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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回到疫情初至的西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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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舱广播说西雅图今天阴,有零星小雨,最高气温46华氏度,摄氏差不多8度。苏潼青把中国移动的卡从手机里拿出来,换上cricket。

    窗外灰灰的,跟走的那天一样。苏潼青想起老大小时候有一次从得州回国,飞机降落在旧金山的时候,小家伙欢呼:“回来喽!”苏潼青过了若干秒钟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以为在游乐场坐飞机,天上飞一圈儿又回到原点了。

    苏潼青跟着大部队走下飞机,先排了一个队,机器刷绿卡,再排第二个队,移民官问她去中国干什么?都去了哪里?然后一边在她护照上盖章一边说“欢迎回来”。往常这之后就是去拿行李了,今天又加了一步cdc检查。先登记基本信息,然后边上等。面积不大的一块地方摆了几排椅子,全部坐满,有更多的人三三两两站在周围,或者随意坐在地上。旁边办公室过一会儿出来一名工作人员叫名字,被叫到名字的就进去。苏潼青在墙边站了一会儿,放眼望去,越来越多来自有确诊病例地方的旅客把这块小小的地方填得密密麻麻。显然,办公室里问话的速度远远比不上飞机往这儿运人的速度。

    不宽的过道被两位坐轮椅的老人歪歪斜斜堵住一多半,旁边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个一两岁的孩子,孩子一边哭,一边举着胳膊从妈妈身上使劲儿往下出溜,显然已经不耐烦,不想在这又狭小又憋屈的地方呆着了。苏潼青平时对外界环境感觉很迟钝,现在连她也感到有些喘不过气。多数人都没有戴口罩,现在全世界的口罩都在中国吧。苏潼青临走的时候有朋友托她把一盒n95带回国寄给家人,她才想起来自己要不要也带回去点儿。事实证明她到底是有多迟钝,跑遍方圆若干里的超市药店,连个口罩的毛儿都没看见,同看不见毛儿的还有消毒液。

    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关上,每次门有动静的时候,苏潼青和周围的人就激灵一下子,盼望会叫到自己的名字,同时对完成检查离开的人们投去羡慕的目光。

    苏潼青看看表,丸子这会儿该去跳舞了,本来还以为下了飞机可以回到家开上车给她个惊喜,现在不要说送不了她,看这架势,接也没戏。就在苏潼青的腿已站直,已经想不管不顾坐地上的时候,终于听到她的名字,此时她已经在这个狭小不通风的空间和一屋子人密切地聚集在一起两个多小时,就算没有新冠也得染上点儿什么别的病。她几乎忘记这么多人到底为什么要挤在这里这么久,哦,是为了防疫啊!

    办公室里大概有三四个工作人员同时检查,每一组离得都很远。一个小伙子先是和苏潼青核对了基本信息,询问有什么不舒服,然后量了一□□温,最后给了她两张纸,介绍传染病发病时的症状以及如何预防,然后只是建议回家隔离,并非必须,只有去过湖北的旅客才要求隔离,其实也是自己回家隔离,全凭自觉,没人管,整个检查过程不超过5分钟。苏潼青拿着这两张纸走出门,自豪地接受着外面一干人艳羡的目光,然后走到下一站,据说是需要再次核对信息。

    柜台后面,两个工作人员神情紧张而又慌乱地看看电脑,看看桌子上散乱的纸张,又不时互相询问。据说这道关卡连同刚才的办公室刚刚设立一两天,连他们自己都没搞清楚程序,不知道要做什么,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仿佛只是为了卡而卡,为了看上去他们好像是在做着什么工作。这里的等待区域更加狭窄,人的密度更大,苏潼青好不容易混上一把椅子终于坐下,她很困,睡醒了一觉还没有轮到她。本来以为刚才从办公室里出来就可以走了,结果这一步又等了一个多小时。

