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支撑不住眼皮的沉重, 慕梨合上双眼，按在陆决掌心的指尖划过屏风，无力地跌落在满是木屑的地板上。
而陆决的掌心依旧安静地按在屏风上, 极力维持着耐心，等待着下一次安抚。
可这一次的等待，似乎格外漫长, 按在屏风上的手掌尝试着换了个位置等待，依旧等不来那夏日山泉般沁人心脾的灵力灌入。
随着他的喘息加重，周围平息的剑气再一次开始了肆虐。
按在屏风的手掌松开了, 他再次摊开掌心朝屏风那一头颠了颠, 还是标准的要饭姿态。
可这一次, 神明再没有温柔眷顾。
如同周遭削铁如泥的冰冷剑气, 整间屋子再没了方才让他感到平静沁凉的鲜活气息。
明明完全无法思考，陆决麻木的脸上莫名出现了慌张的神色, 嗓子里发出急促地哼哼, 似乎急于得到回应。
屋里依旧一片寂静, 他暗红色的双瞳微微转动, 左手撑了一下地面, 周遭灵气瞬间暴涨！
剑气开始寻找周遭一切残存的生命迹象。
刹那间, 陆决感受到了靠在后背的那一缕脆弱的气息。
这意味着，那股失控的力量也发现了她。
慕梨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看不见一寸一寸逼近的剑气将她眼前的一切化为灰烬, 神色平静得如同安睡，就仿佛在用对他的信任, 挑衅周遭毁天灭地的妖力。
陆决完全保持静止, 目视前方, 看似一尊雕塑, 实则凝聚残存的意识，拼命压制即将爆裂的杀意。
整间茶社开始震颤，随着剑气所致，屋顶和四壁连同周围的树木被摧枯拉朽般折断粉碎。
漫天的沙暴无可抑制地寸寸逼近，扬起慕梨的衣角发丝——
就在此刻，天际那颗被完全吞噬的血月，忽然显露出一道银白色的月牙。
剑气一瞬间静止了，飞旋的沙尘如同一场暴雨扑簌簌砸落在地。
死死绷紧身体的陆决双瞳瞬间变回褐色，瞳孔骤然放大，下一刻便垂下脑袋，全然失去意识。
几位堂主抵达茶社时，看见的，是一片尘埃堆积的废墟。
废墟中央竟然有一扇完好无损的屏风，而慕梨和陆决隔着屏风背靠着背，都已不省人事。
怀灵师太第一个闪身至二人身旁试探脉搏，不久便转头对众人温和地点点头——两个孩子都没受伤。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上前仔细查看。
陆夫人猜到儿子肯定没有外伤，她仔细检查慕梨，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外伤，不知她为何气息如此微弱。
等到上山的医修弟子慢一步赶到，才查明了状况，迅速拿出一瓶丹药，喂慕梨服下，并起身禀告诸位长老：慕梨灵力耗尽，无法填补透支的体力，才陷入昏迷，并没有受伤，服下丹药后休息片刻便可恢复体力。
陆夫人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轻手轻脚将这小姑娘搂紧怀里，擦拭她额头的细汗。
几位堂主立即上前询问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山腰上的小茶社。此刻就只剩下一扇屏风，和这两个孩子身下这块木质地板了。
周围的大树约莫是被连根拔起，废墟里坑坑洼洼被树根掀得惨不忍睹，哪怕是遭遇魔族突袭，也不至于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造成这番景象。
陆夫人精疲力尽，强撑着对众人解释：阿决因为血月月食突然失控了，具体得等孩子们醒过来才能问清楚。
她召弟子来将人分别抬上两辆马车时，不远处的天际忽然划过一道闪电！
伴随着一声雷鸣，小天尊哇哇的哭声跟着弟子匆匆的脚步声一齐到来——
“阿泥坏坏呜哇……本座丢啦！本座呜哇！”
段恒抱着怀里的小肉墩子不敢跑太快，带着两个师弟慢一步赶到，足尖刚一点地，就急切地呼喊：“慕梨！慕梨呢！”
陆夫人焦头烂额地接过他怀里的小天尊，一边拍哄一边往马车上送：“慕梨在这儿呢！小天尊快看——看——这是谁呀？”
小天尊的哭声戛然而止，下意识就一举小胖胳膊，要慕梨抱抱。
泪汪汪地看清了躺在座椅上睡觉的坏姐姐之后，小天尊“嗯唔”一声，委屈唧唧地背过身！
赌气！
坏姐姐说好仪式结束就立即抱他回家，小天尊屁屁都坐麻了，仪式结束还不让别人抱，乖乖等坏姐姐抱抱。
结果山上的人都走光了，他身边也只剩下段老二和谢老三，根本没有坏姐姐。
空荡荡的山顶，山风呼啦啦地吹过额前软趴趴的碎发，乖乖的小天尊就这么被丢在山上了，坏姐姐一个人下山睡觉觉。
“嗯唔！”小天尊委屈极了，发飙地对着陆夫人下令：“不给捏捏！”
他用小肉手捏着自己肥嘟嘟的包子脸颊示范给陆夫人看：“这样，阿泥也不给哦！亲亲也不给！”
