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脚楼
“您面生啊，第一次到这边来？”
“噢，今天是面试来的，如果通过了以后就要在这边住下了。”
“那敢情好，您以后必须得常来。”
北三环东路的夜晚比白天多了许多烟火气，这功劳多是属于支着路边小摊儿的老板们的。
烧烤摊老板豪爽的语气把年轻人说得直乐呵，现在没到宵夜时间，老板客不忙，两人便多聊了一会儿。
过了不一阵，年轻人点的烧烤已上桌，茄子、土豆、青椒……全是素菜，他把藏在怀里悟得暖和的手伸出来，捏起两串香菇，正要落口，忽然看着远处开始出神。
在落日的光辉下，一座华丽高大的建筑物显现出金色的轮廓，却又看不真切，年轻人仔细眯着眼，又仿佛眼里的只是一座乏善可陈的居民楼似的。
不必说，既已聊到此处，这便是那“人间楼兰”没跑了。它有个具体的名字：“人间楼兰”的服务站——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堕凡的小仙们更喜欢称它为“脚楼”，内涵它“落脚的破楼”。
这座隐藏在某居民区里的“破楼”实际上并不如它外号那般破败，与之相反，是神仙们吸纳了人类最时兴的现代建筑功能，结合天界的审美建造的。其状如柱形金字塔逐4层一缩窄，顶尖如同一柄宝剑直冲云霄。虽仅有16层高度，外墙用的成片玻璃幕墙，于远处一观，端的是气派无比。
照理来说，无需为这些改造人员提供那么滋润的环境，但那日司空元尊随口提了句土坯破瓦楼足矣，仙界劳委转头就幻出标语游天抗议，闹了月余，这才被迫讲究起来。
总之，可惜这耗费了诸仙不少心思的建筑，却根本没有人类能够看见，它隐匿在平凡的居民小区里，外围用仙法施了境界，人类无法误入，哪怕是神仙，也没多少有闲工夫过来遛遛，他们生怕被堕仙们的怨念沾染上，多有不吉。
说来也正常，毕竟名为历练，实为处罚，在人界这样“炼狱”般的地方度过漫长的岁月，叫原在天界逍遥自在的仙人如何不滋生怨念。
怨念归怨念，饭总是要吃的。
从高处望进驿站敞开的窗户，此时正是灯火通明的晚饭时间，又因为今日刚刚公布的天界新闻，食堂里是一片纷乱的嘈杂声。
扎着高马尾一身兜帽运动装的女性从电梯间一路小跑赶来，灵巧地躲过人群，把背包往边上空座位一扔，一屁股墩子摊在餐座上，好像这会儿才能够放心呼吸一般，连续喘了几口大气，细密的汗从额上聚起来，沿着她光滑却瘦得有些棱角的鹅蛋脸接二连三地淌了下去。
定睛一看，这匿着火焰，隐而不发的凌厉眉眼，不正是那位斩龙女侠仰夏。
“好热、好热……我的番茄炒蛋、紫菜蛋花汤！快快！”吃饭可是头等大事，仰夏喘得快续不上气了，也得先关心自己今天的晚饭有没有着落。
她一路飞奔，边给铁姐们儿佳卉发了个语音信息让她帮忙先抢救自己的饭菜。
也是奇怪，本来自己累得浑身发软，和那神叨叨的老者打完交道后，身上居然莫名多了一股子力气。
不过，也只够她跑这一段儿。
到脚楼里，闻到饭菜香味的一瞬，她就卸了力。
眼前全是雪花，双腿都不受控制了。
“放心老板，大大地有。”面前齐耳短发圆脸蛋的姑娘嘻嘻一笑，把堆得满满的餐盘推给她看：“不用那么着急的嘛，有小的在，这整座脚楼我看谁敢抢老板的番茄炒蛋？嘿嘿。”还周到地递上筷子和汤勺：“今天辛苦了，吃得那么素怎么行，小的还给老板加了一份小炒肉。”
没等仰夏来得及夸她，佳卉连连摆手：“小事小事，您只管吃，幻玉嘛过会儿再还也不碍事。”
这妞自以为笑容狡黠，全仰仗她这头圆咕隆咚苹果一样的短发，旁人看她只会觉得像家中幺女那般讨喜。
说起发型，佳卉老早前就总念叨着留长，说长发显脸小，但是每当留到半长不短的尴尬长度，又嫌耽误她工作，转头就咔嚓给剪了，仰夏说她是典型的华国北方姑娘性格，不拘小节，她反倒不同意，说自己就是别扭，心口不一。
仰夏早知道她要来这一套，故意“啧啧”两声：“好说好说，那就明年再还。”说着端起汤碗就往嘴里送。
佳卉“嘿嘿”两声，倒也没有继续犟嘴。她满盘的饭菜纹丝未动，等到仰夏咽下第一口汤，这才动筷。
“张冬林他啊，今早给我发了个消息。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冬林……怎么了？好几天没见有动静。”
