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苟富贵勿相忘
徐桓眉头紧蹙,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郑荀心生疑惑,他很少会在徐桓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平日徐桓总是温文尔雅,胸有成竹的模样,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其实我叫你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已来此四年之久,平日里不爱走动。如今想来,竟然还不知你父亲是何人?你聪慧过人,我倒是很想知道令尊是如何培养出你这样优秀的孩子,若是有机会,必要结交一番。”
这一番话客套得莫名其妙,怎么今日突然想起问这些了?
疑惑归疑惑,郑荀还是老实回答:“家父郑乞言。”
“听说令尊是位大夫,谷中许多人都找他问疾,对他称赞不已。如若有幸结交必是一件幸事,不过听闻令尊不常在谷中,待他回来,你记得知会一声,我定当上门拜访。”徐桓捏了捏微蹙的眉头,面容带了一丝倦意。
郑荀瞧见徐桓的动作,以为是身体不舒服,想请他爹来看病,又不好意思直说才如此拐弯抹角。
他莫名松了口气:“不敢当,家父不过一届布衣大夫,治治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而已,夫子是否有哪里不适?我看您眉间似有郁色。”
徐桓动作顿了一下,缓缓道:“最近有些烦心事,没休息好头疼而已,不必担忧。”
郑荀点点头,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前面铺垫那么多,还害他平白担心,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
“夫子对我教导如此上心,如有再造之恩,过几日等父亲回来,我向他说一声,让他给您瞧瞧。”
“不必,又不是什么大问题。”
“日积月累那可就不是小毛病了,您就不要推辞了。家父之前还说想来拜访您,只是一时没有机会,现在正好机会来了。”
“既如此,那便劳烦郑大夫了。”徐桓眸光微闪,话锋一转,“对了,你可认识一个叫郑俨的人?”
“郑俨?”郑荀仔细回想,摇头道,“不认识,我从未听说此人。夫子是有何事?”
徐桓看了看郑荀,见他目光中还带了些疑惑,又笑道:“无事,不过想到你们姓氏相同,随口问问罢了。行了,时辰不早,你回去吧。”
天下姓郑的人多了去了,怎么突然问这个?郑荀虽疑惑,但也没再多问,作揖告辞。
刚出书塾,陈锦文便迎了上来:“你们说什么了?我在这儿都等了大半天。肯定是徐夫子又啰嗦了。”
“你怎么对徐夫子意见这么大?”
陈锦文反驳道:“我对谁有意见也不敢对徐夫子有意见啊。你说就徐夫子这么一个文邹邹的人,有时候看见他我还有点害怕。哎,这可不行。我怎么能怕呢?我以后可是要当将军的人,怕徐夫子这样的人,传出去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不打紧,现在我就可以笑话你,让你提前适应一下。”
“嘿你这人,还是我兄弟吗?兄弟我今天可还帮你了。”
“是是是,多谢兄弟出手相助。”
郑荀脑子里还在想徐桓说的话。
他总感觉今日徐桓与往常好像有点不一样,可具体说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今日没睡好,产生了错觉。
不行,他得回去先补上一觉,养养精神。
陈锦文正绞尽脑汁想法子要收拾孙启一顿,给他点教训。说了许久,却没听见郑荀说话,一直是他一个人说个不停。他抬手便是一拍。
“阿荀,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跟你说话都没听见。”
“你说,我听着呢。”郑荀挥掉他的手,揉揉肩,“三犷,你使这么大劲做什么?”这一巴掌可真够狠。
“我都还没用力气呢!”陈锦文兴致勃勃,“孙启那小子,要不要整整他?一天到晚净做些讨人厌的事。”
郑荀兴致缺缺,与其在孙启身上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好好休息。更何况孙启这人一向好逞口舌之快,早就在桃源谷立下了赫赫“威名”,他若不管好自己的嘴,早晚都会惹上麻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不怕他娘来找你麻烦?”
孙启的娘姓吴,人送外号“吴大嘴”,把不住嘴不说,还喜欢乱嚼舌根,且骂人功夫一流,一点鸡毛蒜皮的事都能闹得人尽皆知。因此桃源谷里的人都不怎么敢和她多嘴打交道。
陈锦文联想到了一些堪称触目惊心的画面,顿时泄了气。
他语气虚了些:“那、那还是算了吧,我可消受不起。”
转头他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前几日我和我爹去镇上卖猪,见着那招兵榜文前围了一大群人,你猜招兵的是谁?嘿嘿!是龙腾军!我的老天爷,那可是荣烈大将军的龙腾军啊!”
