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口罩、口罩、口罩
这几天出门,苏潼青发现戴口罩的人越来越多了,亚洲人比例大,他们早就把口罩戴上了,老外少一些,但这已经是个巨大的进步了。亚洲人是无论如何不能理解一个小小的口罩会让老外多么惧怕。中国人老觉得自己人容易被洗脑,容易上纲上线,那是因为还没有机会见识让老外戴口罩,真的会要他们的命,这回苏潼青可算是领教了。只是把脸盖住一部分,而且又不是无缘无故的,盖上可以大大降低传染机会,盖上可能能救命,那也不行,他们的脸神圣不可盖住,比生命还重要。如果让一个人把口罩戴上,同样是不愿意,亚洲人可能也就是心里不高兴,顶多趁没人的时候偷偷摘一会儿,美国人,还有欧洲人,可是不能就这么忍了,必须要充分表达自己。就为一个小小的口罩,他们会抗议,会示威,会游行,会骂你,骂所有那些让他们戴上口罩的人。口罩短缺已经有一阵子了,医护人员都没有足够的口罩,电视新闻里也说不许老百姓戴外科口罩,因为要先紧着医务人员,所以谁要是戴个蓝色口罩上街还真是挺心虚的,可是一般中国人谁家没有国内的家人给寄过来点儿外科口罩呢?
晚上黎飒私信苏潼青,问她能不能做好看的布口罩,她说一想起要把白不刺咧蓝汪汪的口罩糊脸上就浑身都不好了。这句不是黎飒的原话,上海人不这么说话,只是被苏潼青用比较北京的方式转述了一下。
黎飒就是苏潼青隔离时辗转把酸奶菌种给她捎去的那一位,为隔离中的苏潼青送去了远远超过酸奶本身的美好。她家老二是棉背心儿同学,小学中学都在一起,家也离得很近,背心儿当时转到卫老师那里学中文,黎飒儿子也是其中一个因素,黎飒和另外两位妈妈也向苏潼青强烈推荐卫老师,所以她们之间的交集有不少。苏潼青最近几年新认识的人基本上都是孩子同学的爹和妈,绝大多数是妈。不光是公立学校,还有各种课外班,有的只是见面点头打个招呼,寒暄几句,有的就可以继续往别处发展,黎飒就属于发展了的,而且“别处”还“别”得很有意思。
黎飒比苏潼青小几个月,秀外慧中,眼睛会笑。她家老大已经上大学了,属于早早就可以完成养育孩子的任务、开始享受生活的那一类。觉悟得够早,当然也得各个方面都比较幸运,比较顺。她也在微软,苏潼青问过lynn,不认识,微软太大了。黎飒很会做饭,其实会做饭在国外并算不上多么了不得的本领,因为环境恶劣,只要是对生活稍微有点儿要求的人厨艺一般都不会差,而且都有点儿自己的绝活儿。这么看,微软真是一个出美厨的地方。黎飒的特别之处在于,她不仅基本款的菜做得有模有样,而且还兼收并蓄,融入或浓或淡的异域风情,并且有自己独到的创新。无论日式、法式还是意式、地中海式,统统得心应手,这种融合菜式有个学名,叫做fusion,黎飒的菜是苏潼青见过融合得最恰当、最舒适、最自然的菜。另一个可圈可点的是她的摆盘,美而不做作,艳而不俗气,雅而接地气,热烈奔放与素净安然完美融合,总会让人耳目一新。能做到这一步很不容易,因为需要同时具备多项技能。把饭做好吃了已经不易,如何呈现还需要懂一点美学。从桌子、桌布开始,到餐具的颜色、质地、纹理、形状,食物的搭配、配色,以及食物与餐具的搭配和呼应,并不是随便一摆就都能好看的,考的是审美。而审美是由很多东西支撑的,除了天生,还包括后天的文化、教育、见识以及鉴赏力等等。同样一堆吃的,一千个人摆出来是一千种模样。黎飒家的房前屋后都是她的花园,玫瑰百合绣球菊花铁线莲大丽花每每盛放时娇艳欲滴,各种香草新鲜水灵,这些植物让她的餐桌更加丰富而妖娆。黎飒的餐桌,一个字,高级。