他嘟起小嘴，嘬奶一样模仿慕梨亲他的样子，严正宣布：“不给哦！”
从前扭屁屁的时候发现每次慕梨捏他亲他的时候都非常开心，小天尊并不知道慕梨是先觉得他可爱才激动地亲他，他认为嘬他的脸有让人开心的功效，因为从前爹爹亲他的时候也很开心。
所以为了惩罚慕梨丢下他，小天尊决定用自己厉害的脸作为筹码吓唬坏姐姐。
从现在开始，小天尊再也不会让慕梨捏捏亲亲，直到坏姐姐抱着小天尊转圈圈跳舞，并且讲十个睡前故事，哄小天尊开心。
然而，说完这句话之后，身后一片寂静。
而陆夫人也已经把怀里的小胖崽递给了刚赶来的阿兰，丝毫没有要配合小天尊的表演。
小天尊仰起包子脸，开始跟阿兰闹腾。
然而阿兰忙着听陆夫人解释情况，根本没精力去听小天尊在嘟囔什么，她虽然用手不断拍哄着小天尊，目光和心思全都在陆夫人身上。
小天尊满腔的委屈忽然被那种久违的恐惧感取代，他好像又感觉回到了爹爹不见后，没有一个人真正注视他的陌生感之中。
吵闹声忽然停止了。
小天尊不再试图从陆夫人那里夺回阿兰的关注，他一扭小身子灵活地从她怀里钻出去，啪嗒啪嗒跑到了慕梨身边，安静地蹲坐在座椅旁边，拿出慕梨塞在他袖笼里的小布偶玩起来，并开始一边摆弄布偶，一边编故事。
陆夫人嘱咐完一名医修跟随后便下了马。
阿兰走过去想再抱起小天尊，这小家伙却用力往下赖，不让她抱。
阿兰只好任凭他蹲坐在昏睡的慕梨身旁。
小天尊自顾自讲了好一会儿故事，身后的坏姐姐还是没有像以前一样好奇地问他很多问题。
小天尊没忍住，把刚刚愤怒的威胁都抛在脑后，“放弃尊严”主动问身后的坏姐姐：“小脑虎就没有吃那个小孩，你知道为什么嘛阿泥？”
没有人理他。
小天尊包子脸上满是不安，终于进一步“放弃尊严”，转过身回避目光自顾自喃喃：“阿泥冷吗？可以先抱抱本座，但是……但是不可以这样捏捏脸哦！本座还有……一点气气。”
依旧没人理他。
小天尊终于忍不住，眼巴巴看向慕梨。
慕梨睡得很沉，这不是小天尊习惯的样子，任何时候似乎只要他有一点动静，慕梨就会瞬间清醒过来，乐呵又好奇地问他在干什么。
在小天尊的认知中，慕梨是不需要休息的。
此刻他睁大眼睛盯着慕梨安静的睡颜，许久，小声询问：“阿泥很困困？”
见小天尊似乎情绪缓和了，阿兰这才尝试安慰道：“是的呀，慕梨刚才做了一件大事，为了救很多无辜的人，没能跟小天尊说明就匆匆下了山，很辛苦很辛苦，现在累坏了，小天尊跟我一起陪在慕梨身边保护她好不好呀？”
“救……救人。”小天尊回忆起坏姐姐从前讲的睡前故事，他转头问阿兰：“阿泥去当大英雄了吗？”
阿兰点头：“对，阿梨刚才下山救了很多人，现在是大英雄了！”
小天尊回头看看坏姐姐，琢磨了片刻，忽然不开心地嘟起嘴。
阿兰蹲到他身边轻声询问：“怎么了呀？”
小天尊气呼呼地说：“妖魔很坏坏，阿泥不可以。”
他郑重其事地提醒熟睡的慕梨：“本座派孝子当英雄，他很厉害！阿泥本座保护。”
一旁的阿兰好奇地询问：“孝子？是天尊的孝子？小天尊是想长大后成为英雄是吗？”
小天尊一脸嫌弃地解释：“本座的孝子！阿决。”
“…………”阿兰惊恐地提醒：“这话可不兴乱说啊小天尊！真叫陆仙君打起您屁股来，那可就糟了！”
-
送走尽常真人一家的马车，段恒立即转头询问谢寂川究竟发生了什么。
平日早该消失的秦郁此刻也跟随他们漫步下山，似乎也想知道他的“仇家”小师弟今夜究竟为何缺席。
白景耀更是不想错过打探情报，拖着病体也跟着一群师弟一起走。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你入阵之前阿决就开始不对劲了，动来动去地不消停。”谢寂川回忆道：“我以为他等得不耐烦，想陪他闲聊几句吧，那小子脾气爆了，让我别挨着他，那么大的山风他还说山上闷得慌，等你祭月开始后，他就越来越不安分，还问我什么时候才轮到他。”
段恒一头雾水：“他是怕在尽常师尊面前出错，还是哪里不舒服？”
“我觉得不像是紧张。”谢寂川说着，从兜里拿出那只油纸包，递给段恒看：“他还突然拿出这个抓了一把往嘴里塞。”
段恒接过包裹拆开看了看，又闻了闻，费解地看向谢寂川。
“他吃了什么？”白景耀上前一步挤到二人中间，看向段恒手里的纸包。
“应该是安神丹。”段恒坦白回答。
白景耀轻笑一声说：“祭月吃什么安神丹？师弟怕是弄错了吧，拿来我瞧瞧？”
段恒不便拒绝，便将纸包递给他。
白景耀细细分辨气味，居然真的是安神丹，抬头道：“这药丸让我带去丹药房，让弟子们分辨分辨，没准是被什么人掺了毒。”
谢寂川反驳：“这药应该是没问题，阿决早就开始不对劲了，你头一个入阵的时候他就开始不停地深吸气，到了段恒入阵的时候，他好像已经撑不住了，才拿出这个药包，估计就是真的想安定心神，要是中毒，那还得问他上山之前吃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