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Karen的梗；从李清照到美国的同工不同酬

    渐入佳境，说的就是西雅图四五月的光景。雨也几乎没有了，有时候苏潼青在傍晚时分由东向西开车的时候，被已经很低却依然光芒万丈的太阳晃得眼前一片煞白时，甚至会怀念那些阴郁的日子，起码眼睛可以睁得开。

    有日子没来市中心的小公园了，游乐场早就恢复了欢声笑语和密密麻麻。小朋友在跑，在爬，大人在聊天，在吆喝。风向标在湛蓝的背景下轻轻转动，时不时飘来孩子们的叫声和笑声。苏潼青停好车，和丸子往草地上走。每天晚上，这里都有很多人遛狗，围着草地走圈时，狗要牵着，但是在中间草地上时，因为面积很大，它们就可以自由放飞了，所以这里成了一处可以欣赏各种狗的地方。脱了缰的大狗小狗俨然变成一匹匹雄壮的野马，在草地上自由驰骋，飞奔，还可以打滚，嬉戏。能毫无顾忌地在草地上跑啊跳啊撒欢啊一定是件很惬意的事情，苏潼青每次看到奔腾而来又呼啸而去，跑到浑身的毛各种方向飘动，感觉都会飘光的狗时，都会这么想。她们看了一会儿狗狗们一起追逐玩耍，旁边一只勇猛的黑背吸引了苏潼青和丸子的目光。主人是一对年轻人，姑娘漂亮，小伙帅气，脸上有光，幸福甜蜜。他们手里有个能把球扔到很远的东西，黑背一看到球飞出去，就像被发射出去一样，狂奔着把球叼回来，然后等待下次，乐此不疲。苏潼青和丸子盯着黑背这样跑来跑去大概五六回，正在说这个狗可真能跑，老远看见一个短头发的阿姨向他们走去，背影都能看出她的愤怒。她走向那对年轻人，一边比划一边跟他们说了些什么，然后就气哼哼地走了，留下一对年轻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些悻悻的，不知所措。球也不扔了，狗还在一边伸着舌头喘着气，盯着主人手里的球，认真地等待。两个人也没怎么说话，明显没有刚才的劲头了，又过了一会儿，慢慢地往草地外面走。丸子跟苏潼青说，英语里专门有个名字说的就是阿姨这样的人，叫karen，专指特别爱管闲事、给别人挑刺儿、小题大做的中老年白人妇女，而且非常容易歧视其他族裔，总之各种格色，还老得表达出来。这还不是其他族裔呢，这仨人都是白人，如果碰巧挨说的是个其他肤色，可能还会上升到种族歧视的高度。自从有了这个名字的梗，就没人给孩子起karen这个名字了。苏潼青颇有些意外，以前都是跟着背心儿学英语，现在丸子也长大了。

    苏潼青和丸子从小公园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擦黑了。苏潼青刚熄火，从反光镜看见车后面有人，像是lynn，旁边还杵着个大家伙，赶快下车跑出去。lynn说这是你们家的，亚马逊错放在她家门口了，还纳闷自己好像最近没买过什么大件儿呢，问了郑光辉，也不是他买的，这才想起看标签，发现写着苏潼青的名字，给苏潼青发微信也没回。lynn正带着老二在院子里玩儿，看到苏潼青的车回来，赶快把东西抱过来。苏潼青告诉lynn，下午看见亚马逊网站上说已经送到了，开门发现没有，后来忙着做饭，又带丸子出门，就把这个茬儿给忘了，没想到是扔错门了。

    虽然贝尔维尤的治安在整个大西雅图地区算是好的，但是最近几年也不再那么高枕无忧了，尤其是砸打抢烧之后，大家都格外小心谨慎。不认识的人敲门，苏潼青也不开了，以前包裹扔在门口，隔个很长时间不拿也不着急，后来都尽量早拿进门。其实客观来讲，丢包裹的是极少数，但是人们心里的不安全感比以前明显了。有一阵，大家都忙着装防盗系统，凡是装了防盗系统的，就会把一个专门的小牌子插在门口的地上，告诉坏人，我们家有看家的，你就别费劲了。结果网上便开始出现只卖那块牌子的，只要花几块钱就可以买一个也插在门口，对坏人起到威慑作用，省了一笔防盗系统的钱。苏潼青第一次听到还有卖这样牌子的时候震惊了，无论是想出这个主意的人还是买这个牌子的人，都很牛。好像也可以管用，到底是小偷太老实，还是主人狡猾狡猾地？

    谢过了lynn，苏潼青和丸子一起把大家伙搬进屋，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看来早都不紧俏了。苏潼青给丸子布置下作业，今天晚上自己安好，明天上课就可以用了。

    几天前，苏潼青和丸子跟芭蕾舞学校的两位老师一起在网上开了个学年末的家长会，说了说这一年丸子这一级的孩子都学了些什么，丸子有哪些进步，还有哪些地方不足，需要提高的。每个学生和家长都要开这个会，苏潼青是第一次开这种一对一的会，以前只是一年几次公开课，大人去教室观摩，这样的家长会不知道是因为级数到了还是因为疫情。说到脚上的动作时，老师说因为丸子用的是沙发当把杆，虽然是侧面对着镜头，但是经常看不清楚脚部的动作，而芭蕾最主要的动作全部集中在腿和脚上，所以脚的动作很关键。

