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一刻钟前。
赵珣牵马走过马球场, 四周围满了好奇的人,吵吵嚷嚷的,让他心生烦躁之意。
陈季之看出了赵珣的心烦,半玩笑着说道:“殿下在战场数次遇险, 连死都不怕, 如今却怕了, 看来鞑靼错了, 原应组一支娘子军, 殿下必然要丢盔弃甲而逃。”
赵珣却没有笑, 他心情似乎很差。
陈季之便收敛了玩笑的神色, 认真道:“少女爱慕英雄,大约我们身上的甲胄让她们有了兴趣, 依我说,殿下不如将这身衣裳换了去。”
陈季之望见迎面走来一个少女,扬声道:“姑娘。”
少女停住脚步,脸上带着红晕,像是饮了酒。
陈季之说道:“姑娘,我家将军这身衣裳染了血污, 不知这里是否有公子带了多余的衣裳。”
少女转头去望陈季之口中的“将军”, 她望着赵珣的脸, 微微失神了一瞬。
赵珣开口:“季之,这是认识的人, 斐家小妹。”
陈季之微讪。
斐苑娘面色羞红:“六殿下, ”她说道,“我哥哥带了几件没穿过的新衣裳, 我这就去取。”
斐苑娘离开后, 陈季之问道:“斐家小妹?她的哥哥就是斐文若?也是殿下的姐夫?”
不知为何, 说起斐文若后,陈季之感到赵珣的心情更差了。
半晌,赵珣冷笑:“姐夫?”
他说道:“此次回京,宫中局势大不一样,嘉嫔投靠了贵妃,妄想二哥能争过太子,她们这些人犯蠢,我自当和她们划清界限。皇室之中,何谈手足亲情?三皇姐不过是个陌路人,更何况这个姐夫。”
陈季之心中稍觉奇怪,他依稀记得,离京前的赵珣可是一口一个阿姐的,现在却如此生疏地叫“三皇姐”。
陈季之没有深想,他略带迟疑低声道:“论功劳论才学,殿下不输任何人,殿下如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他闭了嘴,因为有侍女捧来了新衣裳,说是她家小姐被事绊住了,让她来送衣裳。
赵珣随意抓起衣裳,对陈季之说道:“我倒有另一个想法,季之,你想不想做世子?”
陈季之一愣。
怔愣间,赵珣已经轻笑走远,陈季之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赵珣的玩笑之语。
行障之内,赵珣换好了衣裳。
湖蓝夹绉纱襕衫,这是斐文若素日里的打扮。
从前赵珣也穿这些书生的衣裳,他压抑着自己的喜好,来讨好赵蘅玉的喜好。
赵蘅玉喜欢这种文文弱弱的书生。
三皇姐和姐夫,果真是天生一对。
赵珣冷笑着,手指捏着衣襟,只感到分外嫌恶。
赵珣走了出去,却见外头站了好几个侍女在翘首以待。
赵珣皱了皱眉,马球场这些热闹的地方,总会让人失了规矩。
他转身离开,避开这些看热闹的姑娘,左转右转走进一处行障。他没有在围屏外看到人影,本以为这里是空无一人的,却猛然看见障座上伏着一个女子。
乌黑的发髻散乱,她低垂着头,露出一段腻白的肌肤。
赵珣正要退去,忽听得这女子口中绵绵地叫着谁的名字,她说话黏黏糊糊让人听不出究竟,却让赵珣登时顿在原地。
这声音近来只会在深夜的梦里出现,他辨认出来屋里的女子正是他的阿姐。
他背对着赵蘅玉,静默了许久,神色晦暗难明。
赵蘅玉说道:“别走。”
赵珣这才想起,他应该离开,只是他才往外走出一步,就听见赵蘅玉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赵蘅玉以为他为什么会过来?
难道以为他巴巴地跑来寻她?
赵珣没有发觉现在的赵蘅玉是一个糊涂的酒鬼,他生硬又冷淡地解释:“是为了避开人群……”
话音未落,他僵硬的手臂上软软地贴上一副酥软的身躯,赵珣顿时浑身绷紧。
他想要抽出手臂,但赵蘅玉如同牛皮糖一般黏黏腻腻。
赵蘅玉醉得厉害,她听不见“斐文若”说话,只得走近了去,她以为她只是碰了碰“斐文若”的袖子。
她嘟囔着:“文若哥哥……”
赵珣眉心一跳,他这才听出了赵蘅玉喊的是谁的名字,他低头,带着薄茧的手用力捏住赵蘅玉的下巴:“我是谁?”
