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槐树
陈锦文大清早看见憔悴狼狈的郑荀既生气又心疼。
“不是让你先好好休息吗?你看看你这副样子,没有精神怎么去找他们?郑荀,我求求你好好照顾自己,保重身体。你想想他们想看到你现在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吗?”
“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郑荀苦笑点头。他昨夜梦中惊醒数次,一闭眼就会想到娘满身是血的模样。每次一想,心中的愤恨与无力便会加重一分,交织在心头,让他难以入睡。
他现在眼里带着红色血丝,面容憔悴,明显在硬撑着,陈锦文虽生气,却又不忍心说他,只得陪着他在台阶上坐着,又从怀里掏出热乎乎的鸡蛋和蒸饼塞进他手里。
……
天色渐晚,郑荀在墓前独自坐了许久才回来。
刚踏进门槛,他便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带着恶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如同那日一样。
郑荀心中冷笑,目露恨意。
他正愁不知从何去找,没想到那些人竟自己找上门来了。看来是真想将他们一家人赶尽杀绝才肯罢休!
蒙面人从他头顶举刀而下,正对上郑荀冰冷仇恨的目光。
郑荀躲到一边,高声问道:“你不想知道上次的人哪里去了吗?”
果然,那蒙面人停了下来。他声音嘶哑,似乎是刻意变成这样,“他在哪里?”
他这么问,却完全不相信罗四会出事。对付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罗四应该绰绰有余,可这都去了几天,竟还未回来复命。
郑荀冷冷一笑:“在阴间,你要去找他吗?”
蒙面人目露杀意:“死到临头还敢猖狂!”
“都死到临头了,此时不猖狂更待何时?”郑荀看着他的眼睛,嗤笑一声,不缓不急地找了个椅子坐下,像是自暴自弃的样子,“不如在我死前,你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的?又为何要将我们赶尽杀绝?我也好死得明白一些,免得到时候下了黄泉,成了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枉死鬼。”
“你们挡了别人的路,懂吗?”蒙面人不屑地冷哼一声,“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挡路?”郑荀嗤笑,“我们一直住在如此偏僻之地,寻常百姓而已,挡了谁的路?”
“这就不是你该问的事了。”蒙面人话音刚落便向郑荀刺去,动作狠绝,刀刀带风。
郑荀躲闪不及,只能迅速起身又重施旧技拿起木椅抵抗。蒙面人根本不将郑荀这种文弱书生一样的人放在眼里,在他眼中面前只是一只垂死挣扎的待宰羔羊。
正当郑荀筋疲力竭之时,门外传来乘月的声音。
蒙面人见有人来,狠狠盯着郑荀,原来先前他说那么多话竟是为了拖延时间!
蒙面人暗怪自己大意,几步上前,动作越发狠厉。
郑荀堪堪躲过几刀,见蒙面人扑身而上,忙朝他身后大喊一声:“大人,你来了!”
蒙面人一惊,向后看去,却被郑荀拿木椅当头砸下,尖锐处直接从额头划到左脸。一瞬间鲜血流出模糊了他的眼睛,蒙面人睁开那只被血染红的眼睛,顾不得疼痛,又向郑荀刺去。
“你敢诓我!”蒙面人瞋目裂眦,却见身后来人,便想将两人一并杀了,于是他转而向乘月挥刀而去。
“小心!”郑荀搬起木椅挥过去。
蒙面人俯身一躲,乘月上前扶住体力不支的郑荀,又看向另一边的蒙面人,蹙眉道:“怎么又来一个?”
见蒙面人欲上前动手,乘月凝出气刃向他打去,蒙面人接了几招,惊觉遇上了对手,自己又受了伤,几番思量,便狠狠瞪郑荀一眼,夺门而逃,片刻便不见踪影。
郑荀见蒙面人走了,终于卸下一口气,被乘月扶着坐下。他现在缓过来,腿都还是软的。
“你可有伤到?”