心里咯噔一下，仰夏已经知道佳卉打算说什么。
她嚼着嘴里的西红柿，头也没打算抬，多少有点逃避这件令人不快的事的意思。
“哎呀，他说他打算离开这儿，叫我替他转达给你。”提到这个事就来气，佳卉愤愤地敲击筷子：“一年多了啊！也太不讲人情了，简直就是利用你！还完税就跑，真不要脸！”
仰夏听到关键词，露出讶异的神情。
“一年？他就赚了那么多幻玉？厉害啊……明明是我带着他刷的，怎么我就感觉没攒下多少……”
“老板……你抓重点的能力真的是……”佳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维护税的税额随着在楼兰中劳作的时间成反比。对于仰夏这样的劳模，常年税额全免；佳卉长期居住在脚楼宿舍缴纳伙食住宿，也会有一定优惠规则，但是对于从十八岁起就头铁着不回脚楼的罪仙，一旦到了通缉逮捕的地步，往往会套娃式地堆叠出一屁股债。
而冬林便是后方这种情况。
才一年便悄默声地还清了，仰夏感到意外也不奇怪。
“算了，他不是还有老婆孩子要管吗，还清了账，总不能一直呆在这儿。我反正带他做任务也是捎带手，他自己也很努力，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仰夏这番话，也不知是安慰佳卉还是安慰自己。
“他不容易，脚楼里谁又活得容易啊……一码归一码，做人哪能这样！至少临行好好道个别吧？谁也不是让他掏钱请我们吃饭什么的。”
对于倒霉蛋堕凡仙们来说，花样百出的人间坎坷，好比一本灾难大全。正在义愤填膺的佳卉并不是没有指责的资格，正相反，她小时候曾遭遇重大车祸，童年时光几乎都在医院复健室度过，但她向来乐观积极，从未抱怨过这x蛋的命运。
“算了啦，较这劲做什么，能让我们早点回天界？我倒是觉得……”仰夏拨了拨筷下米粒，她的一双棕瞳天生透亮，但有心事时便会随着眉稍垂下，眸中光芒沉寂，如夜幕下的湖面，投石一探，深不见底。她本应该心情很好，听不出什么情绪，若有似无道：“没有道别是最好的道别，指不定什么时候又碰上了。”
佳卉嘴挑油瓶，支吾一会儿不情不愿道：“我看是又回来求你帮忙吧……你就是人太好了！”
“什么呀，他不想多费口舌，我懒得浪费时间，这不是正好。”仰夏摆摆筷子，否认道： “只要不是你无声无息拉黑我，我管他们呢！”
佳卉立刻会意，头一歪，眨眨眼假装害羞道：“矮油，我都懂！干嘛辣么直接啦！”
仰夏假装要吐，又憋不住笑。
那年她们年满十八，稚嫩愣头青，在一个明媚秋日恰巧碰面，闻言了解彼此所在同一所大学，又同是堕凡的怨种，怀揣着这样的惊天大喜，两人一见如故，一拍即合。
自那时起，到如今已有五年。在这人员更替飞速，凉薄是为寻常的“人间楼兰”里，也算是稀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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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今天的新闻推送你看了吗？”佳卉塞进几根已经有些凉了的大白菜，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嘴里鼓囊地问道。
“坐地铁的时候瞟了一眼，怎么了？”
“人间楼兰”有一个宣传部名叫顺风台，有仙侍专门运营管理，时不常会推送一些新闻和任务小贴士。
仰夏平时比较忙，偶尔抽空看下重要新闻，今天往返的时候得些空闲，又见新闻标题特意标了红色感叹号，才特意点开看看。
——锦罗司蚕仙雅，犯偷盗罪，处革职、罚没仙铢十万，及二十人年历练刑罚，即刻执行，发往‘人间楼兰’。
这是今日特别公告的主要内容。
佳卉含糊不清道：“你说这蚕仙怎么就想不通呢，偷一个根本用不上的料子，玄凤缎可是天后才有资格穿的，难道她偷回来在家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