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幽冥
西河国，西阳郡。
在西川与西阳交界处，有一片绵延的山脉架邻于西川盆地与西阳高原之间，这片山脉被当地人称为“绛云雪山”，峰峦如聚，高峰常年积雪。地方志中记载道：“其山十二峰，耸秀为一州诸山之冠。”
当然了，如今西河归属阳陵，州已成郡，但“诸山之冠”名副其实。
常有游历山河者来此攀登赏景，不过峰高处总是渺无人烟的。或有文人墨客兴之所至，多是山脚下抒怀叙情，留下一些类似于“绛云山河雨色萍，寄风随雾岛玉声”的感慨，却是少有人登至高处。
不过就在数年前，有人声称自己登上了绛云十二峰中的最高峰——乌峰，还信誓旦旦地说峰顶根本就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地，毫无险峻可言，甚至马儿都能奔跑其上……但是最邪乎的并不是他对于地形添油加醋的描述，而是他说他亲眼所见在那儿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宫殿，恢弘而震撼。
所有人都觉得他在胡说八道，纷纷不屑一顾，可最后又按捺不住一颗好奇心思，再度询问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但那人就像是失忆了一般，前一秒还在侃侃而谈，后一刻便半点不清楚众人到底问的是何事，于是他的一番言语便彻底成了众人眼中的疯言疯语。
直至前段时间，忽然间在江湖当中掀起腥风血雨的一个传说——“幽冥”。
这个前所未闻的组织无声无息地在这座江湖浮出水面，他们在每次取人性命后都会留下一个状如宫殿的印记，于是便有人称之为“幽冥宫”，这三个字一度令众江湖人士闻风丧胆，望风而逃。而这个独特的印记使得当年听过传闻的有心人再次将绛云雪山之巅的神秘在江湖上传开了，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于是就有无畏之士前往绛云山脉一探究竟，但除了无一所获便是从此了无踪影……如此一来，江湖上更是人心惶惶。
对此，部分在江湖上有些威望的宗门看不下去了，决定给这个来路不明的组织一个下马威，甚至有人自发地围剿显露踪迹的幽冥宫之人……可是，结果无一例外，这些人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甚至有两个宗门从此隐没在江湖当中。而幽冥宫只是付出了微乎其微的代价，甚至还在不断壮大！
最终，东临王上官焱出面与幽冥宫宫主会谈，在这之后的江湖便陷入了久违的平静。不明真相的江湖人士因此对阳陵朝廷感恩戴德，看得深远的老江湖只有更加胆寒——若说当年封上官焱为异姓王只是令他们感到了不安与警惕，如今近二十年来阳陵朝廷通过上官焱对这座江湖的一次次插手与把控，便是让他们第一次阳陵皇帝的手段第一次产生了恐惧！
但这一切放在各大江湖巨擘的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样貌——他们好像对这幽冥宫的出现早有预料，对江湖上的腥风血雨视若无睹，对朝堂上的阴谋算计不置一词……他们看见的是——原先隐于暗处的杀手组织“影楼”的凭空消失，而所谓的幽冥宫在此时崛起；上官世家在天武盟当中日愈独木难支；阳陵皇帝的成长与野心；北宇洲的道士越来越多；最神秘的天机阁出现了入世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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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云雪山，乌峰之巅。
这里坐落着一座巨大的宫殿，相较于皇城巍峨又金碧辉煌的众多宫殿，这座宫殿由于常年落雪覆盖，令人难以窥其全貌，反而更显古朴与神秘。
迈步其内，更是不见富丽堂皇的装饰与雕刻，也没有流光溢彩的琉璃与金瓦，只有角落肆意生长的藤蔓与道路两侧的火炉与石像；看不见皇宫中标志性的楠木柱子，只有冰冷的石柱，其上多是石雕刻画。
整座殿内，似乎不存在赘余的装饰，显得异常的空旷。但你若独自一人走向大殿中心，你会感觉到——道旁的两排炭火炉子因你的到来而火光摇曳，石柱上的雕刻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你的目光，而耸立着的两尊石像仿佛也在用冰冷的目光俯视着你。直到前行至大殿中心的玉石阶梯，抬眼望去，数不清的阶梯直通上方高台王座。此时，你的心中所有复杂的情绪便只剩下了压抑与不由自主的敬畏。
