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帝王业（4）
上谷郡瘟疫。
林朗目光一凝, 心道等了这许多时日，终于进入主剧情了。
在《帝王业》游戏剧情设置中，玩家选择三位不同的主角, 会进入三条不同的支线。
玩家如果选择永乐公主，要想办法避免接下来的番邦和亲；如果选择逍遥王，未来要想办法平定南方的叛乱；如果选择左乾景, 第一个任务就是解决这次上谷郡瘟疫。
所以, 按照原剧情发展，这场瘟疫照例要派左乾景去处理。
不过，既然要得到true ending，就肯定不能照着原剧情来走，他得换个人去幽州。
林朗在三个主角身上扫了一圈。
此次事态紧急, 永乐不管是真伤还是假伤, 明面上肯定是得待在宫中不能动了, 何况她刚刚拦下任务要调查永乐殿起火的事情。如果不派左乾景去幽州，还想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话，他最好把兰轩派出去。
内官报告完情况, 没等别人说话，林朗就看见左乾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拱手准备请命。
林朗抢在左乾景之前开口：“阿轩去吧。”
兰轩和左乾景皆是一愣。
有史以来, 出现疫病这种天灾，皇族基本不出人，而是派信得过的大臣出面。毕竟疫病不是闹着玩的小事, 万一真的染上, 可是要丢性命的。
林朗没解释原因，只是在众人散去后单独把兰轩留了下来。
“坐。”林朗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
兰轩挨着林朗坐下来，黑色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朗, 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阿轩，别想太多，朕只是派你过去放心一些。”林朗拍了拍兰轩。
“皇兄不怕臣弟死在那边吗？”兰轩似是开玩笑地说。
林朗握住了兰轩的手，“你把太医院院使一同带去，一切都按院使说的做。另外单独给你派三千军士，把上谷郡单独隔离出来，周边郡县也仔细排查，一旦发现有可疑病例就立刻封城，绝对不要心软。”
兰轩见林朗说得认真，便也严肃起来，坐直了身子。
“等你成功回来，盐道总督史明玉朕交由你随便处置。”林朗微微压住上眼皮，“这次去幽州，你替我好好查一查幽州刺史。”
兰轩目光一顿，“他怎么了？”
林朗在兰轩掌心敲了敲，“他么……跟左乾景走得太近了。”
兰轩怔了怔，像是没料到林朗会说出这句话。思虑片刻后，兰轩点点头，“明白了，臣弟会按照皇兄的意思办。”
林朗面露微笑，“阿轩，等你回来，皇兄带你吃遍都城醉香阁的所有招牌菜。”
兰轩也笑了，站起身行礼告退。刚走出两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兰轩转过身来打量了林朗一番，开口道：“近日觉得皇兄与以前多有不同，就是方才在殿上说要砍了那些人的头，着实把臣弟吓了一跳，还以为皇兄真要杀他们呢。”
嗯？
林朗抬眸。
兰轩定定地看着林朗，低声道：“皇兄八年前跟臣弟说的那些话，如今还当真么？”
林朗与兰轩对视许久，兰轩率先错开了目光，施施然一笑。
“是臣弟多嘴了，皇兄交代的事，兰轩必定会全力以赴，皇兄呢，就等着给臣弟开接风宴吧。”兰轩“唰”地一下展开折扇，潇洒地迈步走出殿门。
林朗看着兰轩走远，皱眉思索。
不对劲啊。
什么叫“还以为皇兄真要杀他们”，这皇帝不就是个喜怒无常，手上鲜血无数的暴君吗？杀了这些人又有什么不正常的？
至于兰轩口中的“八年前”……八年前又发生过什么事？这个最好快点搞清楚，自己对此可是一点都不清楚，保不齐以后会露馅。
