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晴天
周三的三四节是地理课，地理课是最需要角色扮演去沉浸式学习的一门课，而此角色扮演又非彼角色扮演，山川河流气压带降雨带等高线等等什么的应有尽有。就比如此刻地理老师正站在讲台上，拿起卷成纸筒的卷子对下方同学指点江山。
“假设我们的教室是印度洋，你们这一组是赤道，这边过道是东南信风带，那边过道是东北信风带。这边的东南信风呢穿过赤道走到这边来，诶，然后它就会受到地转偏向力的影响，一直偏，最后偏过来形成了西南季风。西南季风北上会带去大量的水汽，最后我们这边的印度半岛一带就会形成热带季风气候。”
她像是在教小朋友一样的：“这下听懂了没有啊？让我看看是谁选择的高原山地气候？”
有人不好意思道：“我当时觉得青藏高原在它的北边，没多想就选择高原山地了。”
地理老师慈祥笑来：“这就是你们写题的不认真，下次要注意啊，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下一题。”她面对试卷微微皱眉：“我不明白这道题怎么会做错的人这么多呢？”
下方人纷纷反应：“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题。”
地理老师念题目：“这个村子为什么大多建在半山腰？谁来说说自己当时是怎么解题的？”
江昱站起：“老师好，我当时尝试分析了很多条它的气候、地形、土壤、水文、植被等影响因素，不过，结果怎么会是这样？”
“对呀对呀，谁不是呢？”众人好气又好笑，好气的是分丢了，好笑的是它的答案居然是——为了天天走山路，锻炼身体？
是尔等天天幻想躲避跑操的人输了，思想境界毕竟还没达到如此深的高度。
地理老师抬手示意江昱坐下，笑道：“好了，别急别急，我们一起来分析这道题。”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路上，匡林被江昱和俞思乐描述的地理题逗笑，“哈哈，你们这样说我倒是想起了之前看过的一道地理高考题，好像是什么造成车道两侧景观树差异的原因。”
俞思乐听即差点气愤的跳起：“我做过这道题，并且清楚的记得我选了树种耐寒程度不同，结果它告诉我答案是行政管辖不同。”
江昱苦笑：“我当时好像也选了这个。”
匡林庆幸：“还好我们不学地理。”
江昱和俞思乐更庆幸，俞思乐道：“那还是算了，我觉得文科也不错，至少我们写字就有分，我们的原则就是即使不会也绝不让答题卡有空着的可能。”
这倒是戳到了理科生的痛处，匡林做出被刀插入胸口的动作，难受道：“比不了比不了。”理科生难就难在它实在过于理性，尤其是物理，即使你的答案可能是对的，但步骤错了那你就是错了。
中午去吃饭几乎所有人都是奔着八十里冲刺的态度飞去的，没有人像他们四个这样闲，有说有笑的走在路上。虽然隋夕是个另类，他既不说也不笑，只偶尔被江昱提到时才会附和一两句。
路过的书吧，蔚然枝叶从玻璃墙垂下，两边角落里有人在弹钢琴。坐姿端正的女生各自守着一台钢琴开启了二重奏，她们弹的曲子是summer菊次郎的夏天。
没有人会特意去看，因为这仿佛就属于一中每日空闲里应该有的风景，如果某一天缺了才可能会让人觉得质疑。
走着走着就又谈到一个每日必问的老生常谈的话题——吃什么？
“你们想去吃什么？”俞思乐问。
匡林道：“这个时间点去哪人都很多吧，江昱，你想吃什么？”
江昱在脑海中把食堂每个店游一遍，“一号食堂二楼那家的抄手好吃吗？”每次路过都很想去尝尝。
俞思乐道：“挺好吃的，他家最引人称赞的就是六块钱小份的抄手给的比外面超大份十一二块钱的分量还要多，每次去吃汤都快溢出来了那个阿姨还在往里盛东西。”