    最近几个礼拜,微信上各个海外群已经炸了锅,全是关于怎么处置从中国回来的这些个人,不光是西雅图,全美各地都包括,整齐划一。社交媒体实现了百姓生活无死角全球化。主要话题集中在隔离细节,从接机到回家再到14天隔离期间如何帮他们买菜,互帮互助,详细得不能再详细,真佩服这些人的细心与热心,全部自发,已经形成了组织,感觉马上就要出现一个新的产业。接机建议两辆车去机场,一辆交给隔离人员,让他们自己带着家人开到隔离地点,进去以后就不要再出来,食物日杂有人给送到门口。这种还属于比较具有建设性的,起码人家真是想帮忙。有的就让人感觉不是那么友好了,各种吐槽骂街,严厉声讨中国回来不隔离或者装不知道或者隔离不彻底的。更有夸张的,直接给刚从中国回来的人或者家属发私信,有的是邻居,有的是孩子在同一个班,有的是生活在同一个地球的,要么声泪俱下,要么楚楚可怜,要么歇斯底里,要么威胁断交,总之人间百态,各种吃相。

    就在苏潼青落地四个多小时以后,终于从登机口走到到达大厅。这样一个已经很旧,规模也谈不上有多大的美国机场,空前的长路漫漫,从北京飞到西雅图也只不过十个小时而已。汪洋要接孩子,苏潼青只能自己打车回去,反正也没有大件行李。她很庆幸,自己的朋友圈里没有一个人给她提要求,她甚至觉得很感激。她在微信上看到有人说现在外面回来的连uber也不许坐了,要不然刚拉完你下一个我上去了被传染怎么办?所以谁从中国回来叫uber的都属于没有公德。苏潼青在到达大厅看到一位警察,问他现在还可不可以坐uber,只怪警察春风不解风情,完全没有理解这女的到底想问啥,直接告诉她出门去对面停车场uber站等。

    打车这一步倒是很顺利,苏潼青很快上了车。司机是个印度人,苏潼青坐在后排,把口罩戴上,尽量缩到右下角,也不主动跟司机说话,这个时刻,自己一副中国面孔,又是刚下飞机,自觉一点儿,省的招人烦。没想到司机倒是很热情,也丝毫没有戒心,主动跟苏潼青聊天,还跟她说如果觉得难受可以把口罩摘了,他不介意。苏潼青从后视镜看到他友好而又柔和的眼神,感到很温暖。

    汪洋在苏潼青离开的这两个星期里,除了每天上班和完成接送照顾孩子的任务,还把楼下的房间收拾成一间专供苏潼青隔离的屋子。这个房间通车库,带卫生间,上面通厨房客厅那一层,有一张2米的大床,还有办公桌和两个显示器,如果再有个厨房,那就可以完全锁上门单独过日子了。

    汪洋为苏潼青设计了完美而严密的隔离路线。他让苏潼青回到家从车库进去,把外衣和鞋脱在车库,随身携带的包也都放在那里,然后进房间。他和孩子住在楼上卧室,与苏潼青之间隔着整整一层,每天进出门不经过她的房间,从大门绕到车库,这样就可以完全跟她隔离开来。苏潼青看到汪洋为她制定的路线图和留在车库里给她放衣服的大塑料袋,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真是难为他了。