这时，福公公在殿外问了句安，林朗回过神来应诺后，福公公迈着小碎步走进来，禀告道：“陛下，火势已灭，丞相在太极宫偏殿等候。”
林朗有些意外，“他还没走？”
福公公称是。
林朗思量片刻，最终还是起身点点头。
福公公连忙唤了御辇过来，林朗边往殿外走边问：“阿福，你是不是也觉得丞相有时候太过逾矩了？”
福公公身体弯得更低，“陛下，从前您还是皇子的时候，丞相作为您的伴读时常出入宫中，许是习惯了。如今身份不同，丞相还是如此，确实不太妥当。”
伴读？！
林朗心中惊异，他很快反应过来，嘴里话语没停，继续跟福公公念叨着：“是啊，那时候我们关系确实很好。”
福公公搭话：“几乎是形影不离呢，逍遥王当年可是很嫉妒丞相的，非说相比他，陛下您待丞相更像待亲弟弟一样。”说完，福公公还笑了几声。
林朗一声不吭地坐上御辇，福公公的笑声在耳边散去，那个阴魂不散的观察者声音接踵而来。
『遇到瓶颈了吗？设计师先生？』
林朗单手托腮撑在御辇扶手旁，井未搭理观察者。
他抵达太极宫时，左乾景正握了本书卷立在偏殿外，仰头望着皇宫城墙的方向，黄的琉璃红的瓦，几只麻雀绕着城墙内的古桧柏飞旋，却不肯停留。
林朗下了御辇，左乾景走下偏殿台阶俯身迎接。
林朗说了句“免礼”，紧接着隔着衣袖拉起左乾景的手腕走进太极宫偏殿。
果不其然，左乾景开口就是“此番疫病……”，林朗伸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对福公公吩咐道：“忙了一早上还没吃东西，快备点热菜和点心来，我与佑安同用。”
不一会儿圆桌就端上了偏殿，林朗屏退了左右伺候的人，亲自夹了一块儿桂花糕放到左乾景面前。“佑安久候。”他说。
左乾景对于皇帝陛下亲自给自己夹东西的这个举动井没有多吃惊，只是那双丹凤眼中眸色暗沉。“陛下，此番幽州派逍遥王前去，可是有其他考量？”
“唔……”林朗装作往嘴里塞饭的模样。
左乾景把筷子放了下来，“最近的进度确实慢了些，陛下若是有心责备臣，臣无话可说。只是，还请陛下莫要急功近利，像今日这般纵火，实在太过危险，稍有不慎就会真的危及太极宫。”
林朗差点一口噎死自己。
啥意思？左乾景以为火是他放的？
以为刚才那一通都是在演戏？
所以左乾景非要把拷问的权力从永乐公主那里要过去，是担心皇帝的计谋败露吗？
许是林朗震惊的表情没能掩饰住，左乾景这才微讶地挑挑眉毛，“竟是臣猜错了？原来真的不是陛下么……”
林朗咳嗽两声，半晌才道：“朕还没到要靠烧自己家来整什么人的地步。”
左乾景这才夹起桂花糕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眼睫随着动作微微抖动，“糖放得真是足量，陛下还记得臣爱吃甜的。”
如果此刻手边有个帕子，林朗肯定要拿起来擦擦汗——谁知道你爱不爱吃甜的，是我爱吃甜的啊笨蛋。
左乾景吃完桂花糕，从袖口中抽出一块儿绢布擦了擦嘴。
“陛下，《出师表》臣可是誊写了三个晚上，陛下可要认真仔细地看看。”
说完，左乾景站起来行了一礼，请命离开了。
这话里的提示意味可太浓了。
林朗匆匆用完膳回了太极宫正殿，翻出左乾景给他的蓝色册子阅读起来。前面几篇确实是左乾景誊写的《出师表》，但是倒数第三篇却全然不是《出师表》的内容。
林朗一字一句地阅读着。
「臣自幼时，随侍帝左右，与帝同忧共喜，未敢有片刻违拗。」
「臣本无能庸才，于去年今月愧受此位，感帝之青睐得以重用，愿肝胆涂脑以报恩，虽不及言‘鞠躬尽瘁’，然身死方可以矣。」
「大辰国力虽盛，但群虎环伺，外有番邦觊觎，内有士族霸权。数年前，帝与臣秉烛夜谈，言及此处，不由得哀戚垂泪。臣以为攘外必先安内，须将士族之力逐一削去，方可巩固皇权。今科考或推恩，皆无平民百姓之份，全然为士族所拢。欲斩士族之权，此乃第一要紧之事。」