匡林想想也说：“他隔壁那家卖面的也是，几乎没有人能吃完他们的小碗面，反正我是没吃完过。”
江昱回忆起他上次帮隋夕带饭的场景，忍俊不禁道：“一中是没有手抖的食堂阿姨吗？”
匡林：“谁知道呢，可能怕被别人抢了生意？”
一中食堂据说在他们这届来之前重新装修了一遍，以前的食堂确实难吃到在整个南安市都挺出名的，窗口只有单一的打菜打饭还有卖米线面条的店。而如今这个幸运值被他们这届给赶上了，学校把食堂环境布置得像餐厅，各家店面的窗口装潢是如同外面美食广场一般的布局，桌椅不再是老式小圆凳与桌子连在一起，而是全换成了单桌和椅子。吃饭时各种形状各异长短不一的灯从头顶垂下来，就很符合当代学生所追求的文艺心理。以及每层楼都安装上好几台电视机，不知是谁操控的遥控器，播放的都是很下饭的剧情。
招揽来的商家也不是由一家公司单独承包，而是各自凭本事抢生意，菜品花样百花齐放，服务态度超好，宣传的广告从楼梯挤到了食堂的大楼门前。学生们每天都可以选择的吃食很多，一号一楼清真食堂的小吃奶茶冰淇淋，二楼的黄焖鸡水煮肉片炸鸡，三楼的砂锅饭小炒菜羊肉米线豆花饭，二号一楼烧烤二楼米线，等等全是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
所以自去年开始，一中的食堂又重新以另一种口碑出了名，是好到让那届高中毕业的学长学姐们想亲切问候校长的程度。
江昱与隋夕去二楼抄手店排队，俞思乐和匡林则说想去三楼看看，让江昱他们帮忙占位置。排队队伍走得很快，才没过多久就到了他们。“阿姨好，要两份酸辣抄手，小份。”
食堂阿姨用余光扫了他们一眼：“一起刷还是分开刷？”
隋夕将饭卡递给江昱，江昱道：“分开刷。”
与俞思乐描述的一样，那阿姨拿了两个一看就不小的碗放在桌上，盛入汤底后握起很大号的漏勺，从正在煮抄手的锅里盛出大半勺抄手出来。眼看碗里的抄手都堆得冒顶了，却还没放弃要把剩下几个也塞进去的想法，这场面沙丁鱼罐头见了也得礼让三分。
最后把两碗抄手端到江昱他们面前，热情道：“调料都在那边的桌上，要什么自己放啊。”
江昱不胜惶恐：“好的，谢谢。”
这碗也不出所料的很烫，隋夕端过时对江昱道了一声：“小心。”
两人一起小心翼翼走向窗边的一张四人饭桌，刚坐下江昱余光便注意到俞思乐他们从三楼走下来，他招手喊：“这边！”
俞思乐端着个绿色的盘子，盘子里放了四碟炒菜，匡林则拿着两碗饭和筷子，不过这饭倒是不明显能看出来，因为上方盖了满满的肉。
“你们吃的这是什么？”江昱好奇问。
“江昱我们换个位置？”匡林站在隋夕对面道。
“好。”江昱刚起身，隋夕就仔细帮他把吃的挪过去，“谢谢。”他走到隋夕对面坐下。
俞思乐把菜碟子摆在他与匡林的中间：“三楼有家卖这种炒菜的，可以几个人一起合买，所以我们就去买了，据说早到还能送汤，不过我们去得晚汤已经送完了。”
“那这肉是怎么回事？”江昱指的是两人碗里的肉片。
“这个啊？”匡林撕开筷子包装，“我们打饭出来时，正好看见白邸和方子许他们一行人在三楼阳台上吃火锅，就过去打劫了一份。”
江昱笑：“还能吃火锅？”
俞思尝口菜：“据说是砂锅饭那家卖的，每天排队想吃火锅的人很多，但他家一次饭点就能摆两桌，所以要吃还得提前预约。我刚刚问了，一个人才二十五，肉给得特别多，听白邸他们说味道还不错，下次我们也可以去尝尝。”
“好。”
从食堂出来已经快一点，俞思乐和匡林回了宿舍，江昱问：“我们去哪？教室？”
隋夕道：“我想去趟书店。”
这次他们没走小树林也没走校园中路，而是选择去校园东路那边走。校园东路是一条很长的林荫大道，两侧繁茂着高大的香樟树，路东面是停车场，西面有一片苹果林。这条路平时只有去邮局取快递的人才需要经过，现在接近午休时间，早已没有别的人经行。
