。疲倦之感侵袭而来，都因这段路程太长太闷。
他生平最厌恶奔袭，却常与奔袭为伍。
他平生最恐惧寂寞，却时常一人只身独行在长夜。
那望不到尽头的路，让他心里没底。
“天明登途山河尽，罔顾林间春叶红。“
严蔚歇叹了叹气，从马背后的行囊中拿出一个皮制酒囊，豪饮一口，酒气熏的眼里充斥着雾气，不一会咽喉就因辛辣，感到不适，剧烈的咳嗽起来。
那喘息伴着咳嗽声，熏的他冻得泛红的脸上更显一抹嫣红，就仿如寒风中的红梅，生出一丝娇艳来。
待到酒瓶空了，就拿起身侧的长剑，对着这苍茫的白雪之上舞剑。
剑锋薄翘而锐利，在雪地之中划出几个大字。【孑然一身】
他挽剑收锋，对着这几个字发愣，他施与这字无边际的情感，只让他的思绪随着笔锋在雪中游走。不一会遍被漫天的风雪掩盖。
他驱动内力想要驱赶风雪，却反被风雪所袭，溶于苍茫之中。
他已不再是少年，少了狂傲和骨气，失了原有的神采。还有那顺着脖颈显露出来的伤痕，每一道都蓄满了不幸。
只有那不愿弯曲的背脊，还在继续着来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那双熠熠发光的眸子，装载着太多的不甘和抱负。
那是一双碧绿色的瞳，与常人黑棕色的瞳不同，像春日的嫩草，上覆着露水，惹人垂怜。又似漠上的针叶，极力吸取着水份，温柔又广阔。
也许就是这双对世间充满眷恋的眼，让他一路存活下来。
另一匹马不合时宜的，打断这断肠之景。
骑马人勒住马，马蹄子还在不安分的在雪中踩动。
顾不得马未站稳，那人从马上跃了下来，目光锐利似刀，却在看向严蔚歇时转为一种难以言说的柔和。
充满了忠诚与敬畏。躬身行礼。“禁军守卫元季恭迎定南王世子。“
严蔚歇的手指已经冻僵，却懒得运气抵御。也不正眼看来人，倒也不是狂放，只是雪太刺眼，即使在朦朦月色中也是如此。
他低头望着那不安分的马蹄子。“什么世子不世子的，败军之将，入京做质罢了。”
若是换了别人定会觉得此人行事怪异，元季却似司空见惯一般，没有接话。只默默的拾起被扔在一旁的酒囊，拍了拍上面的雪花。
“定南王的旧物，没剩几件了，世子还是爱惜些好。“
严蔚歇停下步子，背对元季，皱着眉闭着眼道：“你认识定南王？“
元季看了看他，止住到口边的话。转而道：“天已黑，世子还是快些上马，随我回府吧。“
严蔚歇缓缓转过身去，回望一路行来的马蹄印记，有的已被风雪盖住一半，有的还完好的印在地上。
覆载了他这一路的颠沛和辛酸。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这般严寒的天气，我这南方贱骨怕是受不住。“
而后翻身上了马，双腿一夹，随他一路风尘的马儿又一次跑动起来。
元季摇摇头，也翻身上马跟了上去。
入城后，雪终于停了，在风雪之中，严蔚歇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步履轻浮中夹杂着厚重，来人一定会武，只是在这风雪之中太久，有些力有不逮。
严蔚歇故意拉紧缰绳，减缓前行的速度。突然很想见见那个，行走在茫茫白雪中的人。
此刻寒气却更重了，寂寞也更加的重。终于那本来离得有一段距离的脚步声靠近了，他忍不住牵马侧头，看了看。一个孤单身影落入眼帘。
这人走得很慢，却没有停歇之意。即使听到马踏嘶声也没有抬头。她既没有打伞也没有穿蓑衣。
融化了的冰雪顺着下颚滴入衣衫中，身上还是单薄的衣衫。直到她缓步行至严蔚歇面前时，他才算看清了这人的脸。
她的眉色很浓，眼若杏核，薄薄的嘴唇不见绯红之色，被她抿成一条缝，有些发紫。直挺的鼻梁，使得整个脸盘更加的消瘦。
这张脸会让人联想到北国的寒梅，坚挺、孤傲、又冰冷。
她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包括自己。这是严蔚歇平生所见最特别的女子，虽然有些苍白消瘦，却足够引人注目。
严蔚歇的眼中堆出笑意，伸出手对向来人。“上马，我载你一程。“
他一向言辞简练，却也有力，足以让人听清。可那女子却没有瞧他一眼，也没有停下前行的步子。
严蔚歇吃瘪，缩回手拉住缰绳，追了两步，打趣道：“原来你是聋子。“
女子忽然握住腰间的长鞭，她的手已经冻得青白，但身法十分灵活。抽出长鞭朝着马上人挥去，一切只发生在顷刻之间。
严蔚歇惊叹于那人身法矫捷，幸好她的身体冻得发僵，不然他一定躲不过。他勉强握住挥来的长鞭，要不是立在高处和蛮力的压制，他定会被那鞭子的回抽力，拖下马去。
他不由感叹：“好功夫。”
“既然你听得到我说话，不如上马，我带你去我府上稍作休整，再行上路。我家就在前方，我也不是什么坏人，你莫要害怕。”
“不去。”
严蔚歇努力堆出的笑意逐渐消散，却依然柔声细语。“你来我府上，我又不要你花钱。同是飘零无根的人，我不过是想予你一些帮助，并无恶意。“
“不去，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嗯，够清楚。”
“那你还不快回家。”
严蔚歇如鲠在喉，沉默了良久道：“行，我先回家。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江湖再见。”
严蔚歇疾驰而去，女子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