殿内由于空旷异常，谈话者声高便多有回音，但却传不出殿外半点声响。此时的殿内便有三两谈话声此起彼伏——
迈过数百阶梯之后的高台，这里有着一方显眼的王座以及一张寒玉石床，石床两侧即是两排八张石凳，各个石凳一侧还各有一张蒲团。寒玉石床因为足够高，显然是作为了会客商议用的议桌。而这方王座不比那座奉天殿里的真龙皇座，只是由玉石与水晶构成，也正是周遭镶嵌着的水晶彰显了作为王座的霸气与威严。
王座上此时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他双手轻放在两侧扶手之上，身子略微前倾，眼神透出一股锐利之意，凝视着眼前右侧首座的人。
正面迎上王座上男子突变的锐利神色，那人好似有些犯怵，原本随意靠在石凳上的身子不由得坐正了些。
“是啊——莫执事，此番事关不小，没想到贵阁除了情报不够准确之外，不确定因素也是颇令本宗意外啊……再说了，贵阁不是最善窃取天机么——怎么？阁中无人了？”
左侧首座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眉目间有些阴翳，此时丝毫不掩饰自己言语当中的讥讽之意。
“本宗？本宗你个大头鬼——老家伙你不就是个副宗么？搁这摆谱呢？这次好处就给你一人拿完了，还在这得寸进尺呢？您老人家可省省心吧！”
右座那人身披一件斗篷，脸上覆着一张白色面具，此刻面具下声音传出，竟是个年轻嗓音，言语也颇为无忌，丝毫不在意眼前之人是什么副宗主，一番话下来可谓是一点面子不给。
其实，这一次的赌局，若不是那凭空出现的神秘道士，早就完美收场了。你剑宗的墙头草罔顾约定，吓得撒腿就跑，还有脸说老子？若不是人家宫主出力最多损失最大，老子才懒得在这低声下气赔礼道歉！
“你！信口雌黄——哼！本宗扬名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懒得与你一般见识。”
面具男子闻言更是不屑一顾，这时王座上的人缓缓开口了：
“莫执事，此次合作并不怎么令人愉快，希望贵阁能给我一个交代。”
“宫主，此事确是我等考虑不周，错漏颇多，接下来定会给一个令宫主满意的交代。”
听到王座男子的言语，面具人站起身，向他颔首行礼，以示歉意与诚意。
“希望往后还能与宫主有所合作，阁主说了，有机会定与宫主把酒言欢！”
王座男人不置可否，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摆了摆手。面具人也没有多说什么，正欲告辞离去，殿内却响起了一道不合时宜而急促的声音，令得他脚步一顿。
“宫主容禀，山下有一道士直上九天，修为高深莫测，属下根本拦不住。”
这方高台不是谁都能上来的，殿内的玉石阶梯也不是谁都能登的，一般只有幽冥宫的贵客才有资格让宫主起身相迎，再从高台下一步步拾阶而上；而相对低上一等的客人必须自己一步步走上高台，才能见到王座以及宫殿的主人；至于幽冥宫除宫主以及副宫主之外的所有弟子亦或是长老，都没有资格登上高台，汇报与受命皆是于高台之下。
王座上的男人闻言脸色凝重，缓缓起身，左侧的老人也随之起身，面具人此时也不打算走了，似乎也想凑一凑热闹。
道士？不会是那小镇上出现的那个神秘道士吧……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开门迎客！”
随着王座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宫殿的大门缓缓开启。
不多时，殿门口多出了一道脚踏拂尘的身影，那人抬眉望向石阶，嘴角微弯，却是不屑之意。下一瞬，破空声呼啸传来，道旁的两侧火炉尽数熄灭。晃神间，一位仙风道骨的道士便径直来到了三人面前，拂尘一挥，略作见礼。在道士落至高台的同时，高台之下的所有火炉又重新燃起了火苗。见到这般情形，三人神色各有不同：王座男人神情凝重，白发老者尽是错愕，唯有面具男子饶有兴趣，甚至忍不住抚掌叫好……
不行石阶，径直御空来到高台——这可不是件易事，需要化解整座宫殿大阵的恐怖压力，这可不是普通道境修士能够做到的。就算能够做到——像他这样的实力便能勉强做到，但，谁会不卖幽冥宫宫主一个面子？这样的人有两种：一种是自恃实力不俗，实则愚昧莽撞的人；一种则是根本不屑于给这个面子……不过，何方神圣那么嚣张？
“这位道长，敢问名号？来我幽冥宫所为何事？”
王座男人死死盯着那个不请自来的道士，身上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幽冥宫？剑宗副宗主？你呢？天机阁的人？呵呵，倒是挺热闹的……不为何事，只不过问个消息罢了。”
