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学校关门、网课开始、抢回国机票
3月12号学区宣布关门大吉这天晚上,苏潼青做了肉饼,折叠方式跟以前不同。以前的面擀成圆形,半径上切一刀,然后转圈叠三角。头几天她在下厨房看到更简单的方法:擀成很长的长方形,铺好肉馅,然后横着折叠,这个方法比圆形的好处是更容易整形,没有死角,所以不会有一块大面疙瘩的情况发生,唯一的困难在于,台面不够长。苏潼青拍了几张肉饼的照片发到朋友圈,有个留言是:还是你的朋友圈情绪稳定。
是的,苏潼青的朋友圈已经被学校关门、孩子放羊刷屏,不光是他们学区,这是整个州的事情。所有人都想抒发一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个孩子,仿佛他们都是突然从天而降或是刚刚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似的。苏潼青觉得很奇怪,前一阵不是都哭着喊着要求关学校吗?现在终于遂愿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到底想怎样?
打开电视,满屏混乱,满屏都是大老板的戏份儿,戏精说的就是这吧。尽管一个月前这种波及全球的病毒已经有了学名,可是老爷子还是时不时任性地在病毒之前冠以国名,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是这种可以起到提醒作用的叫法非常具有煽动性,苏潼青和周围的朋友几乎都收到来自国内的关心,叫他们少出门,小心点儿,因为出门就会挨打,搞得本来没有什么感觉的苏潼青也被问得有点儿含糊。可是只要开车出门,看到马路边依然不时有戴着耳机跑步和悠闲遛狗的人们,走在街上和商店里也没有谁会注意你,搭理你,所有这一切感觉跟平时也没有什么不同,苏潼青发现原来并没有满大街砍人的,也就松了一口气。
谁都想不到,反应最快上网课的竟然是苏潼青的舞蹈学校。13号所有学校关门,15号恒达的网课就安排上了。按说舞蹈是最不适合上网课的项目之一,不过倒是比游泳还是适合一点的。网课是小魏教,苏潼青以前也上过她的课,印象很深,非常喜欢。小魏区别于其他老师的地方是她跟苏潼青以及班上大多数学生的性别相同,年龄相仿,所以非常了解这个阶段中年女性的特点和需求,练习和辅导时也感觉更加对症。
苏潼青是一年多前就开始上小魏的课的,第一次见,有些惊艳。虽然她比苏潼青年长几岁,但是身姿挺拔,英气十足,脸上的皮肤紧绷,闪着健康而又美好的光泽,这股劲儿,完全不是年轻几岁或者十几二十岁就会自带的。无论芭蕾舞、古典舞、民族舞还是阿拉伯埃及这些特别具有异域风情的舞蹈,小魏跳什么像什么。她往镜子前那么一站,往镜子里那么一看,苏潼青才明白什么叫做“范儿”,这个东西是学不来的,只能日积月累,靠自己琢磨,慢慢悟。作为一名老师,光是自己做得好还远远不够,还得让所有学生感受到、体会到并且也尽量做到。班长的一句总结非常到位:小魏特别会推。这句话妙就妙在所有人说“推”的时候都是在说大人推孩子,却从来没有想过大人也是可以被推的。被自己推,被别人推。而小魏之所以会推,是因为她跟所有这个年龄段的女性一样,非常在意自己处在变化中的身材和容貌,并且各种不服。
所以,尽管是网课,因为之前基础打得好,与老师和同学的关系也很融洽,所以苏潼青感觉网课还是最大限度地起到了作用,比完全停下来要好得多。她们按部就班地继续学习《采薇》,尽可能把疫情带来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虽然不知道6月份能不能按期登上舞台,大家还是非常认真,用演出的标准要求自己。不光是成人班,小朋友的网课也正常进行。保持节奏、保持练功,对舞蹈以及所有艺术和运动项目的重要性不用多说。虽然大家遭遇灾难,幸好我们处在一个前所未有的科技时代,又是不幸中的万幸。网课把大家重新联系起来,感觉再也不是单枪匹马,孤军奋战。每次上课时,看到屏幕上老师和同学们在各种各样的家里认真学习,偶尔看到同学的孩子跑来跑去,听到忘记关麦克风的同学与家人闲聊,看到小魏家四处溜达的长尾巴大花猫,苏潼青都会感到一种在一起的力量,这是灾难中特别慰籍而有力的心理支持。
lynn的群有日子没人说话了。自从3月16号州长下令关闭所有餐厅堂食、酒吧以及娱乐场所,全州便进入了疫情状态,不许聚会,不许串门,保持社交距离,lynn本来还算热闹的群变得寂静无声。苏潼青看在眼里,不禁为lynn着急,又不好直接问,只能时不时聊点儿别的,不过lynn最近正好也不是很有心情做饭,因为一门心思在给公婆买回国的机票。