时间长了,黎飒这个本领越传越远,就开始有人请她去家里帮助置办宴席,从采买到加工,再到摆盘,这样的家宴要比外面任何星级的餐厅都更讲究,更用心,也更舒适。黎飒和苏潼青的第一次合作是疫情前为一个名叫“小大师”的本地公益组织年会准备三道菜宴席,甜点部分黎飒交给苏潼青。当时选甜品的时候苏潼青还问过lynn,有什么好的建议,那会儿lynn刚开始上烹饪学校,建议无非是一些美国常见的甜品,黎飒那边想要点儿特别的,在这里吃不到的,就想起苏潼青的驴打滚。话说苏潼青虽然在北京生活了三十来年,只是小时候偶尔吃过几次驴打滚,味道早就模糊了,没想到几十年以后在美国开始做驴打滚,并且一做就是好几年,成为她的保留节目之一。不仅如此,她还通过驴打滚认识了不少有意思的人,纯粹属于意外收获。总之苏潼青那次的驴打滚经过黎飒的打扮,摆在用巧克力酱写意的盘子上,又有各色小菊花和黑莓随意装点,与驴打滚相互衬托,中西合璧,说是史上最美驴打滚也并不为过,因为根本没人会想到去打扮这么个不起眼儿的冷门儿食物。苏潼青喜欢这样的玩儿法,与黎飒的第一次合作也非常愉快。
苏潼青其实还真想过做口罩的事,但也就是动了一下念头,并没有付诸实践,黎飒的建议让苏潼青突然有了动力。想起好看的口罩,苏潼青也有点儿激动,仔细想了想,发挥空间貌似可以很大,她喜欢漂亮的物件儿。看来有些事情的促成需要的只是稍微推一下,时机成熟的时候,并不需要多大力气,一个手指头即可。
苏潼青找出棉背心儿的布口罩,又在pinterest上翻了翻,最简单的就是外科口罩那种样式,只需要把布料折叠几下两边缝好就可以了,这种很容易做,但是满脸都是褶皱,远不如有中缝的美观,立体感不强,最后确定就做多年以前同学送的那种,比折叠式的复杂不少,有弧线,需要仔细剪裁,但是戴在脸上比较平整,中缝还会让脸显得更小,也更服帖。苏潼青有一卷医用纱布,那是有一年父母过来的时候带来当笼屉布用的,后来苏潼青都用羊皮纸代替笼屉布了,纱布就一直留了下来,她还一直发愁这么一大卷鸡肋可怎么处理,谁能想到若干年以后还真能派上用场。
苏潼青先拿一块大点儿的布头照着背心儿的口罩裁了两片,里面纱布也裁了两片,她想做个双层的,这样两层布之间还可以塞一层什么,增加保护。最近流行塞kleenex纸巾,据说这种纸巾最初是有军用背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一提军用就显得很厉害、很靠谱的样子,纱布接触到脸也比较舒适。幸好有前两年给丸子买的做头饰的皮筋,现在就差鼻夹了,这个东西也很重要,因为棉布本身没有弹性,整体又需要贴合全都是曲线的脸部,苏潼青突然想起每次买食品袋的时候盒子里都会带一叠封口的铁丝,从来没有用过,幸好没有扔。这种铁丝很软,外面压了一层纸,可以多用几根叠在一起增加力度。她怕两边的铁丝尖扎到脸,每边都用几层布包上横七竖八匝好,因为鼻夹接触的地方离眼睛太近了,病毒倒是防了,脸或者眼睛给杵一下也受不了哇。一个多钟头,中间只拆过一次,苏潼青的口罩原型出炉了,算是她有限缝纫史上的最好成绩。此时已是深夜,她很兴奋,马上拍了照片发给黎飒,黎飒也很兴奋,她正陶醉在网上各种五颜六色的小花布之中,哪个都好看,哪个都想要。苏潼青正好有一拨东西需要从国内寄过来,让黎飒赶紧确定自己喜欢的布料,她挑了一组大地色系的碎花,苏潼青下了单,然后接着翻来覆去摆弄自己的原型,发现几个地方需要改进。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内层纱布跟外层棉布几乎一样大,这样两边塞夹层的口就特别小,手指几乎伸不进去,更不要说往里塞东西。她把口罩罩在脸上,发现从鼻梁、颧骨到下巴这里其实面积并不算太大,内层纱布只要够把这一部分盖住就可以了,两边的开口还可以够大,针脚有空间更平整,里外她都要漂亮。另外挂在耳朵上的皮筋不要钉死,这样系好扣可以转到耳朵下面或者背后,打结的地方就不会太明显。