    苏潼青把包放在车库的地上,按照汪洋的规定,外衣放在塑料袋里,换上拖鞋,推门进屋。墙角的柜子上摆满给她准备的点心、方便面、水果、餐具、厨房纸、消毒纸巾、瓶装水、咖啡和不用冷藏的牛奶,一个保温瓶外面贴了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开水(100度)”。旁边有一个苏潼青从来没见过的体温计,就跟在中国被量额头温度的那种一样。她想起来临走时跟丸子视频,汪洋凑过来说他们刚在costco给她买了一个新的。边上还有一个她没见过的小吹风机,想必也是专门买给她的,也是,楼上那个丸子还要用。楼上的秤搬下来了,苏潼青每天早上不过一下秤就会觉得六神无主,这一天就开不了张,她需要每天都掌握自己的体重,这玩意儿对她来说比每天早上的那杯咖啡还必不可少。办公桌上除了两个显示器,还有缝纫机和一个大塑料箱,里面是各种布和花边,那是苏潼青让汪洋帮她搬下来的。桌上还有几个零散的物件——彩色的缝纫机线、线轴和一盒珠针,这样细致入微的动作必须是丸子的小心思。两个礼拜,苏潼青除了上班,还需要娱乐。她突然庆幸自己除了做饭还有个备用的爱好,好在没有厨房的日子里也有的玩儿。难道一切都是天意?隔壁搬来的lynn也是天意的一部分?洗了个澡,苏潼青突然觉得困意袭来,不等头发完全吹干就坚持不住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楼上杂乱的脚步声和孩子的说话声吵醒。

    美国的房子,无论外面看上去多气派,多坚固,有多少大石头壮门面,里面基本都是木质结构,完全不隔音。苏潼青家的房子可能因为盖得更敷衍,恨不能楼上掉根儿针楼下都得咣当一声。两个孩子先是大声叫妈,确认苏潼青确实已经回来并且存在于地下室后,一阵狂乱的上楼脚步声,她手机上的微信铃随即响起,丸子圆圆的小脸再次出现在苏潼青的手机屏幕上,背景一样,只是苏潼青的背景变了,变成丸子楼下的楼下。

    妈妈的归来显然并没有让丸子完全满意,不过至少满意了一多半,这一点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不再是之前两个礼拜无限的惆怅,此时多了一些笑容,挤过来说话的哥哥看起来还是没心没肺高兴的样子。丸子跟妈妈说话终于不需要计算时差了,她们之间的距离也从一个浩瀚的太平洋缩短到上下两层楼。

    就这样,苏潼青开始了她为期两个礼拜完全甩手掌柜的隔离生活。手机上十几个闹钟继续关闭,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困了随时可以卧倒,苏潼青已经想不起来上次这样逍遥的日子是什么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一身轻的缘故,这次的时差也是倒得最快的一次,作息很快就恢复正常。她每天早上起床稍微收拾一下,5分钟之内就可以坐在桌旁开始上班。多数她醒来的时候还是可以听到楼上叮叮咣咣的响声,偶尔醒来时房间里已经完全安静下来。汪洋每天早上临走前把早饭和午饭留在苏潼青的房间门口,午饭放在保温饭盒里,这样吃了几天,苏潼青要求中午吃沙拉,因为沙拉不怕凉,隔离期间她尤其需要控制体重,另外也可以减轻点儿老汪同志的工作量,三全其美。

    苏潼青这样饭来张口不用管娃的日子引得朋友圈一众女性朋友的羡慕,的确,她连怀孕的时候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两次怀孕都是做饭开车到发动的当天,第二次比第一次稍微麻烦点儿,因为做饭开车做家务还都得带着老大。那会儿老大一岁多,已经20多磅,苏潼青直到怀孕39周的时候还要经常左手端着他,卡在自己早就摸不出胯骨的部位,右手该干嘛干嘛,一点儿不耽误,此外还有额外收获,练就了一把子力气。

    北京时间2月7号这天,苏潼青发现微信上不少联系人的头像换成一个燃烧的蜡烛,天下一片哀伤。苏潼青走进家门三天以后,第一次在白天院子里四下无人的时候打开车库门,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她在车库门外站了一会儿,来回走了几步。她抬头望天,没有太阳却依然感到有些晃眼。她看到了院子里高耸葱郁的松树,觉得有点儿晕。她没站两分钟就赶快钻回屋里,生怕有人看到她。苏潼青平生第一次体会到老鼠过街是个什么感觉,尽管周围没有任何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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