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亲人
老人脸色越来越凝重,他已经许久没有那么束手无策了。
他的真气在汇聚的那一刻便被那真火瞬间焚毁吞噬,与此同时,这些不灭之炎还在不住地灼烧着这片空间架构。
明明高岗无日悬,可这罗盘却好像是拥有着无穷无尽的“太阳”之力。老人知道这是周天罗盘,天机阁的圣物。但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周天罗盘搭载炼神诀的力量时,竟有如此恐怖的效果……看来,必须尝试从这部禁法的缺陷入手。
上千年来,几乎无人修成这部功法。其一是因为传说若干年前有一位天才修成之后,得了失心疯,毫无征兆地开始大开杀戒,最后付出惨重的代价才将其镇杀,之后便把炼神诀列为了禁法,几乎失传于世间;其二是因为修炼此法需要具备极其特殊的体质,不然根本无法承受其庞大的力量。
但这部禁法再强大,它也应该有缺陷。只是——炼神诀出现的次数太过于稀少,即使有人研究出了它的缺陷,也很难去印证,更别说流传下来。
老人清楚地知道,那群老东西让这孩子修成炼神诀不可能是为了对付他,但如今又让这孩子前来……是因为他们不敢妄自动手,怕杀不死他,怕被他拉下几个垫背的。若是能让少年毁去他的道心,对于那些苟延残喘的老东西来说,当然是捡了大便宜!
老人看着那个此时宛若神明的少年,又看了看这片不再稳固甚至趋于崩溃的天地,忍不住轻叹了一声,碎片般的记忆不断涌上心头。
阳儿,你真的要毁去这片见证你长大的天地吗?你真的……要亲手送葬老头子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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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睁开眼以来,孩子第一眼就只看到了他这个老头子,之后也是他这个老头子陪着那个孩子在这小镇上度过了许多难忘的时光。
这样一来,沈问天即便知道这是师兄的孩子,他还是让孩子唤他沈爷爷——一来他暂时并不想让这孩子知晓一切的来龙去脉,毕竟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接受父母因他而离开以及自身不得已沉睡数百年的真相……太过残酷了些;二来他只想让这孩子平安度日,就只是一个被他老头子收养的普通孩子,不必卷入那座阁里甚至于整座江湖的纷争算计当中……
为此,沈问天施展通天修为将一片天地与外界分割开来,更为玄妙的是——修士若是不请自来便难如登天,而普通人却能够一如既往地自由出入,这便是超越域境的大手笔了。当然,沈问天不会真的天真地认为事情脉络会就这么波澜不惊地发展下去。他只是希望——等孩子有足够的能力时再面对这一切,而不是沦为一个任人摆布的筹码。
但,这位纵横一世的老头子,终究还是忽略了一件事——他有些老了。
在曹旭阳十二岁那年,沈问天遭到了五大内阁长老甚至是天机阁副阁主的算计。本来就算是那些人算到了小天地所在,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破阵而入,谁承想阁内出了一个阵法大才邱言,无意间解开了众多空间阵法的谜题。如此一来,被那些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再合力以此法将小天地的空间阵法偷梁换柱,使得一方天地几乎崩溃塌陷。直接导致了沈问天疲于应付,被小人钻了空子,将尚且年少的道胎掳走。
事后,老人怒不可遏,一身通天修为尽展,毫不犹豫地杀上天机阁。面对老阁主,一众弟子垂首立于两侧,无一敢上前阻拦。老人也只是静静地掠过他们,直指星辰台——他知道,那口棺就在那儿,他必须将阳儿救出来!