陈锦文看见榜文的时候就激动不已,恨不得抱着他爹转两圈。他这辈子最敬佩的便是澧国赫赫有名的荣烈大将军楚啸,他爹都要往后靠。
曾经澧国边城常受西酃侵犯,西酃人以游牧为生,性好战,一旦资源匮乏,便入侵澧国边城,让边城百姓提心吊胆,苦不堪言。
十几年前,有一次入夏天生异象,突然降了一场冰雹,那冰雹大得如拳头一般,砸在地上都是一个深坑。
这对西酃是一次严重的打击,人和牛羊都被砸死了不少,粮食也缺失,于是他们便把主意打到了澧国,三天之内侵占了澧国边境五座城,在其中烧杀抢虐,肆意妄为。
消息传到京州,楚啸便请命带领龙腾军前去收复城池,营救百姓。
龙腾军皆是精兵强将,个个骁勇善战,与西酃人打了半月,硬是以七千兵力战胜了西酃两万兵,追回五座城池,并取下敌将首级挂在城门,逼得西酃国不得不签下降书,并保证不再侵犯澧国边境,只可友好往来。
从此楚啸便成了澧国百姓心中的战神。说个不好听的,恐怕连明帝都比不上他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估计也只有国师才能和他比肩而立。
陈锦文一直都想亲眼看看传说中的战神,也一直希望有一天能进入龙腾军效力。他十分憧憬,自言自语道:“要是我能去试试就好了,不知道我爹会不会同意。”
郑荀问:“你想去?”
“那当然,那可是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地方!”
陈锦文的豪情壮志从心中喷涌而出。他向来不喜读书,而《大将军传》则是唯一的例外,这本书都快被他翻烂了。他就期望着有朝一日能梦想成真去见他仰慕的人。
陈锦文正沉浸在自己美好的愿景之中,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视线。
他转过头去,见郑荀笑眯眯地望着他,他不自觉地抱住自己,弱弱地问:“你、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郑荀对他一笑,郑重地说:“好兄弟,苟富贵,勿相忘!”
“……”陈锦文恨铁不成钢,说出了平日他爹时常用来说他的话,“你这小子,没点志气!”
可话说回来,就算他想去,他爹那关该怎么过?他要是敢跟他爹提起参军的事,他保证会被打得三五个月出不了门。
亏他之前还笑话郑荀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到他这儿,不也一样明明白白了吗?
陈锦文默默叹气,他得找个机会跟他爹好好聊聊,除非他真被打断腿,否则让他一辈子待在这里,他不甘心!
他想离开这个狭小的地方,更想追随大将军一起征战沙场。
他陈犷的人生,在这里开始,但不会在这里结束!
……
徐桓坐在案桌前抚着书籍沉思。
天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他在这里四年,竟没想到最后找了这么多年的人就在身边。
老天到底是在捉弄他还是在保佑他?
一佩剑之人出现在身侧,低声道:“公子。”
“连雀,你可否确保消息无误?”徐桓并未抬头,一只手紧紧攥着书,纸张表面都已经皱了。
“公子,属下已经提前去查验过,”连雀依旧面无波澜,“绝不会出错。”
“巧啊,真巧。”
徐桓怅然若失。
心里的石头压了这么多年,如今有了明确的答案,他却没有丝毫松懈的感觉。
谁想得到他曾经也是一个张扬恣意的人,如今却不得不步步为营,小心翼翼。
他只能违背当初与父亲的承诺,又重新回到这处泥潭中来。
这里有人等着他,连家也等着他。
连雀从怀中拿出一封密信呈上,徐桓拆开一看,这并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张药方。
纸面还算干净,只是有些细小的破损,看起来已经放置多年。
药方左下侧落着六个字——太医署丞郑俨。
徐桓紧紧盯着最后两个字,良久,才缓缓开口说:“正巧我这几日头疼,是需要找个医术精湛的大夫来瞧一瞧。”
“可要属下去请?”
“不用请了。”徐桓蹙眉,“你先去和连羽汇合,继续让人盯着赵琮,切忌打草惊蛇。”
连雀领命离去,徐桓的视线落在案桌的信封上,神色复杂。
但愿这次能计获事足,不要让他这么多年的时间与心血白白浪费。