“没有。”郑荀摇头,“乘月,你又救了我一条命。欠了你这么多,我怎么还得清?”
乘月看向他,玩笑说:“好说,这辈子还不完那便欠着,下辈子再还。”
郑荀郑重道:“那我先欠着,等什么时候你需要帮忙,我定会竭尽全力。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是它告诉我的。”乘月拿起挂在身侧的墨玉铃,又看向郑荀,“这里怕是不能再留了。”
“这些人看来是不会罢休的。”郑荀沉默片刻,才轻叹一声,“我得尽快离开这里。”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先弄清楚些东西才行。
……
翌日,郑荀早早赶到镇上。
他现在疲惫不堪,唯一能让他提起精神的便是弄清楚手里这个东西,可在他认识的人当中,除了徐桓,也就是钱昌或许会认识。毕竟早些年钱昌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万一碰上了呢?
陆嘉包好药将人送走,见郑荀来了,赶紧把他带到后院去找钱昌。
钱昌见郑荀来,便将手里的长命锁包进手帕里,放在了怀中。
“阿荀,”钱昌面色凝重,叹气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托人打听,七里镇没人见着你爹。”
郑荀压下心中酸涩,本以为他已经缓了过来,可没想到张了张嘴,刚想开口,看到钱昌关切又担忧的目光,鼻子一酸,又哽咽起来。
“钱爷爷,不用找了。”
钱昌见状,心头有些突突地跳。
“你这孩子,怎么了,哭什么?是不是受委屈了?跟爷爷说,是不是你爹回去凶你了?等你爹来了,爷爷替你教训你爹去!”
郑荀摇头,哽咽着说清了来意。
钱昌听完,佝偻着身子坐到椅子上,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这天杀的,郑荀才多大的孩子,怎么就遭了这些事。
两人在石桌前坐了许久,钱昌叹着气拍了拍郑荀的肩膀,又嘱咐陆嘉看好药材铺。
“好孩子,以后老头子就是你亲爷爷,有什么事爷爷替你解决。”钱昌思衬一番,“你把那东西拿好,我带你去找人辨一辨。别的不说,老头子我认识的人里还是有能人的。”
钱昌翻出两壶酒让郑荀提上,带着他七拐八拐到了一条小巷里。
巷子不宽不窄,正容得下两三个人走。入口处有一棵柳树,长得很是扭曲,垂下来的柳枝在巷子口飘来荡去,巷子里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吠。
钱昌走在前头,拨开从头顶垂下来的柳枝,将路中间一块石头踢到了墙边。
郑荀沉默地跟在后面,看着巷子两边的土墙,坑坑洼洼的,不知道有多少年了。
土墙不高不矮,刚好能遮住里面的院子。也不知巷子里住了几户人家,木门都是紧闭着,走了这么一会儿,也听不见人说话的声音。
钱昌停在一扇破烂的木门前,这门几乎是摇摇欲坠,他敲了两下,木门便吱吱呀呀地开了,从门缝里窜出一条黑狗。
黑狗的毛油光发亮,身体也肥硕健壮,一看就是被主人精心喂养的。此时它正咧着嘴,趴在地上使劲冲钱昌摇尾巴,尾巴在身后扫起了尘土,看起来不是很机灵。
“小黑真乖,去,一边玩儿去。”
钱昌摸了摸它的头,带着郑荀走进了小院,黑狗欢快地跟在郑荀身后,围着他跑来跑去。
院子里有一棵槐树,差不多遮了半边。这槐树不知为何,从中间裂成了两半,其中一半已经焦黑了,也不知是不是被火烧过。
现在才是春日,树上的叶子已经呈枯黄色,又带了些绿,要死不活的,枯枝落叶满院子都是。
郑荀见黑狗安静地趴在凸出来的树根上,它的正上方有一枚巴掌大的铜镜被铜钉钉在树上,铜镜上面还贴着一张黄色符篆。
怎么看都很怪异。
树下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子正在下棋,不过只有他一人。
见有人来,头也不抬。
“钱老头,这月初还有几天呢,你怎么今天跑来了?”