他们就这样悠闲走，听过林风声沙哑，听头顶白鹭清冽，听身边人说话时常传来的笑音。
“我前几天看到了一本书，书里讲的是一个门客在战国时期各个国家招摇撞骗的故事，虽然主角有很多想法我不太认可，不过有关战国四公子和百家争鸣的描写很好看。”
“最近有一部很火的国风动漫你看了吗？我听周围很多人都在说起，故事精彩画风精美，不过听他们讲了很多却还是没明白到底说的是什么故事，周末有时间了去看看。”
好吧，大多时候都是江昱在讲，说几句就去观察隋夕的反应，他好像慢慢能读懂隋夕的一些表情了。即使这个人看上去依旧是没有多余的情绪色彩，但每次见他微不可查的嘴角带笑眉舒眼开，江昱就继续有兴趣往下说。谈的都是天南地北的话语，其实有些江昱自己也不关注，但说给隋夕听时就会觉得……嗯，要去看看。
折道去书店那边需要穿过一片树林，碎石铺开的小路两旁有木椅，江昱实在有点舍不得午后林子好闻的青草香与木叶空气，便问：“你急着去书店吗？不急的话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再走？”
隋夕道：“不急。”
他们坐下后江昱仰头靠在木椅背上，目色所及之处是蓝天白云枝摇树影，伸手遮住眼里一半的天，有光点从指缝间漏下来。突然发现了什么，他拍了拍隋夕：“隋夕你看，那里有只青蓝色羽毛的小鸟，你知不知道它叫什么？”
隋夕随他看去，在一棵复羽叶栾树的枝叶上看见了江昱说的那只鸟，他摇头：“不知道。”
江昱想起了小时候，侧过头给隋夕讲：“你见过布谷鸟吗？我很小的时候在一个小镇上的伯伯家住过一段时间，我房间的窗是两扇木门，推开窗的屋外有一棵垂柳。柳树上应该是有一只布谷鸟的窝，不过我没见过它长什么样，就记得每天早上布谷鸟都会叫，它一叫我就醒了。醒来了就大街小巷的跑，好像还闯过不少祸。有一次拿着剪刀给旁边叔叔家门口的花草修剪，给它们修剪的光秃秃的，还好最后没有被打。”
隋夕听他说，脑海里也跟着走过一个活泼灵动的小孩，江昱继续道：“隔壁包子铺的老板对我也特别好，老板夫妇会专门给我做与别人不一样的包子，很多时候还不收钱。那个小镇的建筑是明清时期的风格，满街都是垂柳，屋后还有绿水和青山，我经常跑去后面的山上摘野果，山上樱桃花开的时候很好看。不过都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里了，不知道现在变样了没有。”
“布谷——布谷——”
江昱说完忽而就有了布谷鸟音，他惊喜回头，又四处去寻找。江昱激动道：“隋夕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怎么好像真的是布谷鸟？”
耳边传来隋夕的低笑声，江昱看去，见他举起藏在包里的手机，江昱失笑：“是你？”
隋夕插上耳机后分给江昱一只，“听歌吗？”
江昱奇怪道：“这次不听英语听力了？”
隋夕戴上耳机往上方的枝叶看去：“下次再听。”
江昱盯住他看了几秒，发觉此刻的隋夕意外的很放松，江昱便也跟着心情更加舒缓，戴上耳机一起靠在木椅上看天。耳机里放的歌是《晴天》，他们倒在晴天里，时有凉风过境，木叶弹着自己的音。
隋夕闭上眼睛努力让脑子放空时，肩上突然一沉，睁眼发现是江昱睡着了，呼吸浅浅的起伏，中间还压着耳机线。他抬手帮江昱遮住天光，不过没多久自己也在午后睡去。
晚自习的第一节课，学校停电了。整个教学楼区顿时传来一阵惊呼声，所有人恨不得对着窗外大声宣告：“停——电——啦——”
“啊哇哇——耶耶耶——”
值日班长先是也跟着闹腾了一阵，不过等激动得差不多了，就立即佯装镇定道：“咳咳，大家安静，大家安静。”
