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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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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家峪是西北边境一座荒僻小城,驿道平日少有人经,便也没什么人打理,显出些鸟不拉屎的寥落。

    远远看去,仅一辆马车、几匹快马在驿道上遥遥驰来。

    车夫坐在车辕,嘴里毫不停歇地说着:“平时这地方的确没什么人,但今日恰逢每月一次的大集,十里八乡的人都要来咱这将军祠赶集,可热闹了!贵人您看,这边下了驿道就是。”

    马车拐过一个弯,他抬手一指,果然,驿道东边不远处一派热闹景象,人挤着人,围着处戏台,戏台旁还有座低矮建筑,看不清正门牌匾,只能看见游人如织,几乎将门槛踏平。

    车夫停下马车,赔着笑,将庙会夸得舌灿莲花,心里唯恐这几位贵人瞧不上眼。他小贾也是走过十里八乡,去过朔方的有见识的车夫!朔方的将军祠那叫一个大,门口的庙会也气派得很,相比而言,郑家峪这将军祠统共三间平房,相形见绌。

    车中一男一女带着三个孩子,虽衣饰都普通,但气度不凡。加上随行的几匹好马,身高体健,皮毛鲜亮,跑了好长一段路仍是不紧不慢,简直像在遛弯。他在朔方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军马。

    车夫只得越发卖力地夸赞这庙会上卖的玩具小吃,希望贵人们不要大失所望,他也好多拿些赏钱。

    闻岱抱着闻昭先下车,回身伸出一只手,去接车里的舒宜。几人都站定后,他自怀里掏出些散碎铜钱递给车夫:“你找处地方歇息罢,我们自逛逛,待到散集时自来找你。”

    车夫捧着赏钱欢天喜地走了,闻晗扯扯舒宜的袖子:“阿娘,将军祠是甚么祠?”

    舒宜神秘一笑:“你们等会看就知道了。”

    见阿娘不答,闻晗又去烦闻曜,闻曜已经抽条出俊逸身形,很有哥哥模样地牵着他向前走。

    “哥哥,将军祠到底是甚么祠呀?供的哪位将军?”

    闻晗的问话被路人听见,纷纷笑开来。

    “小郎君是外地人吧?还能是哪位将军,当然是本朝卫国公闻大将军,当年到西北征突厥,我们到如今还感念他的恩德,因此立了生祠呢!”

    “正是,小郎君怎得连闻望峦闻将军都不知道?若是没他,咱这片如今还在突厥奴子手里呢!”

    闻晗惊讶地看一眼阿耶,又去看大哥。大哥比他沉稳得多了,一点也没被这个消息震惊,八风不动地拉着他往前走。

    闻昭年纪还小,茫茫然被闻岱抱着,听得半懂不懂。

    刚随着人流进了祠门,舒宜就被面前的塑像镇住了。

    塑得……颇为粗放。模糊能看出是个人形,身形却比寻常人大了一倍有余,浑似个膀大腰圆的怒目金刚。脸上是匠人浓墨重彩精心塑出的凶猛表情,横眉立目,豹头环眼,可惜技艺不济,只塑出两道铜铃般的眼睛,一对夜叉似的眉毛。

    怎么说呢,能止小儿夜啼。

    她看一眼身旁的闻岱,又看一眼塑像,忍不住笑起来。

    闻岱知道她笑什么,颇为无奈地看他一眼,手上还不忘护住女儿:“阿玉不看,别怕。”

    闻昭却没那么胆小,反而扒开闻岱的手要看。闻曜也怕她被吓着,凑近了低声说:“不怕,这是阿耶。”

    闻昭简直震惊,忍不住伸手摸摸阿耶的脸,又看看堂上威风凛凛的塑像,好半晌,才奶声奶气说了一句:“不对,阿耶才没这么凶。”

    闻晗虽也难以置信,却梗着脖子说:“大哥从来不撒谎的,大哥说得对!”

    两人互瞪一会,没能决出胜负,便一齐转头看闻岱。闻岱沉默片刻,道:“塑的是我,但民间传说,不可尽信。”

    她和闻晗两脸茫然,张着嘴对望,模样傻极了。舒宜扶着闻岱的胳膊,笑了好半晌。

    笑够了她才起身,见闻岱眼底含着无奈的笑意,脸上看不出什么,但耳根浮着浅浅的薄红。舒宜终于大发慈悲,替他解围:“好啦,也没甚么好看的,咱们往前走走。”

    前头捧着功德箱的小僮儿机灵地凑上来:“娘子和郎君是外地人?要不要替闻将军添些香火,许个愿?将军祠许愿可灵了。”

    我拜我自己?

    舒宜忍不住问:“都能求些什么?”

    “什么都能求!”小僮往后一指,果然手捻香烛的百姓挤挤挨挨,“求种田,保佑您今年五谷丰登,粮食满仓。求子也灵,据说闻将军风度翩翩,相貌倜傥,生子前来将军祠拜一拜,生男勇武生女聪慧,且不管是男是女,都和闻将军一样好相貌!”

    这小僮口才很好,但舒宜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被烟熏火燎到漆黑的塑像,怎么看也看不出相貌倜傥这几个字来。

    要是生得像这雕像,可得多糟心啊……

    小僮还要引着他们往深处看,闻岱摆摆手,给他两个散碎铜钱:“不必,我们自看看。”

    也没甚么可逛的,主要是听别人没口子的夸赞,越听越不着边际,闻岱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带着母子四人出了将军祠,迎面便是热闹庙会。

    戏台上锣鼓声喧响,几个孩子都哇了一声,好奇地探头探脑。

    杂耍的、看戏的、还有卖零嘴卖蜜水卖兔儿爷卖小玩具的……热闹得紧。百姓们衣衫朴素,却也有不少走到货郎跟前问价,摸出几文钱,要替孩子买个回去的。另一边迎风吹来一阵香气,有人扯高了嗓门大声喊:“上——好的羊——肉炊饼!”