那道士发丝黑白相间，头顶一芙蓉冠，这种道冠与莲花冠颇为相似，不过芙蓉之上无如意，只是道冠中心插着一根子午簪，一身灰色道袍，手持一拂尘，瞧不出具体年纪。一番言语似乎没有太把三人当作一回事，只是自顾自说道：
“张君宝是不是在南安出现了踪迹？”
“呵呵……道长这般作态，是有求于人的样子么？”
一时间，整座宫殿的阵法气息锁定了那个目中无人的道士，两尊巨大的石像似在微微颤动，目光仿佛也落在了道士的身上。王座男人向前半步，漠然望着神色从容的道士。
“不用拿你这破阵来吓唬贫道，徒劳罢了，贫道不过是问个消息，用另外的情报与你换便是了。”
那道士仍是平静地望着眼前三人，不以为意地说道。
面具男子见到气氛越发紧张，连忙打了个哈哈，当了一回和事佬：
“宫主息怒，这位道长应是没有什么恶意，不如这样——我们坐下来慢慢聊，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不必了，贫道赶时间。”
面具男子闻言有些无语，这道士也忒不会做人了，愣是把天往死了聊……
好在王座男子似是冷静下来了，一字一句地说道：
“阁下凭什么认为你的情报值得我的消息？”
“信不信全凭你自己。”
这话一出，要是换作一般人，早就忍不住掀桌子了……可王座男子不是那等莽撞之人，他也明白眼前的道士不是什么善茬，只得忍了又忍，最终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说道：
“南安国一处隐秘之地确实出现了一位神秘的道士，但本座无法保证那人便是全一真人。”
“好。你幽冥宫不是还想染指南尘洲么？玄天、玄清、玉泉三国有你容身之处，其他四国就别想了，不要自讨苦吃。”
王座男子听到这里脸色一变，本就越来越不自然的面色顿时有些难看，身旁两人也显得有些惊愕。沉默半晌后，王座男子朝着那道士拱手行礼，“多谢道长！”
那道士视若无睹，摆了摆手，又轻笑了一声，说道：
“呵呵，再免费送你们一个情报——张君宝这人别的不说，记仇护短独一份，你们可得好自为之……”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那道士便脚踏拂尘远去。面具男子见状，高声唤道：
“敢问道长名讳？”
“华阳。”
三人耳畔同时响起一道平淡声音，却是使得三人面色再变。
原来是这位道家圣人——难怪，难怪……
一番意料之外的插曲过后，三人仍是相互告辞，临别之时三人皆是各怀心思。
白发老者心念一动，一柄幽绿色长剑出现在脚下，行礼过后身形划破长空而去。可他并没有急于就此离开，而是来到更高处，向下俯视。绛云十二峰尽收眼底，他看着每一峰之上都有相对应的一座宫殿，其内的弟子修炼、较武、外出任务……
这一切的一切，让他渐渐明白：幽冥宫的本质并不是什么杀手组织，而是一个井然有序的宗门！他们以杀手组织的身份显于世人甚至是阳陵皇室的眼前，如此掩人耳目，应该有着不少隐秘在其中。而原先影楼的消失，必然与这幽冥宫有着直接的关系！要么被蚕食吞并了，要么便是——影楼的存在本就是幽冥宫的耳目！
想到这里，白发老者不由得有些佩服这位神秘宫主的魄力与隐忍，当真是一个可怕的枭雄！
再度望去，他好似隐约看到了几方存在于宫殿外的祭坛……祭坛？！
老者心下一惊，匆忙收回窥探的目光，他知道这位宫主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若是让他真的窥探到了一些隐秘，今天他估计走不出这绛云雪山！思虑至此，他连忙御剑远去，一路上，他回想着宫殿里见到的石柱图腾、壁画、石像……心底满是凝重，飞速往北掠去。
另一边，身穿斗篷的白面男子根本没有多做停留，此番获取的消息已经足够了。原本他也想借机试探一下幽冥宫与影楼的关联所在，但他如今已经十分确定——影楼已经归附幽冥宫，至少影楼四魔已成幽冥宫的爪牙！这位宫主……极有可能便是原先神秘的影楼楼主！至于所谓全一真人的惦记，他可不在乎这些——反正是阁内那些老家伙的主意，与他何干？他更在意的是那位老阁主，作为自己曾经最敬仰的人，他不想与老阁主为敌，但阁内的情况近来有些复杂，他身为位高权重的白执事，必然要担起一些责任……
想到这儿，白面男子狠狠甩了甩思绪纷杂的脑袋，面具之下的神情满是无奈，轻叹一声后，霎时间消失无影。
回到宫殿内的幽冥宫宫主，心事重重，低头沉思了良久，最终又来到殿外，眺望着东南方，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