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少年
与山辞，是南安市无数条街道里算不上叫得出名的一条小街，不大宽敞的街道两侧种满了香樟树，旁边是四五层高的居民楼。
往上望去，几乎每幢楼楼顶的矮墙上以及各家的窗台或阳台上都放着好几盆盆栽，有种葱苗、番茄、黄瓜、茄子等蔬菜的，也有种花的，像开满黄花的仙人掌、爬满墙的绿山藤、倾泻而下的风车茉莉、凌霄花和三角梅等。更有一些尤为喜爱玫瑰的房主，在满楼的阳台与顶楼上都种满了玫瑰，风吹来时沁人的花香被捎着穿堂弄巷，然后送往每一扇敞开的窗。
大早上阳光很好，店铺门陆陆续续的打开，提前为米线熬煮的骨头汤、羊肉汤的味道夹杂着破酥包的香气席卷整条街巷。大人小孩都赶早围在炉子旁等待老板揭开下一叠的蒸笼，只待时间一到，包子便瞬间被买空。
卖小吃的小摊被撑起，摊主卖力的搅动着铁锅里一个个炸到金黄圆滚滚的小土豆，也有切成狼牙条形状的。拌上葱蒜、薄荷、香菜和鱼腥草以及调制好的辣油，就是一份独到的风味小吃。
推着水果蔬菜小车摊的人也撑把伞坐在卖凉粉铺子的对面，悠闲等待着路过居民的光临。当然，也有随便一棵大树下有老人在下象棋，或是拉着二胡咿咿呀呀的唱曲。
这是与山辞的早晨，也是南安市无数条街道清晨的缩影。
身穿白色校服的男生脚踏自行车在香樟林荫下穿过，与早市的人间烟火擦肩而行。
“刘奶奶早上好，今天出来摆摊啦？”
路过一个卖炸烤的老奶奶小车旁，停下来模样乖巧笑容干净的打着招呼。
身穿花衬衫的老人和蔼可亲看去，“是啊，连着下了两个星期的雨，这两天好不容易放晴了。”
一张张划过崭新折痕的零钱从口袋里掏出，男生说：“我想要一份炸土豆，小份的就行。”
“好。”老人笑呵呵从锅里舀出一些炸好的土豆放到另一个盆里，手上动作不慌不忙，又一边随口闲聊：“来这边还习惯吗？”
“挺好的，和我以前住的地方生活习惯还挺相似。”
“你爸妈呢？”
“上班去了。”
“上班辛苦！”她感叹到：“还是当老师好，我们这条街就有好多是做老师的，工资高还有双休和寒暑假，一到放假好多人都带着孩子去外地旅游。”
“选择不同罢了，您也辛苦，大早上的就出来摆摊。”
“我这算什么事儿？”刘奶奶笑着摇头：“不过是人老了闲不住，想出来找个事做。”她把搅和好的土豆装进一个小纸盒里，问：“要打包吗？”
“要。”男生一口答应，然后等待老人熟练的插上牙签再套上塑料袋。
“谢谢。”他接过口袋挂上把手，踩了踏板礼貌说：“我走啦。”
“对了。”刘奶奶从身后叫住，“奶奶记性不好，忘记你叫什么了。”
他笑顾回头：“我叫江昱。”
随后蹬上踏板向远处行去，一米阳光穿过枝叶洒在身上，少年脚下踏过几两清风。
江昱重回自家楼下时，正好赶上了从对面楼里走出来的人。“隋夕。”
他停下：“早上好！”
隋夕摘下耳机：“早。”
他们昨晚回家时，意外发现两人居然住在对面，亦是捡到猫之后的别样之喜。
“一起去学校？”
隋夕走去路边大树下停放的自行车旁，踢起刹车抬腿跨上去，“好。”
白色身影瞬间自身旁掠过，他只在尾端掀飞的衣角间，听见江昱随风扔来一句：“看谁先到。”
隋夕踩上踏板，立时追了上去。
与朝霞晨光一同前往的，是遮天枝叶下两人同行的身影。穿过好几条街道，一直到白鹭栖息的小岛公园，绿林湖水皆退去才能在长满爬山藤的铁栏杆围墙后看见目的地校园——南安一中。
一中校门外人寥寥无几，因为是寄宿制学校，走读的人比较少，而且唯一全走读的初中部现在还没有开学。保安大爷清闲坐在椅子上晒太阳，屋内电视机传来悠悠戏曲，附着着旁边公园里大爷打太极的二胡声和老奶奶的黄梅戏，时不时有白鹭投来一声空灵。
“早上好，今天是2018年8月7日，南安的气温是17c到24c，晴转多云，预计晚上十八点会有阵雨。出行请带好雨伞，注意保暖。”
江昱还没进入教室，远远就在楼层里听见一阵尖叫声。待走进去后发现，七八个同学围在第一排的位置站成一圈，把中间遮的严严实实的，时不时还发出几句惊呼出来。
“他们在做什么？”