    有小孩咬着手指,含糊不清地说:“阿娘,我要吃炊饼。”

    “都给你买了糖人了,想吃炊饼回去给你做。”

    “阿娘——”

    粗糙却热闹欢乐,正是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气。

    闻晗眼巴巴的,在一个摊子前拔不开脚,闻曜看了眼摊上货物,也是心喜的神色。摊上林林总总,摆了刀枪剑戟各类木制兵器,还刷了一层清漆,上系大红穗子,别说闻曜和闻晗了,路过小孩没一个移得开眼睛。

    闻岱走到他们身后,看看摊子,手扶上闻曜的肩膀,含笑道:“也半大了,回去着人给你打柄好刀。”

    闻曜眼睛刷一下就亮了。闻岱又向摊主问了价,递过零钱:“一人挑一样。”

    闻曜挑了柄长刀,闻晗挑了柄木剑,还眼巴巴望着闻岱:“阿耶,也给我打一柄刀吧。”

    “你才多大,”闻岱好笑,拍拍他脑袋,“先把弓箭练好。”

    闻岱身后,闻曜低声对闻晗说:“等我的打好了,也给你玩。”

    想想,闻曜又补一句:“我带你练箭。叫阿耶打一张好弓。”

    两个小孩自觉是悄声说话,全落在闻岱耳里,他只作听不见,转头去问闻昭:“要不要小木剑?”

    闻昭对兵器不感兴趣,却说:“阿耶,我想骑小马。苍叔叔家的哥哥明年就要学骑马了。”

    苍如柏和徐三娘成婚后,次年便生了一对双胞胎,虎头虎脑的两个小子,一个叫阿宣,一个叫阿齐,比闻昭大上几个月。徐三娘初诊出喜脉时还惊讶不已,后来特意又请了郎中,一诊之下才知,她的身体压根没有一点问题。舒宜对她那位前夫还有所耳闻,据说他又娶了几任妻子,却仍没有喜信,眼看着家资不足以支付成亲的聘金了,越过越穷困潦倒。

    几个小孩从小玩到大,听闻苍家两个哥哥要学骑马,闻昭自然羡慕。

    闻昭才三岁,年幼骨头嫩,当然不行。但闻岱每每一对着她,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得转头去找舒宜。

    舒宜硬着心肠板起脸:“不行,你才多大,少说也得到六岁。”

    闻昭瘪瘪嘴,把头往闻岱怀里一埋。闻岱立即忙着哄女儿,左看右看,往戏台上一指:“看,唱戏了。”

    闻昭好奇心强,果然抬头。

    戏台上锣鼓喧天,正高声大气唱得热闹。细一听,正是那年闻岱临危受命,前去收复沦陷的朔方。

    唱戏之人捋着长长漆黑髯口,手舞宝剑,气势凛然,背插靠旗也随动作舞动。

    此时戏台上武生,皆以英武为美,扮闻岱的人怕也是精心选过,格外膀大腰圆,配上色彩鲜艳的戏袍,更是浓墨重彩。舒宜忍不住看了一眼闻岱劲瘦有力的腰身,配上宽肩长臂,完美的倒三角身材,人到中年,也没什么赘肉。

    闻岱目光疑问,舒宜道:“还好你没有胖成那样,亏我眼光好。”

    闻岱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舒宜用目光吃了一回豆腐,简直哭笑不得,低声道:“孩子面前,你正经些。”

    好在三个孩子全被戏台吸引,没一个顾得上这边。上头正唱到闻将军身骑宝马,只身冲入敌军重围,扮敌军的全被他轻描淡写杀开,一下就七零八落。戏台上的闻将军高居中央,将剑一收,在高亢紧凑的锣鼓声中连翻了七八个跟头。

    这是极俊的功夫,台下轰然叫好。闻昭也跟着拍掌,忽想起什么,低头问闻岱:“阿耶,你会翻跟头吗?”

    闻岱戎马半生,从没被人问过这种问题,顿了一顿,好在闻昭也不是真心要问,转过脸就继续看戏了。舒宜搭着闻岱肩膀,笑不可抑。

    一会功夫,台上演到收复朔方,“闻将军”声音浑厚,唱道:“突厥奴子何足论,看我拿火药来挡他的兵!”

    众人霎时振奋起来,眼也不错,紧盯着台上。舒宜不明所以,也跟着看去,只听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台上众人摆出一个复杂的阵势,将闻将军拱卫在中间,齐声大喝,锣鼓重敲,然后开始……喷火。

    闻将军在中央左劈右砍,威风凛凛,敌军自然是支撑不住,翻着跟头逃下台去。

    三个孩子都看得长大了嘴,舒宜忍不住拉拉闻岱的袖子,明知故问:“闻将军,你会喷火吗?”

    闻岱摇头失笑,还未及回答,戏台清空,梆子轻敲一声,旁白唱:“……那楚国夫人美如仙,她一路从长安奉皇命,到了西北是功连天……”

    舒宜再一看台侧,能模糊看见一个颜色鲜亮的身影,内心大叫不好,闻岱在戏里都成能喷火能翻跟头的黑熊精了,也不知道在西北纯朴人民的口口相传下,她的光辉形象是个什么样子。

    当机立断,舒宜一手拉住闻曜,一手拉住闻岱:“我突然想起那边还没逛,走,咱们那边看看。”

    闻岱唇边带笑,随手替舒宜挡开迎面而来的人潮,看着闻曜牵紧了闻晗,对怀里恋恋不舍的女儿说:“走,到前头去,给你买个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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