虽然淘宝买的花布很快就会寄到,苏潼青被黎飒这把火给燎的,还是打算第二天先去附近商店看看有什么好看的花布,她想立刻就开始。她翻遍自己之前跟lynn学缝纫时陆陆续续攒的那些个布料,大多是娘娘范儿的中式缎面儿,饱和度极高,这样式儿糊脸上,尤其在这个地界,生怕谁看不见你戴了个口罩,是想叫板吗?要么就是类似沙发布那种,太厚,都不适合做口罩,她需要薄而密、颜色和花样可以搭配尽量多衣服的漂亮棉布。已是后半夜,苏潼青觉得要等到第二天早上冲到店里还是太长,又逛了好一会儿亚马逊的小花布才稍微感到平息了一些。
口罩的事情暂时可以告一段落,苏潼青接着看自行车。自从孩子失学在家,每天老师留的作业一会儿也就写完了,丸子这两天经常一边看肥皂剧一边蜷在沙发里织毛衣,说是毛衣,其实全都是下针的大片儿,加针减针全靠忘了和失误。汪洋说她怎么像个老奶奶,并且对此表示担忧,苏潼青觉得没有那么严重。爱好嘛,本来就没有什么等级之分,只要是可以帮助自己放松,保持心情愉悦,就是好的,所以为什么一直说有个爱好很重要呢?不就是为了让没有那么有意思的日子变得稍微有意思一点儿吗?或者郁闷时当个排解的出口,这一点也很重要,因为这一辈子很有可能经常会遇到让人郁闷的人和事。而且这种触手可得、不需要任何复杂工具和场地,也不需要小伙伴一起才能进行的爱好就更好了,不麻烦人,随时开始,门都不用出。苏潼青年轻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最喜欢的就是一边看无论从哪里开始都可以看得下去的香港电视剧,一边做家务,对她来说就是放松和享受。你担心她从此就开始一门心思看电视织毛衣什么都不干了吗?那倒是好了,很可能会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的过人天赋,织出个什么惊天花样儿来,也算是个本事。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来回来去织下针,你倒想让她一直织下去呢!果不其然,在那个大片儿织到也就能当俩毛口罩的时候,丸子就织腻了,开始织的时候她的宏伟目标是织个大围脖8月份给苏潼青当生日礼物呢。
丸子想要辆新的自行车,这才是这个从小就闲不住,总是喜欢搞事情的小姑娘的原形儿。她想要一辆从一开始就属于她自己的自行车,因为从小到大,她的三辆自行车都是捡哥哥剩下的,虽然也都很新,但意思不同,而且现在最大的一辆她骑着也小了。苏潼青说好,闺女大了,开始有自己的需求,专门给她买一辆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自行车,要求合理,可以满足。可是疫情以来,哪还买得到自行车,虽说很多商铺和饭馆都挺不住关门了,有一些东西可是卖到脱销的,自行车就是其中一个。现在凡是可以一个人玩儿,又可以保持社交距离,还可以锻炼身体的物件,都是供不应求的,自行车全中,仿佛专为疫情而生。亚马逊上丸子喜欢的自行车都得等好几个月,苏潼青想,您也是从中国运过来,那我就不麻烦您了,我自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