最终却是,心急如焚的老人怔怔地望着空无一物的棺木,惨然一笑,面对在此设伏的两位太上长老以及时任副阁主悍然出手,四人战得昏天地暗。奈何最终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被镇压在内阁。但不久之后,老人便破阁而出,却再无一人阻挡,众人明白——这其中有邱阁主默许的意思。况且,木已成舟……
老人落寞地回到那个小镇上,在那座木屋里,一遍又一遍地抽着烟草。但那次闯阁老人并没有刻意遮掩什么,在那以后,便陆陆续续有少许江湖不如意的修士会来此天地,或是寻求老人庇护,或是单纯地找寻一处世外桃源度过余生……老人对此也保持默许的态度,有些人他会谈及利益,有些人则是任其来此,只要遵守了他的规矩,便不会拒之门外。
这才有了如今的清河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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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是了,触景生情,睹物思人——这无非都是人之常情。而炼神诀最显著的特质是修炼者会被夺去一些作为人的基本特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上位者的特性。就像是将“人性”一次次地挤压碾碎,散落在难以寻觅的角落,随后便是磅礴的“神性”喷涌而出占据心神,再然后又将碎片重新聚拢。但,显而易见的,破镜无法重圆,“人性”出现了缝隙,散落的碎片也再无法找回。
相对应的,若能唤醒人最深处的情感,此刻也许就能寻得一丝转机!
要想从这点入手,修炼者需要具备极强的意志以及身处极为特殊的环境当中才有可能在这具身体当中反客为主,暂时压制住神性的漫灌,博得一线清明。
沈问天别无他法,姑且一试,毕竟没有人知道如何应对炼神诀的爆发。
其实老人更希望这一次他直面的是几个老家伙的联手布局,这样他临了还能拉一两个垫背的。他早已览尽一品风光,即使老得不能再老了,那也该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哪里是如此轻易便任人鱼肉的货色?可是——他终究算不到 ,来的是这个小家伙。
纵使那如火一般的少年自称“太阳”,他又怎么下的了手啊……
此时,老人并非赌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并非赌一个少年的意志如何,他只是确信无疑——眼前之人依旧是那个跳脱、聪明、敏锐、充满好奇的少年郎,从一而终!
一幅幅画面悄然浮现在半空中,老人大手一挥,周围的景象也随之改变,老道士等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座木屋外的院子,还有木屋后那参天的古槐树。
景象中的木屋还没有如今那么破败不堪,院子里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孩童屁颠屁颠地跑来跑去,追赶着半空中飞舞的蝴蝶,跑啊跑啊,奋力一跃,扑倒在地,最后灰头土脸地抬起头来,眯着眼往指缝之间瞧去,转而十分懊恼地摊开手掌——原来只是一片枯叶……
景象再度模糊,再一次清晰时则是一个模样稚嫩,长高了些的身影蹦蹦跳跳在小镇南边的街道上闲逛着,突然间好像瞧见了什么新奇玩意儿,直奔一处小摊而去,摆摊的是一个戴着一顶破布帽子的陌生年轻男人,身边摆着一杆扁担,有一个不常见的炉子在一端烧着火,手中不断地在翻弄着什么。
“大哥哥,你这是在玩什么呀?”
“呵呵呵,哥哥我在做糖人,很好吃的喔!”年轻男人笑呵呵地说道。
“我能尝尝吗?”
“小弟弟,糖人两钱一个哦。”
那个孩子好像尴尬地摸了摸上衣口袋,又看了看那戏法般变出的一个褐色小人,扭捏着说道:
“今天忘了与沈爷爷要钱了,大哥哥你能帮我留两个糖人吗?”
“哥哥快要收摊了噢,你可要快些去回。”
“对了,大哥哥你是从哪里来的呀?我怎么好像没有见过你呢?”
“哥哥本来是华严寺的出家人,如今还俗偶入此地。”
正准备离去的孩子听得一头雾水,眨了眨眼,就招呼着跑开了。
可这个年纪的孩子毕竟玩性大,记性也潦草,没一会儿便将时间忘在了脑后。
等到他再回到那个地方时,年轻男人早已收摊离去。
今日可是他的生辰。
这般想着,孩子神情沮丧,攥了攥手中的几个铜板,显得委屈极了……
景象变幻——
在南岭的冬天,本该是见不到雪落的,可老天爷好像管不到这个小镇一般,偏偏就有一场鹅毛大雪裹住了清河小镇。
这时的总角孩童也成了翩翩少年,可还是改不了贪玩的性子。只见一个沙包大的雪球不偏不倚砸在远处前后摇晃的太师椅椅背上,正躺在太师椅上的老人一个趔趄,险些摔落在雪地上。
“小兔崽子!皮又痒了是吧——你就这么对待我这个老头子?!”