同桌木语栖正用纸巾擦桌子，闻声摇头。江昱放下包走到后排，好心把俞思乐和他同桌的椅子也给放下。木语栖转身递给他几张纸巾，在江昱答谢后摇头，然后坐下去，继续瞭望她窗外的湖光山色、蓝天和白鹭屿。
“焘哥来了，焘哥来了！”
人未进声先至，刚围在一起的人全做鸟兽散去，只留下原位置的女生匆忙关上一本白封皮的册子，准备收进书桌。
一男生单手提双肩包整个人几乎是飞进来，在看到全班皆是一副严阵以待的表情时，突然大笑出声：“哈哈哈……”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是上当受骗了，纷纷拿起手中的橡皮亲切问候起讲台上的人。“许经舟，你出去！”
劳动委员在橡皮雨乱舞的道路中慌不择已走上前，用不大的音量对下方说：“今天的值日生记得值日。”
“啊？”
下方没一个人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劳动委员估计是个容易害羞的小姑娘，脸蹭的红了后声音却怎么也提不上去。
“李知娴，宋一涵，古衔，叫你们三个去做值日。”许经舟隔老远念起后黑板上写的值日生名字，下一刻便收到了劳动委员双手合十拜佛似的道谢。
“你给我站住，俞思乐！”
教室外又传来隐隐绰绰声，几个好奇的同学纷纷跑到门那边看，原来是俞思乐被他的同桌蒋岩欢从走廊那边一路追着打过来了。
“哎你打不着，打不着，哈哈！”俞思乐表情欠打脚不沾地的提包转到这边过道里，偏偏还要停下对后来的女生挑衅一番，挑衅完才继续拔腿跑人。
“你有本事别去教室！”怒气冲天的女侠连后面飞扬的马尾都追不上她想刀人的火气，两人顾不上四周行人的遮挡，吵着嚷着到了教室继续满屋子周旋。
早上的热闹时刻才刚刚预告，催眠的七点早自习铃声又马不停蹄的赶来。
江昱背了一会书就魂不知归处，上下眼皮打了粘合剂的快要粘牢，在即将倒下的那一刻，忽地听到头顶响起一个让人迅速清醒的声音。
“睡着了？”
他下意识坐直回应：“没有！”
视线往上游走，对上一张正盯着他，眼神慈祥笑得像是要吃人的脸，见人醒了就又走开，继续去震慑下一个。
呵，呵，班主任？
江昱后来一整个早上都无比清醒。
早自习上了半小时有十分钟休息时间，下半节早自习，戴着“值日班长”红袖标的女生坐在讲台上，告诉大家可以出去背书，话音刚落教室里就走出去好几人。
江昱也拿了本词典往外走，过道里已经各自守着段距离站满了人，他只好转移阵地去了与二号楼相连的那条连廊上。倚住一边栏杆，吹着前后来的风，低头去背背不完的单词。
偶尔站得久了，就捧起书来回在走廊上游走，走两步停住看一眼，继续去背下一个单词。隋夕从三号楼那边来时，看到的就是江昱双手合书，走几步低头站在那里，皱眉似乎在想什么的画面。
他快抵达二号楼时连脚步都不自觉放轻了许多，刚到转角处就见江昱如同拨云见日那样舒展眉头，打开词典念了两遍单词又重新合上。抬头准备往前走时眼睛忽然亮起，隋夕知道他是看见自己了。“江昱。”他走过那边去。
江昱惊喜看他：“你怎么在这儿？”
隋夕道：“刚刚去给老师送资料，回来时看见你在这里。”
垂眸扫了眼江昱手中的词典，本想告诉他自己回去取书，结果听见江昱说：“你要回教室吗？不去的话一起背单词？”他解释道：“我觉得两个人可能比一个人效率高，我们相互提问抽背怎么样？”
隋夕放弃刚才的想法，答应道：“好。”
他们走去边上倚靠栏杆，江昱合上词典：“我先来提问，要求是拼写，至少说出两个单词的意思。”
“好。”
江昱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手中的书险些没拿稳：“你不如叫隋好好了。”
下课铃响起两人各回了班级，江昱坐在位置上面对一份冷透的早餐犹豫不决。吃，不吃，吃，不吃……
俞思乐捧了杯速溶咖啡走来，见江昱表情狰狞，于是问：“你干什么呢？”
江昱叹气：“在想吃不吃。”
他回到自己位置不以为然道：“不吃给我，我还没吃早饭。”
“我的面包喂狗了？”