赵蘅玉难受地摇了摇头,想要摆脱下巴上的禁锢,那只手却越来越紧,甚至在她肌肤上烙下了淡红的印子。
赵蘅玉眼泪汪汪道:“文若哥哥呀。”
赵蘅玉身上香霭馥馥,混着一股酒气渐渐向赵珣袭来,赵珣一下明白过来,她是喝醉了酒。
然而这亲昵自然的态度,这妩媚似水的动作,无一不向赵珣昭示着什么。
赵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离开这一年里,明明早有预料赵蘅玉和斐文若会发生什么,他甚至想过,回来时,赵蘅玉或许已经成了斐家妇。
他以为他不会在意,但看着赵蘅玉柔弱无骨地抱住他的手臂,他脑子里蓦地蹦出来一个疑问。
她就是这样勾缠斐文若的?
越是细想越是烦躁不堪,他知道他应该拔腿就走,彻底断了和赵蘅玉的关系,但腿脚就是如同灌了铅一般。
“这一年里,阿姐和斐文若……
“阿姐和斐文若……
“……究竟试过了几回?”
赵珣的手紧紧捏着赵蘅玉的下巴,她眼角濡湿,娇声喊疼。
赵珣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用了些力气。
赵珣松开了手,后退两步怔怔坐了下来,他面色铁青,嘴角崩得极紧:“放荡不堪。”
赵蘅玉愣愣抬头,她理解不了“斐文若”为什么要这样指责自己,她委屈得都要哭了,她闷声道:“我才不放荡。”
她慢慢挪了过来,趴在赵珣的膝上,双眸含水,檀唇微张,她说她不放荡。
可这样子,放在赵珣眼中,明晃晃就是勾引。
赵珣紧攥着手指,他伸手,一把将赵蘅玉推开。
他就要起身离开这里,赵蘅玉先他一步,绵软的身子就钻入他的怀里。
赵蘅玉想要认真告诉“斐文若”她并不放荡,她见“斐文若”似乎要走,忙用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几乎整个身子覆上了赵珣。
她费力扒着赵珣,软软的唇贴在赵珣耳边:“你听我说……”
赵珣猝不及防被推得仰倒,他心下剧震。
甜软的唇在他耳边说着喁喁软语,他却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他仰着头,看行障的棚顶,只见日光从帷帐中透了出来,晃得人头脑昏涨。
赵珣仰头望着帷幔外的日头,像是溺水的人透过水面看天空。
水草缠绕着他,让他沉沦,他在某一个时刻神志恍惚,情愿就此溺死了去。
而本能让他挣扎开,他脸上迷惘之色倏然消散,他冷着脸,再次推开赵蘅玉。
赵蘅玉痛呼一声,却没有依照赵珣的预料摔倒在地,她双手撑在赵珣紧实的腿上,忽然间,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她娇里娇气哼道:“疼。”
赵珣先是看到了她脖子上牛乳般的肌肤出现一道细细的红痕,而后他目光下移,看见赵蘅玉佩戴的红玛瑙银链坠领和他腰上的玉佩穗子缠绕在了一起。
赵珣没有动,反倒是酒后迷迷糊糊的人先他一步反应过来。
赵蘅玉缓慢从赵珣的胸膛移下来,无意间的搂搂抱抱让赵珣额上青筋直跳。
她的脸颊近乎贴着赵珣的腰间,甜腻的气息撒在他的腰窝。
她认真地在解开玉佩穗子,浑然不觉她的手在四处乱动。
赵珣紧闭着眼,羊脂白玉般皙白的面上有些许挣扎,他喉结滚动,忍不住伸手,按住赵蘅玉的后脑勺。
“文若哥哥。”
然而赵蘅玉出声了,这让赵珣的动作一僵。
赵蘅玉委屈道:“我解不开。”
赵珣神色可怕地看着她,过了半晌,他伸出了手粗鲁地将赵蘅玉颈上的坠领一拽。
银链子又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浅淡的血痕,也在他的手心留下同样的伤口,赵珣望着赵蘅玉脖子上的血。
赵珣垂下眼睛,深吸一口气,他按住赵蘅玉的肩,缓慢又坚决地将她提起。