公婆1月底过来的,专门来过春节,本来计划住一个半月,在与儿子儿媳的亲情蜜月期结束前就赶快回国,往返机票早就买好。没想到疫情开始,原来的航班全部取消,公婆被困在这里。郑光辉最近两个月工作特别忙,一个会接着一个会,整天闷在书房里,上班睡觉都在那儿,平时的午饭也是lynn给他端过去,要是再赶上晚上开会,一天基本上就见不到人了。不过见不着也好,自从lynn辞掉工作,加上疫情开始,大家心情都不好,再加上公婆回不去,孩子又没学上,所有这些元素叠加在一起,每天这乌泱乌泱一屋子人让lynn觉得不止六个,经常感到喘不过气,谁见到谁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好在房子虽说不是那么大,让这六个人看不见不想看见的人基本还是可以做到的。lynn感到一种来自于公婆的无形的压力,之所以无形,是因为他们并没有直接说什么,但只要张嘴说话,无论说什么,说谁,句句都会让lynn听出别的意思,而且都是往坏的方向听。全家的生活都落在自己儿子一个人身上,公婆心疼儿子,当然就会对儿媳妇有意见。随着里里外外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此起彼伏,lynn经常觉得自己那根儿本来已经到达极限的弦每天又被抻了抻,总是感觉下一秒钟就要断。这种情况下,无论想不想,愿意不愿意,lynn都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帮公婆买机票,一个是为郑光辉分担一点儿,另外她自己也想让他们快点儿回去,大家都好过一点儿。
自从中美之间断了原有的直航,仅有的几个回国航班票价一下子被炒成天价。lynn给公婆买的新机票也被取消了好几张,有的通过票务,有的自己网上买的,结果都一样,根本走不成。苏潼青也经常把自己看到的有关回国航班的信息发给lynn,其中包括商务小飞机,一个人三万美元,你嫌贵?反正人家也都能卖出去,大把大把的人排着队想回去呢。lynn买票遇到最夸张的一次是一个国内票务中介,一张单程票14万人民币,其中10万是好处费。要知道疫情之前三四月份的淡季,西雅图北京往返最低只需要300多美元,暑假旺季最贵时也不过一千多,还是来回两张,现在的票都是单程,也是,躲还躲不及,跑都跑不掉,谁还会买返程?
苏潼青自己倒是有三张6月份回国的机票,那是头一年秋天她为自己和两个孩子买的。每年10月底11月初,只要来年6月中下旬的机票一放开,苏潼青就会第一时间查好校历哪天放暑假,然后把回国机票买好,交钱的那一刹那,虽说还有大半年时间,苏潼青也会觉得只要有个具体的日期,无论多远也是有盼头的。现在是2020年3月,距离暑假还有3个月,这病毒,这疫情,能搞定吗?好像有点儿悬……看着每况愈下的大环境,苏潼青不敢多想,因为她完全不能想象不回国的夏天该怎么过,她不会。自从7年前搬到西雅图,每年暑假她和孩子都恨不能放假当天就走,开学前一天才回来,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西雅图的夏天。很多人都对她说西雅图的夏天是最好的季节,凉快,并且为他们不能享受到这种福利深感遗憾,苏潼青只能有礼貌地笑笑。凉快是很好,北京虽然夏天很热,但是那里有很多很多比凉快更好的事情。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lynn的收入几乎为零的时候,lynn家的租客失业了。三口之家唯一的经济支柱一直在南边一个小城市的市政府人力资源工作,一个部门十几个人,被裁了几乎一半,而很多美国人是没有什么积蓄的,薪水没了,很快就会反应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根本撑不了多少日子。就在这几天,州长又签署了一项公告,说一个月之内禁止向租客发送拖欠租金的通知。lynn觉得很委屈,特别是这个节骨眼儿上,机票一下扔进去好几万,取消以后都不能马上把现金退回账上,每月出租房的房租对她来说并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可是lynn又没地方去说,跟郑光辉说吗?落埋怨。跟公婆说吗?还是落埋怨。说比不说还难受,所以她只能跟苏潼青唠叨几句,不知道这雪上加霜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挨到谷底。
关于这个不能驱赶租客的规矩,苏潼青还是在7年前刚搬到西雅图开始看房子的时候就领教过一二。他们当时在半年之内看过大概100个房子,刚开始不熟悉环境,每次都叫着中介一起,时间长了也觉得很打扰,而且有很多因素其实是不需要叫着中介一起的,比如地段、交通状况、房子外观和状态、周围环境,这些都可以自己先去看看,如果都满意了,想进屋里了解更多,再叫上中介一起。从得州搬来的苏潼青,看惯了四面都是石头、房子和房子之间都离得很远、屋顶高、屋内屋外都很辽阔的房子,西雅图的房子看得她心里哇凉哇凉的,关键是房子旧,价钱却老高,还得加价抢。有一次他们和中介一起去看一个外面看上去还不错的房子,中介开锁的时候,就听见里面由远及近的汪汪声,隔着大门旁的透明玻璃可以看到屋子里面,三只黑色的狗从不同方向一起朝大门呼啸而来,别看小,一点儿不耽误凶,这阵势可是把苏潼青给吓坏了,这什么情况?不是要卖房子吗?屋里没人放三只厉害狗几个意思?到底是不让看还是不让看?苏潼青和孩子没敢进门,汪洋和中介俩人进去看了一圈,很快出来。中介说这房子可能还在租的,租客屋里留三只狗,反正我没说不让你进来看,就算进来了也得吓唬吓唬你,恶心恶心你,反正就是不能让你舒服喽。
lynn找到租客说房租的事,租客一家都很客气,孩子跟lynn家老二一样大。本来就失业了,已经很倒霉了,lynn也很同情他,实在是拉不下脸,主要是撕破脸也拿不到钱,只能商量着来,最后双方同意各让一步,付一部分,能坚持到哪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