少年见到老人弯腰也想捏起一个雪球,赶忙撒腿就跑,边跑边传出欢快的笑声。
跑着跑着,离着木屋越来越远。不知为何,眼前就只剩白茫茫的一片,回头望去,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甚至连高出天际的老槐树也不见了踪影……
隐约间,他只能听见老人焦急地唤着他的名字,还有一声震怒的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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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浴火的少年怔怔地凝望着周遭如梦如幻的场景,半空中的耀日又开始忽明忽暗起来,少年眼中的两轮大日逐渐褪去光芒。
老人显然也刚刚从回忆的漩涡当中缓过神来,轻叹了一声,随即望向眼前的少年,察觉到异常之后,不但没有松下口气,面色反而更显凝重。
炼神诀若是如此容易对付,便不可能列为天下第一禁法了!
老人缓缓地掐诀,四周的真气勾勒出塔状,镇压向神色痛苦挣扎的少年。
就在少年周身的真火开始出现溃散之势的时候,变故再生,一股极为恐怖的热浪以少年为中心迅速扩散开来。
老人被热浪震开数步,脸色一变,急忙凝聚真气汇成一个古朴大鼎,将两人同时笼罩在内。
下一刻,比之前热浪更为骇人的火环激射而出,“铛——”,火环撞击大鼎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天地。老人首当其冲,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他感受着鼎内弥漫着的恐怖气息,却是轻笑一声。
看来他的所作所为起到了些许效用,占据主动的“太阳”意识已经感受到威胁,恼羞成怒了。但局势依旧不容乐观,这些刺激显然只是造成了本体意识的一丝反抗而已。
正当老人思虑之时,少年眸光更甚,忽然抬手,一团蓝色的火炎以一种无法反应的速度击中始料未及的老人,一瞬间,大鼎溃散,老人身形倒飞而出,吐出一大口鲜血,刹那又被蒸发殆尽。
可这一切并没有在老人正面承受了大部分冲击的情况下结束,蓝色火炎溅射开来,邋遢道士猛地起身,手中纸扇飞旋而出,呼啸间拦下了大部分残余火团,可还是有几簇泛着蓝光的火苗成为漏网之鱼,绽出刺目的光芒,这片天地本来不可见的空间有几处便因为火苗的灼烧扭曲起来,呈漆黑之色。
就在所有人都疏忽的方向,一道难以察觉的火苗却是径直飞至不远处小屋,小屋的石墙顿时被融出一个大洞,屋内的少年被吓得傻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但是在看清楚那道火苗射向的方向时面容立马变得有些扭曲,原本仿佛被死死粘在地上的双腿竟是猛然弹射而出,云虚步运转到极致,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出现在那火苗的必经之路上。
“轰——”一声巨响,一道凌厉的剑气迎上那道火苗,却被摧枯拉朽一般堙灭,但也出现了少许偏移,最终狠狠印在少年的右胸,堪堪止住去势。
热!难以承受的高温在体内猛然扩散,浴火的灼烧感充斥着他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他感觉下一秒整个人便要被这难以言喻的热浪焚烧为虚无。
在即将失去意识之前,少年费力地望向床榻上捂住嘴巴泪如雨下的妇人,咧嘴笑了笑,随即便重重摔倒在地。
娘亲没事,太好了……
与此同时,少年体内心脏周围,一道轻柔似水的剑意游走开来,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蓝色的火炎隔绝开来,可这缕剑意太微弱了,堪堪护住了少年的心脉。
不过……终归是性命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