再一次,他推开赵蘅玉。
赵蘅玉被他提起,她低头望着赵珣的眼睛,而后她做出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
她用柔若无骨的双臂缠绕着他的脖颈,怀抱着他。
她泫然若泣道:“要摔下去了。”
呼吸间满是甜软酥香。
塞外夜半篝火时,赵珣曾听过粗鲁的兵卒谈过他们的低俗情事。他们口中的女人激不起赵珣一丁点的兴趣。
赵珣会想起承禧殿那个炎热的下午,想起赵蘅玉尚未盛开的妩媚。
他以为这是他的偏好。
而现在,赵蘅玉已经不再是那般稚嫩,赵珣仿佛能窒息而死。
原来他的偏好,只是赵蘅玉。
心中崩紧的弦霎时间断了。
他伸出手,握住赵蘅玉的腰肢,血液在灼烧,声音却分外冷静。
“是你要招惹我的,阿姐。”
赵蘅玉身上的梨香越发浓烈幽微,赵珣细细去嗅,总疑心她身上带着别人的气味。
他想起永安侯府惯用一段梅香,赵蘅玉身上竟然沾染着稍许味道。
赵蘅玉唧唧哝哝问道:“你是文若哥哥吗?”
赵珣手臂一紧,片刻后,他冷笑着道:“……我是。”
赵蘅玉的绉绸袷袄被不小心撕了开,赵珣随手抛在地上。
他带着薄茧的手指按压着赵蘅玉脖子上的伤口,在赵蘅玉软声说痛的时候,他终于松开。
赵蘅玉脖子上的伤口很痛,但她浑身飘飘忽忽的,她费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她只看认出来男人身上的湖蓝夹绉纱襕衫,这是她送给斐文若的礼物。
赵蘅玉一时觉得这是梦,一时觉得这是现实。
她为什么在和斐文若这样?
斐文若是谦谦君子,无论如何也不会随意欺辱她,她知道,斐文若不会在婚前碰她一根手指。
难道,她已经和斐文若成婚了?
糊涂醉鬼想到这里,便不纠结了,她主动将自己贴向男人。
她作乱的手指摸着男人有力的肌臂,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斐文若清隽的外表之下,竟然藏着这样一幅身躯?
她喜欢清瘦文弱的少年郎,这样的英武强势,只会让她感到恐慌。
她瞬间只想逃跑。
她现在双膝跪坐在男人腿上,准备逃离时,她费力推开男人,强撑着腿,想要站起来。
她刚一动作,就被强拉着纤细的脚腕拖了回来,腕上立刻现出一道可怜的红痕。
“来不及了。”那人冷冷说道。
赵蘅玉的喉咙里泄出一段娇吟,她被人重重地咬了一口。
赵珣的手掐着她的腰肢,她仰着身子,她明明是想逃跑,却像是故意将自己送给他。
赵蘅玉更加想哭了。
挣扎之下,她用力抓了他的手臂。
涂满丹蔻的指甲掐进赵珣的手臂,赵珣忽然全身绷紧,他浑身的气息顿时冷凝下来,赵蘅玉开始害怕。
“我……”
赵蘅玉瑟缩着收回手指,她觉得面前的人是生气了,她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但被捂住了嘴。
赵珣站了起来,一手搂住她的腰,将她带到屏风之后。
赵蘅玉害怕跌倒,手脚并用地扒住了赵珣。
慌乱间,她檀红的口脂沾上了赵珣的内衫,赵蘅玉想要擦掉,但她的双手忙着搂住赵珣的脖子。
行障外有人迟疑地向里喊道:“公主?”
赵蘅玉听不见,她在思考怎么将口脂擦干净。
赵珣避在屏风之后,他在沉溺之际也没有丢掉他的警醒,因此,一听到脚步声,他就动了。
来人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赵珣思忖片刻,辨认出来,这是斐文若。
赵蘅玉真正的未婚夫,来了。
而他自己躲躲藏藏的,假称他是斐文若,来做赵蘅玉的奸夫。
赵珣低头望了一眼懵懂的赵蘅玉,露出冷笑。
他蓦地有一种冲动,将这般妩媚似水的赵蘅玉抱出去,让斐文若看清楚他们两人。
斐文若走了进来,他环顾左右,没有见到赵蘅玉。
他望向了屏风:“公主,你在里面么?”