刚闭上灯的那一刻，江昱本来是有些害怕的，不过还没来得及等他有多大反应，教室里的欢呼声就把他的所有害怕都吓跑了。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下意识提过挂在椅背上的包，从里面摸到手机。
而好巧不巧，江昱刚从包里把手机握住，手机屏幕突然就亮了，一条消息出现在上方。他立即将屏幕关闭，匆忙里只记得扫过的名字是隋夕。还没看清消息内容，便抱着包心虚的坐起。
值日班长是许经舟，他坐在讲台上咳嗽道：“大家都注意点，等会儿可能有人来检查的。”
“嘿嘿嘿……”
江昱本来以为说的是自己，结果没想到许经舟话刚说出口，下方的人就传来弱弱的嬉笑声。他懂了，原来是全在偷偷玩手机。这样江昱也就放心了，重新打开手机，调低亮度后点进隋夕的消息。
sx：停电了，你还好吧？
江昱先是打了：“我没事。”不过刚准备发送时不知道为什么，他鬼使神差的删了那几个字，重新回了一句话过去。
汩yu：不太好。
发过去又自问自己——江昱，你这样不会心虚吗？于是刚想撤回时，却收到隋夕发来的消息：“你把耳机插上。”
江昱从书包侧面的网兜里摸出耳机，插上后回复隋夕：“好了。”
两秒后一通电话打了过来，江昱心跳漏了一拍，他先观察四周，发现大家都在低头做自己的事，这才戴上耳机接通电话。不过接通后也不敢开口，只听见耳机那边隋夕他们班闹哄哄的，在人群的喧闹声里，一个让人足够镇静的声音传来，是隋夕在那头叫他的名字：“江昱。”
“嗯……嗯？”江昱轻哼了一声，隋夕应该是听见了，江昱似乎感受到一声放松的呼吸从耳机过来。说不清是因为现在偷着在全班的安静中打电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声呼吸让江昱的耳朵漫过一丝痒，随后是心跳加速和不自觉紧张起来。
隋夕说：“你别怕。”
江昱就继续从聊天框里给他发消息：“现在不怕了。”又删除重写：“我本来就不怕。”
而后他就听到了隋夕的轻笑声过来，江昱想一定是因为自己的谎言其实早就被看穿了，否则他现在怎么会觉得很热？这热意从黑天里无羁生长着，窗外的风来却怎么也吹不散。
轻笑过后，隋夕道：“你别挂电话。”
汩yu：好。
不知不觉中，安静声似乎慢慢消散了，同楼层不知道哪个班开始背起了古诗，也有的班背起了文言文。
“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
这时许经舟突然站起，提议道：“不如我们来唱歌吧！”
下方的人收下手机，纷纷赞成道：“好的！”
许经舟：“你们想唱什么？”
黑暗中一个女生道：“唱《晴天》。”
江昱意外寻声去，但是黑暗中他看不到身影。在全班渐起找人起头的热闹声中，江昱拿出手机给隋夕发消息：“我们班要唱歌，而且还是我们中午在小树林听的那首。”
江昱按了按挂在耳朵上的耳机，仿佛这样就能听得清楚些，耳机穿过那方人的话语，隋夕说：“我听见了。”
后来被推出来起头的人居然是俞思乐，他站起唱了有些走调的第一句：“故事的小黄花……”
所有人被俞思乐逗笑后又都跟着一起唱：“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童年的荡秋千，随记忆一直飘到现在……”
隋夕坐在窗边，或许是熄了灯的缘故，天上的星星亮得很显眼，他就这样握住手机出神。四处的杂音很吵，在耳机那方几十人的合唱里，他只听得见一个人的声音。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的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