钱昌在石凳上坐下,瞪眼道:“怎么?我就非得要月初才能来啊?有人来看你还不好?不过今儿确实是有事找你,这不特意来请你喝酒了吗?这可是你最喜欢的玉浆春,来,阿荀,给你周爷爷招呼一声。”
郑荀会意,把两坛酒放在石桌上,恭恭敬敬作揖。
“晚辈郑荀,见过周爷爷。”
周簿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笑呵呵道:“小子,你坐那儿去,跟老头子把这盘棋下完。”
郑荀这才发现面前的老人左眼已经没了,只有干巴巴的肉皮耷拉下来,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眼窝。
“周爷爷,晚辈棋艺不精,只怕会让您扫兴。”
这倒是实话,他也只是看过几本棋谱,和父亲下过几盘棋而已,从没有深入地去琢磨过,确实不怎么精通,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水平。
周簿摆了摆手,并不在意,直接将棋子递了过去。
郑荀见推脱不掉,只得接过棋子老老实实下起来。
两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还没有要结束的样子。郑荀坐在槐树下捏着棋子,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好像有冷风往他脖子里钻。
周簿突然开口。
“你这小子心不静。”
郑荀见周簿那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布满皱褶的脸上也看不出其他表情,只得赶忙低下头先道歉。
周簿放下棋子,喝了一口茶。
“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这性子还得再磨练磨练。要记住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当然知道这么个理。
郑荀静下心来,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衣襟,又执起黑子。
差不多过去了一炷香的时辰,郑荀毫不意外地输了。
钱昌在一旁闲着无聊,拿起扫帚把院子里的落叶扫了一遍。他也不懂下棋,看着多没意思。见周簿收起了棋盘,才走过来。
“你们终于下完了,周老头,你看看,你这院子现在有多干净以前就有多邋遢。”
“我愿意,你倒管得宽。”周簿冷哼一声,拿起郑荀递过来的瓶子,将药丸倒入手中闻了闻,又用小指甲抠出一小块尝了一下。
钱昌连忙问:“怎么样?这药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用来止血的,里面的药材用的可都是上等好药。我们平时用的止血药与之相比就差多了。”
“周爷爷可否帮我看一下,这竹筒上的花纹?”郑荀双眸微沉,又将小竹筒拿了出来。
周簿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竹筒上的花纹像是一朵莲花。
“这个嘛,一般是那些大家族的家徽标识之类的东西。”
钱昌伸过头:“你这何以见得啊?”
周簿斜睨他一眼:“身份地位的象征,你这个大老粗懂什么?再说了,你见哪个寻常人吃饱了撑的有闲工夫在这上面雕个花?”
竹筒上的莲花应当与和那纸条上的一样,这么说,留下纸条的人是在提醒?
而且那颗药,难道有人把阿姐带走了?郑荀皱了皱眉,止血药,若是这样的话,不是他自己吃的,就是给阿姐吃的。
而且从遇到的蒙面人来看,两人皆是直接下杀手,要命的。可阿姐本来在家中,是失踪……去京,去京州,难道是说有人将阿姐带去了京州?
对于在桃源谷长大的他来说,京州是一个陌生又遥远的地方。他也只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点模糊的记忆,好像听娘和阿姐提起过。
“周老头,这棵槐树都这样了你还留着干吗?砍掉算了。”钱昌仰头望着树。
周簿冷哼:“多管闲事。”
“我这是担心你。”
周簿放下茶杯,提起两壶酒一声不吭地进了屋,将门也关上了,显然是送客的意思。
钱昌摇头叹气,这老头脾气还是这么古怪,冥顽不灵啊。这棵槐树阴气这么重,早晚会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