赵珣目光锐利地望着屏风之外。
而这时,赵蘅玉终于想到了办法,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像刚出生的小猫一般,笨拙地舔舐着赵珣的衣襟,企图弄干净他身上的口脂痕迹。
濡湿的痕迹渐渐扩大,赵蘅玉触到他滚烫的肌肤。
赵珣神色大变,他手指倏然收紧,却抓疼了赵蘅玉。
赵蘅玉轻哼了一声。
斐文若听到这声轻哼,他问道:“公主?”
他一步一步地往屏风这里走来……
眼看他就要撞破屏风后的靡丽,他忽然顿住了脚步。
他看见了地上散乱的绉绸袷袄。
他稍加思索,顿时察觉到不妥。
他想,赵蘅玉醉得狠了,也许屏风后她的姿态不宜示人。
哪怕是她的未婚夫,斐文若也不想趁人之危,他往后退了两步。
他犯了糊涂,在听到妹妹说赵蘅玉醉了酒,就慌忙赶了过来,这其实并不合适。
斐文若强忍着不去想象屏风后的赵蘅玉,他微微脸红,说道:“我去叫燕支来。”
斐文若走后,赵珣也彻底从迷乱中清醒,他面无表情地松手,看着赵蘅玉无力地抓着他的手臂,却依旧慢慢滑落在地。
赵蘅玉跪坐在地上,有些眯瞪。
她仰着头,看见男人正神色冷淡地望着她。
赵蘅玉费力辨认,忽然出声:“阿珣。”
赵珣浑身的血顿时冷了下来,冷静过后,他清醒地认识到他在做什么。
赵蘅玉叫出了他的名字,让他的罪行无处可藏。
也许是破罐子破摔,他怀着恶意蹲下身,手指抚上赵蘅玉纤细的脖颈,他声音温和:“阿姐。”
但赵蘅玉的眼神再度迷茫起来:“你……是谁?”
赵珣神色怔忪,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失落,他松开了手。
又听见行障外脚步声起,赵珣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赵珣前脚刚走,燕支和花钿后脚就走了进来。
燕支先是疑惑地望了一圈,这才绕到屏风后,她看见睡在地上的赵蘅玉,惊讶得掩住了唇。
燕支心中砰砰乱跳,只觉天都塌下来了。
酣睡在地的赵蘅玉衣襟松开,脖颈往下还有可疑的红痕,她眼角红红的,似乎是哭过。
花钿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她同样大惊失色,她道:“难道是斐公子他……”
燕支捂住了她的嘴,摇了摇头:“不会是斐公子,他来找我们的时候神色坦然,他若是欺辱了公主,自然要费心掩盖,怎会马上寻了我们过来?”
花钿还要说什么,燕支打断了她,沉声道:“今天这里的事,谁也不要透露。”
花钿明白事情的严重,肃然点了点头。
燕支叹一口去:“去煮一碗醒酒汤过来。”
马球场上。
陈季之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赵珣,陈季之不解问道:“殿下迷路了?”
赵珣看起来心事重重,他说:“遇到一点意外。”
陈季之望着赵珣,忽然间不动了。
赵珣拧眉:“怎么?”
陈季之指了指赵珣的下巴,迟疑说道:“你这里有点印子。”
赵珣用拇指擦了下巴,他张开手,看见指腹上朱红似血的口脂,他缓缓收紧手指,将那点柔腻的口脂揉进掌心。
陈季之顿时有些不安,他觉得他窥视到了赵珣的风流情事。
只是,这位留枕遗香的美人究竟是谁呢?
似是为了打断陈季之的思绪,赵珣开始和他谈起京中的形势。
老生常谈的事情,太子、皇后、太后、贵妃、二皇子,赵珣谈得心不在焉,陈季之听得疏忽大意。
赵珣忽然问道:“想要而不能要的东西,该如何处置?”
