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光影地域 其二
准确的说是，活不到明天。
曼珠沙华的血液在向她的全身传递着这样一种信息。
这叫她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忍心打搅。
但一想到外面伯爵那副焦躁不安的样子，曼珠沙华最终还是按照德古拉·威廉所说，跟老人说明情况。
对方应该是听到了，但似乎没有力气做回应。
然而意识到时间的紧急，曼珠沙华并没有等对方回答，就走到那根蜡烛旁，轻轻将烛火吹灭。
屋子里顿时就暗了下来。
“是帕尔先生吗？”这时，老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屋子里的动静，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句。
“很遗憾，帕尔他有其他事情要做，所以没能赶过来。”
只是这一下的功夫，德古拉·威廉就已经来到房间门口了，速度快之惊人，足见他对这位卧床老人的关心。
“是啊，他不喜欢我，更不喜欢同死人告别。”床上的老人扯起嘴角的一块破皮，艰难笑道。
“我亲爱的摩洛，请别这样说……”
德古拉·威廉快步走到床边。
瞧见这人的模样，他立刻就红了眼眶，几乎是哽咽着说道道：
“没有人会喜欢看着别人离去……帕尔并非讨厌你而不愿来见你，只是……”
只是他需要去陪伴另一个将死之人。
这句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您好像交到新朋友啦？”床上的老人又问。
他似乎是不想叫伯爵为难，所以暂时回避了这个现下已经无法再推迟的问题。
他的声音很温柔，叫人听了会感到一阵暖意。
但这股子温暖人心的语气，其实更多的是象征着他此刻不断凋零的生命。
“这几位是城堡的客人。曼珠沙华和洛十七。”德古拉·威廉逐渐调整姿态，平静的回应道。
“客人？说起来，我这儿也有一位客人刚刚来过，他应该还没走远……你们来的时候没有见到他吗？”
伯爵摇摇头，他没见到有别人在，也不想关心这个问题。
他只是轻声询问摩洛：“你还好吗？”
“说实话不太好……”老人苦涩的笑脸说明了一切，他说：“抱歉，威廉，让你担心了。”
伯爵听了，只是叹了口气，然后用依旧用假装平静的口吻说道：
“你今天又出去找你的儿子了吧。明明身体已经这么虚弱了……”
老人笑笑，却是没有力气说话再说话。
德古拉·威廉告诉一旁的曼珠沙华和洛十七，躺在床上的这位老人名叫摩洛，是不久前搬到这里来的。
“一个人？搬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曼珠沙华不禁感到有些惊讶。
眼前这位老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生活就更是难以自理。
然而这间屋子里却没有任何一个家人在这儿照顾他。
也就是说，摩洛是一个人，拖着这副虚弱的身体搬到这里来的。
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理由，才会让摩洛不顾身体虚弱，在本该静静等待生命的终结到来的时候，孤身一人搬来这早已是一座空城的冷月岭呢？
曼珠沙华忽然想起，德古拉·威廉刚刚好像提到摩洛去找他的儿子什么的。
“摩洛很久以前就住在这儿。”
似乎是看出了曼珠沙华的疑惑，德古拉·威廉解释道：
“他在这儿出生，然后长大，娶妻生子。然而在本该是自己人生最幸福的时候，他却偏偏碰上了大暴乱。”
听到大暴乱这个称呼，曼珠沙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
那是二十多年前，发生在亚斯兰王国的一场重大灾难。
几乎没有人知道这场灾难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只是当大家都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其中了。
曼珠沙华就是当年那场灾难的亲历者之一。
那时的她才不过几岁的样子，就不得不随着身为十二城领主的父母一起逃亡。
那两年在暴乱中颠沛流离的生活，也算得上是曼珠沙华人生中最深刻的过往了。
她见过遍地都是尸体的荒原，被血水染红的街道，以及许许多多在这场暴乱中痛苦地死去的人们。
疾病，饥荒，孤单和困苦被欺骗和背叛笼罩。
房屋被摧毁，道路被破坏，家庭被拆散……
到处都是罪恶，一切都混乱不堪。
人间炼狱，是对于那场灾难最好的形容。
一直到后来，国王陛下林恩·星辰花继承王位，那场可怕的灾难才逐渐被平息。
多亏了有他重新执掌亚斯兰王国的秩序，人们才得以逐渐恢复正常的生活。
然而，家人，朋友，爱人。
凡是从那场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都不可避免的失去了这些自己最珍视的人们。
曼珠沙华也不例外。
她的母亲在他们逃亡的第二年染上了风寒，不幸去世。
只留下森恩跟她父女俩，还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弟弟道尔。
此刻躺在床上的摩洛，同样是那场大暴乱的受害者。
他的家庭很明显算不上富裕。
尊贵如森恩都要流亡在外，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几乎都是在一天一天的苦难中走向灭亡。
能从那场灾难中活下来的，无疑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就连摩洛自己也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在那样的情况下活下来的。
他只知道，在一切都回归平静以后，他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不知从何时起，摩洛就变成了孤单一个人。
明明在那样的境况下都坚持了过来，可摩洛却没能走出灾难后续给他带来的阴影。
贫穷和疾病没能夺取这个可怜人的性命，可漫无止境的孤独却几乎将他摧毁。
几乎很长一段时间，摩洛都睡不好觉，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
为了生存，他必须努力干活，可是悲惨的过往让他总是打不起精神来。
巨大的精神压力几乎要压垮他的心。
面对身心的双重折磨，摩洛几乎是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在衰老，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疾病缠身。
在那个时候，摩洛就以为自己要这样在煎熬中死去。
可就在这时，他偶然得知自己失散多年的的儿子还活着。
这一消息不知从何而来，但毫无疑问的点燃了摩洛心中早已的希望。
他那近乎死去的身体突然充满了活力，就像是他那年轻的孩子在指引着他，要他快快行动起来。
他发了疯似的去寻找他的儿子。
他一边找，一边幻想着，那个曾经躺在他怀中脆弱的小生命，已经长成了大人的模样。
他变得英俊而强壮，待人友善而又富有学识。如果父子俩人相聚，那该是一幅多么感人的的情景啊！
摩洛就这样幻想着，然后每天找啊找。
他总是把体力都耗尽，将仅剩不多的钱财也都花光。
希望带给他的，只是更多无法实现的期待。
摩洛最后还是没能找到他的儿子。
多年的磨难早就使他的身体不堪重负，也让他的生命几乎走到了尽头。
也许是知晓了自己的结局，摩洛凭着早些年的记忆，以及难以想象的毅力支撑着残破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冷月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