「帝尝与臣言，愿身为刀俎，改大辰之不良风气，且不畏后世评说。旁人诌帝暴虐无德政，乃是少利之故。然臣实为帝忧，常欲劝阻，帝心如磐石，从不为所动。臣无可说，惟愿为帝手中快刃，与帝同去同归。」
「陈表于此，以供帝听。虽无‘出师’之名，然有‘出师’之志。」
「臣佑安，书于景新十年四月初三。」
看完这一篇陈情表，林朗沉默许久。
一方面是对未知过去的震惊，一方面是对自己不负责任潦草行事的愧疚。
“阿福。”他喊了一声。
福公公连忙上前来，躬身听命。
“去偏殿，开朕的私库，找些新鲜得趣的事物送去丞相府，前阵子不是有能人巧匠来送会唱歌儿的木鸟么？一井给丞相送过去。”林朗说，“另外……”
他顿了片刻。
“另外，阿福你转告他，逍遥王此次去幽州难免分/身乏力，朝堂上的事还让丞相多费心吧。”
福公公称是，叫了旁的小太监一同往偏殿去了。
林朗放下蓝色书册，轻声叹口气。
佑安，佑安。
你佑的是谁的安？
左家是当今士族第一大家，你要动士族，左家是必然要下手的，不懂么？
『皇帝陛下，您这下明白了吧？这游戏想要达成true ending，可比三个主角拿到帝位要难多了。』观察者幽幽开口。
这话说得一点毛病也没有，联想方才逍遥王兰轩对皇帝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想必八年前皇帝对他这个六弟也是交代嘱咐过什么的。
顺应一个国家的形势坐到顶位井不难，难的是与整个利益阶级做斗争。
即便是皇帝，这种削士族平番邦最后被反噬的例子，历史上还少么？
林朗掌心微微渗出了汗。
“你再说这是个轻松娱乐游戏，我就把你撕成碎片放锅里炖了。”林朗语气凉薄。
『真可怕，溜了溜了。』观察者很快闭上了嘴。
“咚咚咚”。
殿门未关，却被敲了三下。
林朗抬眸看去，只见明珠太子恭敬地站在那里，眼眸黑葡萄一般，似是盈着水波。
林朗挂上微笑，朝明珠太子招招手，“明珠过来。”
这些日子他给明珠讲《三国演义》，父子关系熟稔了许多，明珠太子也不像之前那样怕他，还偶尔来太极宫找他。
明珠太子小跑着过来，林朗顺势将他抱到腿上，任凭明珠圈着他的脖子。
“父皇，三日后便是花灯节了。”明珠眼睛一眨一眨地，“今年明珠可以出宫玩吗？”
林朗微微怔了怔，花灯节啊。
说起来，他还没经历过古代的节日呢，正好出宫一趟探查民情。
林朗于是伸手刮了一下明珠的小鼻子，凑近了笑道：“当然，咱们一块儿，悄悄出去。”
明珠先是一愣，紧接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块儿……父皇要陪儿臣去逛花灯吗？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林朗宠溺地看着明珠，揉了揉小太子的头发，“所以明珠这两天要乖乖的知道吗，好好背书好好听太傅的话，然后父皇就会带你出去，你想玩什么都可以，不用管宫里的规矩。”
明珠显然激动极了，从林朗膝上跳下来，一边说着“谢谢父皇”，一边活蹦乱跳地喊着“我要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皇姐”。然后明珠开开心心地跑出殿外去了。
林朗想喊住他让他别这么着急跟永乐说，但明珠跑得很快，许是高兴过头的缘故，一溜烟就没影了，害得后面跟着的太监连连喊着小跑跟上。
林朗轻笑一声，随即笑容淡淡褪去。
他把蓝色书册收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珠：看花灯！看花灯！
兰轩：皇兄偏心呜呜呜。
永乐：父皇偏心呜呜呜。
佑安：……要不，我也哭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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