才坐下一半蒋岩欢的声音就从旁边炸起，吓得俞思乐手中的咖啡差点从杯里洒出去。他忙吸了吸溅到杯口的几滴，轻放下杯子后双手隔空给岩欢大人顺毛：“小声点小声点，我的哥，大家都还在睡觉。”
江昱见状也不好说话，转身将整盒土豆放在俞思乐桌上，“你好心帮我解决了吧。”扔下话就火速转回来。
“醒了！该上课了啊！”富态的语文老师又挎着包走进，重复起她那句老掉牙的台词。
这次的同学们更是十分不解，纷纷抬头疑惑：“这节课不是该上地理吗？老师，您走错教室了吧？”
“对啊，上的是地理，老师。”
还有几人跑去黑板侧面看课表，确认这节课不是语文课。
胖胖的老师伸出胖胖的食指摆了摆，她眼睛很大，笑的再开怀也不会弯成一条缝，语气十足的对大家说：“你们地理老师和我调课了，以后周三早上的三四节才是她的。”
下面便没了声音，只有心大的老师看不出他们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放下包，闲聊一般问：“你们最近有没有看那部电影？”
那部？江昱听得稀里糊涂，努力去想最近有什么新上映的电影。不等他想明白，下方几个原本趴在桌上的女生就瞬间坐起：“雾色！”激动到完全看不出有半丝困到不行的疲倦感在脸上。
老师也如同少女那般的回应：“对，没错，就是雾色。”
然后迎来了女生们的热烈叫唤：“啊啊啊，寒岁学长！”
“我男神！”
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感慨：“哎呀电影那个男主角长得太好看了，演得也太好了。”
江昱汗颜，这算不算是老师收服不怎么信服自己话的同学的一种方法？他深觉自己与时代脱轨了。不过发现兴奋的似乎都是女生，正当想自己给自己找点补时，后排一个男生的声音却突兀响起：“老师他是我们学校的。”
江昱：“……”
“我知道我知道，是刚刚毕业的余老师他们班的学生，人还考了全国最好的大学呢，太优秀了这孩子！大家要多向他学习啊！”语文老师连连夸赞，完全忽略过上课铃已经响了这回事。
坐在前排正对讲台的女生突然拿出本白色册子，翻开页后站起指着一处道：“老师，看这合照上有你。”
语文老师听即两眼放光：“真的？拿过来我看看。”
江昱总算知道早上那群人围在一起激动什么了，在人群的热烈中，他似乎听到后面传来一句：“听说和291班的隋夕是好朋友。”
“和隋夕关系好的明明是千幼学长。”
“那不都一样？”
“反正都是好看的才与好看的玩。”
他闲的将目光转向门外，正好看见一位齐耳短发老花镜，面目尤为慈祥的奶奶模样的人站在门外，看起来年纪应该过了半百。此人正是他们的地理老师，昨天下午最后一节上的就是她的课。
她站在门外有些迷惑的望向讲台，“孔老师，这节课是你的吗？”
语文老师闻声收起手中的册子，转头同样是迷茫的表情：“诶？你不是和我说咱俩换课，我上周二的一二节，你上周三的三四节吗？”
地理老师一拍脑袋：“哎呀，我弄错了，我是该去上另一个班的课。”
她歉意的笑着挥手：“抱歉抱歉，大家好好上课啊。”
“哈哈哈……”
江昱轻笑起回顾曾经，他的学生时代好像一路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要老师提起与学习不相关的话题，课堂上的气氛就总能保持的很好，说到兴致处甚至还能点燃一番氛围的高潮。上课时间也不知早过去多久，整个楼道里回荡的全是290班时不时发出去的笑声了。
早自习后续……
抱着画板的女生安静坐在窗边画画，这个班早自习来的人不多，现在教室里的仅有零丁两三人。
“书白，你发什么呆呢？”来了一位女生走到她面前，将帮忙带的早餐放在她桌上。
沐书白目光移向还冒着热气的豆浆，思索说：“我昨天去291班……”
“嗯？”
停顿几秒后她眼神落入色彩，恬静弯起眉眼微笑着摇头，“没有，我在看画。”
画上是两个少年的背影，隔着树梢看去的走廊上，蔼蔼天光中，他们捧着书笑的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