陈季之当即侃然正色,方才谈到京中局势,他以为赵珣在说他自己的野心。
陈季之心中激动,赵珣果然是有意于皇位的。
陈季之道:“取之夺之,天下尽是囊中之物。”
赵珣又问:“如果她不愿意呢?”
他?
陈季之思考了一下赵珣口中的“他”,很快他“明白”过来。
不愿意的人,那自然是太子了。
陈季之道:“谁会在乎俎上鱼肉的想法。”
赵珣深思片刻,而后玩味一笑:“俎上鱼肉啊……季之,你说得对。”
这都是赵蘅玉起的头,是她的错。
无论是初入宫闱的那一场偶遇,还是今日的阴差阳错。
她不情愿又如何,她不过是俎上鱼肉,是他的玩物。
赵珣的思绪已经飘远,而陈季之还在喋喋不休。
“探子说太子又偷偷咳了血,只是寻不到证据,若是这事捅到圣上跟前,太子之位就不稳当了,他这般体弱,怕是还活不过那位……”
日暮时分,赵蘅玉忍着头痛清醒过来。
燕支和花钿给她换上了干净衣裳,重新梳了妆,她看起来依旧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只是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妩媚神态。
别人断断不会猜想得到,袄裙之下,她有多么糟糕。
赵蘅玉抽吸着坐了起来,柔软的衣料都能将她磨得生疼。
她头痛欲裂地回想起醉酒时的事。
斐苑娘离开后,有人进来了。
是个男人,穿着襕衫,身量高大。
其余的她都记不清了。
赵蘅玉让燕支找来了一面镜子,对着镜子,她慢慢落下衣襟,赫然看见点点红痕。
赵蘅玉一惊,失手摔碎了镜子。
燕支和花钿忧心忡忡地互望了一眼,她们欲言又止的时候,一无所知的万顺在行障外朗声道:“公主,忠勇伯爵府季夫人求见。”
燕支说道:“是嘉嫔娘娘的侄媳过来了,公主要不要见她?”
花钿急道:“不能见,我们速速回宫去。”
赵蘅玉将颤抖的手指藏在袖中,摇头说道:“好不容易出宫一回,母妃还等着我回去和她讲今日的相见呢,让季夫人进来。”
嘉嫔的娘家是忠勇伯爵府,多年前是烜赫的,嘉嫔的哥哥当年能文能武,仕途顺利,还是一个有名的美男子,只可惜后来被皇帝厌弃,从此只能坐冷板凳。
连带着忠勇伯爵府也落魄了。
而秦贵妃出身低微,她家原本是做木匠的,后来得了宠,生下了皇五子,家中兴旺起来,秦贵妃的哥哥也成了三品大员。
秦贵妃哥哥家的女儿便嫁给了忠勇伯爵府,就是现在过来见赵蘅玉的季夫人。
这两家的亲事,倒说不清是谁高攀了谁。
赵蘅玉让燕支出去迎季夫人,片刻后,一个容貌娇美的妇人牵着一个小男孩就走了进来。
赵蘅玉打量季夫人的时候,季夫人同样在打量她。
季夫人只见到倾国的美人低垂着头,手里抱着黄铜手炉,她裹着珊瑚色斗篷,欺霜赛雪,乌发如缎。
季夫人走进来的时候,她像是在愣愣的出神,反应过来时,她抬起眼笑了。
她看起来有些不胜风的苍白瘦弱,但脸颊又带着浅薄的红,她抿唇笑了一笑:“表嫂。”
季夫人顿时受宠若惊,她忙道:“不敢当,”她推了推膝边的小男孩,“獾儿,叫人。”
季家小公子还没取名,只取了一个小名叫獾儿,季獾儿仰头呆呆的,季夫人紧张不已,她觉得季獾儿要丢人了,忙给丫鬟使眼色带他下去,可季獾儿在最后一刻嘟囔着叫了出来:“姑姑、小姑姑……”
赵蘅玉望着仰头站着的小不点,顿时心软不已。
她弯腰摸了摸季獾儿的小脸蛋儿,柔声唤道:“獾儿。”
赵蘅玉起身,轻声吩咐:“燕支。”
燕支便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金锁,挂在季獾儿的脖子上,季夫人一下子又惶恐起来,再三推拒,赵蘅玉摇摇头,拉着她的手坐下。
赵蘅玉说:“这是嘉嫔娘娘的心意,虽不能常相见,她心中总记挂着娘家人。”
季夫人便不再推拒:“请公主替獾儿谢谢娘娘。”
赵蘅玉将嘉嫔嘱咐娘家的话带给了季夫人,季夫人细细听过,恭敬领了。
说了许久,季夫人见赵蘅玉面色倦倦,便起身告退。
临走之时,季獾儿黏黏糊糊地抱着赵蘅玉不让她走,让一群大人都笑个不停。
送走季夫人后,赵蘅玉已是精疲力倦。
马球赛早已结束,燕支去叫了马车过来,等马车来的时候,又有人来求见赵蘅玉。
竟是许久未见的穆七娘。
穆七娘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一步不错地跟着她。
赵蘅玉皱了皱眉头,她自认为和穆七娘没什么交情,她看着穆七娘,问道:“你来做什么?”
