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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海外华人孩子学中文到底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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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2020年3月12号,这天是个星期四,学区宣布第二天开始停课,先停6个星期的,然后再说。苏潼青像往常一样下午去学校接丸子,丸子说,今天只有一半同学来上学。和中小学一起停掉的,还有所有课外班和学校,包括丸子的芭蕾舞、苏潼青的舞蹈学校,以及两个孩子的中文课。

    说起海外华人孩子学中文,可以专门开个专栏。苏潼青还是在怀孕的时候就开始跟大蜜讨论这个问题了。大蜜是苏潼青的初中同学,姓田,名蜜。有些姓就是好起名字,比如田,比如时,比如复姓,比如各种浪漫的字。初中的时候虽然同班,但是苏潼青跟田蜜并不是那种整天绑在一起连厕所都要一起去的铁瓷,后来高中苏潼青去了另外一所学校,田蜜原地不动,两个人也没联系,没想到大学不仅又同班,还同宿舍,而且是全中国独一份的小语种,这缘分可真是不一般。她们俩真正好起来是大学毕业以后的事,说不上什么原因。

    两个人,无论什么性别,能超越时间和空间,一直保持心理上的亲密感,除了解释为缘分那就是化学元素、命中注定了。当然前提是三观要合,两个人的热度和感觉也都得差不多,而且不太会计较上次是我给你打的电话,该你给我打了你怎么不打呢?!田蜜毕业一年就去美国了,临走去找苏潼青玩儿,苏潼青当时还在赛特隔壁华侨村的一个公寓里上班。她俩一起下了馆子,逛了塞特,苏潼青撺掇田蜜花2000多买了一双鞋去美国穿,那可是1998年的2000多,那双精致的坡跟系带皮鞋是那会儿她们对“去美国”的理解,结果就不用说了,完全没有机会穿,这双鞋成了她俩认识美国活生生的教训,很贵。田蜜在得州呆过几年,后来搬去亚特兰大,苏潼青在北京上班时休假还去看过田蜜,得州也看过,亚特兰大也看过,反倒是苏潼青搬到美国以后两个人竟然没有在美国见过,她们的见面地点又回到了北京。苏潼青不禁又开始感慨,这个人呐,整天就是瞎跑、瞎折腾。

    因为田蜜比苏潼青早几年到美国,也比苏潼青早几年生孩子,苏潼青推着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时代的棉背心儿在得州某小区溜达的时候就经常跟田蜜讨论孩子学中文这个问题,结论是孩子的中文好坏取决于爹妈的重视程度。爹妈觉得中文重要,并且肯花时间和精力抓这件事,孩子的中文就好一些,爹妈觉得无所谓,孩子的中文就弱一些,或者根本不学也不说中文。还有一种情况,孩子上中文学校,听说读写都没问题,就是不会跟父母说一句中文,而且这种情况并不是个案。苏潼青当时设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完全接受不了跟自己的孩子说外国话,忒费脑子,连发脾气都做不到淋漓尽致,太堵的慌,或者自己可以淋漓,但是对方不能完全领会精神,那不是白费功夫吗?所以从那时候开始,苏潼青就开始做准备,具体措施包括:从国内买了很多中文书,从两小只会说话开始就每天晚上睡觉前一起念书,一年365天,雷打不动。印象很深的是《我会读》,娘儿仨都很喜欢兔子姐妹、丑小鸭和美小鸭。《四五快读》也读过一阵子,不过后来因为开始上中文学校就没有念完。两个孩子都在北京上过几个月的幼儿园,不过估计这段时间学到的中文不如吃到的饭香。还有就是后来年年回国过整个暑假。

    搬到西雅图的时候背心儿6岁,丸子4岁,苏潼青觉得该给他们找个学校学中文了,问了一圈儿最后决定就去规模最大,主要是离家最近的中文学校。苏潼青把两个人放在一个班,因为都是从头开始,自己也省事儿。虽然苏潼青重视中文,但却没有那么高的要求,她觉得只要每礼拜上上课,形成这么个意识就好,因为一个星期上一次课肯定是不够的,中国的孩子怎么学中文的?不仅有语言环境,每天都是要上语文课,每天都是要写语文作业的啊!所以苏潼青当时觉得课在哪里上其实差别不是很大,课上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关键在于每天的渗透,长此以往才能有所进步。

    就这样,苏潼青每个星期六早上把两个孩子送到车程5分钟的中文学校,孩子上课的时候,她有的时候去逛逛街,有的时候在车里干会儿活。自从当上班级ptsa家长以后,苏潼青经常要留在课堂给老师帮忙,此外还要安排每周值日的家长以及给学生买奖品。那几年的课文,每一篇苏潼青都是要求两个孩子背诵下来的,每天晚上两个孩子的房间分别背一段,期中期末考试也都有背诵课文一项,后来的考试却越来越简单,背课文取消了,苏潼青有些隐隐的担心。语言专业出身的苏潼青,脑子肯定是不如理科生灵活的,只有“背”这么个笨办法,但是她觉得有效果。