    一年前，疫情刚刚开始不久，各种大小家用设施变得异常紧俏，电脑、咖啡机、厨师机、缝纫机、自行车、跑步机、健身器等各种可以在家进行工作文体和娱乐活动的家伙什儿一件难求，跳舞练功用的把杆也是其中之一。跳舞的人，最需要的就是各种抻，每天抻。苏潼青一直都没有买，因为学校一直没有要求，说椅子靠背、高台什么的都可以代替，可能不想给家庭增添负担。苏潼青家有一处楼梯旁的栏杆，位置和高矮都很合适，尤其木制横梁宽度适中，弧度舒缓，脚腕搭上去刚刚好，既不凉又不硌，苏潼青开始在家里上舞蹈网课的时候就在这里跳。丸子刚开始网课的时候也在这里，后来觉得朝向不太符合要求，摄像头放在哪里都不合适，所以换了一个沙发当把杆，脚脖子倒是更舒服了，但是就像老师说的，不能完全看清楚脚部动作，可是中间也没提过这事儿。这是丸子第二年上三级了，去年因为老师觉得她各方面条件还不适合升班，脚部力量还不够强，所以让她重新跳一年三级。这一级很关键，为四级立足尖做准备，准备不好很容易受伤，据说很多孩子不是三级就是四级都会上两年。苏潼青倒是很愿意让丸子重新上一年三级，多打一年脚部力量的基础，尤其是疫情这一年，丸子连芭蕾舞网课都是一边吃着各种加餐一边上的，体重疯涨了很多，这个时候上足尖，脚就更容易受伤。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在家上网课，没有老师辅导的情况下立足尖，苏潼青想起来就觉得不怎么安全。最后的最后，三级比四级便宜。

    听到老师说看不清楚脚的动作，苏潼青感到天儿聊到这个地步，气氛烘托到这里，不明确表个态估计这个对话是不能愉快地进行下去了，会不会导致升不了级不可知，但是绝对不会起什么好作用。三级上了两年，如果今年还升不到四级，丸子就不想再跳第三年一样的动作了。苏潼青马上跟老师表态，我这就去买把杆儿，争取下节课到位！要不然怎么说面对面交流最管用呢，除了真挚的语言，诚恳的态度也可以清楚地传递。苏潼青明显感觉到老师对自己的这个表态很满意，说这学期还有几节课，希望愉快结束。

    除了前面提到过的芭蕾舞学校校长——美丽又干练的老太太，让苏潼青印象深刻的还有一位日本老师，据说刚从舞台下来不久，也是个狠角色。苏潼青是有些怵这位日本老师的，有一年公开课是她的课，苏潼青和一个女朋友坐在一起，时不时会交头接耳一下，所以下课出门时感受到日本老师寒气逼人的态度。其实苏潼青跟女朋友交头接耳的内容主要就是日本老师的线条和肌肉，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部分，肌肉线条清晰流畅，这是常年塑造才会有的结果，在苏潼青看来，也是芭蕾的魅力之一。丸子也说日本老师的课最严格，但是也最有效，这简直就是必然的因果，所以苏潼青虽然怵她，依然觉得她是位好老师。有了那次经历，后来苏潼青每次见到她都有那么点儿异样的感觉，也再没有赶上过她的公开课，直到今天的网络会议。这是苏潼青第一次看到她态度和蔼，笑容温柔，头发没有盘起，还戴了一副眼镜。她们愉快地告别，苏潼青心里这个说不上是结的结，一下子就解开了。

    学生分两拨回学校上课已经一个多月，汪洋去办公室的次数也多了一些，有时候他们仨能赶在一起不在家，苏潼青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享受七零八落的自由时光，虽然短暂，也没什么规律，更加显得特别珍贵。

    早上送孩子上学，苏潼青跟丸子巩固了一下最近的诗词。头几个礼拜苏潼青收拾书柜，翻出两本蔡志忠的漫画，一本《唐诗·千古的绝唱》，一本《宋词·花间的细诉》，翻了翻，如获至宝。这两本书是苏潼青认识汪洋的时候就在他书柜某个角落里呆着的，有一套，大概七八本。据汪洋说，他看过所有，除了这两本。苏潼青如果不收拾屋子，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两本书；如果不是跟丸子一起有所行动，即使注意到了也不会翻开，它们便会继续在角落躺下去，毕竟这不是苏潼青第一次收拾书柜。所以往往是有很多巧合和偶然遇到一起的某个时间点，所有条件齐聚，一件事情才会必然地发生。这两本书都是按照作者归类的，正和苏潼青的需要，首当其冲的当然是苏轼。之前丸子已经熟记苏轼的几首诗词，又把这本书里还没有背过的名篇补上几首，有些苏潼青小时候也没有背过，正好一起就个伴儿。苏潼青翻了半天，知道了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句出自哪里，仿佛发现了深藏的宝藏。

    苏轼之后就是李清照了，之前只背过最简单的知否知否，这次补上了争渡争渡，另外还有《醉花阴》和《渔家傲》。所以这闺女也不光是老把自己喝大了，也有很多细腻心事和豪迈气势。苏潼青跟丸子聊着李清照，说她小时候因为家境关系，是个思想自由、富有才华又很任性的姑娘，这在当时是非常少见的，因为那个时候的女孩儿都不上学，男女不平等。丸子说他们社会学课上就讲过这个，而且不分古今中外，即使现在的美国也依然存在同工不同酬的现象。美国文化里薪水属于隐私，不能互相询问，所以老板正好利用了这种习惯，给员工发不一样的工资，反正谁也不知道谁挣多少，有的公司入职时明确规定不能打听其他人的薪水。丸子说那节课老师的结论是，大家应该多聊一下自己的工资待遇，省的被欺负了还不知道。苏潼青停下车，看着两个孩子进了学校的楼，脑子还停留在刚才的对话，怎么就从李清照聊到美国的同工不同酬来着？往回倒了一会儿，才倒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