穆七娘看起来和从前大不相同,她瘦得过分,形容憔悴,但她仍是个难得的美人。赵蘅玉瞧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想起魏国公府的一些传言。
听说陈宴之很宠爱妾室穆氏,为此频频和徐月盈争吵,甚至几度大打出手。
可是看着穆七娘如今的憔悴模样,怎么也不是一个宠妾的样子。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宠妾,陈宴之如何带着她一个妾室来到了这马球场。
赵蘅玉打量着穆七娘,等着她开口,但穆七娘犹豫许久,还是没有说话。
两个侍女站在她身后,像两道挥之不去的影子。
燕支问道:“你有何事?”
穆七娘顿了顿,说道:“许久未见,妾只是来拜见公主。”
她这样说着,竟真的轻飘飘走了。
赵蘅玉疑惑地望着燕支,拧眉道:“你说,她是想干什么?”
燕支也摇了摇头。
车夫驾了马车过来,临上马车时,赵蘅玉迟疑问道:“还有没有人来找过我?”
燕支说道:“斐公子本是打完了马球就要过来,刚巧遇上了北击鞑靼的军士,他受了秦夫人的托付去会客了,一时脱不了身,便不过来了。”
赵蘅玉想到的却是下午时她看到的赵珣,英武了不少,俊美了不少,也变了不少。
燕支问道:“公主还想问谁?”
赵蘅玉回神,抿了抿唇,摇头道:“没有了,走吧。”
赵蘅玉进了马车,车轮滚动,她掀开帘子,看见穆七娘站在马车后面,呆呆地望着,这次她身后少了那两个侍女,孤身一人地站着。
赵蘅玉思忖了片刻,吩咐车夫停车,她让燕支将穆七娘带过来。
穆七娘来到马车外,隔着车窗她看见赵蘅玉的半边脸,赵蘅玉直接了断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话要说,但若现在不说,我就要进宫了。”
穆七娘犹豫半晌,她往左右望了一望,下定决心跪了下来:“求公主救我。”
赵蘅玉吃了一惊,忙叫燕支将她扶起。
赵蘅玉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穆七娘用手抚了抚小腹,说道:“我怀疑大夫人在我的膳食中下了药,这些日子,我总是心浮气躁,肚子也很不舒服。”
赵蘅玉奇道:“既如此,为何不求陈世子?我听说你很是得宠,他总不会拦着不让你见大夫。”
穆七娘面色为难:“他……他不信我身体抱恙。”
赵蘅玉看了穆七娘半天,见她露出难堪的神色,愤然就要起身离开,赵蘅玉说道:“若你真的不适,三日后去……护国寺见我,我给你找大夫。”
赵蘅玉说完就放下了车帘,她听见车厢外轻轻的一句:“多谢公主。”
马车走远后,燕支说道:“公主没必要为不相干的人,这穆七娘……奴婢原以为是个有血性的、敢为姐姐报仇的女子,没想到那日害公主不成,转脸就去给陈世子做了妾,还有脸来求公主。”
赵蘅玉微阖着眼,恹恹说道:“不打紧,我也只是好奇罢了。”
她歪着头,靠着车厢,像是要睡过去。
她面色苍白,轻蹙着眉,眉眼间有隐约的不安。
燕支心中的忧惧便浮了起来。
先前事多,她和赵蘅玉都没有去想、没有去提下午发生的那件可怕的事。
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妄为。
回到宫里,天已经黑了。燕支安排太监烧了热水,将浴桶注满后,燕支和花钿要来给赵蘅玉宽衣,赵蘅玉却说道:“你们都出去。”
花钿一愣:“公主?”