    苏潼青本来以为两个孩子的中文课会在家门口这所中文学校一直岁月静好下去,可是随着孩子年龄的增长,这样你好我也好的情况也埋下了隐患。虽然成绩看上去都很好,每次考试都是a,但是苏潼青感觉学校的考试难度和要求是在降低的,一年比一年容易,时间长了肯定是有负面影响的,这到底是在糊弄谁?就在这时,背心儿自己要求去卫老师那里学中文,因为几个跟他关系很好的同学都在卫老师那里,他想跟他们在一起。

    其实多年以前苏潼青搬到西雅图不久就听说过卫老师了。西雅图这个地界,凡是家里有学龄儿童的华人家庭,谁能不知道卫老师?提提名字,如雷贯耳。可是苏潼青一直听到来自各种朋友的评价都是卫老师那里太苛刻,内容太难,要求太高,孩子和大人受不了,因为卫老师老训家长,一点儿不留情面,特别可怕,这也是苏潼青最初为什么选择离家近的中文学校的原因,她也害怕挨说啊!可是背心儿非常坚持,而且在中文课上越来越不专心,小动作无数,理由是太简单。加上几个在卫老师那里学中文的好朋友的妈跟苏潼青关系也很好,也都极力向苏潼青推荐,苏潼青觉得为了孩子,又不是什么坏事儿,自己挨训就挨吧,豁出去了。就想问问背心儿同学,你妈够仗义不?!

    苏潼青找到卫老师的电话,然后进行了好多天的心理建设,终于鼓足勇气打了一个。果不其然,第一次通话算不上愉悦,苏潼青被卫老师数落了几句,好在事先已经做足准备,无论卫老师说什么,苏潼青都答应着,最后说好周末过去,给两个孩子测试一下,看看什么水平,好决定分哪个班。结果是,背心儿极力要求跟自己好朋友在一级,所以比妹妹高了一级,满口答应自己会努力赶上。

    接下来的一年多是苏潼青人生中最崩溃的一年多,又赶上背心儿的逆反期,两个人的关系达到史上冰点。矛盾的地方在于,第一次中文考试背心儿毫无悬念地不及格,卫老师建议留一级,这样压力没有那么大,但是他还是坚持要跟自己同学一个班,加上妹妹在低一级的班,他觉得降到妹妹的班忒没面子,所以从来都不会求人的苏潼青请卫老师再给一次机会,就一次。卫老师勉强同意,可是这孩子却依然不肯念书。每天晚上,苏潼青都攥着教材,深呼吸几下,推开背心儿的门,从好好说话升级到叫声洪亮,背心儿同学被逼无奈只好哼哼唧唧嘟嘟囔囔磕磕巴巴凑凑合合念上一遍,然后苏潼青气哼哼走出他的房间,第二天再来一遍,这种状态一直反复了一年多,跨越两个圣诞节。苏潼青仔细想过为什么自己总是这样气急败坏,因为总是寄希望于他能够主动自觉地开始努力,而不是每天被她在后面赶着走。后来她突然意识到,指望他自觉学习目前看起来太不现实,所以寄希望于他改变就是在折磨自己,不能因为他的态度而影响自己的心情,这么一想,苏潼青觉得气顺多了,每天只管去找他就可以了,该干嘛干嘛,你高兴不高兴都是要完成任务的,反正就是一个字:死磕。连续两年的感恩节前后,苏潼青的嘴唇就开始有异样的感觉,最开始是嘴上好像糊上一层厚厚的什么东西,不能咧嘴,也不会笑了,之后就是嘴唇里面开始起一圈儿大泡,火烧火燎地疼,两次都是因为背心儿要中文期末考试。嘴巴出问题,第一次持续了一个月,第二次将近两个月,幸好在苏潼青回国过年前几天好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一个是因为背心儿的中文经过一年多终于赶上来,一个是因为自己的嘴突然好了,可以美美地回国过年。恶补中文这件事,经过一年多,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中文课上了一年多,此时的苏潼青并没有觉得卫老师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怕,相反,孩子们都很喜欢她,但是又很怕她。一位老师,能做到这样,也是很神奇。卫老师是会跟大人发脾气,但是合情合理,大人也会有问题啊,这也是苏潼青周围的妈们普遍的感觉,规矩定下了就应该遵守,自己不遵守就不要嫌被说。苏潼青甚至开始喜欢听卫老师训话,对她影响最深的一次是卫老师说不要老给孩子讲大道理,说你现在不好好学习,以后就上不了好大学,之后就会找不到好工作……苏潼青当时心里一惊,卫老师是怎么听见我说的话的?!卫老师说,这么大的孩子,脑子里每天想的事情其实很简单,他们只关心今天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明天吃什么,又有什么游戏和电影出来了,哎呦明天有考试,得赶快磨磨枪,他们脑子里都是眼前非常具体的事情,所以你不要跟他说那么遥远的事情,因为没有任何用处,唠叨这些的结果只能有一个——伤感情。苏潼青觉得醍醐灌顶,从那天开始,她再也没有跟孩子讲过半句这样的人生大道理。也是很神奇,苏潼青和儿子的关系也迅速升温,一切都顺当起来。所以不要一味抱怨孩子青春期的逆反,先看看自己是不是也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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