赵蘅玉继续道:“出去。”
燕支和花钿只得出去,站在廊下候着。
屋内,赵蘅玉对着铜镜,颤颤巍巍微微地解开了衣裳。
白玉似的脖颈上有一道划痕,赵蘅玉一按,就渗出了血珠子。
她记不清楚这脖子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看上去像是用细线勒过,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赵蘅玉盯着铜镜,面色惨白。
她顿了许久,走进了浴桶,她怔怔出神了一会儿,而后咬牙没入水中。
虽有脖子上的伤口,但身上其余地方没有任何异常,不像是被人轻薄过。
燕支和花钿站在廊下,盯着风灯出神。
门被推开,赵蘅玉披着衣裳走了出来,她平静说道:“那歹人不曾……”
似乎是觉得这话说下去太露骨,赵蘅玉停了下来。
但这意思一透,就已经让燕支和花钿松了一口气。
燕支松懈片刻,紧张问道:“公主要查吗?”
赵蘅玉静默片刻,问道:“今日下午,有谁去过那里?”
燕支偷偷打听过,下午的时候,有据可查的只有斐文若和赵珣二人。
听了燕支的话,赵蘅玉拧紧了眉头,她说道:“文若哥哥断不是这样的人,我们本就有婚约在身,他从未对我有过不恰当的举止。”
想到另一个,赵蘅玉道:“阿珣就更不可能了。”
既不是他们二人,那就是别的人悄悄过去了。
赵蘅玉咬着唇,一时不知道哪种情况更好一点。
赵珣进了京。
城门外筑起高台,西风烈烈,赵珣登上高台,与三军同受嘉奖。
湖蓝夹绉纱襕衫外罩上明光铠,少年将军面若白玉,又威风凛凛。
三军和城楼下的百姓同时高声呼和,赵珣从太子手中接过天子嘉奖的诏书,高举过肩,又迎来一阵欢呼,其声震天,赵珣故意不去看太子有些僵硬的神色。
听闻赵珣大胜归来,久卧病榻的皇帝大喜,强撑病体召见了他,过了大约两刻钟,他才从乾清宫走了出来。
回到南三所,他倚着榻微微向后仰着,李德海以为他累了,蹑手蹑脚走了进来要为他解铠甲。
李德海望着许久不见的赵珣,眼眶有些湿,赵珣出宫的时候没有带上他,他在宫里可是天天为赵珣担心的。
李德海走上前来,正要伸手,赵珣猛然惊醒,扣住李德海的手,将他摔在了地上。
李德海委屈了:“殿下。”
赵珣拧了拧眉心:“哦,是你。”
赵珣习惯了沙场,倒是对李德海的无微不至感到稍许不适应,他淡淡吩咐:“把叶九叫过来。”
叶九是他在边塞用来处理庶务的护卫。
李德海一听,强忍住心中的委屈,退了出去。
长廊下,他看见了叶九,李德海不甚热络地说道:“小叶校尉,殿下让你进去服侍。”
叶九听从赵珣的吩咐,取来了衣裳,抬来了热水,就退了下去。
合上门后,空旷的屋内就只剩下赵珣一人。
他解开厚重的铠甲,接着是里面的襕衫,他伸手扯开白绢内衫,发现上面朱红似血的唇脂印记。
赵珣将自己没入水中,他靠在浴桶的边沿,仰着头将内衫覆在面上,口脂的香气丝丝缕缕拉扯着他。
赵珣回想着下午的事,呼吸微乱。
他想着赵蘅玉白得耀目的肌肤、柔如丝棉的腰肢,还有她檀红的唇……
赵珣回忆着赵蘅玉失神时的喃喃细语。
“文若哥哥……”
赵珣猛地扯开脸上的绢布。
哗啦啦水声四溅,他站了起来。
他捏着手中的白绢内衫,手指几乎要撕破它,他望着地上的绉纱襕衫,面色冰冷。
他几乎想要自己身上长上倒刺,将他人给与赵蘅玉的痕迹一点点刮除干净。
然后满满留下自己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